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矿化学堂始末考

2023-02-28 19:08

吴 骁

(武汉大学 档案馆,湖北 武汉 430072)

清末湖广总督张之洞在督鄂之初所创办的湖北矿化学堂,是武汉、湖北乃至整个华中地区有史以来的第一所近代官办新式学堂,在湖北教育史上无疑具有划时代的重要意义。但令人遗憾的是,由于相关史料的缺乏,广大学界人士对于这所学堂的基本情况所知较少,也从未有人对其来龙去脉进行比较全面的研究,而现有的关于该学堂的少量叙述中亦有一些不甚准确之处。对此,笔者拟充分利用目前所能搜集到的部分相关史料,尽可能地对该学堂创办、发展及最终停办的前因后果与基本脉络进行初步梳理,并从中管窥张之洞办理近代新式教育的若干特点与不足之处。

一、设学缘起:从烟台“矿务学堂”到广东“洋务五学”

事实上,张之洞最早在湖北地区开办近代新式学堂的设学计划,与洋务派的另一位重要代表人物——盛宣怀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这一点此前只有极个别学者曾经注意到[1]38-41。1888年,时任山东登莱青兵备道兼烟台东海关监督盛宣怀决定在当地筹办一所“矿学学堂”(后改名为“矿务学堂”),当年11月16日,盛宣怀将其创设矿务学堂的禀文及其所拟章程分呈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曾国荃、两广总督张之洞、山东巡抚张曜,请求直隶、江南、广东、山东四省各拨三年经费银1.5万两“合力试办”[2-3]。在这四省督抚中,当时正在广州一带筹设炼铁厂的时任两广总督张之洞表现得最为积极,在仔细研究了盛宣怀所拟章程,并经过几个月的考虑之后,他先是于1889年4月3日致电盛宣怀称:“建设矿务学堂极是,已与清帅(吴大瀓,字清卿,时任广东巡抚——笔者注)商妥,认经费一万五千两,学生候定议即选送……”[4]随后,他又在正式的批文中进一步指出:

矿务为当今要政,富强之国,实基于此。该道议合四省之力在烟台地方创设矿务学堂,延聘矿师,教授生徒,宽筹经费,严定考成,拟章程十款,规画精详,悉臻妥洽,若驻堂督课,经理得人,三年之后,成效必有可观。粤省应拨银一万五千两,俟奏准后当即拨款汇复。另奉拟由粤省选送熟悉英文之学生十名赴沪,汇齐考验,俟挑选有人,再行札发……[5]

1889年8月初,张之洞被清政府任命为湖广总督。在离任两广总督之前,他仍希望将自己在广东开创的各项洋务事业继续向前推进。具体就盛宣怀之前所请求的“四省合力试办矿务学堂”一事而言,几个月前,张之洞还仅仅只是向盛宣怀表示愿意在经费与生源两方面大力支持其在烟台创办矿务学堂,而到了此时此刻,他又更进一步推进,决定直接在自己行将离职他去的广东地区开创矿学专门教育。8月14日,张之洞致电当时的“出使英国大臣、新授广东巡抚”刘瑞芬称:“粤设西艺学堂,考究矿学、电学、化学、公法律学、植物学共五种,请延洋教习五人,或一人能兼两艺者亦可,须学优艺精、有书院凭照者为要,酌订薪资年限,令速来粤,合同细款到时议定。”[6]9月26日,张之洞再次致电刘瑞芬:“西学格致,实自强要图。啸电五种,相需尤殷。粤有英文学生,收效较易。望公留意速觅,薪资不妨从丰,洞抵鄂后仍当筹款协助,成斯美举。”[7]810月19日,张之洞第三次就此事致电刘瑞芬:“化学、矿学、电学、洋律学、植物学五种教习,想已觅得,务请将五人全数延定,速订合同电复。如上等难觅,中等亦可,鄙人交替在即,必须出奏。此事关系中国制造军火、开辟利源、交涉邻邦诸要政,实为自强本源,急须设学储材,故欲在粤倡之。如尊意或虑经费不济,洋教习不能久留,鄙人到鄂后当延往,将来断不致为难,切肯盼复。”[7]26由此可见,张之洞当时在广东兴办包括矿学、化学在内的几门新学意愿之急切,而且在他本人即将调任湖广总督的情况下,仍然试图极力促成此事,甚至还作好了“如若广东地方当局不愿接办,便将这些洋教习聘往湖北”的准备。

1889年11月8日,张之洞致电海军衙门及直隶总督李鸿章称:“洞现在粤已购设织布厂、炼铁厂、枪炮厂,并新立电学、化学、矿学等学堂。”[7]36事实上,他所说的这些“学堂”在当时只是纸面上的计划,尚未能付诸实施。李鸿章则复电称:“化学、矿学堂为开采根基,知者少,同志亦少,愿公实力提倡。”[8]5211月10日,张之洞向清廷上奏《办理水陆师学堂情形折》,同时还附有一个《增设洋务五学片》,其开篇指出:“查西学门类繁多,除算学曩多兼通外,有矿学、化学、电学、植物学、公法学五种,皆足以资自强而裨交涉。”其中,关于“矿学”以及与矿学密切相关的“化学”的重要性,他具体陈述道:

查外国以开矿为富国首务,以中国地产至蕃,而铜、铁、铅、煤之属,多从洋购,其招商开矿者,择之不精,取之不尽,理之又不得其人,往往亏本无效,视为畏途。将来铁路创兴,用铁益广,轮船日富,用煤益多,纵一时未能远销外国,总当使中国之材足供中国之用。此矿学宜讲也。

提炼五金,精造军火,制作百货,皆由化学而出。今各省开局制造之事甚繁,而物料之涉于化学,不能自制自修者,仍必须取资外洋,且不通其理,则必不尽其用。此化学宜讲也。

在一一陈述了这五门学科各自的“宜讲”理由之后,张之洞接着指出:“今粤省既设水陆师学堂以储武备人材,则此数种学艺,亦应及时讲习,以期相辅而行……水陆师学堂屋宇宽厂,应即令新立五学,附设其中。”[9]

然而,在张之洞离开广东之后,继任的两广总督李瀚章,对张之洞先前在粤“购设织布厂、炼铁厂、枪炮厂”“新立电学、化学、矿学等学堂”等事业均毫无兴趣,完全不愿接手续办。在刘瑞芬聘请的几位洋教习抵达广东之前,他便以“饷项支绌,经费难筹”为由,电商刘瑞芬“未订者暂作罢论,已订者能否中止。旋接电复,律例、植物、化学三教习业已订定,启程赴粤,余均停募”[10]。1890年1月11日,李瀚章致电其弟李鸿章,称张之洞在交卸两广总督之前所奏办的“五项学堂”中,“现植物、化学、公法学洋人均请定先后至粤”,然而,“粤省此项学堂未建”,“并无此项学生”,于是,他只好询问李鸿章“北洋有无用处”。12日,李鸿章复电称,“香涛前奏贪多而未求精,岂能于水陆学堂内遽添五项学”,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建议李瀚章让这三位洋教习留在广东,“令其试行分教”[8]58-59。当日,李瀚章又致电张之洞,但其内容不详。15日,张之洞复电李瀚章:“水陆学堂新旧两所,局面宏阔,屋舍极多,新增数学已分别列屋悬扁,足可敷用,教习数人尤易安插。如虑屋少,学生少数名无妨。粤省洋务冲要,于粤尤宜,鄂风气未开,尚论不到此,仍请留粤用为是。”[7]34

1890年1月23日,李瀚章电告李鸿章:“香在粤时,于英募矿师一名巴庚生,德募正矿师一名毕盎布、副矿师一名柯克斯才、匠头一名世瓦而兹,皆抵粤,咨送赴鄂。”[11]2月6日,他又电商张之洞:“前示鄂风气未开,公法、植物学洋教习须留粤,现饬觅徒办理。至化学于矿务有益,鄂现开矿,化学洋教习骆丙生已到,似仍送鄂供差为宜,可否?”[12]5431次日,张之洞复电李瀚章:“化学教习骆丙生,请即饬来鄂。”[12]5435随后,李瀚章便立即“将该教习咨送鄂省,粤省应即开除”[10]。另外,在此之前,盛宣怀聘请到烟台参与筹办矿务学堂的比利时矿师白乃富,也早已被他派往湖北协助张之洞勘查铁矿、筹办铁厂。就这样,盛宣怀为在烟台筹建矿务学堂、张之洞为在广东增设“洋务五学”而先后聘请的白乃富、巴庚生、骆丙生等几位外籍专家,此时均已集中在武汉,成为襄助其创办汉阳铁厂、进而在该厂内开设矿化学堂的重要人才基础。

二、易地开办:汉阳铁厂的筹建与“湖北兴学之嚆矢”

如前所述,由于张之洞在从两广总督调任湖广总督之后,将其原拟在广东地区开办的炼铁厂也转移到了湖北继续筹办,再加上继任的两广总督李瀚章对张之洞在广东留下的若干新式教育事业毫无热情,甚至还将矿学、化学教习统统驱往湖北,这便在客观上促使张之洞将他原本计划在广东设立的“化学、矿学等学堂”也一并转移到湖北来办理,以便与筹办汉阳铁厂的工业建设计划紧密地结合起来。1890年2月21日,盛宣怀就筹设矿务学堂一事致电张之洞称:“学堂江南原批在商局存款内拨,今已全拨津沽铁路,难再另筹,粤亦未必肯拨。傅相(李鸿章——笔者注)拟将学堂归入铁厂,易于习练。”[12]54413月4日,张之洞致电盛宣怀,除了询问“矿务学堂岁需经费若干?原奏各省筹款若干?”之外,还明确表示:“如南北洋不愿出资,请傅相奏明或商海署派归鄂省,自当承办,鄂省不便自揽也。”[12]54463月14日,他再次致电询问盛宣怀:“此时自宜先开冶铁,矿务学堂已议定办法否?”[13]14到了4月9日,张之洞已完全放弃了之前声称“鄂省不便自揽也”的矜持态度,他在给盛宣怀的电报中直截了当地提出:“矿务学堂必须设,拟即设鄂省。每年需经费若干,前来电所云另筹办法如何,祈示。至学堂教习,此间尚有他矿师,薪水较廉。”[12]54644月17日,他再次致电盛宣怀,要求“矿务学堂办法并示”。次日,盛宣怀复电称“矿堂即拟单禀”[13]24。至此,张之洞最终决定将盛宣怀在山东烟台谋划了将近两年之久的矿务学堂筹办计划接收过来,并将该学堂移设于自己的总督所在地湖北,与汉阳铁厂的筹办工作同步进行。

1890年5月26日,张之洞致电盛宣怀,陈述了“铁厂宜设武昌省城外”的七条理由,其中提到“铁厂、炮厂、布局三厂并设,矿物、化学各学堂并附其中”[14]。这就表明,此时他已将最初设立一所矿务学堂的计划扩充为分别设立矿物、化学两所学堂,并将其附设于汉阳铁厂,而这与盛宣怀之前所透露的“傅相拟将学堂归入铁厂,易于习练”之想法正好吻合。当年12月17日,张之洞在向清政府奏报“兹勘得汉阳县大别山下有地一区……恰宜建厂”的六大便利之处时,也指出:“今铁厂、枪炮厂并设一处,矿学、化学各学堂俱附其中。”[15]12月20日,张之洞在咨呈海军衙门“约估炼铁需用经费银数”时,还详细列出了“学堂经费”的具体预算,包括开办“矿学学堂”与“化学学堂”的“两年经费”各“约银一万两”,再加上“购买洋书、图画、仪器”以及“化学馆常用药料器具”各“约银五千两”,“共约银三万两”。同时,他还特别强调了开设这两个学堂的必要性:“查开矿炼铁,必须讲求矿学、化学。外洋矿师薪工太厚,势难多雇,必须自设学堂,练习人材,以备将来鄂厂及各省之用。此为必不可少之举,即以现雇矿师兼充教习,为费教省。”[16]1892年3月25日,张之洞在《炼铁厂添购机炉请拨借经费折》中,还引用了湖北铁政局对于筹设“化学、矿务各学堂”之重要性的具体陈述:“即系为采铁、炼铁、炼钢、开煤本厂所用而设,以备分司各事,与此次遣工出洋学习炼铁,均俟习成以后,即可少用洋匠,藉可稍节经费,亦免造不如式,动需改作,耗弃工料。”[17]由上可见,在张之洞看来,对于筹建中的汉阳铁厂而言,开设矿务、化学学堂,培养矿冶专门人才的好处主要集中在这几个方面:一是实现技术独立自主,使铁厂不再受制于外人;二是节省聘用外籍工程师所需的大量经费;三是在生产过程中可以用较高的技术水平严格把关,提高生产效率。

不过,张之洞一度计划分别开办的“矿学学堂”与“化学学堂”这两所学堂,最终还是合并成了一所学堂来办理,而这所学堂则先后有过“矿学堂”“矿化学堂”“化学学堂”等多个称谓。当时,盛宣怀曾将其委任筹办烟台矿务学堂的钟天纬推荐给张之洞,后来,张之洞让钟天纬“拟定湖北矿学堂章程40条”[18]104,随后又委派其管理该学堂。1891年8月5日,钟天纬致函盛宣怀称:“矿化学堂直至今夏始招学生二十名,不谙西学者多,试读一月,格格不入,现在甄别仅留七名,拟往香港、上海续招,则每月膏火四两恐亦无人肯来也。门生现委矿学堂兼考究各处送来煤铁……”[19]此外,据民国时期的《湖北教育厅公报》记载,由于矿化学堂的“英教授不能操华语,在校学生,以能直接听解英语者为合格;故学生二十余人,皆闽粤籍,两湖竟无一人焉”[20]。这就说明,由于湖北地区的近代新式教育起步较晚,基础相当薄弱,一时尚难以为这所新式学堂提供足够的合格生源,最后便只好将招生范围扩大到沿海的一些新式教育起步较早、基础较好的地区。

对于这所学堂的大致情况,美国汉学家毕乃德(Knight Biggerstaff)曾有如下记述:

中日战争前开办的最后一类由政府主办的现代学校,为湖北省矿务局所属采矿工程学堂(the Mining and Engineering College of the Hupeh Province Board of Mines)。1890年4月,该局在武昌设立了一间实验室,用来分析湖北、湖南两省的煤炭和矿石;1891年7月,又组建了一个班级,学习分析煤、铁矿石的方法。1892年6月,这个班级被扩建为一所“学堂”(college),并增加了化学与物理课程。到了1895年,这所学堂有20名学生,受教于牛津大学硕士骆丙生[Henry H. Robin-son,M.A.(Oxon.)]、曾在美国伦斯勒理工学院求学的楼国瑞(Low Kuo-Jui)以及其他中国教师[21]69-70。

1896年8月,张之洞曾指出:“本部堂前设化学学堂一区,延洋人骆丙生为教习,附隶铁厂。虽为化验矿产而设,其实该教习学术以及所备器具均不止专化金石,兼可化验动植物各种原质与地土所宜,举化学之大纲……所有铁政局内原设化学一堂……”[22]25-26根据上述记载,再考虑到张之洞在湖北所设立的“矿务局”后来亦改名为“铁政局”[23],我们似可推断出,钟天纬所说的“矿化学堂”与毕乃德所谓的“湖北省矿务局所属采矿工程学堂”,以及张之洞所言的“铁政局内原设化学一堂”,应该是指同一所学堂[24],而毕乃德所提到的“Henry H. Robinson”,亦即张之洞聘请来华任教的“洋人骆丙生”。

如前所述,张之洞在1890年时曾屡次声称要将“矿学、化学各学堂”附设在汉阳铁厂之中,不过,根据毕乃德的以上记述,作为矿化学堂前身的那间实验室,系于1890年4月在武昌设立。1891年8月,张之洞还一度计划“于铁政局附近选择宽敞爽垲之地,专建算学学堂一区,并将方言、商务两学附列其中”(即后来的自强学堂),并且明确指出,该学堂学生“如愿兼习化学、矿学等事,亦可就铁政局观摩考求”[25]。再加上1896年又称“所有铁政局内原设化学一堂”,由此可见,张之洞最终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将矿化学堂附设在汉阳铁厂内,而是设在了与铁厂尚有一江之隔的武昌铁政局之中。

不论这所“矿化学堂”正式开办的时间是钟天纬在函件中所透露的1891年,还是毕乃德后来认为的1892年,都比它后来所并入的自强学堂的创办时间——1893年要早一两年左右,因此,矿化学堂毫无疑问是湖北地区历史上的第一所近代新式学堂。对此,1932年由民国湖北省政府教育厅编辑出版的《最近湖北教育一览》一书曾明确指出:“当光绪十八年,两湖总督张之洞奏开矿化学堂,聘英人鲁滨逊为总教习,是为湖北兴学之嚆矢。”[26]该厅当时刊行的《湖北教育厅公报》则称其为“湖北最早的学校”[20]——此处的“学校”,显然意指与中国传统的学宫、书院等性质截然不同的“近代新式学校”。

根据毕乃德的研究,早在1881年,在开平煤矿投产之时,曾专门为7名被提前召回的前“留美幼童”组织了一个学习应用化学与矿物学的“班级”(class),由一位名叫巴特尔斯(E. K. Buttles)的美国人任教[21]70。不过,这也仅仅只是一个规模极小的“班级”而已,并未发展成为专门的“学堂”。另外,张之洞在湖北创办矿化学堂的同时,盛宣怀也仍然在烟台继续筹办矿务学堂,但直到他1892年6月调离烟台为止,该学堂仍未成功开设[1]41。由此可见,张之洞在1891—1892年间成功创办的湖北矿化学堂,毫无疑问是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所矿学专门学堂,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也具有独特的开创意义。

三、昙花一现:短暂的办学历程及其最终的消亡

关于湖北矿化学堂的具体办学情形,笔者目前所见的史料较少,如前所述,“学生二十余人,皆闽粤籍”,“以能直接听解英语者为合格”,可见他们的英文程度还是比较高的。但在其他那些与矿学有关的专业课程方面,其表现就难以让人满意了。对此,曾任汉阳铁厂总工程师的卢森堡人欧仁·吕柏(Eugène Ropper,又译吕贝尔)曾有如下的记述:

张之洞鉴于贵州清溪铁厂的反面经验,不愿再冒第二次风险把整个工厂的命运交给他手下那些学识只有半桶水和可怜的科技知识的学生们,因此他聘任了一些有经验的外国职员。

但他把这批外国职员的人数控制在最小的限度上,他还开办了一所学校,让一些年轻的、求知欲极强的中国青年接受西方的科技教育,学习今后独立管理这些设备所必需的理论和实践知识。在这所学校里,除了数学、物理、化学等基础课程外,还开设了冶金学、采矿学和机械学等科技专业课,以及为了学习这些课程所必学的语言课,如英语、德语或法语。

在国家还有足够的钱财时,这一切顺利地进行着,然而仅过了几年,从欧洲来的工程师和教授们就因缺少经费被解雇了。

这一切的结果只能是一个失败的结局,那些在学业上半途而废的学生们所能学到的东西,就象一个在厨房里刚转了一圈的厨师学徒一样,自负和狂妄以及刚学到的片言只语只能使他们的脑袋更笨,根本无法去适应社会,但在这些学生中还是有些例外地学得好的学生,这都是些极有毅力的人[27]。

由上可见,吕柏对这所学堂的办学水平及成效的评价并不高。无独有偶,1896年夏,汉阳铁厂改为官督商办之后,由盛宣怀委任的铁厂总办郑观应,曾于当年7月10日致电盛宣怀称:“化学师世毛儿、芝生等拟再留六个月,恐借用骆丙生工夫慢,中国化学生工夫未精也。”[28]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矿化学堂的专业教育是比较失败的,在开办数年之后,仍然未能为铁厂的生产提供“工夫”精湛的“化学生”。

1896年8月,因汉阳铁厂“已招商承办”,张之洞为了给该厂附设的矿化学堂寻找归宿,最后决定将“所有铁政局内原设化学一堂,即并入自强学堂,别为一门”。当时,张之洞曾在其札文中高度强调化学的重要性:“查西学事事原本化学,凡一切种植、畜牧及制造式食式用之物,化学愈精,则能化无为有,化无用为有用,而获利亦因之愈厚,是总理衙门同文馆亦设有专科。”对于矿化学堂并入自强学堂之后的具体安排,张之洞也作出了明确的规定:“旧日学生其学业已成者,半以分赴各省各局之招,堂中自应选补。惟化学精奥,断非不通西文者所能受业。亟宜另选已通西文之学生陆续挑补。仍令骆丙生接续教授,以副本部堂创始经营之意。”[22]26然而,到了1897年4月,在张之洞正式发布的自强学堂招生告示及其“简明章程”中,该学堂仅“分立英、法、德、俄语言文字四门”,所有学生均分门“专课方言”,至于前一年原计划应“别为一门”的“化学”,从头到尾都只字未提[29],因而也就根本谈不上“另选已通西文之学生陆续挑补”了。

前文所述的民国时期的《湖北教育厅公报》,曾如此记述矿化学堂的最终归宿:“迨光绪二十三年卒业后,国内不能致其用,又为英美法比所聘往,学校遂停办,因最早开办之学校,不见于湖北通志,故补述之。”[20]如果此言属实的话,那就意味着在1896年矿化学堂并入自强学堂之后,其原有的一些学生又在自强学堂继续学习了一年左右,直到1897年毕业。有意思的是,张之洞在1896年还计划将矿化学堂“旧日学生其学业已成者,半以分赴各省各局之招”,而上文中则称1897年毕业的那批原矿化学堂学生“国内不能致其用,又为英美法比所聘往”,但不管怎样,在1897年之后,自强学堂便不再继续培养此类专习矿化之学的学生了,这显然是确定无疑的。

另外,根据1900年初由自强学堂时任提调程颂万编辑的《强学编》一书中的记载,该学堂的“矿化学”洋教习骆丙生于1899年初夏卸任[30]。也就是说,原矿化学堂教习骆丙生在1896年来到自强学堂之后,确曾像张之洞所希望的那样,“接续教授”了三年的“矿化学”,不过,这仅仅只是一门课程,而并非张之洞先前所计划的“别为一门”(专设学科专业),就更不用说在骆丙生最终离任之后,自强学堂所开设的自然科学方面的课程,便只剩下“顶多与高等小学相当”的“算学”与“仅相当于中学一二年级”的“普通学理科”了[31]。至此,张之洞对于矿化学堂的所谓“创始经营之意”,也就再也无法继续贯彻下去了。

在汉阳铁厂改为官督商办之后不久,新任总办郑观应亦曾一度有过在铁厂附近“添设矿务学堂”的计划[32]。最终,汉阳铁厂于1902年开办了一所汉阳钢铁学堂[33]。不过,这与张之洞先前在武昌铁政局内创办的那所早已作古的矿化学堂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另一方面,在张之洞开办的湖北矿化学堂昙花一现之后,国内又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些其他的矿学专门学堂,如1897年由时任直隶总督王文韶奏设的直隶矿务学堂,1898年两江总督刘坤一在江南陆军学堂附设的矿路学堂,1906年由原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复建而来的唐山路矿学堂等。1905年初,朝中有大臣提议“饬令各督抚,着于各炼厂附设矿化学堂”[34]。在此背景下,张之洞又有了重新开办一所矿化学堂的计划,并于1906年秋开始筹备[35]。不过,直到他1907年秋离任湖广总督之时,这所新的矿化学堂仍然未能成功开办。1908年5月,继任湖广总督赵尔巽向清政府奏设两湖高等矿业学堂获准[36],随后,该学堂又在下一任湖广总督陈夔龙的任期之内,于当年七八月间正式开学[37]。至此,在张之洞首创的湖北矿化学堂被迫停办十多年之后,湖北地区的矿学专门教育终于得以恢复。

四、盖棺定论:功绩与缺陷并存的历史先驱

综观张之洞筹创湖北矿化学堂的全过程,我们可以看到,从1889年在两广总督任上积极响应盛宣怀在山东烟台设立矿务学堂的办学计划,并准备在经费与生源两方面予以大力支持,随后又决定直接在广东水陆师学堂中增设包括矿学、化学在内的“洋务五学”,到当年年底移督湖广之后,又于1890年主动提出将矿务学堂设于湖北,并最终于1891—1892年间在筹办汉阳铁厂的同时将其成功开办,如此锲而不舍、执着以求,充分可见张之洞乃是真心实意地长期致力于发展实业、振兴教育,这种难能可贵的进取精神,与继其后出任两广总督的李瀚章之类庸碌无为的守旧官僚可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作为“洋务殿军”张之洞在洋务运动后期的重要中心湖北地区所设立的第一所“洋务学堂”,湖北矿化学堂与此前的二三十年间在广大沿海、沿边地区先后诞生的其他众多洋务学堂有着基本的共性,即设学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尽快培养出各项洋务事业所急需的各种专门技术人才,而且从一开始便是各个军政部门或工厂企业的附属品。在当时,有一些技术类学堂是直接附设在工厂企业之中的,乃至实行“厂校合一”的办学体制,如福建船政局开办的求是堂艺局(即福建船政学堂)、上海江南制造局先后设立的操炮学堂与工艺学堂、吉林机器局附属的表正书院,等等。张之洞所创办的湖北矿化学堂,最初的计划也是附设在汉阳铁厂之中,以便与该厂的筹建与经营活动直接结合,后来又改设于湖北铁政局内,不过,其人才培养的具体目标始终都是铁厂生产所需的“矿师”等技术专才,试图以之来逐步取代那些“薪工太厚”的“洋匠”,从而降低生产经营成本,更好地发展洋务企业。然而,从最终的结果来看,矿化学堂的这种人才培养目标显然是未能实现的——不仅学堂规模太小,而且多数学生“在学业上半途而废”,“工夫未精”,“根本无法去适应社会”,只有极少数人“例外地学得好”,却又难有用武之地,“国内不能致其用,又为英美法比所聘往”,于是,“这一切的结果只能是一个失败的结局”。

从湖北矿化学堂诞生的土壤来看,在张之洞出任湖广总督之前,汉口虽已开埠20多年,整个武汉地区也陆续出现了一些由外国教会所设立的西式中小学校,但当地的政府在这段时间里却从未开办过任何一所近代新式学堂,因此,张之洞在来鄂视事之初,便深感“鄂风气未开”,而湖北地区的普通教育基础相对于某些沿海先进地区的严重不足,又造成矿化学堂在本地区竟然无法招收到一名合格的学生,最终只能借才于新式教育起步较早、也相对比较领先的闽粤地区。另一方面,就主观认识水平而言,事实上,直到19世纪90年代初,在广大洋务派人士中,基本上还没有人充分认识到普通教育的重要性,更没有分级设学、进而逐步构筑完整的学制系统的思想意识,张之洞当时也不例外,也正因如此,他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通过大力发展普通教育的方式来为这所专门学堂提供足够的合格生源,进而从源头上有力地保证和提高其生源质量与办学水平。

另外,在办理湖北矿化学堂期间,张之洞不仅对西方教育制度的了解极其有限,对于西学的认识水平也不高,比如想当然地认为“西学事事原本化学”,等等,再加上他的思想又反复多变,经常朝令夕改,而这也直接影响了湖北矿化学堂原有遗产最终的历史命运——1896年将矿化学堂并入自强学堂之时,还在高度强调“化学”的重要性,并有“别为一门”及“接续教授”的计划安排,然而,没过多久,随着矿化学堂的“旧日学生”纷纷毕业,以及自强学堂制度与人事的变迁,矿化学堂所留下的那一点点遗产便迅速地消失无影。

最后,张之洞在湖北矿化学堂的人事任用方面,可谓得失参半。比如,他所聘请的英国牛津大学硕士骆丙生,从1890年来鄂服务直到1899年离开,对于矿化学堂及后来自强学堂的“矿化学”教学当有不小的贡献。不过,曾被张之洞委任管理矿化学堂的钟天纬,却在1893年2月23日给盛宣怀写信抱怨道:“天纬在此三载,一事无成。初委帮办文案,继委矿化学堂,去冬又委校勘洋务书,近来又管自强书院,皆属用违其长。督府颇能爱才,而不知所以用之,如天纬者亦在知而不知、用而不用之列。”[38]再加上他在自强学堂又是“事权不一,办事掣肘”,最后只好在1894年1月辞职返沪[18]105。作为矿化学堂曾经的负责人与直接的当事人,钟天纬所反映的张之洞对其“皆属用违其长”“不知所以用之”“知而不知、用而不用”的这种任人失当、甚至全无章法的混乱现象,实在是发人深省。

所谓“始生之物,其形必丑”,作为19世纪末张之洞在湖北地区创办的第一所近代官办新式学堂,湖北矿化学堂自然会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诸多先天性缺陷,不仅从一开始就办理不善、成效甚微,而且最终只是昙花一现,仅仅办了短短几年的时间便走向消亡,永远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无论如何,该学堂在古老的荆楚大地上首开近代官办新式教育之先河的重要历史功绩与地位,仍然是值得充分肯定与永久铭记的。与此同时,该学堂的诞生也标志着中国近代矿学专门教育以及湖北地区近代实业教育的正式开创。如前所述,在湖北矿化学堂停办之后,全国各地又先后有直隶矿务学堂(1897年)、江南陆军学堂附设矿路学堂(1898年)、汉阳钢铁学堂(1902年)、唐山路矿学堂(1906年)、两湖高等矿业学堂(1908年)等多所同类性质的矿学专门学堂相继而起,从某种意义上说,张之洞早年创办的湖北矿化学堂,堪称上述多所学堂的历史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