与党同行的“宋主席”

2023-02-09 07:09冯群星
环球人物 2023年3期
关键词:宋庆龄

冯群星

1952年,宋庆龄和中国福利会儿童艺术剧院的孩子们在草坪上促膝谈心。

北京的宋庆龄故居内,有一张特殊的结婚纪念照。

在只有黑白成像的年代,这张照片却有简洁的色彩,孙中山穿咖啡色的西服,头发浓密乌黑;宋庆龄身着蓝灰色的裙装,面颊两侧有些许绯红。

“宋庆龄平素不喜欢染色照片,但她恰恰托人为这张结婚照染了色。恐怕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它更能使宋庆龄回想起那段幸福时光。”中国宋庆龄基金会研究中心原常务副主任、宋庆龄故居原主任何大章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1925年,孙中山在北京病逝。不到10年的相伴猝然结束,北京从此成为宋庆龄不愿触及的“伤心之地”。但在新中国成立后,她还是来了。

无论是列车抵达的前门火车站、初期居住的北京饭店,还是举办开国大典的天安门广场,都有宋庆龄和孙中山的回忆。“当她走过这些地方的时候,心情应该是很复杂的。她晚年在北京很少出门,可能就是怕触景生情。”何大章感叹。

支持着宋庆龄的,是她和孙中山的共同理想、对中国共产党的信任,以及她对于中国人民深切的爱。开国大典后,宋庆龄写下《华北之行的印象》,讲述与孙中山逝世时“天壤之别”的心境:

“这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景象:一片跳跃欢呼的红色的海,全城的人民都出来参加了。各色各样的人都在那里了。工人,农民,教育工作者,学生,公教人员,文化团体,人民解放军,这一张名单永远念不尽,就像游行的队伍似乎永远走不完,一直走到深夜,火炬把黑夜照耀成白昼。中国真的学会了唱歌和舞蹈……北京的整个空气,使每个人离开以后,都带了决心,要献出他的每一分力量,来保证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功。”

接下来的人生岁月里,她真正践行了她所说的,为新中国“献出每一分力量”。

1961年,周恩来、宋庆龄在北京共同会见外宾。

1955年,宋庆龄抵达新德里时,受到印度总理尼赫鲁(左一)的热烈欢迎。

1955年,宋庆龄在北京寓所会见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胡志明。

“为了我个人的住所增加国家的开支,这样,将使我感到很不安。”1960年,宋庆龄去信中央,婉言謝绝了迁居安排。

此时她居住的前海西街18号,是来京后的第二处正式寓所。由于当初施工时间紧张,屋内有些阴冷潮湿,她的风湿性关节炎常常发作。附近是什刹海游览区,环境又十分嘈杂吵闹。

周恩来总理一直想为她安排更合适的住所。收到信后,他亲自出面劝说,并物色了后海北沿的醇亲王府花园作为新居的修建地址。宋庆龄总算同意了,于1963年春天迁居于此。这便是如今的宋庆龄故居。

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寓所竣工后,周恩来陪同宋庆龄参观。宋庆龄觉得客厅太大,周恩来笑着说,需要经常接待外宾,会客室应该大一些。

“正如周恩来所说,宋庆龄在家中宴请了许多来宾,其中既有国家元首、议会领导人和军政要员,也有世界和平组织、中外友协、妇女团体、各类进步机构和民间访华团体负责人。”何大章对《环球人物》记者说,新中国成立之初,西方国家对中国进行孤立和封锁,正是宋庆龄凭借其崇高的国际声望、独特的魅力和对新中国的满腔热情突出重围,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和平外交、人民外交活动。

许多国家元首或政要是宋庆龄的故交,如印度总理尼赫鲁。他们相识于1927年的苏联国庆十周年纪念活动,此后便长期保持通信往来。1937年“七七事变”后,任国大党主席的尼赫鲁发声支持中国,派出援华医疗队。宋庆龄在香港创建保盟时,他也是保盟的外籍发起人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印度成为第一个与新中国建交的非社会主义国家。1954年,已是印度总理的尼赫鲁正式访华。他抵达北京时,宋庆龄陪同周恩来到机场迎接。国宴招待会前,她又陪同毛泽东主席在门口迎候。她还邀请尼赫鲁和他的女儿英迪拉到自己家共进午餐。

次年12月,宋庆龄率团访问印度。尼赫鲁在欢迎词中说:“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不论中国和世界受到什么样的风暴袭击,她的信念从不动摇,她始终为和平呼吁。”

1955年夏天,宋庆龄在北京寓所会见了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胡志明——一年前,在中国的支援下,越南重创法国殖民军,取得奠边府大捷。这使越南赢得了抗法战争的决定性胜利。

宋庆龄同胡志明也早有情谊。在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她曾帮助胡志明逃离蒋介石的白色恐怖,与中国共产党和共产国际建立了联系。

每当作为新中国的代表与过去的老朋友相逢,宋庆龄总是分外高兴。“印度的尼赫鲁、越南的胡志明,过去都是作为备受迫害的革命者同宋庆龄结识的,现在他们成为各自国家的领导人并到中国来访问,这显示中国变了,亚洲也变了。”宋庆龄的友人爱泼斯坦说。他出生于波兰,1957年加入中国国籍,7年后又加入中国共产党。

1956年,宋庆龄以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身份访问缅甸、巴基斯坦和印尼,受到隆重欢迎。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刘少奇评价:“她到这些国家去,做了很好的工作,起了别人不能起的作用。今后全国人大常委会要更多地开展国际友好活动。”

宋庆龄曾经说过:“永远和党在一起”。自投身革命事业以来,不管前进的道路上有着多少坎坷不平,她始终与中国共产党站在一起,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她的外交活动,也处处体现出她与毛泽东、周恩来等党的领导人深厚的革命友谊。

新中国成立后,在周恩来的推动下,宋庆龄创办了英文外宣刊物《中国建设》。每期杂志印出后,她都要给美国母校和各国老朋友寄赠数十本,以扩大杂志的声量。

周恩来在繁忙的国事之余常常关心办刊情况。杂志创刊5周年时,他为杂志题词;创刊10周年时,他应宋庆龄之邀,前往看望编辑部工作人员,鼓励大家把杂志办得更好,增进各国人民与中国人民的友谊。

1957年11月,宋庆龄随毛泽东赴苏联参加十月革命40周年庆典。从莫斯科归国时,他们乘坐同一架飞机。飞机只有一个头等舱座位,办公厅主任杨尚昆将它安排给了毛泽东。毛泽东则坚持让宋庆龄坐头等舱。宋慶龄极力推辞道:“你是主席,你坐头等舱。”毛泽东说:“你是国母,应该你坐。”结果是宋庆龄坐头等舱,毛泽东和其他人在外面的客舱里休息。

“其实新中国成立后,‘国母’的称谓就不再使用。宋庆龄本人是十分低调的,即使是民国时期,她也从未以国母自居。毛泽东主席一般尊称她 ‘宋主席’,只有这一次用了这个称谓。当然,这不仅仅是玩笑,也表示了毛主席对宋庆龄在民主革命中所做贡献的肯定。”何大章说。

1976年,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逝世,宋庆龄悲痛万分。她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现在是个让我们都很难过的时候。8个月里,领导我们走向强大和团结的三位最好的同志和朋友永远离开了我们。毛主席为我们指明了道路。实际上,我们一定要,也必将严格按照这一路线走下去。”

1952年的《中国建设》杂志创刊号。

“同志们,让我们现在就着手工作,建立一个独立、民主、和平与富强的新中国,和全世界的人民联合起来,实现世界的持久和平。”1949年9月,宋庆龄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从这段发言中,可以感受到她激动澎湃的心绪。在这次会议上,她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

新中国成立后,她以极大的政治热情参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各项事业。

“很多人有一种印象:宋庆龄担任的都是象征性的名誉职位,没有实质的工作内容,与上海的血雨腥风、香港的跌宕起伏相比,到了解放后的北京,她的生活似乎略显平淡。这绝对是误解。”何大章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作为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宋庆龄始终将依法行政和群众利益放在心上。何大章讲到一个例子:1951年,宋庆龄听到群众反映,江苏某县在处理案件时存在不当做法,随便打人、押人,拿无根据的材料处理人。她立即致函该县县长,强调“切不可如此玩弄手段,否则对国家有不利和民间的大大反应”。

“新中国成立不久,社会情况比较复杂,少数干部在工作中确实存在违反政策、简单粗暴、强迫命令的倾向。接到宋庆龄来函,当地县委认真调查,迅速予以坚决纠正和严肃处理。”何大章说,宋庆龄后来到江苏另一地视察工作,还不忘找来此前致函的县长,询问事情的处理情况。

作为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宋庆龄为新中国第一部宪法的制定付出巨大心血。1954年宪法草案起草工作开始时,她不巧在下楼时失足,左脚遭遇骨折。她自嘲“像螃蟹式地缓慢行动”,但仍花大量时间阅读研究中外的制宪书籍和文件,积极参与草案的讨论和修改。

宪法草案通过时,宋庆龄在会上带头发言表示拥护:“宪法草案初稿在几个月中,曾经过八千余人的讨论和修改,并将要再经过全国人民的学习和讨论。这是充分发扬了民主制度。”

作为中央选举委员会委员,宋庆龄为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建立、完善和发展贡献了重要力量。在中央选举委员会的领导和组织下,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规模空前的民主选举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成立奠定了法律基础和组织基础。

1954年9月15日,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隆重开幕,宋庆龄当选第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是14位副委员长中唯一的女性。

当选后不久,她就先后视察上海国营第一棉纺厂、江苏松江专区的农业生产合作社等地,详细调查工农业生产情况,访问职工和农户家庭,和工人农民亲切交谈,与青年学生广交朋友,还通过听取汇报、实地考察、个别走访,进行大量的调查研究工作。

她为新中国在建设中取得的巨大成就而高兴。在全国人大一届二次会议上谈到视察体会时,她说:“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力量,看到了信心,看到了我们事业的成长,也看到了五年计划建设胜利的保证。”

1955年,宋庆龄(左三)到上海的一家棉纺厂视察,与女工们一起进餐。

1960年,宋庆龄(中)在全国人大二届二次会议期间与何香凝(右)交谈。

1955年,宋庆龄到云南调研,和干部群众一起走在土路上。

她也提出建议,认为必须正确处理生产和改善人民生活的关系:“应该在生产发展的基础之上分清轻重缓急,根据可能的条件,来适当地解决人民的需要。”

1955年11月中旬,宋庆龄在北京连续几天参加人大常委会会议,讨论通过《农业生产合作社示范章程草案》。会议刚结束,在12月中旬应邀访问印度之前,她又见缝插针地在云南视察了6天,深入少数民族的晋宁县上蒜乡考察农业生产合作社情况。

一些群众发自内心地喊她“国母”,干部则称她“副委员长”。她都笑着摇摇头:“我是党领导下的人民公仆,不要喊‘国母’‘副委员长’,还是叫我宋庆龄好。”

在促膝交谈中,她还询问大家对刚通过的《农业生产合作社示范章程草案》有哪些意见:是否适用;如何与信用社、供销社以及国营机构建立密切的联系;怎样做好军烈属及孤寡老人的优抚优待工作;如何加强对群众的思想教育;农村群众对城市人民的生活有什么看法……

她问得很细,在场的干部群众根据自己的认识一一作答,会场十分热烈。据当年的亲历者回忆,在听汇报的过程中,宋庆龄专心细致,一旦发现不清楚或可疑之处,就让人重新讲;有时则提出问题叫相关人答复。

她在集镇上买了几件花围腰和小帽作纪念。有人想替她付钱,她不同意,自己照价买下。她说:“若是你们个人买给我,那你们的工资没有我的高,我怎能接受呢?若是用公款去买,那是拿人民的血汗钱做人情,这是国民党的作风。共产党的干部不准这样。”

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初期,宋庆龄还要参加不定期举行的最高国务会议。每逢国庆节,她都同毛泽东等领导人在天安门城楼上检阅游行队伍。这不仅仅是一种礼仪活动。在这样的场合,她与其他领导人相聚,可以非正式地就党和国家的事务交换意见。

“人们不会想到,她紧张时容易荨麻疹发作。每逢有必须出场的活动,她要事前服镇静药、擦油膏,往往几夜不能入睡。”何大章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1949年,宋庆龄56岁;到1966年,她已73岁了。在这段时期里,她一直是带着新老病痛坚持工作的。她有许多过敏性反应,眼睛和关节也都不好。1964年访问锡兰(今为斯里兰卡)时,她就花粉过敏了。细看当时的新闻影片可以发现,她发言期间脖子开始浮肿,变得越来越粗。“你们如果去访问热带国家时,要注意避开那里的花木。”她写信给友人说。

北京气候干燥,宋庆龄的神经性皮炎和荨麻疹经常发作——这是宋家人都有的顽疾,发病时很痛苦。但在公共场合,宋庆龄从来不提她的病痛。面部有疹块时,她就不见人。公开在外,无论身体怎样不舒服,她总让自己显得平静和愉快。

新中国成立之初,宋庆龄在北京之行结束后写下对人民的关切:“我们的人民,尤其是农村里的人民,是穷苦的。我们需要住屋。我们需要医药照料和卫生设备。我们需要保育和教育等种种设备,我们的人民需要无数的东西……我们必须保证每个人都能走上这进步之路。我们必须全体为这目标而努力。”

1951年,宋庆龄在“巩固国际和平”斯大林和平奖金授奖典礼上。

1949年,宋庆龄(前排左二)、邓颖超(前排右二)和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的部分女代表合影。

“不论社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宋庆龄对民生的关注始终不改。这使她成为中国现代社会公益事业的创始人之一。她的实践包括两个部分:一是救济,一是福利。”何大章解释说,对于社会而言,救济是“急诊”,福利是“保健”。救济只针对有特殊或紧急困难的人群,一旦情况转入正常,救济就结束了;福利则是永久的,使社会上所有需要照顾的人群都得到必要帮助。

宋庆龄的公益实践有个重要的对象:女性。调研时不论走到哪里,她都要询问妇女的状况。

她号召新中国的妇女参加国家的经济和文化重建工作,同时要巩固和保卫她们的平等地位——男女平等虽已载入法律,但仍有待于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具体实现。她主张女性在家庭财产继承上获得与男子完全平等的权利,在社会劳动中与男子同工同酬。

1958年,人民公社在中国各地成立。宋庆龄访问了一个成立較早的公社,在公共食堂用餐,在地里参加摘棉竞赛。她特意找女社员谈心,询问她们的劳动和生活情况,包括给哺乳期妇女有什么供应和保障。

宋庆龄还参观了公社的托儿所和幼儿园。她深知,妇女获得解放,不仅要在政治和经济上得到平等权利,也要得到部分特殊权利。必须提供更多的妇产科医院、托儿所、学校,以便逐步地把妇女从繁重的家务负担中解放出来。妇女的解放越是彻底,国家的力量就越是强大。

另一个让宋庆龄格外关注的群体是少年儿童。1922年6月,陈炯明炮轰总统府,怀有身孕的宋庆龄在转移途中因过度劳累和紧张流产。这是她一生的遗憾。后来的岁月里,她把满腔的母爱献给了普天下千千万万的孩子们。

早在1939年,她就通过保盟为数以百万计的战争受难儿童发出呼吁:他们代表着我们未来的一代,他们将来要在他们的父母正在战斗的、受苦受难流血牺牲的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中国。

在抗战的艰难岁月里,陕甘宁边區有不少烈士遗孤和将士子女需要抚育。宋庆龄通过洛杉矶的国际友人和华侨华人募集到一批物资和款项并设法运到延安,在窑洞里建立了“洛杉矶托儿所”。后来,当北上的宋庆龄抵达前门火车站时,这些孩子们也在车站迎接,为她献上鲜花。

抗战胜利后,宋庆龄把保盟改名为中国福利基金会,在继续全力开展救济工作的同时,开始思考建立全民福利体系的问题。1950年,她又将中国福利基金会更名为中国福利会,把工作重心彻底转向社会福利事业。

1951年初,宋庆龄收到了一份来自莫斯科的喜讯:她被授予1950年度“巩固国际和平”斯大林和平奖金。在收到10万卢布奖金后,她在支票背面写道,将全部奖金赠予中国福利会,“作妇儿福利事业之用”。

在宋庆龄的领导和支持下,中国福利会创办了新中国第一个儿童剧团、第一座少年宫、第一本儿童刊物、第一所妇幼保健院……

儿童剧团(后更名为儿童艺术剧院)设在上海,许多小演员曾是街上的流浪儿。到北京工作后,宋庆龄虽然事务繁忙,仍不时找机会回去探望他们。孩子们都知道,宋庆龄不是“夫人”,而是“宋妈妈”。

1952年,为庆祝新中国成立3周年,宋庆龄亲自带领儿童剧团赴北京汇报演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人兴致勃勃地观看了演出。毛泽东还特意要求儿童剧团公开加演4场,让首都的少年儿童作为他的小客人来看戏。

演出结束,宋庆龄邀请全体小演员到家中聚会,临走时还给每人发了一包糖果。“她说:‘我知道如果直接放在桌子上,你们可能不敢吃,现在你们每人一包,每一包都一样多。’她真的像妈妈一样对待我们,我们见了她感到非常亲切。”时年11岁的小演员刘妩倩回忆说。

宋庆龄人生最后一篇文章也是写给孩子的。那是1981年的国际儿童节前夕,她写下《愿小树苗健康成长》:“愿你们和小树苗一同成长,成长得挺拔、旺盛,经得起任何暴风雨和病虫害的考验,成长为栋梁之材,成长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的坚强接班人,为创造更高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作出超过前人的巨大贡献。”

多年后,正在写作宋庆龄传记的爱泼斯坦来到故居散步。又是一年儿童节,故居被前来参观的小学生“占领”,平时清静的园子里到处回荡着笑声。

中国福利会幼儿园重视养成教育,引导孩子培养良好的卫生习惯。

中国福利会幼儿园鼓励孩子们大胆表达,与同伴交流想法。

中国福利会幼儿园提倡让孩子们接触大自然,从小知道劳动最光荣。

他们荡秋千——在长廊旁边的空地上,有两架儿童秋千,铁链和木板的组合在今天看来十分简陋,但在当年,这是宋庆龄特意为小客人们准备的。年复一年,她见到无数孩子在这里嬉闹,在山坡和假山上跑来跑去。

在她去世后,秋千依然欢迎着一代又一代儿童。他们“像《西游记》里孙悟空在花果山上那一群小猴似的尽情嬉戏”。

目睹这一切,爱泼斯坦回想起挚友宋庆龄一生的事业,感慨万千。这里曾经是清朝的王府,住着生来尊贵、看不起任何人的贵胄子弟。同这些贵胄子弟相比,眼前这些孩子是多么地不同;同旧中国那些通常是满身疥癣、满脸鼻涕、面黄肌瘦的穷苦孩子相比,眼前这些孩子又是多么地不同啊!

“在这样沸腾、欢乐的新生活里,安息中的宋庆龄将会感到何等欣慰呢。”他想。

现年80岁的周幼马高高大大,讲一口北京话。他在延安的窑洞里出生,父亲马海德是宋庆龄的挚友、毛泽东的保健大夫。

1971年,因为偶然的机会,周幼马开始担任宋庆龄的私人摄影师。他由此见证了宋庆龄生命的最后10年。

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周幼马也称呼宋庆龄为“首长”。他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宋庆龄晚年很少外出参加国务活动了,主要是在家中接待各方来客。她很重视礼仪,每次拍摄完毕都要送他一些小礼物表示感谢,还会细心地在盒子外面系上丝带。

1979年儿童节前夕,《中国建设》希望拍一张宋庆龄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照片作为刊物封面。在征得宋庆龄的同意后,周幼马带着北京北海幼儿园的孩子们来到了宋庆龄的寓所。

他记得,86岁高龄的宋庆龄健康状况已经欠佳,但在这次拍摄中流露出少见的活力。“她和孩子们在花丛中是那么高兴,直到我的胶卷都拍完了,她还不愿意离开。”

1981年5月初,加拿大维多利亚大学校长霍华德·佩奇率领相关人员远道而来,专程赶赴北京——维多利亚大学决定授予宋庆龄荣誉法学博士学位,这是该校第一次在国外授赠学位。

此时,不幸确诊冠心病及慢性淋巴性白血病的宋庆龄已连日高烧卧床,身体十分虚弱。有关部门向她建议,可以请对外友好协会会长王炳南代为接受学位。

宋庆龄拒绝了。出于礼仪和国际关系方面的考虑,她坚持亲自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典礼。当宋庆龄从佩奇手中接过学位证书后,时任全国妇联主席康克清上前赠送鲜花。周幼马抓拍了宋庆龄拥着鲜花微笑的照片。

他对《环球人物》记者回忆,致答谢词时,宋庆龄没有播放事先录制好的讲话,而是凭借超乎寻常的毅力,用清晰、流利的英语现场致词。“她身披荣誉博士礼服,手持讲稿,一边讲一边流汗。近20分钟的讲话,她坚持一口气讲完了,全程没有什么停顿。”

宋庆龄说:“我接受这一学位,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把它看作是你们对中国人民的尊敬和友谊的象征……同时,我也是把它看作是把中、加两国人民连结在一起的悠久而牢固的友谊的象征。”

活动结束后,宋庆龄几乎是躺在担架上离开的。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场外事活动,也是最后一次公开露面。

不久后,宋庆龄走到了她生命最后的时光。周幼马住进宋宅,白天黑夜地值班,用相机记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这座既古老又现代化的建筑物已失去了往日欢乐的气氛,它变成了一座临时医院。中国最高领导人陆续来到这里,看望垂危中的宋庆龄。”想到这些,周幼马至今十分伤感。

1981年,周幼马向病床上的宋庆龄作最后告别。

宋庆龄故居书房内,摆放着她与孙中山的染色结婚照。

2022年春天,宋庆龄故居的花朵竞相开放,春意盎然。

在这段时间里,宋庆龄还完成了一个未了的心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何大章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宋庆龄曾在1957年正式提出过一次入党申请。但中共中央讨论研究后认为,宋庆龄留在党外能更好地开展工作。

在转达中央的这一意见时,刘少奇告诉宋庆龄:“你虽然没有入党,我们党的一切大事,我们都随时告诉你,你都可以参与。”听到这个答复,宋庆龄的心情很不平静,但仍点头表示理解。

1981年5月15日,宋庆龄表达了仍想入党的愿望。当天下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紧急会议,一致决定接受宋庆龄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次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决定授予她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称号。“她的党龄只有15天,是党龄最短的党员之一,但邓小平称她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何大章说。

弥留之际,宋庆龄的一桩遗憾,就是没能和妹妹宋美龄再团聚一次。她对陪伴左右的邹韬奋夫人沈粹缜说:“我牵记美龄,现在能来就好了。”“美龄假使能来,住我这儿不方便,可以住在钓鱼台,你们认识,你帮我接待,早上接她来,晚上送她回去。”

讲到此事,周幼马不由得想起一个破旧烟盒。宋庆龄晚年一直用着它,盖子脱落了就用橡皮筋固定起来。父亲马海德见此情景,特意在国外出差时带回一个新烟盒作为礼物送给宋庆龄,但她还是用那个旧的。“我感觉她是念旧。她在大陆没什么亲人,所以对旧的东西特别有感情。”

他为宋庆龄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她和心脏监视仪。“当荧屏上的光点拉平了,她的心脏永远不再跳动时,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大约10分钟后,在宋宅楼下大厅里,50多位中国领导人向宋庆龄的遗体告别,周幼马强忍悲痛拍下了这个历史场面。

1992年,为纪念宋庆龄诞辰100周年,故居园内的西山上兴建了瑰宝亭。这一名字源于周恩来过去对宋庆龄的赞誉“国之瑰宝”。檐檩上的十幅写意梅花是何香凝的画作,亭子内外还有梅花的石雕、木雕。

“那正像是她的一生:高风亮节、傲雪凌霜、永不妥协。”周幼马说。

猜你喜欢
宋庆龄
宋庆龄
养女眼中的宋庆龄
宋庆龄党龄只有15天
宋庆龄对党一往情深
困扰宋庆龄一生的疾病
白色恐怖下的宋庆龄
辛亥革命后的宋庆龄与日本
宋庆龄与养女
宋庆龄为何不纠正自己的出生年份?
属虎未必出生于18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