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故事自己写吧

2023-02-28 12:01诺亚
小读者 2023年3期
关键词:腕足水族箱烙饼

□诺亚

我来到“黑的白的全都可以”公司已经半个月了,总算把《员工手册》背熟,再也不会犯一些显而易见的新手错误了。

这段时间,我发现我们公司在人类世界很受欢迎,前台经常被围得水泄不通。客户们会向我提出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比如:“请让我的女儿跟黑猫学习猫步。”“请让我的孩子向浣熊学习打扫卫生。”“我们动物园希望租一只孔雀上半天班。”

最让人难以应付的还不是顾客,而是一些组团来看大熊猫和小熊猫的人。他们不辞辛苦,跨越万水千山,像野营那样驻扎在公司周围,手里举着画有大熊猫和小熊猫图案的横幅,没日没夜地朝公司后门眺望。

如果运气好,他们就能看到我的大熊猫老板和小熊猫秘书下班回家的样子。

“天哪!快看!是大熊猫!它在走路,太可爱了!”

“天哪!是小熊猫!它在吃苹果,太可爱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得亲自上前阻拦,防止一些狂热分子拥抱它们。

工作了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够轻松应对一切问题了,没想到还是被人给问住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位女士急急忙忙走进公司,开口就问了我这样的问题:“你说,故事能不能自己写自己?”

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懵懵懂懂地问她:“您刚才说什么?故事自己写自己是什么意思?”

“我是一个童话作家。”她向我解释,“下个月就到截稿期了,你知道吗?就是我必须把写好的作品交给编辑的日子。”

“是的,截稿期,我知道。”我礼貌地问,“那么,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呢?”

“我写不出来。”她焦急地拍着大理石台子,“你们不是什么都能办到吗?那有没有办法,让故事自己长出来?”

让故事自己长出来?显然,这个问题触及了我的知识盲区。我打开《员工手册》,胡乱地翻起来。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她的语气越发急切。

“女士,我能体会您的心情……”

“你不能。”她打断我,“我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像一团毛线,我根本找不到它的头在哪儿。可我必须写出一个故事,否则就交不了差。”

“我觉得您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写作。我也有被工作逼疯的时候,但那个时候,我的安哥拉兔同事就会劝我放松一点儿。我建议您休息一段时间,去看看风景名胜,说不定会获得灵感。”

“我已经没有时间到处游玩了,你能明白吗?”

对话陷入僵局。我知道她很焦急,但我也十分焦急,她写不出好故事,而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动物为她服务。

“那个……”一个微弱又可爱的声音忽然传来,“你们需要帮忙吗?”

“谁在说话?”我立即回头,但我的旁边除了容易紧张的安哥拉兔,没有任何动物。

“在这里。”可爱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往水族箱的方向看。”

我望向正前方。在那个比我还要高的美丽的水族箱里,生活着许许多多的动物和植物。珊瑚、水草、贝壳,以及色彩鲜艳的鱼。我分不清是哪一条鱼在说话,于是迈步走了过去。

“这里,这里。”它的声音跳跃起来。

我追随着声音的方向走到水族箱边上,盯着右下角仔细看,发现沙子里半掩着一个橙色的圆球,圆球上面覆盖着一些半透明的薄膜,在色彩斑斓的动物中间缓缓移动。

“是你在说话?”

“是的!”圆球突然蹦跶起来,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和两只半透明的兔子耳朵。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它是一只小小的章鱼。但它又跟大多数章鱼不太一样。橙红色的身子、柔软的兔子耳朵、短短的腕足。当它把八条腕足揣起来的时候,远看过去就像一个圆滚滚的章鱼小丸子。

“你好。”它努力抬起一条腕足向我打招呼,“我是烙饼章鱼。”

“烙饼章鱼?”我感到吃惊,“这么说,你还会烙饼?”

“不会呀。”它摆摆腕足,“因为我如果用力把自己撑开,就会变得扁扁的,像块饼,于是人们就这么叫我了。”

“可你大多数时候都是圆形的,为什么不叫你章鱼小丸子呢?”

“嗯……”烙饼章鱼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那我晚点儿去问问老板吧。”

“不用了。”我停止开玩笑,“你刚才为什么叫住我?”

“她好像需要帮助。”烙饼章鱼看向作家,“我大概、可能、也许能够帮忙。”

这或许是我听到过的世界上最不确定的语气了。

我将信将疑地问:“她希望故事自己写下去,你能够为她提供什么帮助?”

“这是我的工作,喏。”

烙饼章鱼用八条腕足在沙子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拿出一个贝壳。

贝壳张开嘴朝它吐了一口沙子,它立即用两条腕足捂住脸,其他腕足把贝壳塞回去,重新摸索起来。

好半天,它终于从沙子里挖出一张纸递给我,上面写着:“黑的白的全都可以”冒险家协会金牌员工。

“冒险家协会?我们公司还有这样的协会?你居然是公司的员工,而不是观赏鱼?”

“我是章鱼,不是鱼呀。”它捂着脸说。

我大吃一惊:“难道水族箱里的全都是我的同事?”

“对呀。”它点点头,兔子耳朵在水中缓缓漂动。

好半天,我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立即对作家说:“您好,这里有一位冒险家协会金牌员工,愿意为您服务。”

“真的?”她立即跑过来,“你要怎么帮助我?”

“我可以去冒险。”烙饼章鱼说,“每到一个地方,我就给你写信,把我遇到的事情告诉你,这样,你就会有好多好多的故事啦。”

作家眼前一亮:“真是个好办法!那你快点儿去冒险,我等着你的故事,这样我就算坐在家里也能遇见好故事了!”

“包在我身上。我先爬出来,你等等。”烙饼章鱼用短短的腕足扒拉着水族箱。

一分钟后,我听到“哎呀”一声,回过头的时候,它已经从玻璃上掉下去,再次摔回了水族箱底。我连忙挽起袖子把它捞出来,放在大理石前台上。

起先,它因为害羞捂了一会儿脸,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变成一个阳光灿烂的圆球。

“这些是我的行李。”它背起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圆形小包袱,用柔软的腕足在地面上来回扒拉,身子就缓缓往前爬行了。

“你真的可以吗?”我有点儿担心。

“可以呀。”它晃着脑袋,“每隔三天我会写一封信回来,你们等着看我的故事吧。”

“好的,那就拜托你了!”作家朝它深深地鞠了一躬,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与作家分别后,烙饼章鱼也迈着快活的步子远去了。

可没过多久,我又听见熟悉的一声“哎呀”。当我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一阵大风刮过,把烙饼章鱼和它的小包袱一起吹向天边。

“它没事吧?”我担忧地问。

安哥拉兔嚼着胡萝卜说:“它经常这样冒险。”

“我觉得这不能算作冒险,应该是事故。”

“它的运气很好,而且它很柔软,不会有事的。”

“可它连水族箱都爬不出来,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我甚至萌生了前去保护它的想法。

“没问题的。遇到危险的时候,它会捂住自己的脸。”

“那有什么用?”我顿了顿,“除了可爱。”

“可爱就够了。”安哥拉兔说,“它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危险,因为所有人都会被它的可爱征服。”

我没有被安哥拉兔说服,心里依然忐忑,迫切地盼望烙饼章鱼的归来。

在焦急与期盼中,我度过了漫长的三天,终于收到了它的第一封信。这个时候,作家也来到了公司里,等待她的故事。

听说,这些信件都是通过一种叫作“军舰鸟”的鸟传递的,它们的飞行速度能轻松超越人类的高铁。

我从白色信封里抽出几张粉色信纸,缓缓念起来。

你好呀,我是烙饼章鱼。出门的时候我被大风吹飞了,不知道到了哪里,但是没关系,地球是圆的,走着走着就能回来啦。我带了很多行李,所以不用担心。我有很多海水,都装在包袱里了。以防万一,我还带了一小撮盐。实在没有海水的时候,我可以在淡水里撒点儿盐。哎呀,扯远啦。

我在草原上走了三天,这里有很多羊,很多马,还有很多蒲公英。

我翻到下一页,纸上没有写字,而是用蜡笔画了一片草原,草原上有很多的羊和马,还有一些随风飘荡的蒲公英。翻到下一页,又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你好呀,我是烙饼章鱼。蒲公英告诉我,在草原上有一片用玛瑙堆出来的小滩,非常漂亮。我走了两天终于找到了,我给你带了一颗金色玛瑙,希望你喜欢。蒲公英说,玛瑙是一只鸟留下的。

我翻过一页,继续念道:

你好呀,我是烙饼章鱼。这个故事是蒲公英告诉我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英勇的少年。

他和母亲,还有一只鸟生活在一起。后来,战争开始了,少年参加了战斗,他的勇敢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但是,在保卫家园的最后一战里,少年受了伤,眼看就要掉下悬崖。这个时候,他听见天空中传来鸟的叫声。那是他的鸟,它托起了少年,拍动翅膀,落下无数颗玛瑙石。最终,少年得救了,但他的鸟却被箭射中,永远地睡着了。

信的最后是可爱的蜡笔画,纸上画着一片铺满玛瑙石的草原,在草原上站着一个少年,无比温柔地抱着一只白鸟。

看完信,作家眼中满含泪水,她很快揉了揉眼睛,把信纸塞回信封。

“谢谢,我觉得我遇到了一个好故事,期待它的下次来信。”

又过了三天,我再次收到来信,而作家也如约而至,和我一起充满期待地打开信封。

你好呀,我是烙饼章鱼。我走了很久,来到了到处都是沙子的地方。这里的水很少,我变得有点儿小了。但我带了水,没关系。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刮大风,等下一次爬到风口的时候,我就能乘着风飞起来了。

你好呀,我是烙饼章鱼。在沙子很多很多、很烫很烫的地方,我见到了一朵花。它告诉我,自己本来不是沙漠里的植物,是马队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把它给掉下来了。它原本应该生活在温暖、潮湿的地方。一开始它很不习惯,好几次都累得趴在地上喘气,但最后,它总算还是长大了,还开了花。

你好呀,我是烙饼章鱼。我在沙子里待了两天了,花和我成了朋友,我们什么都聊。我会告诉它一些关于海里的事情,比如贝壳总是用沙子吐我;比如小飞象章鱼会用大耳朵游泳。花也会告诉我一些沙漠里的事情。比如,要在夜晚而不是白天赶路;比如,可以用昼夜温差大的特点来制造淡水。我是海洋动物,在这里不能待太久,明天我就要乘上风出发啦。

你好呀,我是烙饼章鱼。我已经离开沙漠了,花没有跟我一起离开。我很想带上它,但是它不愿意走。它说,既然掉在了沙地上,那它就是沙漠里的花了,就算环境很艰苦,它也要在那里开花。虽然我脑子不算很好,但我看得出来,它快要不行了。我舍不得它,但我尊重它的决定。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人能记住它。它是一朵骄傲的花,是我留在远方的朋友。

我揉了揉湿润的眼睛,翻到最后一页。依然是熟悉的蜡笔画,上面是一片沙漠,在沙漠的正中央开着一朵小小的花。在画的右下角,偷偷摸摸似的写了一行小字:

不过,在我乘上风的时候,偷偷地拿了一颗它的种子。回来之后,我们一起种花吧。

我和作家同时笑起来,接着微微一愣,回头看向对方,然后再次笑了起来。

就这样,每隔三天,我一定能准时收到烙饼章鱼的来信。

信的每一段开头总是千篇一律的“你好呀,我是烙饼章鱼”,好像少说一遍,我们就会不认识它似的。

但每次读完这句话,我们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随信一起寄来的是很多画和小礼物。在这些礼物里,我找到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于是向雪鸮借了一个花盆和一些园艺土,把种子埋了进去。

等到明年春暖的时候,这朵花一定会快乐地开放吧。我感到满足,现在,我不仅拥有了一个西瓜,还有了一朵终将开放的花。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收信、读信成了我和作家的日常。我发现,她每次来,神色都比上一次更轻松一些,脸上的疲惫也在渐渐消失。终于有一天,临近月末的时候,她容光焕发地来到了我面前。

“您的截稿期马上就到了,是吗?”我问她。

“是的。”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担心,“但我跟编辑进行了沟通,决定先休息一段时间,再接着往下写。写作很重要,但生活也很重要,不是吗?”

“是的,很高兴您明白了这些。您打算去哪儿休息呢?”

作家拿起桌上的信封,笑着说:“当然是去找烙饼章鱼呀。”

我微微一愣:“您不需要它继续写信了?”

“是的。”作家站起来,“那么多精彩的故事,如果没有亲身经历的话,不就太可惜了吗?”

我们相视一笑,她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快活的背影。我知道,她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方式。不久以后,她会写出许多许多有趣的故事,为我们这些读者,也为她自己。

至于那个总让人放心不下的烙饼章鱼嘛,它依然走在冒险的路上,每隔三天依然会敬业地给我写信。

信的末尾,也总会附上一张小小的蜡笔画。画上是不同的风景和两个相同的角色:一个作家、一只章鱼。

他们并排站着,像认识了多年的好朋友那样,缓缓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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