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膺上将”洪学智的传奇人生(十一)

2023-02-13 02:06张子影解放军廖天琪北京
党史纵览 2023年1期
关键词:洪学智寨子老中医

○张子影(解放军)廖天琪(北京)

第六章 洪学智在长征途中

刘少奇说:“我是专门停下来,要见一见你。”

1933 年10 月,刘湘就任四川“剿匪”总司令,集结四川大小军阀部队,组成六路围攻军,对川陕根据地发动新的进攻。红四方面军仍然采取收紧阵地、积极防御的战术,将兵力分为东、西两线,由总指挥徐向前指挥,展开反“六路围攻”的作战。

在反“六路围攻”开始后,第九十三师部队先守王家坝,后在鲜卧堂激战,给敌人很大杀伤,但红军也有很大伤亡。

1934 年7 月上旬,红四方面军总部在万源召开军事会议,决定从东线开始反攻。经过连番激战,至1934 年9 月下旬,红四方面军彻底粉碎了川军20 余万人的围攻,毙伤敌6万余人,俘敌2万余人,缴枪3万余枝,取得了空前的大胜。

11 月1 日至9 日,红四方面军在通江县毛裕镇召开政治工作会议,总结部队政治工作经验。会议专门表扬了第九十三师政治部的工作。毛裕镇政治工作会议后,21岁的洪学智被正式任命为红四军政治部主任。

1935 年2 月,为配合中央红军的长征,红四方面军决定向四川、甘肃边界发展,于3 月至4 月强渡嘉陵江,控制了东起嘉陵江、西迄北川、南至梓潼、北抵川甘边界的广大地区,为与红一方面军的会师创造了条件。

1935 年6 月12 日,红四方面军第二十五师第七十四团和红一方面军第二师第四团在夹金山北麓胜利会师。

两军会师前,洪学智转战到黑水、芦花一带,负责为部队筹集粮草。

这一带是川西北少数民族聚居区,山高路远、地广人稀,自然环境十分恶劣,耕作方式基本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状态。由于交通闭塞、语言不通,当地群众很少与外界交流,加上长期受汉族官吏、军阀的压迫和掠夺,对汉人积怨较深,戒备心重。

长征时期的红军部队还没有设立后勤部,有关后勤方面的工作都由政治部来完成。

这一天早晨,洪学智刚端起碗准备吃早饭,就见两个战士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边跑边大喘着气喊道:“主任,不好了!部长被反动头人围住了!”

战士们口中的部长就是头一天早些时候,带着民运队去寨子里筹集粮食的民运部部长。

洪学智听罢呼地站起来:“警卫连、保卫连,带着炮,跟我走!”

警卫员已经牵来了马,洪学智大刀一抽,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夹金山

川陕苏区反“六路围攻”示意图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赶到了寨子口,远远就看见民运部部长正在带人从寨子里向外撤。寨子依山而建,石头的墙很厚,反动武装从寨顶的高处用大石头往下砸,原本就受了伤的民运部部长躲闪不及,又被石头砸伤,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洪学智正好带人赶到,一番激战后救下了部长,但交通队队长不幸中弹牺牲。

撤离的路上,洪学智一直没有说话。

到达安全地带,洪学智停住马,他让人带着伤员先回去,自己把马头一偏,带着一些人又打马回去。

在距离寨子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树林子,洪学智四下观察一番后,让大家隐蔽下来。

半个小时过去了。众人都饥肠辘辘,不明白为什么洪学智要让大家在这里干等。

天气阴沉,已是正午时分,太阳还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没有露头。

又过了一会儿,在一侧山间的林子里,有烟冒出。原来,反动头人的手下搜寻了一阵,见四下没有动静,以为红军被打跑了,便放松下来,在林子里起火做饭。烟雾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洪学智一声令下,两门早已准备好的迫击炮对着目标连放了10多炮。接着一个冲锋,只听得林子里一片稀里哗啦,马匹长嘶短鸣,反动武装死伤大半,剩下的跑的跑、散的散。

洪学智感到很解气,说:“看到没有?我们在这里筹粮,需要稳定安全的环境,这帮反动的家伙,不狠狠地收拾他们一下,他们不会老实。”

这一仗之后,周围的反动武装再不敢与红军对阵,一碰到红军就跑。

1935 年7 月,洪学智接到红四方面军总部的指示,中央红军要经过黑水、芦花,要他们准备粮草,做好迎接工作,并负责接收中央红军的伤病员。

接到通知后,洪学智立即组织大家开会,讨论方案。会上,有的干部提出,此地群众太苦,生活条件极差,要在短时期内筹到大批量的粮食是不可能的,应该向上级反映一下,再想别的办法。

洪学智没有同意,他说:“我们做政治工作,和打仗冲锋是一样的,上级下达的任务和命令必须无条件地完成。的确,群众是困难的,他们手中没有粮食,粮食去哪里了呢?都在头人的手里。所以,我们要去头人那里找。”

此地的头人都拥有自己的武装,对群众实行严酷的统治。各族之间分块聚居,稍一不合即对峙械斗。红军到来后,根本见不着头人的面。洪学智费了很多周折,才找到几个能进行语言交流的“通司”(即翻译)。这些通司来到后,却一个个低头跟哑巴一样不搭理你。又经过几天深入走访,洪学智了解到,原来,在红军到来前,头人便放话恐吓:谁敢和红军来往,等红军一走,就要了谁的命。通司一般都是普通百姓,人微言轻,不敢不听头人的。

散了会,伤还没有好的民运部部长就来找洪学智:“洪主任,你真要去找头人要粮食?”

洪学智边擦着枪边说:“对,我要见他们的头人。”

部长急了:“使不得,主任,他们不会给的。你这样去,太危险了!”

“我知道他们不会给的,”洪学智把擦好的枪一举,“所以,我们文的不行就来武的。”

洪学智交代说:“通知下去,红四军政治机关、直属队各部门,除了留下伤病员和部分看守营地的力量,其余的人全部带好武器整装出发,炮连把炮带上,把牲口、马车、小推车都带着。”

洪学智带领大家出发,连夜悄悄地翻山越涧,逼近一个头人的寨子。

这个头人是个大户部落,寨子分布在山上,只有两条山道长虫似的弯曲而上。头人的院子垒有高高的白石墙,听说红军要来,院子高墙上四周高挂风灯,家丁们抱着大枪日夜值守,死盯着上山的两条路。

洪学智把部队隐蔽在山脚下,一番安排后,他自己带着3 个战士,每人只携带一件轻武器向山上走去。

快走到寨子跟前了,洪学智让战士点起火把,灯火通明中,他站出来,派两个干部和通司一起上前与头人谈判。

头人出来了,身上裹着厚厚的皮毛大氅,居高临下。在明亮的火把下,只见眼前只有三四个红军,个个衣衫单薄,手里的家伙也七长八短,他心里有了几分不屑。

在几块巨石旁,洪学智站定,拱手开口道:“大当家的,我说两句话:第一,我们红军只是从这里路过,不在此久留,更不与你争地盘;第二,吃粮食给你们钱,你开个价。我们红军主张民族平等,跟四川军阀不一样。只要价格公道,红军按价付钱。”

头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咕噜了一通,通司翻译道:“当家的说了,粮食不给,你们也不许从这里过,要是从这里走,就打你们!”

这时,头人嘴里发出一声唿哨,把手一挥,身旁的家丁呼啦上来一大批,个个端着家伙虎视眈眈地盯着洪学智。

明晃晃的火把照着,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得出洪学智和身边的几个随行都没有动武器,所以,对方家丁们虽然都端着枪,个个如临大敌,倒也没有人开火。

洪学智好像没有听懂通司的翻译,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其实这都在洪学智的预料之中。他嘴上在与头人说话,心里却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上山之前,洪学智已经作了安排:在山道拐弯的地方让炮兵隐蔽好,瞄准山头上的寨子;让交通队的几个能干的小伙子事先从后山上山,悄悄摸到了寨子的后面;自己高举火把与头人交锋,将四周家丁们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正面。

此时,洪学智看时机已到,突然用眼神一示意,几个战士立即灭了火把,一起卧倒在身旁的巨石下。高墙上的家丁们眼前一黑,突然不见了对手,正发懵间,枪炮响了,暴露在风灯下的家丁们成为显眼的目标,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飞过来落在院墙上下。随着几声爆炸,家丁们顿时死伤一片,高高的石墙也被轰开一个大口子,趁夜摸上去的交通队的小伙子们趁势跃进高墙。一场近距离拼杀开始,硝烟弥漫中,昏头转向的家丁们拼起大刀来根本不是红军的对手,洪学智带着冲上来的队伍很快拿下了寨子。

这一趟满载而归,所有的车马、牲口都累得呼呼直喘。

洪学智的马也用来驮粮食——他自己的手中多了根赶马的鞭子。

新任交通队队长看着洪学智吆喝着赶了好大一群牛羊,便笑着说:“主任,你赶牲口还挺像那么回事嘛!”

洪学智用大手抺了一把脸,嘿嘿一笑:“参军前在家里,我放过牛的。”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刮起一阵大风,牛羊到处乱跑,大家赶忙一起上前,跑出十多里地,好不容易才把这些活物宝贝又归拢来。

交通队长跑得气喘吁吁的,嘟囔说:“主任,你不是说在家放过牛的吗?”

洪学智也跑得满头大汗,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说:“是放过牛啊,不过,当初在家赶的只有一头牛啊!”

无论如何,随着村庄掌握一定的资源分配权,对村社权力规范使用的要求也随之而来。我们将在第五部分来讨论这个问题。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疲劳也消退了。

被洪学智打掉的那个头人在周围几个寨子中很有影响,他一垮,周围的几个反动头人立刻就乱了阵脚,与红军交锋,几个回合下来全都跑了。红军接二连三地打开了几个反动头人的寨子,搞到了几万斤粮食和几百只牛羊。

几天后,中央纵队先遣队到了黑水、芦花,带来了总部给红四军政治部的信,信中指示,让他们将筹措的牛羊、粮食送到三军团转交。于是洪学智派人先后送去了3批粮草。

不久,中央纵队也到了黑水、芦花,洪学智又把筹措的牛羊、粮食等慰问品送了过去,这样前后共送去了4批。

这一批批粮草,对长途迢迢而来、数月里处于饥寒交迫中的中央红军官兵们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一大批濒临死亡的战士们因此重新获得活力。

中央纵队的大部队离开黑水、芦花时,负责中央纵队粮草供应、时任中央红军第三军团政治部主任的刘少奇专门停了下来,他要当面感谢红四军政治部。

洪学智随着最后一批押送粮草的队伍来到,见到了刘少奇。

红军长征经过的芦花地区

洪学智说:“少奇主任好,我是洪学智。”

刘少奇说:“我是专门停下来,要见一见你。”

这是洪学智第一次见到刘少奇。

刘少奇亲切地偏了一下头,打量着洪学智:“早就听人说,你这个洪麻子点子多,果然名不虚传。在这种地方能给我们弄到这么多粮草,真是不简单!洪主任,太谢谢你了,也谢谢红四军对中央纵队的大力支持,你们送来的粮食、牛羊和慰问品,可解决了大问题。”

从头到尾,刘少奇一直笑容满面地紧握着洪学智的手,他亲切的微笑和温暖的大手给洪学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睁开迷离的眼睛,喃喃地说:“我这是去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长征过草地时,洪学智带领的是红四军直属机关、医院及伤病员等非战斗人员,困难之大超乎想象。

他们一路从黑水、芦花向班佑前进,方圆数百里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地。前头部队过去后,山坡上连可吃的野菜野果都找不到。眼见着还要走几天才能出草地,可队伍已经断粮了。

带着伤病员,断粮,又没有部队掩护,继续前行危险很大。洪学智决定回撤,于是带队又回到黑水、芦花。

8 月,连续的操劳使洪学智身体日渐不支,他嘴唇干裂、脸色青黄,瘦得形峭骨立,走路都在打晃晃。

一天,下了一整夜的雨,天亮了,一夜无眠的洪学智强撑着站起来,刚走出几步,身子突然一歪,手中的树枝也折断了,重重地倒在草地的泥水中。

卫生部部长伸手在他头上一摸,惊得几乎跳起来,冲着几个警卫战士就吼:“怎么这么烫?首长在发高烧!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两个警卫员委屈地哭了。其中有一个警卫员年纪不大,个子不高,因他是回族,平时,洪学智总是亲切地戏称他为“两小口”。

“两小口”抽泣着:“首长病了好几天了,他不让说,说现在情况严峻……”

卫生部部长气得伸手摸枪:“我毙了你们——”

一旁的秘书长赶快伸手拦住:“救人要紧,赶紧先找医生——”

医生闻讯赶来,给洪学智打了针,吃了药。可是,几天过去了,洪学智还是高烧不退,浑身烫得像火炭一样,人开始呓语,再后来就陷入了昏迷。

情况被迅速报到方面军总部,总部立即派副参谋长王宏坤带着电台和警卫部队来接替洪学智指挥。

王宏坤到来后,把周围所有的医生都调了来,中药、西药一起上,又打了十几针,但就是没有效,洪学智一直高烧不退,人也不醒,瘦得肋骨一根根都冒突出来,只是从胸腔里发出的细弱的呼吸音,显示他还活着。

王宏坤急得直跺脚。

后半夜了,王宏坤惦记着洪学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洪学智的“帐篷”走去。突然,一阵尖利的叫声传来,他心中一惊:坏了!

王宏坤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只见“帐篷”周围有许多人围着,四下里乱成一团。

原来,这天半夜时分,刚换班看护洪学智的“两小口”看到,才一会儿工夫,洪学智的模样大变,头发开始脱落,牙关紧咬、滴水不能进。他连忙呼喊、摇晃,都没有反应,不禁急得大叫起来。

王宏坤抱起洪学智,一边用力拍打着他的脸,一边拼命地摇晃,大声喊着:“醒来啊,洪大个!你不能死,革命还没有胜利,老子命令你不准死。你要是死了,老子决不原谅你!醒来,醒来啊!”

但无论王宏坤怎样摇晃,洪学智依旧眼睛紧闭,面如白纸,气息微弱,长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脱落下来。

王宏坤肝肠寸断,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想起了一位曾经给自己治过病的老中医。在苏区时,有一次自己拉肚子拉得厉害,其他医生都束手无策,但这个老中医几副药下去就止住了。这位老中医70 多岁了,医术几代传承。红军离开苏区的时候把他也带上了,一路用担架抬着。

情况危急。王宏坤唰唰在小本上写下几个字,一把撕下塞给自己的警卫员:“拿上我的手令,骑上我的马,去把人找来。能跑多快就多快!误了事,我杀你的头!”

两个警卫战士来不及敬礼就跨上王宏坤的战马飞奔而去。

几个小时后,两个浑身湿透的战士抬着一副担架连跑带奔地来了,上面坐个老头儿。

老中医胡须全白了,他伸手搭了搭洪学智的脉,马上确诊说:“伤寒。”

众人一齐围上去,说您老赶紧想想办法,不然首长就没救了。

老中医说:“都别吵,我先开一个方子,能不能治你们的首长,就看能不能搞到我这几味药。”

他们找到了一个小诊所,但药不全。按照老中医的指点,卫生部部长马上又派人进山寻觅。苍天有眼,到下午时分药终于找齐了。老中医亲自煮药、喂药。晚上八九点钟,第一副终于灌了下去。灌药的过程很艰难,由于洪学智人事不省牙关紧咬,只能用筷子撬开牙关一点点把药灌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洪学智没动静。老中医也不多说话,继续煎药,天亮时分又给洪学智灌了第二次药。

还是没动静。

第三副药比较顺利地灌了下去。默然地搭过脉后,一直没有表情的老中医脸皮动了动,仿佛有了一丝笑意:“有救了。”

大喜过望的王宏坤几乎要跳起来,老人拦住他:“不可,人太弱了,千万动不得,如果今天能退烧,再吃一副药再叫醒他。”

中午过后,洪学智开始退了一点烧,晚上吃药的时候,他已可以自己吞咽了。

1937年,王宏坤(左一)与鄂豫皖苏区的老战友在延安合影

又过了一天,洪学智能睁眼认人,烧完全退了。

他睁开迷离的眼睛,喃喃地说:“我这是去鬼门关里走了一趟。”

这天,王宏坤被急召回方面军总部。走前,他郑重地交代洪学智一定先把身体休养好。

两天后,洪学智能多说几句话了,他挣扎着靠起来,让人把能找到的干部全找来。

组织部部长和宣传部部长已跟部队先走,只剩下了民运部部长和保卫部部长。

两人马上跑来。洪学智盯着他们菜色的脸,知道情况已经很坏。

“还有牛羊和马匹吗?”

“没有了,都宰了。除了军首长留下的两匹要负责通信和传送文件外,其余师团级干部的马都杀了,连马鞍、皮带都煮煮吃了。”

洪学智声音嘶哑地说:“是我耽误大家了,现在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了,我在家坐镇,你们赶快行动,出去找粮食,带上武器,走远些。”

第二天,迫击炮连、医院、供给部、保卫连等单位的四五百人,由保卫部部长和民运部部长带领去搞粮食。洪学智交代,一定要带上武器。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对少数民族群众要注意政策和方式,对那些彻底反动的头人,只能来武的。

一个星期后,出去筹粮的同志回来了,他们居然弄到10 万余斤粮食,还有上百头牛、100 多匹马、几千只羊。

这些粮食和牲畜,让大家渡过了危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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