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锡悦政府对华外交政策探析

姜龙范 金 可

2022年5月10日，尹锡悦正式成为韩国第20届总统，至今已有一年执政经历。尹锡悦作为保守派代表，其对华外交政策与上届进步派政府相比必然大有变动，2022年又恰逢中韩建交30周年，中韩关系在韩国政权更替后如何发展备受关注。因此，尹锡悦在选举期间透露出的对华态度以及上台后的对华外交政策值得研究。

由于尹锡悦执政经历刚满一年，国内有关其外交政策的研究较为稀缺，且多集中于韩美同盟强化举措及其影响研究。涉及尹锡悦政府对华政策的研究更多聚焦于新政府对华外交政策的预测以及未来中韩关系展望等，缺少结合尹锡悦后续言论与政策，从更大时间跨度上分析尹锡悦政府对华外交政策特征的研究。因此，本文将全面梳理尹锡悦上任以来的对华外交政策，将其大致分为两个阶段：前期的“战略倾斜期”与后期的“亡羊补牢期”，“战略倾斜期”尹锡悦政府主要向美日两国“倾斜”，对中国采取强硬态度；“亡羊补牢期”尹锡悦政府出于国家利益、经济改善及舆论等因素，主动对华“示好”，希望弥补“战略倾斜期”造成的损失。分析尹锡悦政府对华态度转变的背后因素以及未来中韩关系面临的主要挑战，对于中韩关系良好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尹锡悦政府“战略倾斜期”的对华政策

2010年以后，韩国内部关于其在中美博弈中采取何种政策，大体给出五种方案：“亲美平衡论”“中国便车论”“独立自主论”“现状维持论”“超越外交论”。从2010年后历届韩国政府的政策实践来看，不论是保守阵营的李明博、朴槿惠，还是进步阵营的文在寅，他们应对中美博弈的思路基本上都是在“亲美平衡”和“维持现状”之间左右徘徊，大体策略都是既要维护好韩美同盟这个基础，又避免释放出清晰的选边信号。(1)张弛：《韩国对中美战略博弈的认知、因应与中韩关系走向》，《国际问题研究》2022年第3期，第70页。特别是文在寅在任期间，美国扬言要在韩国等地部署陆基中程导弹、拉韩国加入“印太版北约”、唆使韩国提升军力、构筑“对华包围圈”等，但文在寅政府面对来自美国方面的压力，始终坚持“不选边站”立场和“等距离外交”政策。

与之相反，尹锡悦自选举期间至执政初期未曾掩饰对中国的强硬立场。选前尹锡悦就曾在美国《外交事务》杂志发表文章《韩国必须大胆向前一步》，批评文在寅的“战略模糊”政策，斥责其“不选边”行为，认为其“让人错以为韩国一直在向中国倾斜，疏远了长期盟友美国”。(2)Yoon Suk-yeol，“South Korea Needs to Step up”，Foreign Affairs，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south-korea/2022-02-08/south-korea-needs-step.尹锡悦还曾指责文在寅就“萨德”问题向中国提出的“三不”政策是“屈辱外交”。(3)《促进中韩年轻一代加强经验交流，寻找“反华”“厌韩”问题的解决之策》，https：//www.seoul.co.kr/news/newsView.php？id=20220719027002。2022年8月，在韩国国会对政府的提问中，尹锡悦就“萨德”“三不”问题表示：“这不是我们与中国之间的承诺或协议，安全主权理应在我们自己的判断下做出决定”。他强调，“萨德”问题“不容妥协”，并持续推进重新部署“萨德”等一系列事宜。尹锡悦政府的对华态度还体现在韩国外交部长朴振访华期间提到的“和而不同”这一关键词中。朴振访华时曾表示，“将基于国家利益和原则，以‘和而不同’的精神谋求与中方的合作”。(4)《韩外长引用成语“和而不同”加强与中国合作，韩媒纷纷解读中韩外长会》，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0816421470469792&wfr=spider&for=pc。这一表述与中国长期以来坚持的“求同存异”原则相比有所倒退，可以解释为“韩国将尽力与中国保持和睦相处，但不会强求观点的一致，对于原则问题仍会坚持到底”。从历史上来看，在政权更替之后，为了突出与前任政府的政策差别性，新政府一般会设定较大的政策变动幅度。(5)[韩]申锺浩：《韩国尹锡悦政府的对华政策展望》，《现代国际关系》2022年第5期，第54页。尹锡悦上任后提出的外交原则是：重建韩美同盟，以自由民主主义价值为基础增进全球合作。这表明尹锡悦试图改变因文在寅推进中美“均衡外交”引发的韩国国际评价下降、韩美同盟受损等局面。

与此同时，尹锡悦上任之际，美国对华牵制和封锁愈加露骨化，尹锡悦政府对此态度积极。在安保方面，尹锡悦在美国总统拜登访韩期间奉行价值观外交，积极修复韩美同盟，上任11天就与拜登举行首脑会谈，致力于将韩美同盟关系提升至“全球全面战略同盟”关系，在安保上进一步巩固联合防卫态势。由此，韩美两国防长宣布在2022年下半年扩大实施因新冠肺炎疫情等原因推迟的韩美联合军演。2022年8月22日，韩美两军展开名为“乙支自由护盾”的军演，这是自2018年以来韩美间最大规模的联合军事演习。在经济方面，尹锡悦出席了2022年6月末举行的北约峰会，除了展示在俄乌冲突爆发后的“新冷战”结构中韩国坚定站在民主主义阵营的决心之外，他还和欧洲国家首脑先后举行双边会谈，展开“经济外交”，就核电、军工、半导体领域讨论合作方案，(6)《韩国：尹锡悦北约之行开启“推销外交”，推动与欧洲的半导体、核电、军工合作》，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37041455693412355&wfr=spider&for=pc。主张与欧盟加强合作，公然加入“脱华”队伍。韩国总统室经济首席秘书崔相穆对此表示，“过去20年来韩国通过中国实现出口经济繁荣的时代正走向终结，现在需要中国的替代市场”。(7)《韩国通过中国实现出口经济繁荣的时代正走向终结？》，https：//www.yna.co.kr/view/AKR20220701043900502？input=1195m。另外，韩国还积极加入美国主导的、以牵制中国为目的的新经济合作框架“印度太平洋经济框架”，并决定参加美国主导的“芯片四方联盟”预备磋商会议等。

除此之外，出于尹锡悦的保守背景、美国的敦促以及韩国想要取悦美国的目的，尹锡悦上台后注重韩日关系修复。2022年6月，韩国国防部长李钟燮在美日韩防长会谈上宣布将重启三国军事演习，还在联合声明中提到中国台海问题，称“强烈反对任何旨在改变‘印太’地区现状和加剧紧张局势的单边行动”。(8)《日防相操心“武统台湾”，又不敢点名大陆》，https：//cj.sina.com.cn/articles/view/1887344341/707e96d5020019s4t？autocallup=no&isfromsina=no。7月18日至20日，朴振访日并先后与日本外务大臣和日本首相会面，表现出同日方改善关系、摸索二战“劳工问题”解决方案的意愿。8月，美日韩三国在“太平洋之龙”海上联合军演中共享战术数据链信息，实施了导弹预警和弹道导弹探测追踪演习。8月至9月，韩日两国部队参加“漆黑-2022”联合军事演习，实施空中作战训练。9月21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与尹锡悦在美国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期间举行非正式会晤，同意改善双边关系。(9)《日韩外长在纽约会谈 就尽早改善双边关系达成共识》，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4447194623238944&wfr=spider&for=pc。11月13日，美日韩三国领导人举行会谈，并首次签署联合声明——《关于印太美日韩三国伙伴关系的金边声明》，强调将在安全及其他领域进一步巩固三国合作，就实时共享朝鲜导弹预警信息达成一致。 韩日两国改善关系并在军事方面加强合作，将进一步推动美国亚太地区同盟体系的融合，对中韩关系和平稳定造成冲击。

总之，尹锡悦上台初期一改文在寅政府的对华中立态度，在中美之间明确选边站队靠向美国，为加强韩美关系，在安保方面接受了否认“三不”原则、加强美韩军事合作的要求，在经济方面接受了重组全球供应链以遏制中国挑战的要求，同时谋求韩日关系和解，增进美日韩三边军事合作。

二、尹锡悦政府对华态度转变的背景

国家外交政策的制定受多重因素影响。尹锡悦上台后基于国家身份认知的变化立志将韩国打造成“全球枢纽国家”，基于提升国家地位的诉求全力推进韩美同盟升级，而韩国对华外交政策也受到国内、国际多重因素的影响，瞬息万变的国内、国际背景足以引发尹锡悦政府对华政策的部分转变。

(一)美国与价值同盟的“背离”

尹锡悦上台后对美国表现出强烈的合作意愿，在战略选择中不断向美国倾斜，然而换来的却是美国与价值同盟的“背离”。2022年8月16日，美国颁布《通胀削减法案》。依照该法案，美国将提供高达3 690亿美元的补贴，以支持电动汽车等产业的生产和投资，其中多达9项税收优惠以在美国本土或北美地区生产和销售作为前提条件。根据法案规定，可以获得补贴的包括美国、德国、瑞典、日本品牌的21款车型，补贴最高可达7 500美元，而韩国现代“IONIQ5”“KONA EV”“GV60”汽车以及起亚“EV6”“NIRO EV”汽车等韩国生产、制造的电动汽车无法获得补贴。北美市场是占现代汽车总销售额21%的主力市场，以2022年1月至7月销量为准，现代、起亚汽车在美销量合计5万余辆，仅次于特斯拉汽车销量，市场占有率为9.1%，较2021年增长4.4%。(10)[韩]黃京仁：《美国〈通胀削减法案〉对韩国产业的影响与启示》，《KIET产业经济》2022年第9期，第13页。美国颁布《通胀削减法案》可能对韩国汽车企业带来较大负面影响。根据2022年11月份数据显示，现代汽车和起亚汽车在美国市场的主打款电动汽车销量大幅减少。例如，现代“IONIQ”汽车8月份销量为1 517辆，11月份销量降至1 193辆；起亚“EV6”汽车8月份销量为1 840辆，11月份销量降至641辆。(11)《11月韩国现代“IONIQ”汽车在美销量下降24.5%，起亚“EV6”汽车在美销量下降46%》，https：//www.yna.co.kr/view/AKR20221202006600075。进入2023年以后，2023年第一季度全球市场前10家电动汽车制造商(除中国外)中，只有韩国现代、起亚汽车的销量有所减少。在韩国汽车在美总销量中，韩国电动汽车所占比重从1月的4%降至3月的3.5%。(12)《红极一时的“IONIQ”汽车遭遇“IRA壁垒”后又遇特斯拉降价》，https：//www.joongang.co.kr/article/25153651。韩国汽车产业协会(KAIA)会长郑万基表示：“美国《通胀削减法案》不仅会导致电动汽车的国内产量萎缩，还会对未来汽车竞争力和工作岗位产生负面影响。”(13)《汽车产业协会：美国〈通胀削减法案〉生效导致10万台汽车出口出现问题，民官应携手共同积极应对》，https：//www.metroseoul.co.kr/article/20220825500341。与此同时，韩国汽车的强力对手特斯拉汽车进入2023年以后连续使用“加速降价”策略，以“Model 3”车型为例，2023年初该车型售价为6.299万美元，但随着价格的反复下调，其售价调整为5.299万美元，在3个月内价格下调了1万美元(约1 300万韩元)左右。(14)《红极一时的“IONIQ”汽车遭遇“IRA壁垒”后又遇特斯拉降价》，https：//www.joongang.co.kr/article/25153651。对手品牌的降价为韩国汽车在美境遇“火上浇油”。目前，现代汽车正在美国佐治亚州建设电动汽车专用工厂，但仍处于初期阶段，至少需要2至3年时间才能开始运转。也就是说，韩国电动汽车预计到2025年才能获得补贴。美国颁布《通胀削减法案》后，韩国政府多次向美国政府提交意见书，要求美方向相关韩国企业提供税收优惠。韩国贸易协会国际贸易通商研究院发表的《美国的新供应链重组战略和IRA电动汽车补贴规定：不寻常的通商》报告中指出，美国《通胀削减法案》中对本国产材料、零件的优待措施可能违反了WTO的国民待遇原则和韩美FTA履行条件的规定。(15)《美国〈通胀削减法案〉电动汽车补贴可能违反WTO·FTA规定》，https：//www.yna.co.kr/view/AKR20221027034800003。韩国产业通商资源部长官李昌洋表示：“如果有必要，将向WTO发起诉讼程序”。(16)《李昌洋：“美国〈通胀削减法案〉极可能违反韩美FTA……必要时将向WTO起诉”》，https：//www.viva100.com/main/view.php？key=20220829010007487。对此，韩国《中央日报》评论员李炫祥不禁感叹，不久前现代汽车董事长郑义宣对拜登承诺将在美国投资105亿美元时，拜登还对其回应“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而如今“国家利益面前价值同盟犹如虚设”“难道价值可以共享，利益就不可以共享？”。(17)《拜登蜜语被戳破》，https：//www.joongang.co.kr/article/25097174。

(二)对华强硬态度的“反噬”作用

长久以来，韩国在经济方面对华高度依赖，中韩经贸关系同呼吸、共命运，中韩关系的变化常常体现在中韩经贸往来中。韩国关税厅数据显示，韩国对华出口额自2022年6月以来已连续11个月出现负增长现象。另外，除2022年9月韩国对华贸易暂时回升为顺差外，自2022年5月至2023年4月韩国对华贸易逆差已持续11个月，逆差额高达153亿美元，是2022年全年整体贸易逆差额(477亿美元)的1/3。(18)《韩国对华出口一年来持续萎靡，东盟出口额停滞不前，韩国出口之路日益狭窄》，https：//www.ajunews.com/view/20230523152256703。中国是韩国最大的出口国，韩国对华出口额多年来占据韩国总出口额首位，但自尹锡悦上任后对华采取强硬立场以来，韩国对华出口额持续减少，韩国对华贸易逆差日益严重，这无疑将对韩国经济带来损害，也为韩国政府敲响警钟。

另外，由于美国政府对中国进行经济上的露骨打压，韩国企业的负担进一步加重。美国以牵制中国为目的，推进“印度太平洋经济框架”和“芯片四方联盟”，制定《芯片和科学法案》《通胀削减法案》等，其目的在于阻止全球企业对中国进行新投资。随着美国对中国半导体产业制裁的进一步升级，韩国代表企业三星电子和SK海力士将不可避免地缩减在华生产基地的产能。韩国政府现已表示加入“印度太平洋经济框架”，如果三星电子和SK海力士在中国大举投资新设备，承诺在美国投资半导体获得的补贴可能会付之东流。因此，“选边站队”反而令韩国在经济发展过程中陷入两难境地，不利于韩国经济的发展。

(三)中韩舆论的强大压力

韩国盖洛普调查机构在尹锡悦执政期间持续更新“总统执政评价调查”，结果显示：尹锡悦上台首周好评率高达52%，上任百日后(2022年8月)降至24%，此后一直徘徊在30%左右，直至其就职满一年时好评率也仅为33%。(19)《尹锡悦政府得到最低支持率的瞬间？》，https：//www.sisain.co.kr/news/articleView.html？idxno=50213。纵观历届总统就职满1年时的支持率，尹锡悦支持率位列倒数第二。民众好评率下降的原因包括认为尹锡悦“独断专行”“经验能力不够”“外交能力不足”等。

韩国舆论认为，尹锡悦政府上台后，朝鲜半岛局势乃至东北亚局势一度紧张。其一，俄乌冲突背景下，政府没有及时颁布经济安全政策，反而公然出席北约峰会，标榜露骨的反华路线。韩国国会议员洪基元表示：“因西方国家发起对俄制裁，俄乌冲突已演变为一场‘经济战’，再加上新冠肺炎疫情再扩散、欧洲能源价格上涨、恶性通货膨胀导致全球经济危机看不到出路。在这种情况下，尹锡悦政府仍然坚持参加北约峰会，加重对华负担，他的这种经济安保政策可以说非常危险”。(20)《韩国民主党召开“俄乌冲突与韩国出席北约峰会的经济安全影响”政策研讨会》，http：//www.lawissue.co.kr/view.php？ud=202208040933571231b3279dfb36_12。其二，有人指出，尹锡悦急于否定上届政府的外交路线，以国内政治人气为目的，仓促采取政策。特别是从大选期间到执政初期，他多次批评整个政权，以各种口号高喊“脱华”，其强硬态度导致中国国内出现了“第二个限韩令”的说法，反感情绪高涨。(21)《尹锡悦“脱华论”导致“中国消费股”纷纷下跌，“第二个限韩令”噩梦重现》，https：//n.news.naver.com/mnews/article/008/0004765260？sid=101。其三，2023年4月24日至30日，尹锡悦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韩美双方发表《华盛顿宣言》，意在进一步提升同盟关系。韩国共同民主党发言人洪成国评价道：“尹锡悦在此次访问中表现出进一步加入美国经济安全体制的态势，这种做法只会带来刺激中国的结果”。(22)《电动汽车国内销量减少……共同民主党质疑“这就是尹锡悦政府引以为傲的外交成果？”》，http：//www.joseilbo.com/news/htmls/2023/05/20230510486275.html。

三、尹锡悦政府“亡羊补牢期”的对华政策

面对美国的“背离”、对华经济上的损失以及舆论问题等，尹锡悦政府开始缓和对华强硬态度，积极对华释放友好信号。

第一，韩国对华友好信号蕴藏于政府官员涉华言论中。2022年8月，朴振访华期间，虽向中国透露韩国即将参加“芯片四方联盟”预备磋商会议的计划，但同时也强调韩国“以排斥特定国家的方式运营该机制不可取”的立场并请求中方理解。韩方还表示将在会议上提出“芯片四方联盟”要以“尊重中国强调的一个中国原则”和“不提及对华进行出口限制”为前提的要求。朴振访华回国后，在尹锡悦上任百日当天参加了题为“探索全球中枢国家外交之路”的特别学术会议，朴振表示，“中国是韩国重要的经济伙伴，排除与韩国紧密合作的中国，就难以谈及印太地区的未来”。(23)《朴振：排除中国何谈印太未来》，https：//www.yna.co.kr/view/AKR20220817125700504。2022年11月12日，东盟与中日韩(10+3)领导人会议在柬埔寨金边举行，尹锡悦在会议上表示：“韩国、中国、日本的三国合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希望韩国、中国、日本加强合作，应对多重危机”。(24)《尹锡悦：“面对综合危机，中日韩与东盟合作重要性日益凸显”》，《https：//www.hankookilbo.com/News/Read/A2022111210500001093？did=NA。2023年5月22日，韩国经济副总理秋庆镐提到：“中国是韩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国，也是最重要的经济合作伙伴，不应将加强韩美关系解读为忽视韩中关系。韩方从未宣布过脱华，也没有要脱华的意图”。(25)《秋庆镐：韩国未“脱华”，勿将韩美关系强化解读为忽视韩中关系》，https：//www.joongang.co.kr/article/25164214。

第二，韩国对华友好信号体现在对美态度中。2022年8月3日，美国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访韩，尹锡悦以休假为由拒绝面见，未派工作人员前去机场接机，也未安排佩洛西和总统室官员会面。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9月15日，中国常务委员长栗战书应韩国国会议长金振杓邀请访韩，韩国国会秘书长李光宰前往机场迎接。次日，尹锡悦总统与栗战书会面，尹锡悦提到：“今年是中韩建交30周年，意义深远。期待两国扩大共同利益，加深人民的友好和信任”。当时正值四川泸定发生地震，尹锡悦对于在地震中遭受损失的人们表示，“祝你们早日恢复稳定”，(26)《尹锡悦会见栗战书：期待“中韩扩大共同利益”》，https：//news.kbs.co.kr/news/view.do？ncd=5557548&ref=A。表达了对于中国人民的友好关切。2023年3月，中国网信办宣布将对美国半导体企业美光科技公司展开网络安全审查。由此，美国向韩方施压，阻止三星电子和SK海力士扩大对华出口，从而弥补美光科技公司留下的市场空白。在经历了两个月的沉默后，韩国政府表示不会干预韩国企业填补中国市场空白，拒绝配合美国。

第三，韩国对华友好信号表现在国家未来发展战略中。2022年12月，韩国总统办公室公布韩版“印太战略”——《自由·和平·繁荣的印度太平洋战略》，这是尹锡悦政府上任以来首次公布区域外交战略。“印太战略”的概念最早由安倍晋三提出，目的在于拉拢更多国家共同“遏华”，随着美国对“印太战略”的宣扬，日本、欧盟、加拿大相继推出自己的“印太战略”，并追随美国脚步将中国定义为“竞争对手”或“挑战”，渲染“中国威胁论”。韩国国内有舆论对于韩国公布“印太战略”这一举动表示担忧，质疑韩版“印太战略”是否与以牵制中国为核心的美国对外战略步调一致。韩国总统室高官对此表示，韩版“印太战略”的一个关键因素是“包容”，该战略排除中韩合作的说法与事实不符。韩版“印太战略”中也明确指出，“中国是实现印太地区繁荣与和平的主要合作国家，韩国将立足国际规则，以相互尊重和互惠为基础谋求共同利益，达成更加健康、成熟的中韩关系”。(27)[韩]大韩民国政府：《自由·和平·繁荣的印度太平洋战略》，首尔：大韩民国政府，2022年，第12页。

综上所述，尹锡悦在对华政策中逐渐转变强硬态度，努力在不得已与中国保持距离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不刺激中国，甚至主动向中国“示好”。

四、未来中韩关系发展面临的主要挑战

中韩关系已走过30个年头，两国政治关系取得了显著发展，经贸合作实现了互利共赢发展，社会人文交流收获了丰硕成果。尹锡悦曾表示，“中韩友好交往历史悠久，建交30年来两国各领域合作取得巨大成就，给两国人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28)《驻光州总领事张承刚接受〈光南日报〉中韩建交30周年专访》，https：//www.mfa.gov.cn/web/wjdt_674879/zwbd_674895/202207/t20220704_10714867.shtml。但这30年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两国间也曾发生过“大蒜事件”“东北工程问题”“萨德问题”等矛盾事件，对两国关系产生了不利影响，甚至引发了一定程度的社会认知逆转。随着尹锡悦政府上台，在韩美同盟及美日韩地区安全合作体制强化的情况下，中韩关系面临的挑战因素出现了结构性增加的情况。(29)[韩]金韩权、表那里等：《2023年中国局势展望》，首尔：韩国外交部国立外交院外交安保研究所，2023年，第4页。在尹锡悦接下来的任期内，中韩关系将如何发展还有待观察，但就上述政策脉络来看，中韩关系在总体稳定、两国积极化解矛盾和冲突的基本态势下，仍面临不少挑战。

(一)韩美关系强化的冲击影响

未来韩版“印太战略”或将成为尹锡悦政府的外交政策核心。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东北亚问题专家李成日分析，韩版“印太战略”强调在安全、经济、技术等领域进一步巩固韩美“全球全面战略同盟”关系，相较此前“半岛同盟”定位大幅提升。此外，美国主导的“印度太平洋经济框架”“四方安全对话”及与北约之间的合作，也是韩国多边外交重点。(30)《“韩版印太战略”或成韩外交分水岭》，《人民日报》(海外版)2023年1月5日，第6版。

2023年，正值韩美同盟成立70周年，这一关键时间节点可能成为韩国加强韩美同盟关系的重要契机。2023年1月29日，韩国总统室官员接受韩媒电话采访时表示，在韩美结盟70周年之际，韩国政府力争在安全、经济、技术等所有领域进一步巩固“全球全面战略同盟关系”。2月1日至4日，朴振访美期间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会面时表示：“今年是韩美同盟成立70周年，是历史性的一年。我们将扩大同盟外延，突破政治、军事、经济伙伴关系，进一步覆盖技术和文化领域”。(31)《韩美外长：共同打消韩国企业对美国颁布〈通胀削减法案〉的顾虑》，https：//biz.chosun.com/policy/policy_sub/2023/02/04/MGBPYZKFLJCPJL4HLRODFERH3U/？utm_source=naver&utm_medium=original&utm_campaign=biz。朴振与美国集中讨论了遏制扩张、供应链、尖端核心技术和太空合作等问题，修改并延长了《韩美科学与技术合作协定》，表明将在太空、生命工程、量子计算机、人工智能(AI)等新兴领域扩大合作，还会见了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高层人士，共同探讨将韩美同盟发展成航天同盟等方案。这意味着两国将韩美同盟提升为“全球全面战略同盟”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其合作范围包括安保、经济、技术、太空乃至地球村挑战课题等方面。一直以来，尹锡悦加强韩美同盟的外交安保战略总体上受到好评。早在2022年5月韩美首脑会谈结束后，共同民主党首席发言人高勇镇就表示，“韩美同盟的进一步强化和发展值得欢迎，从当前态势来看，尹锡悦将继承和发展在文在寅执政时期得到强化的韩美同盟，实属万幸”。(32)《共同民主党就韩美首脑会谈表示：期待同盟强化，担心“外华内贫”》，https：//www.news1.kr/articles/？4687594。2022年8月，韩美进行“乙支自由护盾”军演之际，韩国国会议员金锡基指责文在寅政府为与朝鲜上演“朝韩和平秀”，令韩美联合军演沦为“电脑游戏”，“所幸尹锡悦政府上台后，恢复了此前中断的联合军演，努力恢复韩美军队的实战能力等，为守护国民生命和国家安全加快了步伐”。(33)[韩]金硕基：《时隔4年重启的韩美联合军事演习圆满结束！尹锡悦政府与国民力量党将全力促进军队实战能力提升与韩美同盟强化，守护国民生命与安全！》，https：//blog.naver.com/podoriksk/222864742524。2022年11月15日，前统一部副部长金千植接受《绿色经济新闻》电话采访时强调，在韩国当前所处的安保环境下，“加强韩美同盟是理所当然的”。(34)《统一安保专家一致认为尹锡悦在中美日首脑会谈中取得外交成果》，http：//www.greened.kr/news/articleView.html？idxno=298881。因此，韩国很可能把握韩美同盟70周年这一重要时机，顺应政府官员和民众舆论，在韩美关系促进方面加快脚步、加大态势，作为自身外交成绩收获国内政治人气。

2023年4月24日至30日，尹锡悦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出发之前，尹锡悦接受路透社采访时将台湾问题与朝鲜问题共同归属为“全球性问题”，将台海局势紧张的原因归咎于中方，“坚决反对以武力改变台海现状”。对此，美国国务院立即回应称将与韩国共同合作“解决台湾问题”。其后，中韩双方引发“口水战”。中国外交部对韩国提出警告，韩国反而召见中国驻韩大使，称中国对韩国警告是“失礼”的行为。中国外交部紧急召见韩国驻华大使，对韩国提出严正交涉并强调“在台湾问题上玩火者，必自焚”。韩国却再次要求中国“谨言慎行”。4月26日，韩美在首脑会谈后发表《华盛顿宣言》，其中再次强调“维持台湾海峡和平稳定的重要性”，中国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刘劲松约见韩国驻华使馆公使姜相旭，提出严肃交涉。2023年5月19日至21日，七国集团(G7)首脑峰会在日本举行，尹锡悦作为观察员国领导人参加会议，参与国在会议中乃至峰会联合公报中就台海问题、南海问题、核武扩张和所谓的“经济胁迫”问题等对中国提出指责，加剧地区紧张局势。5月22日，刘劲松在首尔外交部大楼会见韩国外交部东北亚局局长崔龙俊，表达了中国政府对台湾问题的遗憾。与此同时，韩国政府仍在为缓和中韩关系做出举措。2023年4月24日，韩国驻华大使郑在浩向中国递交国书，转达了尹锡悦邀请中方访韩的期望，中国外交部对此回应称“关于高层交往，没有可以提供的信息”。事实上，2022年12月韩国就向中方发出过邀请，但中方始终没有敲定行程的计划。显然，韩美两国的一系列强化措施已经对中韩关系造成损害。韩国东西大学教授申正胜表示，“韩美首脑会谈及G7峰会后，中国表现出强烈不满，原本不冷不热的韩中关系可能进一步僵化”。(35)《韩国应首先走近中国，避免受限于先后顺序》，https：//www.joongang.co.kr/article/25164768#home。韩国延世大学教授文正仁也认为尹锡悦把赌注全部押在美国方面，韩国与中国之间的“桥梁正在被烧毁”。(36)《文正仁：“尹锡悦政府以单方面外交贯彻新保守主义，未能消除危险因素”》，https：//www.khan.co.kr/politics/defense-diplomacy/article/202305092113015。因此，在这一背景下韩国对中国释放缓和信号也很难重新赢得中方的配合与回应。

韩美同盟关系的强化与深入可能对中韩关系带来冲击。在目前美国将中国定义为“最重要的战略竞争者”的背景下，尹锡悦政府亲美的外交政策偏好不利于中韩关系的发展。(37)徐舟、赵玙佳：《中韩关系的支柱和下行风险》，《国际政治科学》2022年第4期，第155页。如果尹锡悦政府今后无法在中美两国之间保持平衡，继续配合美国遏制中国，中韩关系只会进一步恶化。

(二)民意悲观引发的认知障碍

国家形象是一个国家对自己的认知以及国际体系中其他行为体对它的认知的结合。国家形象是一种软实力，一种影响力，会对对外关系产生重要影响，这种形象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影响国家间的关系，影响政策走向，影响社会公众认知。(38)张蕴岭：《国家形象是一种软实力》，《世界知识》2017年第23期，第16页。近年来，一些机构的民调显示，韩国民间对华存在严重的认知偏差。2021年春季，皮尤中心的一份民调结果显示，韩国民众对华“反感度”高达77%，75%的韩国受访者认为在中美之间，韩国应与美国建立更紧密的经济联系，而支持中国的比例仅为17%。(39)Laura Silver，Kat Devlin and Christine Huang，“Large Majorities Say China Does Not Respect the Personal Freedoms of Its People”，https：//www.pewresearch.org/global/2021/06/30/large-majorities-say-china-does-not-respect-the-personal-freedoms-of-its-people/.2023年4月23日，韩国公民团体“端正言论市民行动”以1 001名20-30岁的青年群体为对象展开社会认知调查，结果显示：在被问及对朝鲜半岛周边四国的好感度时，有91%的受访者表示对中国“无好感”，在周边四国中排第一位。(40)《20-30岁青年对华反感程度高于朝鲜，91%受访者表示“无好感”》，https：//www.chosun.com/politics/diplomacy-defense/2023/04/23/2I3LBE5RIND6LCGR63AXH2AYHY/？utm_source=naver&utm_medium=referral&utm_campaign=naver-news。对此，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詹德斌表示，“韩国涉华民调中一些问题非常具有挑衅性、偏狭性和诱导性，但各种调查结果都近似，这显然还是值得警醒的”。(41)《韩国人看中国，心态为何发生变化？》，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4CZijiNh2bX。

韩国人对中国国家形象的负面认知与消极情绪显然已经引起韩国民众对中韩关系的认知障碍问题，促使韩国人弱化甚至否定中国在韩国对外交往关系中的重大意义。韩国人对华认知正在成为影响中韩关系的重要变量，重视并减少他们的对华负面认知，寻找强化韩国人对华好感度的多样途径是一项急需且重要的工作。否则，其作为一种结构性问题长期存在，会导致中韩关系更加疏远并恶化。

(三)政府职能分配不均导致的政策偏向

通常在国家外交部门能称得上“中国通”的官员一般指在中国有过工作经验、熟悉中文、对中国文化和历史等有了解的人。在尹锡悦政府的外交安全部门中，“中国通”与“美国通”“日本通”相比稍显不足，这一现象可能影响尹锡悦对华外交决策的制定和实施。十年前，中国曾是韩国外交官争相前往的去处，但最近只有在选定派遣地投票中落选的外交官才会被派遣到中国驻外使馆工作。近来，在韩国外交部中出现了回避中国的现象——“中国恐惧症”，因为害怕被抽调到中国工作而隐瞒自己精通中文、有中国研修经验的人不在少数。(42)《回避中国的外交官》，https：//www.chosun.com/opinion/journalist_view/2023/02/03/XMERODJWGBH3BHSXKDS5L4ZP6A/？utm_source=naver&utm_medium=referral&utm_campaign=naver-news。曾任韩国驻华大使的“中国通”权宁世被任命为负责对朝事务的统一部长官，也被一些人认为是“中国通”被边缘化的表现。虽然尹锡悦政府其后将郑在浩和崔永三这两位韩国外交部门为数不多的“中国通”分别指定为韩国驻华大使和外交部副部长助理，但人数少、职级低的显著特点显然不足以解决这一问题。如今后尹锡悦政府无法着重加强对华外交管理，这可能成为影响中韩关系的因素之一。

五、结语

各种背景因素的交织能够成为调节两国关系的“旋钮”。面对政权更替亟须突出与前政府差别性和增进本国安保、经济利益时，尹锡悦对中国展现出强硬态度，在批判文在寅政府对华“战略模糊”政策的同时，加强韩美同盟关系，积极向美国和日本“战略倾斜”。然而，在美国颁布《通胀削减法案》对韩美同盟关系造成损害、中韩舆论给予韩国政府巨大压力、韩国对华经济利益受损等复杂因素出现时，尹锡悦政府又在公开言论中强调对中国的尊重，肯定中国的重要地位，还在美国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与中国常务委员长栗战书访韩时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态度。这表明韩国政府在重视韩美关系的同时也没有忽视中韩关系的重要性，然而如何处理中韩之间的关系对于尹锡悦政府来说是一个难题。

回首中韩建交30年，两国关系总体稳定，在共同积极化解矛盾和冲突的基本态势下良好发展，但未来仍面临韩美关系强化的冲击影响、民意悲观引发的认知障碍、政府职能分配不均导致的政策偏向等挑战，重视和改善上述挑战因素有利于助力中韩关系正向发展、自主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