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洞庭明月湾邓氏的宗族构建与发展策略
——以上海图书馆馆藏《邓氏宗谱》为例

2023-02-28 03:01陈嘉春
西部学刊 2023年3期
关键词:邓氏宗谱族谱

陈嘉春

十几年前,日本学者滨岛敦俊提出“在江南三角洲并没有父系血缘共同体的基层组织”,即所谓“江南无宗族”的观点,他认为“江南三角洲没有作为‘社会集团’‘社会组织’的宗族”,所看到的多半是“拟似宗族(pseudo clan)”[1]。徐茂明亦承认“与皖南、浙南、福建、广东等地区相比,苏州宗族观念始终比较淡漠,作为社会基层组织的血缘性宗族组织显然也没有徽州、福建等地普遍而强大”,但同时他又认为苏州的宗族有自己的特色和发展道路:具有强烈的文化色彩——其称之为“文化世族”[2]。它们虽然不像福建、广东单姓村落那样将血缘与地缘紧密结合在一起,对地方社会具有绝对的控制力,但在文化教育与地方公共事业等方面同样发挥着不可低估的作用[3]。徐先生的论述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地揭示了江南宗族的特征,但要明了明清江南宗族的真实面貌,仍需要利用现存的族谱和其他文献资料,在此基础上积累个案研究方能实现。本文对洞庭明月湾邓氏宗谱所作的研究即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一、《邓氏宗谱》稿本简介

上海图书馆馆藏嘉庆庚申重辑本《邓氏宗谱》是现存洞庭明月湾邓氏族谱最新的稿本,谱面另署“祠堂藏板”,应为邓氏宗祠藏版,该谱系洞庭明月湾邓氏族谱。邓氏是洞庭西山三十五都六图明月湾的大族,相传迁山始祖是宋代扈从高宗南渡的栟榈公邓肃。宗谱是记载一个宗族世系繁衍和重要历史人物事迹的文本,就如同正史记载王朝历史一样,宗谱的作用,就是记载一宗之历史。“宗谱,家史也。国之有史,以纪统系、载治乱;家之有谱,以序世次、明尊卑。二者大小虽殊,而皆以传信为兢兢。”[4]卷一邓氏宗谱共分四册六卷,第一册包含卷首和卷一,围绕祖先源流、宗族发展和家规家风,以序言、题跋、赠诗、传记、墓志铭等形式进行叙述;第二、三、四册包含剩下的卷二、三、四和卷末,主体为邓氏宗族各支世系图表。兹提取《邓氏宗谱》各部分标题,见表1:

表1 《邓氏宗谱》目录及内容概要

二、邓氏宗族源流与世系分布

(一)邓氏源流

据谱序,邓氏起源于春秋邓国国君吾离,“盖自春秋之吾离始”,传至东汉有开国名将邓禹,“传至东汉高密侯禹为二十八世祖”,到南宋时,邓肃因随高宗南渡,迁居洞庭西山绮里,“高宗南渡,肃偕弟胜迁吴县西洞庭之绮里,殁,遂葬焉。子孙守坟墓,因家于此”,洞庭邓氏也自邓肃始。邓氏后代且耕且读,经历了五代,到邓迁时移居西山明月湾,“至六世洞绮公近徙山之明月湾”,遂为明月湾支,“其他散处四方者不一。”[4]卷首邓氏家族源远流长,但其族谱中关于祖先源流的叙述充满了模糊和不确定性,人为建构与攀附的痕迹十分明显。譬如邓氏称自己的祖先是扈从宋高宗南渡的臣子邓肃:

考宋史本传,公讳肃,字志宏,号栟榈,南剑沙县人。少警敏能文,美丰仪,善谈论。李刚见而奇之,相倡和为忘年友。居父丧,哀毁踰礼。徽宗朝入太学,所与游皆天下名士。时东南贡花石纲,公作诗十一章以讽谏,有“但愿君王安社稷,国中无日不春风”之句……迄高宗渡江,扈跸南迁,擢右正言……以朝纲日弛,不得伸其救时之志。因谢政,卜筑于洞庭之绮里焉。二世祖以后,且读且耕,恪守先人夙志。迨六世祖洞绮公,又移居于山之明月湾,苗裔繁衍至今云[4]卷一。

据族谱记载,邓肃在靖康之变时跟随宋高宗南渡,被提拔为右正言,后因不得志,辞官隐居在洞庭绮里,其子孙世代耕读,繁衍至今。然而,细细考究,却不难发现二者的记载有所出入。首先,对于宗谱中的“邓诗”,《宋史·邓肃传》无记载,考《宋诗纪事》《栟榈集》《闽诗录》有邓肃《花石诗十一章》诗:“安得守令体宸衷,不复区区踵前踪。但为君王安百姓,圃中无日不春风。”又考《尧山堂外纪》有邓肃“但愿君王安百姓,国中无日不春风”之语,《四库全书总目》有“但愿君王安万姓,国中何日不春风”之语,均与邓氏宗谱记载不同。其次,考诸史书,有关邓肃的官职记载均为“擢左正言”,而非“右正言”,邓肃的忘年交“李刚”应作抗金名臣“李纲”。再者,宋史明确记载邓肃晚年避乱福唐(福建老家),并无定居洞庭绮里的记载,因此族谱中所言邓肃迁山的故事存在可疑之处。

又比如,邓氏将自己的祖先追溯到东汉时的高密侯邓禹,可能与苏州城外的邓尉山有关。正德《姑苏志》记载“邓尉山在光福里,俗名光福山,在锦峰西南,与玄墓、铜坑诸山联属”[5]。邓尉山之名,宋代不见记载,洪武《苏州府志》始见记载,此后各类地方志从之。把邓尉山与邓禹联系在一起则要到万历中期,由陆应阳原纂、清蔡方炳增辑的《广舆记》中称其为“相传邓禹所居”。最晚到明末,邓禹即邓尉的说法已经流传开来。民国《吴县志》引明末徐枋云:“邓尉,相传西汉人,陆广微《吴地记》已不知其名,故志皆无之,今忽误为邓禹。”[6]邓尉山的传说与邓氏宗族对自身祖先世系的构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邓氏宗谱》的源流反映了邓氏宗族早期先祖记忆的遗失。就邓氏而言,其在对早期祖先世系的构建过程中,依托了当地邓尉山的传说,编造了邓禹后代邓肃定居绮里的故事,揭示出族谱编纂的多种可能性。

(二)世系分布

洞庭邓氏经过数百年的繁衍生息,人丁兴旺,尤其是洞绮公“赘居于明月湾之殷氏”得以定居之后,家族的人口迎来了快速增长期[4]卷一。后世子孙在各地开枝散叶,逐渐形成了明月湾、东昌、寿州①三大支派,以及松江华亭、常熟虞山等一些小的分支。“厥后析为三大支:为寿州、为东昌、为我山明月湾星沙一支,又自明月湾分徙之数支者……就三大支之繁衍而言则为枝中干,其他若虞山、若华亭者又为枝中枝矣。”[4]卷首

邓氏宗谱中对寿州、东昌两支的形成过程有着详细的描述。自北宋志宏公邓肃迁绮里之后,越六,传至洞绮公(邓迁,字云松,号洞绮,志宏公六世孙)“赘于山之明月湾”。越八,传至道常公(邓道常,字卜年,号念吴,志宏公八世孙),因明太祖调江南富户十万户填实凤阳,“由明月湾徙凤阳,又分族寿州。”[4]卷一其子孙双塘公(邓洲,字景阳,号双塘,志宏公十二世孙)“自临淮迁居寿州”[4]卷二,元昭公(邓旭,字元昭,号林屋,志宏公十四世孙)“自寿州迁居金陵”[4]卷二,此即为寿州派。邓肃季弟讳胜者“分其仲子元二公于建昌之南城县……至元季明太祖崛起濠泗间,分兵四出。值闽寇攻建昌府南门,仲璋公从王左承万户与贼血战阵亡,长子均显,公遂袭封万户”[4]卷一,此则为东昌派。

不同于奉调迁往凤阳的道常公一支,洞绮公长子邓金及后代仍居明月湾。金生三子:桢、荣、禨。桢之后代子德公(邓永昌,字子德,志宏公十一世孙)迁松江,为松江支。荣生子邓财、邓真,财生三子:长子铭一公(邓书中,字铭一,志宏公十世孙)、次子铭二公(邓定中,字铭二)、三子宾三公(邓立中,字宾三);真生二子:长子宝一公(邓珍,字宝一)、次子实二公(邓德,字实二)。除铭二公无考外,其余各成一支。宾三公之后,到希贤公(邓希贤,字思齐,吴县廪生,志宏公第十二世孙)又析成数支,其长子月川公(邓泾,字惟源,号月川)、次子月湖公(邓渭,字惟清,号月湖)、三子云山公(邓淮,字惟东,号云山)、四子涧楼公(邓泮,字惟学,号涧楼)、五子月洲公(邓瀛,字惟洲,号月洲)及其子孙自成一支。宝一公之后为乾衡公(邓元昊,字乾衡,志宏公第十一世孙)支,实二公之后为乾清公(邓元旻,字乾清,志宏公第十一世孙)支。禨生子岐、周,岐生二子:长子容、次子受,容生子俊(邓俊,字子伟),受生子信(邓信,字子诚),子孙皆为子伟公支;周生子纳,纳生二子:长子淳(邓淳,字子仁)、次子滔(邓滔,字子潮),子孙皆为子仁公支。另外邓氏还有一些支系分散在外,“或松江,或常熟,或侨寓长沙”,但也都“以正言公为不迁之宗”[4]卷一,见图1。

图1 始迁明月湾洞绮公六世至十一世世系图

三、邓氏宗族构建与组织化的努力

(一)清初的联宗

在邓氏宗族的繁衍发展过程中,各大支派长期分处四方,彼此之间很少联系,甚至有些支系已经不可追寻了,“自明兴二百七十年间,族姓阔远、南北殊隔,各不知其分流所在。”[4]卷一可以预见,如果任其发展下去,邓氏宗族必将变得四分五裂。然而今天所见到的宗谱中却将这三大支系全部囊括其中,那么分居各地的邓氏各支是如何重新建立起联系,完成“认祖归宗”的?在族人邓旭在为宗谱写的自序中或许可以找到答案,“皇清定鼎,旭由寿州以登丁亥进士。越二年,而秉恒弟由东昌以登己丑进士,因相聚而考其源流,各持谱牒以证世次,则二编所载实同,而依世论次,则旭与秉恒实昆弟行也。”[4]卷一

清顺治九年(公元1652年),邓旭(邓氏寿州派族人)与邓秉恒(邓氏东昌派族人)先后蟾宫折桂,取中进士,然后得以结识,经过互相对照谱牒,得以确定彼此的世系关系。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件落叶归根的幸事。但笔者认为,发生在清初的这起联宗实际上可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政治活动,联宗的双方并非是具有同一血缘关系的群体,联宗之事是出于政治、经济等多方面考虑的结果。在此之前,邓氏一族并没有做官的族人,直到清初两派才先后有族人考中进士。邓旭先是授翰林国史院检讨,后又升陕西洮岷兵备道,邓秉恒则是授昆山知县。联宗之后,各支之间可以相互照应,有利于整合宗族内部的政治资源和社会资源,提高宗族的整体势力和在地域社会中的话语权。尤其是通过科举获得的赋役“优免”,对于邓氏宗族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此外,来自王朝政府的支持对于联宗也起到了推动作用。明清两代对于宗族给予了很大的自由,更是积极倡导民间修谱。明太祖曾发出“六条圣谕”,号召以宗法伦理教育家庭成员。清朝更进一步,康熙时颁布“圣谕十六条”,要求民间“笃宗族以昭雍睦”,雍正更是号召百姓编修宗谱,“修族谱以联疏远。”[7]联宗以后,邓氏宗族开始注意到要强化各支派的联系,于是这才有了修建祠堂和修撰宗谱的行为,通过这些行为,宗族把内部成员个人获得的功名,转化为了宗族全体的荣誉。

(二)宗族组织化的努力

一是建立祠堂和祭祀制度。邓氏宗谱的修撰虽然始于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但祠堂的建造较之要晚得多。雍正年间始邓氏宗族有集资建祠的计划,“雍正癸卯族中勉力捐赀子母以为建祠、修谱之费”,祠堂的告成则更是要到乾隆十年,“祠堂已于乾隆乙丑告成。”[4]卷一

祠堂和墓园是邓氏族人祭祀祖先的场所,但“同祠合祭”显然不是一家一户所能独立完成的,需要有力量的团体(比如族)来组织。为此,邓氏还设立了一套祭祀制度,其中对祖先祭扫、宗族公议、宗族族产等事宜都有明确规定:

一、祭期定于春秋之仲月,祭品宜照祭单备办,毋得省费苟简;至祭毕饮福,乃先人余泽所颁,宜尽懽而散,毋得倚酒闹事。一、遇正事须公议者,预期通知各支齐集祠堂,尊长发议,卑幼参议,务须平心抑气、斟酌尽善,毋得在祖先前有凌勃呌嚣之状。一、始祖正言公墓远在绮里,子姓惟春秋祭扫始得一至。祭毕,宜周视四址及大小树木,以防他姓侵盗[4]卷一。

首先,每年春、秋两季各需要祭扫祖先一次,祭扫的场所是宗族的祠堂和墓园。其次,祠堂作为祖先力量的象征场所,具有神圣的意义。凡宗族大事,各支齐聚祠堂,在先祖面前商议,遵循长幼尊卑的礼法。另外,不仅是祠堂和墓园,甚至其周边种植的大小树木都被视为宗族的共同财产,邓氏宗谱中收录的祠堂基额则和墓山额则都对其大小范围有着详细的记载,在祭产被他人侵占时,可作为向其理论或诉诸法律的依据。族谱中记载有一起祭产纠纷就是这样解决的,“此则昔年被圻村王氏侵占。乾隆五十五年,族众向王氏理论,仍归邓氏,已立界石。”[4]卷一

二是放宽“宗族”成员范围。早在二编宗谱时,邓氏宗族就制定了十二则凡例[4]卷一,严格框定了“宗族”成员的范围。据此,有几类人是被排除在邓氏谱系之外:第一,“自绝于祖降为皂隶,或从浮屠、老氏之教及为异姓者不登于谱”。古人重德行而轻文艺,德行有亏之人即使学问再高也会为人诟病。另外,帝制社会,参加科举考试考取功名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道,而从事低贱的工作例如皂吏(在当时是贱业)是自甘堕落的表现。出家(僧、道)被视作崇拜外神,这是对祖先的大不敬,因为人们觉得崇拜外神会疏忽祭祖。特别是宋元以后,理学才是经过官方认证的正统,与佛、道在祭祀的观念和仪式上有着根本性的分歧[8]。改姓则更不必多说。这些行为在当时都是离经叛道的表现。第二,未嫁女性族人“非有大孝敬坚贞苦节,足以风世”一概不允采入。在儒家理学的束缚下,普通女性族人在宗族中的地位很低,展现父系世系关系的宗谱对于女性来说也是极度不公平的。所以如果不是有“大孝敬坚贞苦节,足以风世”的女性,宗谱一概不录。反而是出嫁的女性族人因为《春秋》等儒家经典的旧例有可能被载入宗谱。第三,“三殇”之人。“三殇”即长殇、中殇、下殇。《仪礼·丧服》:“传曰: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未成年就早逝的子嗣是不能载入宗谱的。第四,非本宗族成员。宗谱所要反映的是一个宗族的血缘世系,所以诸如螟蛉、抱养、野合奸生、入赘等手段混入宗族,与本宗族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是不被允许的。

不过,为了使邓氏宗族迈向“组织化”,这一情况在清代发生了变化。例如,在新编的十四则凡例中,曾经被明确禁止的“出继异姓”和“为僧、道”的行为在嘉庆年间得到了谅解,“或万难存活不得已而为此,犹可原情”“如归宗,仍许列名”[4]卷一。笔者推测,洞绮公“赘居明月湾”的事例使得邓氏宗族意识到将“出继异姓”的族人排斥在族谱之外是不妥的行为;同时处于关键发展期的邓氏宗族也迫切需要新鲜血液的支持,一旦出赘者归宗,甚至是携子孙一起归宗,更能使其关系网络扩大,因此才有了适当的变通。至于关于崇拜外神的行为获得了宗族的许可,则可能意味着宗族势力在与外神信仰的较量中已经逐渐处于劣势的地位。

三是编修族谱。“谱牒之作,所以敬宗收族,仁孝之思所托也。”[4]卷一通过修撰宗谱的行为,可以把宗族成员以谱系为纽带紧密结合在一起,以宗族规范约束成员的言行,起到安定地方社会秩序的作用。持续的修谱活动使邓氏谱系得以绵延,宗族得以传承。邓氏宗谱创修于嘉靖二年,主持编修的是志宏公第十二世孙邓希贤,此后又经历了七次不同程度的编修,一直到嘉庆五年才形成了目前所看到的稿本。兹将各次修谱活动见表2:

表2 明月湾邓氏宗谱编修源流表

从族谱的编修过程,依稀可以反映出邓氏宗族的发展历程。邓氏宗谱第三次编修于顺治十二年,联宗是编修的直接原因。清初是社会秩序重塑时期,邓氏宗族在通过经营土地和长距离贸易积累财富进而投资科举之后,终于在清初有宗族成员通过科举考试晋升官僚阶层,社会地位得到提升,邓氏宗族通过联宗扩大了影响力。然而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邓氏一族没有再出现一名能统领全族的领袖人物,也就无法再享受土地赋役上的“优免权”,宗族的发展遇到了困境,宗谱的编修也陷入了停滞。直到雍正年间,在邓秉钜的提议下,整个宗族进行了一系列组织化的努力。邓秉钜先是写下《始祖栟榈公迁山本末》,强化了族人对于祖先的记忆,又立合宗祠堂、墓园,进行同祠合祭,加强了宗族的凝聚力和族人的认同感。此后宗谱编修的时间间隔明显降低,每隔十几、二十年就会有一次编修,说明邓氏宗族进入了稳步发展时期。

四、邓氏宗族的发展策略

(一)商业立本

就其意义而言,宗族的祭祀活动往往需要各支集体参加,在联络感情的同时,也有利于提高宗族的凝聚力,强化宗族的集体记忆。然而,宗谱中的某些记载却透露出各个支系之间分散的状况仍然是普遍现象。联宗之后,各支仍旧分居异地,其联系并没有多么频繁和紧密,即使是在合宗祠堂建成以后,各支之间的交际也仅限于每年固定的祭祖仪式。邓氏宗族并没有随着一系列的宗族构建活动而成为具有强大地域控制力和内部凝聚力的“组织”,相反其族人始终以经商为主业,散居各方。

洞庭两山地区自古就有很浓厚的经商风气,“土狭民稠,民生十七八,即挟赀出商、楚、卫、齐、鲁,靡远不到,有数年不归者。”[9]当地人往往以家族为单位,例如子仁公支第十九世孙邓学海,其祖上世代经商,高祖景明公“经营南楚”,伯曾祖礎臣公“系迹湖南,挈眷而徙”,叔曾祖名臣公“就计慈湾”,大伯治初公“贸易荆南”,父亲治隆公“奉祖命南行,素手就道,居数年,旅槖少充,旋自立业”。甚至有人为了生计而放弃举业,“邓君讳秉钜,字介明,吴县人,世居洞庭之西山……遂弃举子业,专力治生以干其家……自少至壮,往来于三湘七泽之间……”这些外出经商的族人大多出没于湖广一带,并在当地成家立业,常年没有回家,只能通过书信与亲人联络,与宗族的联系变得断断续续。当然,在外出经商的同时,也需要留有一子,负责打理祖宗基业,因此才会有邓学海的曾祖良臣公“克守怀仁”、二伯企高公“不胜跋涉,务本家园”。另外,为了使外出打拼的族人无后顾之忧,邓氏保留了其家产的继承权。邓学海之高祖景明公晚年“购有金氏旧宅,更建三堂,颜曰:怀永、怀仁、怀宁,分授三子,与长礎臣公以怀永,仲良臣公以怀仁,季名臣公以怀宁”,其中迁徙到外地的长子和三子也都分得一堂。学海的祖父在分析家产时,三个儿子“各据一纸亲书”,无所偏颇[4]卷一。得益于此,邓氏宗族才能保持良性发展。

(二)造福乡里

邓氏宗族虽然没有像华南的宗族一样具有强有力的组织和凝聚力,但却秉持着造福乡里的策略,有其自身的特色。邓文玺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平日里铺桥修路、葺砌庙宇,“某路崎岖则平之,某庙倾圯则葺之。”热心公益的同时,他也不忘仗义疏财,在邻里为官府摊派的差役为难之时“诺米数百石,随公牒而输”。像邓文玺这样的善士在邓氏宗族中比比皆是,他们在造福一方的同时,也在乡里留下了邓氏的美名。此外,邓氏宗谱中记载有大量贞洁烈妇在亡夫后侍奉舅姑、克尽妇道,受到国家旌表的事迹,在地方社会中起到了良好的文化示范作用[4]卷一。

五、结语

长期以来,围绕“江南有无宗族”“江南宗族的形态”等问题,学界讨论众多,观点不一。如徐茂明将江南的宗族定义为“文化世族”,赵世瑜则认为洞庭商人家族是“合同式宗族”,其通过赘婿或缔结姻契关系建构出一种“合伙制社会”[10]。然而宗族建构的内在机制究竟如何,有必要进一步深入讨论。鉴于现存文字资料稀少,流传下来的族谱或可作为探究问题的切入点。明月湾邓氏的案例很难代表整个江南“宗族”,即使将范围局限在苏州一地,也不一定可以得出一个准确的通论。但历史研究仍应建立在对个案细微分析的基础之上,深入历史的微妙之处,并透过族谱这一文本去探究和再现其背后的“结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讲,明月湾邓氏及其族谱为分析清代苏州的族谱编修活动,讨论当地宗族的形态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

注 释:

①明月湾:在今江苏苏州西山镇;东昌:在今江西抚州南城县;寿州:在今安徽淮南市寿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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