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成风化人思想撷英

2023-02-09 17:12陈兴耀
文化软实力 2023年4期
关键词:风气风俗教化

陈兴耀

成风化人是党的新闻舆论工作、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任务、重要使命,是个常学常新的重要命题。习近平在党的新闻舆论工作座谈会上指出:“新的时代条件下,党的新闻舆论工作的职责和使命是,高举旗帜、引领导向,围绕中心、服务大局,团结人民、鼓舞士气,成风化人、凝心聚力,澄清谬误、明辨是非,联接中外、沟通世界。”(1)习近平.论党的宣传思想工作[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20:181.“成风化人,是教育者通过培育和塑造良好的风气氛围来影响、感染、熏陶和润化受教育者的实践活动。”(2)骆郁廷,陈兴耀.论成风化人[J].思想教育研究,2018(10):49.古往今来,无数古哲先贤对成风化人的丰富内涵、基本原理、运行过程和科学规律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留下了大量可供学习借鉴的思想资源。中国古代尽管没有明确提出“成风化人”的概念,但却自觉进行了历史悠久、卓有成效的成风化人实践,并在成风化人实践中形成了逻辑清晰、内容丰富、结构完整的成风化人思想。认真总结凝练、抽象概括和借鉴吸收这些思想,对于增强新时代成风化人的战略自觉,提高成风化人实践的有效性,不无裨益。

一 敦风厉俗,国之大事:成风化人的价值定位

成风化人具有重要的价值意义,科学认识和把握成风化人的价值,是自觉开展成风化人、提升成风化人实效的前提和基础。中国古代在治国安民、燮理阴阳的实践活动中,总结正反两方面的历史经验和教训,对成风化人的价值定位有了清晰明确的认识和表达,将其定位为事关国家长治久安的“国之大事”。管仲指出,“古之欲正世调天下者,必先观国政,料事务,察民俗,本治乱之所生,知得失之所在”(《管子·正世》),明确把民风民俗作为考察国家治理成败得失的重要内容,进而对症下药。荀子也认为,“无国而不有美俗,无国而不有恶俗。两者并行而国在,上偏而国安,在下偏而国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荀子·王霸》),把风俗的优劣好坏视为关系国家生死存亡、安危治乱的重要因素。苏轼在《上神宗皇帝书》中也写道,“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与贫。道德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道德诚浅,风俗诚薄,虽富且强,不救于短而亡”,“人之夭寿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认为风俗是关乎国祚长短的关键所在,是比物质财富、物质力量更加重要、更加可靠的力量,并殷切希望宋神宗慎重对待改革变法给人心风俗带来的影响。大思想家顾炎武通过历史比较,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证了风俗对于国家兴衰成败、荣辱浮沉的重大意义。在评价东汉王朝的整体风俗状况时,他指出,“光武以此之鉴,故尊崇节义,敦厉名实,所举用着莫非经明行修之人,而风俗为之一变。至其末造,朝政昏浊,国事日非。而党锢之流、独行之辈,依仁蹈义,舍命不渝”(《日知录·卷十三》),对东汉初期统治者重视风俗建设产生的积极成效和深远意义予以了高度肯定,认为汉光武帝等统治者对风俗建设的重视和推动,是东汉末年一大批忠臣义士面对奸佞当道、国将不国的危急形势而敢于以身许国、忠贞不渝、奋不顾身、前赴后继的重要原因。在评价魏晋时期的风气习俗时,顾炎武则对竹林七贤引发崇尚清谈、放纵荒诞之风,造成政治局势动荡、异族屡屡入侵、教化沦落缺失的严重后果进行了尖锐的批评,进而得出重要结论,“目击世趋,方知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百年必世养之而不足,一朝一夕败之而有余”(《亭林文集卷四·与人书九》)。

正因为如此,中国古代把成风化人作为判断国家治理成效和君王功绩的重要标准和内容。《管子·八观》指出,“入州里,观习俗,听民之所以化其上。而治乱之国可知也”,认为一国的风俗状况是判断一个国家在治理方面成败得失的重要标准。顾炎武认为,“论世而不考其风俗,无以明人主之功”(《日知录·卷十三》),将风俗作为考察君王功绩的重要内容。故而,古人特别强调了君王以及各级官僚的成风化人职责。苏轼在《上神宗皇帝书》中曾这样恳切劝谏宋神宗,“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徳,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徳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通过援引圣帝明王高度重视风俗建设的先例,恳请宋神宗妥善处理变法与成风化人之间的相互关系,明确反对急功近利甚至饮鸩止渴的错误认识和做法。顾炎武基于王安石变法因选人用人不当造成社会风气严重恶化的历史教训,严肃指出,“为大臣者,可不以人心风俗为重哉”(《日知录·卷十三》),谆谆告诫臣子要以人心风俗为重,并一反常理提出优先选拔任用本地人为官的思想,认为本地官员具有熟悉本地民风民情、风俗习惯的先在优势,因而能够更好地因势利导,履行改良风俗的职责使命。

二 染于黄则黄,染于苍则苍:成风化人的逻辑预设

成风化人,成风是前提,化人是目的,成风是通过培育形成有利于人成长发展的优良风气,即营造良好的精神环境和精神氛围,化人就是发挥优良风气的育人作用达到影响塑造人的目的,实质上是创造环境并发挥环境的作用来育人。因此,成风化人蕴含环境对人的影响作用的逻辑预设。中国古代关于成风化人的思想,对环境与人的关系尤其是环境的育人作用进行了深入探索,为成风化人命题的成立提供了科学的逻辑预设。

首先,充分肯定环境对人的影响塑造作用。一方面,肯定自然环境对民众秉性的滋养、影响和化育作用。如《管子》一书就详细论述了不同地区不同自然环境对民众秉性产生的不同影响后果,指出,“夫齐之水道躁而复,故其民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轻果而贼;越之水浊重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秦之水泔冣而稽,淤滞而杂,故其民贪戾罔而好事;齐晋之水枯旱而运,淤滞而杂,故其民谄谀葆诈,巧佞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沈滞而杂,故其民愚戆而好贞,轻疾而易死;宋之水轻劲而清,故其民闲易而好正”(《管子·水地》),在深入分析齐、楚、越、秦、晋、燕、宋等诸侯国的水的不同质地,以及由此造成的民众的不同秉性的基础上,揭示了自然环境与民众秉性之间的内在因果关系,肯定了自然环境对人的塑造作用。在肯定自然环境对人的滋养塑造作用的同时,中国古代特别强调和肯定了人际环境对于人的影响、熏陶和塑造作用,为成风化人命题的成立奠定了坚实的逻辑前提。墨子认为:“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夏桀染于干辛、推哆,殷纣染于崇侯、恶来,厉王染于厉公长父、荣夷终,幽王染于傅公夷、蔡公谷。此四王者,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举天下不义辱人,必称此四王者……非独国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义,淳谨畏令,则家日益,身日安,名日荣,处官得其理矣,则段干木、禽子、傅说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奋,创作比周,则家日损,身日危,名日辱,处官失其理矣,则子西、易牙、竖刀之徒是也。”(《墨子·所染》)墨子运用类比手法,从染丝这一现象着手,由近及远,由浅入深,层层递进,正反对比,深刻阐释了人际环境对君王、士大夫的浸染、塑造作用,充分肯定了人际交往环境对人的影响塑造价值。

其次,深入探索环境作用于人的方式和特点。中国古人认为,环境对人的作用是通过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久久为功的方式实现的,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具有渐进性、隐蔽性、持久性等鲜明特征。《孔子家语》就指出,“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孔子家语·六本》),一方面揭示了“与善人居”和“与不善人居”两种环境的不同性质以及由此产生的截然相反的后果,另一方面也剖析了产生不同后果的过程——久而与之化矣,由微而著、由量变到质变,呈现了环境作用于人的渐进性、隐蔽性、持久性特点。荀子也指出,“夫人虽有性质美而心辩知,必将求贤师而事之,择良友而友之。得贤师而事之,则所闻者尧舜禹汤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则所见者忠信敬让之行也。身日进于仁义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与不善人处,则所闻者欺诬诈伪也,所见者污漫淫邪贪利之行也,身且加于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荀子·性恶》),同样揭示了环境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作用于人的方式和特点。

再次,高度重视对环境的积极选择。正是因为认识到了环境对人产生的客观作用及其作用方式和特点,古人特别强调对环境的自觉选择利用。荀子认为,“兰茞槁本,渐于蜜醴,一佩易之。正君渐于香酒,可谗而得也。君子之所渐,不可不慎也”(《荀子·大略》),在肯定环境对人的日积月累的浸染作用的同时,着重强调人对环境的影响要充分警惕,应持慎重的态度。荀子也明确指出,“故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荀子·劝学》),要求君子自觉担负选择优良环境以利自处的重要责任。

古人关于环境对人的作用、作用方式、作用特点以及人对环境的积极选择的探索,科学回答了“环境能否作用于人”“成风化人的可能性”等环境与人的相互关系的基础性问题,构建起成风化人的必要逻辑预设。

三 上行下效,风行草偃:成风化人的引领力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上者的所好所恶、所敬所惧、所畏所戒、所行所止等,会对在下者产生自觉不自觉的却又极其重要的心理暗示、引领示范、感染激励作用,是推动一定风气形成发展、实现成风化人的强大引领力量。古人在探索成风化人的过程中,敏锐而深刻地认识到了上之所行对下之所效的强大引领推动作用,对上行下效何以可能、上行下效的运行方式以及在上者应当加强修养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索,准确把握了成风化人的引领力量。

第一,上行下效何以可能——在上者的权势和地位。古人认为,上行下效之所以可能,是由在上者所处的地位、权势所决定的。《韩非子》有云,“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溪,材非长也,位高也。桀为天子,能制天下,非贤也,势重也;尧为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韩非子·功名》),指出君王之所以能够统御万民、号令天下,根源在于其拥有无与伦比、至高无上的权势和地位。正是在在下者难以望其项背的权势、地位的赋能下,在上者在上下关系中居于主导地位,对在下者发挥支配、引领、激励和促进作用,使在上者的言行好恶产生自上而下的巨大势能,推动一定风气的形成,实现成风化人。而在下者则因其处于相对弱势地位,在上下关系中居于从属地位,接受在上者的支配和引导,最终在在上者的影响和带动下助推形成一定的风气。“古人云:‘君犹器也,人犹水也,方圆在于器,不在于水。’尧、舜率天下以仁,而人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人从之。下之所行,皆从上之所好”(《贞观政要·慎所好》),这揭示的正是在上者对在下者产生的巨大引领、带动和促进作用,清晰地说明了上行下效何以可能。

第二,上行下效实现的方式——自上而下、以上促下。在上者的权势和地位,使其在无形中获得了引领者、示范者、推动者的资格,因而能够为在下者树立榜样、做出示范,使自己的言行范式自上而下,促进成风化人的实现。荀子指出,“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仪也。彼将听唱而应,视仪而动……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宣明则下治辨矣;上端诚则下愿悫矣,上公正则下易直矣……上周密,则下疑玄矣;上幽险,则下渐诈矣。上偏曲,则下比周矣”(《荀子·正论》),一方面指出了在上者在上下关系中所处的引领者、示范者、推动者地位,同时又揭示了上行下效通过自上而下、以上促下的方式来进行的客观事实——在下者听唱而应、视仪而动,通过学习、仿效最终使在上者的行为由上而下,在在下者中普遍化、实践化、常态化,从而实现成风化人的目标。

第三,“上”应何为——修身律己、以身作则。统治阶级和社会上层人士在整个社会中的权势和地位以及上行下效的作用方式,为以上行下效成风化人创造了可能和条件。但是,推动这些可能和条件由潜在可能转化为直观现实,促进成风化人正向积极效果的实现,统治阶级和社会上层人士要自觉肩负起以身作则、身体力行、率先垂范的责任,以良好的行为影响、感染、带动和激励在下者和社会下层人士,最终推动符合统治阶级需要特别是社会发展所需的优良之风的培育形成,造就统治阶级尤其是社会发展所需要的合格人才。反之,就会助长形成不良之风,无法完成统治阶级尤其是社会发展所要求的成风化人任务。因此,中国古代明确提出了统治阶级和社会上层人士修身律己、以身作则的思想观点。《论语》就提出,“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论语·子路》),“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认为在上者能否严于律己、严以修身,直接关系到执政活动的顺利进行和最终实效,是比政令更加重要、更加强大的力量,要求在上者正其身而后正他人。东汉著名学者王符也指出,“世之善否,俗之薄厚,皆在于君。上圣和德气以化民心,正表仪以率群下,故能使民比屋可封,尧、舜是也”(《潜夫论·德化》),认为君王身系引导人心向善、推动风俗纯正的重要职责,必须以尧舜为学习榜样来带动、化育万民。

古人在探索风气形成过程中上行下效这一规律性现象的过程中,既深入发掘了上行下效赖以发生的原因以及作用方式,而且指出了在上者的以身作则、律己修身责任,为成风化人遵循上行下效的客观规律,抓住“在上者”这一关键少数指明了方向,具有积极意义。但是,在封建专制制度下,君王处于大权独揽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地位,其能否坚持以身作则、以上率下,履行修身律己、正己而后正人的职责,主要依靠君王个人的自觉,这就使君王能否修身律己、以身作则充满了脆弱性、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成风化人的正向积极效果也就无法获得可靠有力的持久保证。同时,古代成风化人思想过于强调君王的以身作则职责,将成风化人的职责尤其是以上率下的带动职责完全系于君王一人身上,成了君王“无法承受之重”,加之严重的阶级局限性,使君王以上率下推动成风化人的美好预期很少也难持久地被实现。这是今天成风化人实践需要格外注意的。

四 教而化之,化民成俗:成风化人的基本方式

教而化之,化民成俗,是中国古代成风化人的基本方式和优良传统,也是古代思想家关于有效推进成风化人的一贯主张。

第一,充分肯定教化之于实现成风化人的重要价值。充分肯定教化对实现成风化人的意义和作用,是自觉开展教化以推动成风化人的前提和基础。中国古代成风化人思想对教化之于成风化人的积极意义予以了充分肯定。《学记》有云,“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謏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礼记·学记》),在对“发虑宪,求善良”和“就贤体远”两种方式及其实效进行全面比较的基础上,认为只有教化才是实现化民成俗的必经之途,对教化的成风化人价值予以了充分肯定。故而,《学记》提出了有序衔接、系统完整的学校教育体系,并设置了具体的、有序的、具有可操作性的学校教育考核标准,“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礼记·学记》),以期达到化民成俗的目标。顾炎武在《日知录》中也引用罗仲素的话指出,“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日知录集释·卷十三》),层层递进,深入分析教化与士人廉耻美节、士人廉耻美节与风俗之间的密切关联,肯定了教化对于风俗建设的重要价值。他还进一步指出,“夫子所以教人者,无非以立天下之人伦,而孝弟,人伦之本也;慎终追远,孝弟之实也……是故有人伦,然后有风俗,然后有政事,有政事,然后有国家。……故民德厚而礼俗成,上下安而暴慝不作”(《亭林文集卷五·华阴王氏宗祠记》),基于风俗建设的需要,把教化的内容进一步聚焦到人伦教育,尤其是孝悌、慎终追远等重要内容上,明确了教化的重点所在。

第二,探索教化能够推动化民成俗的深层原因。化民成俗,最终目的是要让民众对统治阶级倡导的思想观念、价值理念和道德规范内化于心、外化于行,达到日用而不觉的高度自觉状态。中国古代对教化在推动化民成俗中作用的探索,深刻揭示了教化在引导民众提高道德认知水平、践履道德要求方面的积极作用,从道德建设的视角找准了教化能够推动化民成俗的深层原因。孔子指出,“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在比较政令、刑罚与道德教化产生的不同效果的基础上,揭示了教化对于启发民众廉耻之心的重要作用,直接触及教化能够化民成俗的深层原因。西汉名臣陆贾也指出,“民知畏法,而无礼义。于是中圣乃设辟雍庠序之教,以正上下之仪,明父子之礼,君臣之义,使强不凌弱,众不暴寡,弃贪鄙之心,兴清洁之行”(《新语·道基第一》),明确阐释了教化在提升民众的道德认知、塑造民众的道德行为中的积极意义。董仲舒从改造民性的目标出发,基于对民众本性的先验假设,强调教化能够改造、转化和完善民性。他指出,“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者也。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义,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汉书·董仲舒传》),把民众趋利逐利的愿望视为恶之本性,出于提防这一恶之本性不断发展的动机,提出运用教化来引导民众学习“仁”“义”“礼”等儒家学说思想内容,防止民众因逐利趋利而以身试法、弃正从邪,最终纯正习俗。

第三,深入探究教化的特点和优势。古人不仅肯定了教化对于化民成俗的重要作用,对教化能够推动化民成俗的深层动因进行了深入探索,而且对教化的特点进行了详尽生动的分析,凸显了教化的特点和优势。《管子》在探讨政与教之间的差异时就深入揭示了教化的作用特点和优势,指出,“夫政教相似而殊方,若夫教者,标然若秋云之远,动人心之悲;蔼然若夏之静云,乃及人之体,鴅然若謞之静。动人意以怨,荡荡若流水,使人思之。人所生往,教之始也,身必备之。辟之若秋云之始见,贤者不肖者化焉。敬而待之,爱而使之,若樊神山祭之。贤者少。不肖者多。使其贤,不肖恶得不化”(《管子·侈靡》),认为教化对人产生的作用如同秋云、夏云、流水等自然界的事物对人产生的影响一样,具有柔性、渗透性、感染性、引导性和可接受性等法令、政令多不具备的独特鲜明特征和优势。

中国古代关于教而化之、化民成俗的思想,系统回答了教化有没有化民成俗的价值、如何实现化民成俗的价值以及教化的作用特点等问题,为成风化人更加科学地利用教化这一基本方式提供了重要借鉴。

五 礼乐并重,移风易俗:成风化人的生活融入

礼和乐,深入生活,融入实践,引导人民,塑造人心,是一定风气风俗的外在反映和重要内容,同时又是推动生发、形成一定风气风俗的重要动力。中国古代关于成风化人的思想,基于民众会受到外界不良因素干扰和诱惑,并最终丧失人的本性的假设,指出,“故先王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所以节丧纪也;钟鼓干戚,所以和安乐也;昏姻冠笄,所以别男女也;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政刑,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好恶着,则贤不肖别矣……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由中出故静,礼自外作故文。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礼记·乐记》),在明确肯定礼乐在治理天下中的作用的同时,也深刻认识到了礼乐在婚丧嫁娶、射乡食飨等民风民俗形成中的重要作用,为成风化人从生活视角切入进行谋划提供了有益参考。

第一,强调以礼塑造民风民俗。礼,融于生活并指导生活,是生活的重要内容和遵循,对形成一定的民风民俗具有重要的引导推动作用。中国古代特别重视发挥礼在塑造民风民俗尤其是移风易俗中的重要作用,通过礼制的规范约束来推动统治阶级所需要的良好民风民俗的形成。一方面,中国古代高度重视礼的重要作用,认为礼是君王治国之急需,“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故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礼记·礼运》)。不仅如此,古人还明确指出,“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射乡。此礼之大体也”(《礼记·昏义》),构建了礼的完整体系,为以礼塑造民风民俗奠定了坚实基础。另一方面,古人极为重视以礼来纠正不良民风民俗,牢牢把握引领风俗发展的正确方向。《贞观政要》中就多次记载唐太宗运用礼来纠正损害民风民俗、有悖人伦秩序的不良社会现象,进而纯化民风民俗的史实和思想。“贞观四年,太宗谓侍臣曰:‘比闻京城士庶居父母丧者,乃有信巫书之言,辰日不哭,以此辞于吊问,拘忌辍哀,败俗伤风,极乖人理。宜令州县教导,齐之以礼典。’”(《贞观政要·礼乐》)这记录了贞观初年唐太宗积极运用礼典来有针对性地治理丧事操办中存在的违背人伦礼仪的现象。中国古代强调以礼整饬民风民俗的思想由此可见一斑。

第二,肯定并主张发挥乐在移风易俗中的作用。除了高度重视发挥礼在移风易俗中的重要作用,乐在移风易俗中的价值也受到了重视、认可,其移风易俗作用的深刻内涵也得以揭示。荀子借用《礼记·乐记》中的观点指出,“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荀子·乐论》),开宗明义肯定音乐的移风易俗作用,并进而指出,音乐的性质不同,就会催化生发不同性质的风气,“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乱生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治生焉”(《荀子·乐论》),认为奸邪妖媚的音乐会误导人,促使人产生逆气,最终引发变乱,而清雅正派的音乐会感化人,促使人产生顺气,最终推动善治的实现。汉代大儒董仲舒也明确指出,“乐者,所以变民风,化民俗也;其变民也易,其化人也著”(《汉书·董仲舒传》),同样肯定了音乐在改变民风、化成民俗方面的积极作用。在肯定音乐移风易俗作用的基础上,古人对音乐为何能够发挥移风易俗作用的原因也进行了探讨。古人认为,一方面,这源于音乐能够有效引导民众抒发快乐情感、激发民众善心善念,防止民众情感的无序、混乱宣泄。荀子就指出,“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乐则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而人之道,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是矣。故人不能不乐,乐则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气无由得接焉”(《荀子·乐论》),认为音乐是引导民众有秩序、有节制地抒发自身快乐情感的“导引头”和滋养民众善意善念的“营养剂”。另一方面,这源于音乐对群臣上下关系、父子兄弟关系、少长关系等多样人际关系的协调、整合和促进作用,“故乐在宗庙之中,群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乡里族长之中,长少同听之,则莫不和顺”(《荀子·乐论》)。基于对音乐移风易俗作用以及发挥这一作用的原因的认识,古人明确提出,“唱和有应,善恶相象,故君子慎其所去就也。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磬管。故其清明象天,其广大象地,其俯仰周旋有似于四时。故乐行而志清,礼修而行成,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美善相乐”(《荀子·乐论》),要求君子对音乐进行审慎取舍,通过学习、欣赏和融入积极向上的音乐活动以修身养性,最终肩负起移风易俗、治理天下的重任。

六 错法成俗,以法制民:成风化人的坚强保障

基于人性恶的前提预设,肯定法律在培育形成一定风气风俗中的作用,主张重刑轻赏,强调借助法律的力量来推动形成一定的风俗习惯,促进成风化人,是中国古代关于成风化人思想的重要内容。

首先,以人性本恶作为前提预设,肯定法的作用。风气,建基于并体现为人的思想行为,是无数作为个体的人的思想行为的凝聚和升华。培育形成良好的风气,推动成风化人,理应重视对作为个体的人的思想行为进行影响、引导和塑造,促进每个个体思想行为的发展进步。中国古代在探索成风化人的过程中,基于人性本恶的前提预设,主张运用法的力量来阻止人为恶本性的恣意发展,最终形成统治阶级所需要的思想和行为。荀子就借古代圣人的名义指出,“故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故为之立君上之埶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是圣王之治而礼义之化也。今当试去君上之埶,无礼义之化,去法正之治,无刑罚之禁,倚而观天下民人之相与也。若是,则夫强者害弱而夺之,众者暴寡而哗之,天下悖乱而相亡,不待顷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一方面针锋相对地驳斥了孟子的性善论观点,指出建立法治遏制人性之恶的必要性;另一方面通过反面论证,揭示缺乏法的力量所引起的天下人不断作恶的严重后果,最终肯定了法的重要作用。

其次,肯定法律法令在一定风气风俗形成中的促进推动作用。法律法令,代表了统治阶级的根本意志和根本利益,蕴含统治阶级所需要和倡导的思想观念、价值理念和道德要求,具有普遍的约束力和强大的控制力,在推动形成一定的风气风俗中起着重要的推动促进作用。中国古代不仅认为法律法令能够遏制人的恶之本性,防止恶的泛滥,而且进一步指出了法律法令对于培育形成一定风俗的重要意义。如,商鞅指出,“制度时,则国俗可化,而民从制”(《商君书·壹言》),“夫圣人之立法化俗,而使民朝夕从事于农也,不可不知也”(《商君书·壹言》),认为因时制宜制定合理的法律法规,是推动民众遵法守法、形成一定风气风俗的客观需要,要求君王制定相关法律法规,促使民众形成专心务农、勤恳耕作的良好风气。此外,商鞅还根据战国时代加强中央集权、推动全国统一战争进程的客观需要,明确把错法成俗作为进行战争的必要前提和准备,指出,“凡用兵,胜有三等:若兵未起则错法;错法而俗成;俗成而用具。此三者必行于境内,而后兵可出也”(《商君书·立本》),认为只有完成了错法成俗,国家的战争机器才能启动,战争才能获胜。

再次,提出以法律法令推动形成一定风气风俗的有效举措。关于法律法令如何推动形成一定的风气风俗,中国古代着重强调发挥法律法令的规范性、明确性优势和强制性、威慑性作用,主要从可为和不可为两个方面进行了探索。第一,明确划定民众可为的狭小范围、领域,限制民众谋利的空间。一定的风气风俗,包含民众可为的事项、领域和范围,形成并体现于民众从事一定的行为之中。中国古代在探索法律法令推动形成一定风气风俗的过程中,根据统治阶级的现实需要,对民众之“可为”进行了明确规定,推动民众朝着统治阶级所希望的行为方向、行为领域迈进。如,为了实现国富兵强、明确主尊臣卑,最终提升整个国家以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为核心的综合国力的目的,法家学派代表人物商鞅对民众谋取利益的途径进行了严格限制,全面禁绝了除了农耕和参战之外其他所有的获利途径。他指出,“凡人主之所以劝民者,官爵也。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善为国者,其教民也,皆作壹而得官爵,是故不官无爵。国去言则民朴,民朴则不淫。民见上利之从壹空出也,则作壹。作壹,则民不偷营。民不偷营,则多力。多力,则国强。今境内之民皆曰:‘农战可避而官爵可得也。’是故豪杰皆可变业,务学《诗》、《书》,随从外权,上可以求显,下可以求官爵;要靡事商贾,为技艺,皆以避农战。具备,国之危也。民以此为教者,其国必削”(《商君书·农战》),认为治理国家应当教育民众通过专心农耕和参战来获得官爵,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民众将有限的力量投入到增加国家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上来,而不会从事其他投机取巧之事来牟利,要求通过利出一孔来防止民众从事其他损害国家实力的活动来谋取私利。第二,增加民众从事不可为行为的成本,震慑民众违法犯法的冲动。基于维护统治阶级根本统治、培育形成统治阶级所需要的优良风气的动机,中国古代不仅对民众可为的范围、领域、事项予以了明确规定,发挥法律法令的规范作用、明示作用和指引作用,而且强调发挥惩罚的震慑作用、强制作用和规范作用。如,商鞅就主张重视惩罚、轻于奖赏,提高违法犯罪的成本,促使民众基于对刑法惩戒的畏惧心理、逃避心理而服从,推动良好风气风俗的形成。“夫利天下之民者莫大于治,而治莫康于立君,立君之道莫广于胜法,胜法之务莫急于去奸,去奸之本莫深于严刑。故王者以赏禁,以刑劝;求过不求善,藉刑以去刑”(《商君书·开塞》),认为严厉的惩罚是铲除奸邪、实现天下大治的根本所在。故而,“刑加于罪所终,则奸不去;赏施于民所义,则过不止。刑不能去奸而赏不能止过者,必乱。故王者刑用于将过,则大邪不生;赏施于告奸,则细过不失。治民能使大邪不生、细过不失,则国治”(《商君书·开塞》),把防止民众犯下过错作为治理国家的重点所在,主张通过严刑峻法来震慑民众,防止奸邪之意的萌发,通过奖励告发不轨行为来扼杀细小过失,从而防微杜渐,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对根据过错轻重和功劳大小来实施赏罚的常规做法予以坚决否定。

结 语

中国古代关于成风化人的思想,为新时代我们增强开展成风化人实践的战略自觉和历史主动,着眼从环境这一更加宏大的视角来研究立德树人,抓住成风化人的关键少数,发挥教育的重要作用,推动成风化人嵌入生活、融入生活、指导生活和引领生活,坚持法治思维、运用法治力量,提供了积极启示和有益借鉴。但与此同时,由于中国古代成风化人思想具有鲜明的阶级局限性、历史局限性,其根本目的是维护古代等级秩序和君主专制,因而其思想内容也具有鲜明的阶级性、空想性、抽象性和片面性。因此,对中国古代的成风化人思想,我们不能全盘照搬、照单全收,而是“要有鉴别地对待,有扬弃地继承”(3)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164.,以古人之规矩,开今人之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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