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选择这样老去

2023-02-23 15:03
读报参考 2023年5期
关键词:写诗病历生活

中国眼下正在进入或是已经进入老年的人,与上辈人相比,擁有更丰富的知识和经历、更开放的社会环境。他们选择不同的方式老去,衰老不再意味着对孤独和死亡的恐惧,或是对日复一日生活的妥协。以下是他们的自述故事——

孙天翼:我给自己更新了17年病历

  我81岁了,当了38年医生。

  从2005年开始,我给自己准备了一本个人病历,已经连续更新17年。这本病历是基于我作为医生的知识,对自己身体情况的了解来记录的。病历的第一页写着:“我的终极疾病可能有两种,一是缺血性中风,二是肺部肿瘤。当我意识不清时,预先留下有关疾病的预防和护理信息,可能会有一定的用处。因此,在我清醒时,就本人的病史、治疗、护理三个方面的情况作逐一叙述,会对今后疾病的预防及病后生活质量有帮助。”

  我为什么预测自己可能会因为这两种病走向生命末期?一是因为我受过外伤,年轻时曾经骑摩托车摔伤,右侧椎体动脉供血不足,容易导致脑供血不足,严重的情况下就会中风;二是我以前查出过胸膜炎,也复发过,常常有咳嗽的现象,以后很可能会有肺部的毛病。

  在病历里,我还记录了自己的药物使用情况,强调要少量使用,“宁可死于药物不足,也不要死于药物反应”。我还强调一点,“不要过度抢救”。我见过很多抢救病人的场面,有些癌症、肿瘤病人已经到了晚期,心功能、肾功能都衰竭了,抢救已经没有多少价值,病人还被疼痛折磨得非常痛苦。但家属不懂也放不下,会要求医生积极抢救。医生当然知道意义不大,但从情理上说,也不会拒绝,有时候还不得不给病人的心脏注射肾上腺素。总之用上各种办法,直到病人的呼吸、心跳都没有了,才宣告结束。

  我特地和孩子们提到,到了后期,不要作徒劳的抢救,既看不到希望,还对家属的护理要求很高。

我对自己的生死一直看得很淡。这可能和我当医生的经历有关系,看过太多死亡,另一方面也是性格影响。我从小就不怕鬼神、不怕谈死亡,你提出来关于死亡的问题,我也不觉得冒犯。

后来,我又学会了摄像和剪辑视频。70岁那年,我花9000元买了一台摄像机,这在当时算是比较高档的了。视频剪辑的技术,我是自学的,用电脑上的一款好操作的软件,花钱买几个视频教程,边看边学着做。我应该是全镇上第一个会作视频的人,他们有很多活动都会叫我去拍。后来,我在老年大学还教给了另外几个年轻点儿的老人。因为我年龄大了,这两年因为老是玩手机,视力也不太好,我希望他们也能学会,能把我现在的“工作”继续下去。

郁馥馨:和三狗两猫的独居生活

  前一阵子,我在小红书上发了一篇笔记介绍自己的生活。我60岁,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独居在山东枣庄,养着三只狗、两只猫。那篇笔记收到许多私信,几乎都是20多岁的年轻女孩,她们来问我:“不婚不育,一个人生活,要攒多少钱才够?”

  我的祖籍是山东枣庄,因为父亲年轻时流亡去了台湾,我出生在台湾的一个小县城,在那里长大。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报社当了12年版面编辑,平时自己爱写文章,也出版了一些作品。在报社时,有人问过我:“你现在工作生活怎么样?”我说:“很平静,跟死了一样。”那种状态之下,自己也希望能有契机作出一些改变。

  转变发生在千禧年初。2000年左右,互联网刚刚兴起,大家都在网上聊得火热。那时上网的人都比较时髦,文化水平也不错。我在一个写文章的网站上认识了许多大陆的网友,还和其中一个男人网恋了。他比我小15岁,我们在网上交往了两年。2003年,我41岁,辞职从台湾来到深圳和他一起生活。但年龄差距确实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障碍,加上他的工作变动,4年后,我带着来时的两个行李箱,最终辗转回到了台湾。

  后来,我又在台湾和大陆之间辗转了几年。2010年,台儿庄古城要重建了,我拎着两个行李箱就来了台儿庄,后来就在古城里做一些文化宣传方面的工作,还主编过一本杂志。

  60年里,我谈过好几段恋爱,但一直没有结婚。其实,我不是大家想象的“不婚主义者”,只是因为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想步入婚姻的人。我还养了三只狗、两只猫。养宠物一直是我的梦想。一个人生活也会遇到些琐碎的麻烦,但仔细想想,也没有太复杂的事情。我现在已经能自己修水电、燃气灶了,独立完成一件小事的愉悦感,他人无法体会。总之,不管结不结婚、有没有孩子,人最终还是要面对一个人的生活。

  很多人会问我,老了以后没有人照顾怎么办?我对这点倒没有太焦虑,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另外,我始终觉得,身体机能的衰退是每个人都会面对的事情,当一个人老眼昏花、腿脚不便时,生活质量必定会极大地下降,对一些自我意识很强的人而言,这种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感觉甚至是无法接受的。那时候,有没有钱、有没有人照顾,真的会有很大影响吗?

  至于经济方面,我有一定的储备,绝对算不上多。除了以前工作攒下一点钱以外,往小城市置换房子也留下了一些积蓄。不过,自从我发现每个月只需要2000多块钱,就能把自己和猫狗照顾得很好,也就不担心了。“去日苦多”,来日已经不多了,我不需要那么多钱。

韩仕梅:生活的苦累不影响写诗

  去年11月,我去北京参加了联合国妇女署纪念活动,还上台演讲了。会场里坐着30多人,有中国人、外国人,还有两个人在大屏幕里连线。我太紧张了,完全记不得他们说了什么,一直在心里练习我要讲的内容。我在稿子里写:“我叫韩仕梅,是一个来自河南的普通农妇,也有人称我为诗人。半个世纪里,我一直呆在农村,不曾想到,有一天我会参加联合国的活动。”

  我难得出远门。50岁以前,我的生活范围就是以村子为中心的几公里之内,和所有农村妇女一样,种地、打工。平时偶尔上一趟县城,最远的一次还是18岁那年,我嫂子生小孩,我去了湖北。这次在北京,朋友带我去逛了故宫。电视剧里常常演发生在故宫里的历史,我踩到那些地砖上,想象几百年前的人也是这样走着,就觉得特别神奇。

  现在回头想想,真不知道前半生是咋走过来的,浑浑噩噩。这大半辈子,母亲、丈夫、孩子都在牵绊着我。我19岁时,我妈帮我和老头子(如今的丈夫)定了亲。家里姐妹四个,都是我妈包办的婚姻,她很强势,不给你选择权和发言权,没人敢反抗。老头子天生反应慢、木讷,我不肯跟他,但是我妈已经收了人家3000元的彩礼钱,拿去修房子。就这样拖了3年,我最后还是嫁过来了。

  我没有一个人能依靠。老头子的脑子不聪明,以前爱跟人打牌,四个人里三个人赢,每次都是他输,这个家欠了不少外债,我嫁过来以后得挣钱还债、养家、盖房子,去工地抬过钢筋,给人看过仓库,怀儿子的时候身子都站不起来,一条腿跪在地上干活。家里有个事情也没人商量,老头子想不来麻烦的事,当时要考虑送儿子上大学,送去哪里、花多少钱,我好几个晚上没睡,一边想一边流眼泪。至于我写诗,他更不懂了。

  不过,这些没有影响我写诗。我觉得,写诗还是得看灵感和天赋,灵感来了,很多话就纷纷往外冒。很多诗都是来自生活里的感触,我这一生过得不开心,也不幸福,写的诗大多数看起来很苦闷。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吴淑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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