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炎震《世说新语笺证》批本初探

2023-02-27 06:17刘柳迪程兴丽
关键词:宋本佚文程氏

刘柳迪, 程兴丽

(陕西理工大学 人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0)

程炎震(1886—1938)字笃原,一字病笃,号顿迟,安徽歙县槐塘人,其人虽然名声不显,但他所著《世说新语笺证》是近代研究《世说新语》的一部重要作品。现今较通行的是余嘉锡先生《世说新语笺疏》中所笔录的程氏部分“笺证”,另有1942年和1943年《国立武汉大学文哲季刊》所刊载的题为“程笃原遗著”的《世说新语笺证》。除此之外,同济大学刘强另搜集到一卷单行本并综合前两种辑录出《世说新语笺证》全本,北京大学周兴陆据批本辑有《世说新语汇校汇注汇评》,二书均为程炎震及其《世说新语笺证》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嘉惠学林。但学界对程炎震手批王先谦思贤讲舍刻本《世说新语注》(以下简称“批本”)的研究较少,故笔者不揣谫陋,以批本为依据,考察了程炎震所用的版本和成书的时间、对现行本子的补订作用以及从程氏对叶德辉所辑《世说新语佚文》的精审考证所表现出其对叶氏《佚文》的肯定态度,希望有助于学界对程炎震《世说新语笺证》的全面了解。

一、 批本略例考述

程氏批本现藏中国国家图书馆,以王先谦思贤讲舍刻本(简称“王刻本”)为底本,四册六卷,发行于清光绪十七年(1891),规格为11行24字,小字双行同,黑口,左右双边,单鱼尾。卷首序目钤有“北京图书馆藏”印。是书题“光绪十有七季思贤讲舍开雕”,第一册卷首有《世说新语序目》两则,分别是刘应登和袁褧所序,目录后有高似孙《纬略》题一首、董弅跋一首、陆游跋一首并附释名。第四册附叶德辉辑《世说新语注引用书目》《世说新语佚文》、王先谦撰《校勘小识》《校勘小识补》《世说新语考证》,程炎震在卷首零散附有题识。而《国立武汉大学文哲季刊》本(以下简称“武大刊本”)将这些题识按照一定顺序重新编排统称作“世说新语笺证略例”。

刘强在《程炎震与〈世说新语笺证〉》一文中已介绍过此略例,但未对其内容进行深入挖掘,然据批本内容来看,该书尚有进一步挖掘梳理的空间。可据批本大致梳理出《世说新语笺证》所用到的版本、批语存在形态,并对武大刊本略例遗漏的内容进行补充。

程氏所用底本是王先谦光绪十七年(1891)思贤讲舍刻本(程氏称其为叶氏刻本),又据批本中的跋语可知程氏用到的对校本包括文津阁四库全书本(馆本)、上海商务印书馆涵芬楼影印明代嘉靖十四年(1535)袁褧嘉趣堂本(明本)、涵芬楼印吴春生过录沈宝砚所校之宋本(宋本)、湖北崇文书局刊本(鄂本)、别一宋本。其中王刻本乃是“据纷欣阁本重刊而再加校订……可见此本校勘最为精审,较纷欣阁本尤胜一筹,实后出转精,为清刻本之最善者”[1]78。其余版本都以简要文字进行介绍,程氏仅对“别一宋本”采用了较大篇幅进行叙述并附于《序目》前,可见程氏对此本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其中亦有问题值得梳理和探讨,故将原文录于下。其文云:

京师图书馆有清光绪间武昌崇文书局刊本,经前清国子监收藏,上有印记,又有朱笔校宋本一过,不知何人,亦别无跋识。惟末页录旧跋一通云:“康熙庚子五月借蒋子遵校本,略加是正。子遵记其后云:‘戊戌正月得传世楼宋本校阅。淳熙十六年刊于湘中者。有江原张演跋,旧为南园俞氏藏书,有耕云俞彦春识语,上黏王履约还书一帖。虽多脱误,然纸墨绝佳,未知放翁所刊原本视此何如也。并抄之使余儿知所自来。老民孟公。’凡一百一十字。此所称宋椠本,亦出于传是楼,则与涵芬楼所印吴春生过录沈宝砚所校之宋本相合。核其所校,亦多符同,亦有沈校未及者。兹并取之,目为别一宋本云。”其书眉上别有识语。今采用《文学》六十八“鬼弹”,俳调六十一“淅米”,《轻诋》三十三“蒸食”三条写入书中,因不知名氏,题曰某氏云。

十一年八月二十二日炎震识[2]673

据此可知,程氏称作“别一宋本”的对校本乃是以清光绪间武昌崇文书局刊本为底本,上有印记但无署名,并过录有校语,据程氏推断此当“校宋本一过”。后附旧跋一则,署名“老民孟氏”,且跋语称其用“传世楼宋本校阅”,此宋本乃是南宋淳熙十六年湘中刊本。故程炎震推测此本与“涵芬楼所印吴春生过录沈宝砚所校之宋本相合”,但据其校语可知内容亦有沈校未及之处,所以称其为“别一宋本”,并录其中三条注语,因不知作者故称为某氏云。笔者查阅《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可知与湘中本有关者有三种,均藏于国家图书馆,分别为何煌校本、傅增湘过录何焯蒋杲校本和戴熙芠过录沈严校本。除以上三本之外,据袁媛《〈世说新语〉湘中本考》指出“国图藏有佚名本,而佚名本所用底本、钤印、内容与程氏所述一致”[3],故此本当为程氏称之的“别一宋本”,而佚名本现藏国家图书馆文津街分馆,故程氏所用佚名过录本和傅氏过录本、罗氏藏本当为同一个系统,均为湘中本。

由于批校本除此题识落款有时间外,并无更多信息说明此书撰写时间。但据此可知此题识写于民国十一年(1922)八月二十二日。在《漫社二集》二卷卷下“附录同社挽笃原联”中社友周贞亮跋云:“今年八月初八日,社集醵饮黄申甫社长寓中,君向余假去宋于庭《过庭录》一书,席间翻阅甚喜。临别拱手称谢,期以廿四日社集见还。不意廿三日晚间得讣,君已于前一日暴病死矣,事变之奇,奄化之速,令人惊诧不已。是日戌时大敛,夜深不及走视,烧烛写此挽之,不知涕泗之何从也。”[4]54据此可知程笃原当是在民国十一年(1922)八月二十二日得急病去世,二十三日晚上七点到九点大殓。而据其社友黄维翰《挽顿迟》云:“君有《世说》‘补笺’未脱稿,友人吕钰溉根谓较湖南王氏补注尤为精当。”[4]56综上所述,程炎震《世说新语笺证》在其生前并未脱稿付梓,故该题识当是《世说新语笺证》的最后一篇,也是程炎震对此书一个较匆忙的结尾。

除版本外,批本第一册卷首题识、跋语比《文哲季刊》所刊载的略例内容多出了一部分,兹将其内容录之于下:

1.涵芬楼附印嘉庆甲戌吴春生嘉泰过录雍正庚戌沈宝砚以传是楼椠本校。[5]2

2.袁本校语全以所引者为宋本。沈跋称:“传是楼宋椠本是淳熙十六年勘于湘中者,有江原张縯跋一篇,未知放翁所刊原本视此何如。”[5]2

3.周婴《卮林》卷一《辩刘篇》深公条曰:“孝标注多为敬胤者,所淆敬胤,盖唐人。”(婴字方叔,莆田人,有自序,题癸未嘉平,其书中述崇祯癸未乙亥年事,则崇祯十六年也。)[5]4

4.罗愿《新安志》卷九曰:“《世说叙录·考异》引《丹阳记·周颙家世》云:‘文子生停之,停之生明,明生仁昭。’今新安太守。”所云《叙录·考异》不知何书,殆亦此释名之类,鄂州生南宋,与放翁同时,惜所见者,今不传矣。[5]5

5.《世说新语》北宋刻十行本注文完全胜于南宋陆游本(六卷十八页)。[5]6

6.绍兴十年,宣州军州学刻梅圣俞《宛陵集》六十卷见《陆志》,原注眀潘宋本(三卷五页)。[5]6

7.淳熙七年,廉台田家刻台州公使库本《颜氏家训》七卷,见《黄赋注》《黄书录》《钱记》(三卷十九页)。[5]6

8.嘉靖十四年乙未,吴郡袁褧嘉趣堂仿宋刻《世说新语》三卷见《天禄琳琅后编》十六(五卷六页)。[5]6

根据所辑补内容可知,前两条即是对炎震所用“宋本”概述,其题识已有提及,故不再赘述。同时程炎震亦关注到了汪藻的《世说新语叙录·考异》以及敬胤注,但多转引前人观点,未发己见。除此之外最后四条句式相近且后附卷数页码,当转引自同一部书,但未标出处,据其内容可知此四条均出自叶德辉的《书林清话》,疑为程炎震随手摘录的读书笔记,故武大刊本不计入《世说新语笺证》中,余嘉锡亦未曾收录。

二、 批本内容的价值

由于武大刊本仅有前半部分,余嘉锡先生所录也非全本,故批本的发现对了解程氏校注《世说新语》全貌有着重要价值。

一是对武大刊本起到补充作用。首先,武大刊本作为连载发行的版本虽然经过一定的校订整理,但仅有前半部分,后半部分上自《赏誉第八下》“林下诸贤”条下迄《仇隙第三十六》均未刊载,而且通过对比在内容上也有一定的遗漏,例如武大刊本将《笺证》卷首批注及题识汇集并整理成“略例”。通过对比发现,武大刊本“略例”在辑录的过程中进行了删减而非全录,虽然保证了“略例”的连贯性,但是不利于考察程炎震校注此书的原貌,未录部分上文已进行补充,故此处不多赘述。其次,武大刊本是基于批校本进行辑录,但是对照来看仍然存在疏漏。例如《德行第一》“王子敬病笃”条,程炎震云:“《御览》一百五十二引《晋中兴书》曰:‘新安愍公主道福,简文第三女,徐淑媛所生。适桓济,重获王献之。”[6]6批本作“重适王献之”[5]10,再查《太平御览》和余嘉锡《世说新语笺证》亦同,故此字当为讹误。再如《德行第一》“吴道助、附子兄弟”条,程炎震云:“《晋书》作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6]6批本无后五字,刊本此处当衍。

二是余氏《世说新语笺疏》过录了大量程注,这证明了程注内容的价值,但在过录过程中其校文、注文存在一定程度的混淆,因此可通过稿本对其予以区分订正。除此之外,余嘉锡在收录的过程中遗漏了大量程氏校勘的文字,因此可依据批校本对此进行补充。如《品藻第九》“冀州刺史杨淮二子乔与髦”条,程炎震校注“冀州刺史杨淮二子乔与髦”中的“淮”字。余嘉锡引程注为:“程炎震云:‘杨淮,宋本均作凖。《御览》四百九又四百四十四引郭子,亦均作凖’。”[7]561而批本此句分作注文和校文,分别对应此句的天头和地脚处,程氏注文:

“《御览》四百九‘交友四’又四百四十四‘知人下’此事云《郭子》,《御览》引《郭子》亦作凖。”[8]18程氏校文:“凖,宋本同。”[8]18

又《品藻第九》“刘令言使入洛”条,程炎震校注“王夷甫太解明”中的“解明”二字,余氏引程注云:“《晋书·刘隗传》解作鲜。《礼记·月令》:‘季夏行春令,则榖实鲜落。’《吕氏春秋·季夏纪》《淮南时则训》并作‘解落’。《墨子·节葬篇》‘则解而食’。《鲁问篇》作‘鲜而食之’。孙氏《闲诂》引顾千里校语,谓‘作鲜者误’。古鲜、解两字或相乱。《易·说卦》‘为藩鲜’,疏:‘鲜,明也。取其春时藩育而鲜明。’《文选》卷四张平子《南都赋》曰:‘巾褠鲜明。’《御览》引《抱朴子》云:‘棺中有人,鬓毛班白鲜明。’《汉书·王吉传》云:‘皆好车马衣服,其自奉养,极为鲜明。’《文选》二十二左思《招隐诗》李善注曰:‘峭蒨,鲜明貌’。”[7]562-563据批本中此条可知“《晋书·刘隗传》解作鲜”。当为校文,其后从《礼记·月令》到《文选》止,才是程氏注文。而余嘉锡转引此段注文时对程氏部分引书卷数进行了省略,如《墨子·节葬篇》省去卷“六”,孙氏《闲诂》省去卷“十三”,《易·说卦》省去“卷九”,《御览》引《抱朴子》省去“全晋文一百十七”,《汉书·王吉传》省去卷“十二”。据此可以看出余氏对程炎震校注形式进行了调整,将程炎震的校文和注文进行整合,统归为“程炎震云”,同时也对程炎震的校注内容进行了适当的剪裁,程氏作注时大部分会标明引书卷数门类,但余嘉锡转引时会出现省去卷数门类的情况,如上文提到的《品藻》第九第七条省去“交友四、知人下”六字以及《品藻》第九第八条省去卷数的情况。一方面达到了节约篇幅、精炼语言的目的,但另一方面对了解程炎震批校形式容易产生混淆,也给读者通过注文查检原文时带来不便。

除此之外,作为过录本,余氏不免会产生部分疏漏,造成误会。首先是手录所造成的讹误,如《品藻》第九“会稽虞马斐条,程炎震校注“虞马斐”,余氏引程注为“与谯固、桓彝俱为吏部郎,情好甚笃。”[7]566而批本程注云:“与谯国桓彝俱为吏部郎,情好甚笃”[8]19,又据《晋书·虞马斐传》当为“谯国”,并无谯固此人,应当是余嘉锡手录的过程中,因形相近,故把“国”讹作“固”,此乃形近而误。又《赏誉》第八下“庾公为护军”条,程炎震校注“庾公为护军将军”,余氏引程注云:“大宁三年十月,庾亮为护军将军。”[7]507批本程注为“太宁二年十月,庾亮为护军将军”[8]6。又据《晋书·帝纪》卷六可知庾亮于太宁二年冬十月受封护军将军,当据此改之。

总之,批本的存在既有助于研究程炎震《世说新语笺证》的原貌,又对余嘉锡采录《笺证》的取舍剪裁有较全面的认识,同时亦可以通过批校本对余嘉锡的《世说新语笺疏》进行校勘,据此对涉及余氏《世说新语笺疏》的一些问题又会有全新的认识。

三、 程炎震对叶德辉佚文的校注和补充

值得注意的是程炎震除对思贤讲舍刻本内容进行校证外,亦对其最后一册所附叶德辉的《世说新语注引用书目》《世说新语佚文》进行了校证。《佚文》共八十三条,程炎震校证了四十条,且在其后又辑出佚文三条附于后,占比为二分之一。据内容可知程炎震对叶德辉的《世说新语佚文》校注的内容大致可分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补叙史实

程炎震援引文献,补充史实,并对叶德辉注文的不足之处进行了驳正。如《世说新语佚文》第六六条:“王昙首年十四五(《御览》‘首’讹作‘孙’),便歌。诸妓向谢公称叹,公甚欲闻之,而王名家少年,无由得闻。”[9]11程炎震注:

《宋书·王昙首传》“元嘉七年卒”,不著其寿。《南史》云:“年三十七。”则生于晋太元十九年甲午,去谢公乙酉卒。

戏也,十年矣,此昙、孙旧别是一人,不必依作吴赋改。[9]11

程炎震援引《宋书·王昙首传》及《南史》对王昙首生卒年进行考证,推断出王昙首生于晋太元十九年甲午(394),卒于元嘉七年(430),而谢安卒于乙酉(385),即谢安去世后王昙首才出生,二者自然不可能有交集。而《太平御览》作“王昙孙”,叶德辉认为是《太平御览》讹误,当依《吴赋》改,但程氏指出“昙、孙旧别是一人”,并非讹误。

又《世说新语佚文》第七十四条:“崔骃有文才,不(《续谈助》引无‘不’,据《御览》引增)其县令往造之……(《御览》此句作“虽无干木”兹从《续谈助》。)”[9]12程炎震注:

《范书·瑗传》:“汉安初,迁济北相,岁余,杜乔为八使,以臧罪奏瑗,征诣廷尉。瑗上书自讼,得理出。会病卒,年六十六。”则当卒于汉安二年。丙戌,九岁是章帝元和三年(86),骃时方上《四巡》,在京师,不得云:“不其县也。”骃自祖家以来。客居荥阳,不字当衍,可据《续谈助》删之。[9]12

叶德辉认为“不其县令往造之”中的“不”字应当为衍文。程炎震引《范书·瑗传》(按:《后汉书·崔瑗传》)对叶氏注文进行了补充,指出崔瑗九岁时,当为汉章帝元和三年(86),“骃时方上《四巡》”,此时当在京师,并非在“不其县”,而崔骃其祖上客居荥阳,故“不”字当衍。

除对叶氏注文的驳正外,程氏也对《世说新语佚文》中一些条目进行了指正纠谬。如《世说新语佚文》第十四条:“前辈人忌日唯不饮酒作乐。王世将以忌日送客至新亭,主人须臾(《类聚》无二字,据《御览》增)欲作音乐,王便起去,(《御览》无‘去’字,今从《类聚》。)持谈往卫洗马墓下弹乌。(《艺文类聚》军器部,《太平御览》三百五十。)”[9]4程炎震校:

世将王廙也,玠以咸和中,始改葬江宁。廙于永昌元年卒。安得往玠墓下,此“世将”字恐有误文。[9]4

程炎震认为“世将”二字恐有误文,他指出卫玠于咸和中才改葬江宁,即326至334年这一时间中期,而王廙卒于永昌元年(322),自然不可能在去往卫洗马墓前弹乌,故此条的“世将”当为讹误。

又《佚文》第七十九条:“张衡亡月,蔡邕母方娠,此二人才貌相类。时人云:‘邕即衡之后身也。’”[9]13(《续谈注》四)程炎震注:

据《范书》平子以永和四年卒,年六十二。伯喈卒于初平三年,年六十一,是平子卒时,伯喈年也八岁矣,后身之说必讹。[9]13

程氏引《后汉书》对《续谈注》中蔡邕乃张衡“后身之说”进行了指正,即从生卒年指出张衡卒年与蔡邕生年相距八年之久,此说无据,当为讹误。

(二)校订异文

叶德辉佚文主要来自唐宋类书,而程炎震作校勘时,又进一步引入史书,进行对校。如《佚文》第四条:“伟弟子奋,元康中至司隶校尉。(《文选注》四十。按,伟,满伟。)”[9]2程炎震校:

《魏志·满宠传》注引作《世语》。胡氏《文选考异》据此改《选注》为《世语》,是也。[9]2

叶氏此条从《文选注》引出,但程氏通过与《魏志》对校指出此条出自《世语》,并用胡克家《文选考异》进行佐证。

除此之外,程炎震还大量采用本校法。在《佚文》中采用本校法的就有十五条,分别有三、四、六、十四、十七、十九、廿六、廿七、卅七、四一、五七、六三、六五、六六、七五条。囿于篇幅所限,仅在此处列举三条为例。如《世说新语佚文》第十九条:“杜预为荆州刺史,时有宴集,大醉,辄闭斋独眠。外闻斋中呕吐,其声甚苦,有小吏开门看之,止见床上有一蛇,垂头床边呕吐,都不见人。既出,密觉如此。(《艺文类聚》鳞介部上,《太平御览》四百九十七。)”[9]5程炎震校:

镇襄阳,不听人入前后常醉,外字无。莫不侧足慄慄。一、便、正、大,既出六字无。以上《御览》三百八十八。[9]5

将以上异文加入,全文当为“杜预为荆州刺史镇襄阳。时有宴集大醉,辄闭斋独眠,不听人入前后。常醉,闻斋中呕吐,其声甚苦,莫不侧足慄慄。有一小吏便开门看之,正见床上有大蛇,垂头床边呕吐,都不见人,既出,密觉如此。”[10]1793程炎震通过《御览》三百八十八所引用的同一条目对叶德辉所引佚文进行校勘,补充了其中的脱文、衍字。

又《佚文》第卅七条:“桓宣武在南州,与会稽王会与溧州,于时漾舟江侧,谢公亦在。狂风忽起,波浪鼓涌,非人力所至。桓有懼色,会稽王亦微异,惟谢公怡然自若。顷间风止,桓问谢曰:“向那得不懼?”谢徐得答曰:“何有三才同尽理?(《太平御览》七十一)”[9]8程炎震校:

“至”《御览》作“制”,此误。[9]8

又《佚文》第六三条:“郭泰秀丽高峙,澹然渊停。九州之士,悉懔懔宗仰,以为覆盖。蔡伯喈告卢子干、马日磾曰:‘吾为天下作碑铭多矣,未尝不有惭。唯为郭有道先生碑颂,无愧色耳。’”(《太平广记·知人》。按:今本《德行篇》注载此事不详。)”[9]11程炎震注:

《御览》三百八十八龟门引作《郭子别传》,郭泰作林宗,无“九州之士”三句。[9]11

(三)补注出处

叶德辉引大量唐宋类书辑出此篇《世说新语佚文》,但部分条目或未标出处、或出处标明不完整,程炎震都对此进行了补充,又在此基础上补充介绍了某些条目多次被引,但所注出处不同的情况,共涉及33条,大致可归纳为以下几种情形:1.补注门类,如《佚文》第卅条:“桓车骑时,有陈庄者为府将,性爱人,虽在行阵,未尝杀戮。(《太平御览》四百十九)》”[9]7程氏补注此条出自《太平御览》四百十九“仁德”。2.纠正叶氏所注出处谬误,如《佚文》第卅三条:“锺毓兄弟警悟过人,每有嘲语,未尝屈踬。毓语会:‘闻安陵能作调,试共视之。’于是与弟盛饰共载,从东门至西门,一女子笑曰:‘车中央殊高。’二锺都不觉。车后一门生云:‘向已被嘲。’锺愕然。门生曰:‘中央高者两头羝膻。’毓兄弟多须,故以此调之(《太平御览》三百四十七)”[9]7。程氏指出“《太平御览》三百四十七无此条,乃三百七十四”[9]7,程氏无误,此条的确在《太平御览》三百七十四“髭门”。3.多次被引的情况。这一点又可细分为两种情况,一是多次出现在同一类书的不同门类中,并存在不同出处的情况。如《佚文》廿五条,叶氏注其出处为“《太平御览》二十一,又三百六十一,又七百五十八,《事类赋》四”[9]6。程炎震补注“又三百八十八声以引作《语林》,又四百八十八啼亦引作《语林》”[9]6。二是在不同类书中,且内容有所出入的情况。如《佚文》六五条“王子乔墓在京陵,战国时有人盗发之,都无见,惟有一剑悬圹中。欲取剑,作龙虎之声,遂不敢近,俄而径飞上天。《神仙经》云‘真人去世,多以剑代,五百年后剑亦能灵化,此其验也’”[9]11。叶氏注其出处为《太平广记·器玩》《事类赋》十三。程氏补注“《御览》三百四十三剑门引‘飞上天止’”[9]11。

除此之外,程炎震又沿用叶德辉《世说新语佚文》体例另辑出三条,今录之如下:

1.桃沉入地化为琥珀。(宋·王观国《学林卷》七琥珀条引)[9]13

2.太原王国宝治宅,因浚池,忽见一物如酒杓,形长四尺许,飞去。(《御览》六十七池部引上条,即太子池,此条起七日,知明是《世说》)[9]13

3.崇礼闼在东掖门内路,西即尚书省崇礼门,东建礼门内,即是尚书令下舍之门。(《御览》二百十卷尚书令门引。此条在最末,上二条皆《通典》,检《通典》无此文,知是别引《世说》也。《通典》二十二职官四:“尚书省曰尚书寺,居建礼门内,亦曰尚书省。”《御览》二百十五抚叙尚书即引《汉官仪》曰:“郎主作文书起草。夜更直五日于建礼门内。”)[9]13

综上,程炎震校证大致延续其笺证《世说新语注》正文的方式,疏证文字仍然置于天头处,但与其手批正文不同的是程炎震仅用《太平御览》一部类书作对校,而未像此前为正文作校注一样广搜异本。而原因可能有二,一是叶德辉搜集佚文范围甚广,据叶德辉《佚文》小序云:“引用之书,若《初学记》《北堂书抄》《艺文类聚》《文选注》《太平御览》《太平广记》《事类赋》诸种,皆元明旧椠,其中文字,闲与今本不同,附志于此,以待读者覆检焉。”[2]628而程炎震则缺乏叶氏遍检群书的条件,据其友人周贞亮云:“君累为盐务官,辄受亏累,其贫如故。”[4]55在程炎震给同乡吴承仕的书信中也提到“弟近窘甚,直隶书局竟不敢往观,兄有得否,乞示之”[11 208。其穷困如此。二是程炎震后期体弱多病,因此在补笺进行到后期,便逐渐感到力不从心。况据其卷首题识及友人挽诗推之,其书极可能成于1922年8月,与其去世的时间亦相近,因此作为一部遗著稍有缺憾亦是情有可原。据此可知,与近代学者刘盼遂否定叶德辉辑录的是《世说》佚文的观点不同,虽然程氏未直言其对叶氏佚文的认可,但从其考订内容并延用叶德辉体例继续辑录佚文在其后的工作来看,他当是对叶氏所做工作持肯定态度的。

《世说新语笺证》批本作为研究晚清“世说学”的重要资料之一,也是研究程炎震学术思想的一手文献,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首先,程炎震作为晚清至民国这一阶段系统校笺《世说新语》的学者之一,程氏以广博的学识和丰富的文献史料对《世说新语》进行了全面的校笺。因此通过对《笺证》的全面考察,能对当时流行的《世说新语》版本情况有全新的认识,同时也能够丰富学界对近代《世说新语》研究情况的了解。除此之外,批本也可以对余嘉锡收录程氏补笺的内容进行对比和校订,对了解余嘉锡对程氏校笺的接受以及勘正余氏《笺证》有重要作用。最后是对叶德辉《世说新语佚文》的考订,这部分内容武大刊本和余嘉锡先生均未收录,究其原因一是囿于时代限制武大刊本未能完全连载此书,二是可能出于对佚文真伪的考量以及与《世说新语》本体无关,故不收录,但这一部分对于研究程炎震其人的学术思想亦有研究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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