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2023-02-28 06:56李媛刘艳萍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6期
关键词:夏洛蒂勃朗特罗切斯特

李媛 刘艳萍

《简·爱》创作于维多利亚时期,是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代表作之一。作品中的简·爱自小失去双亲,饱受舅妈一家的虐待,被送去条件艰苦的慈善学校。后来通过自身的努力,她到了桑菲尔德庄园做了家庭教师,与男主人罗切斯特互为倾慕,产生了爱情。可是,简·爱在婚礼上发现罗切斯特已经结婚,于是愤然离去。不久后,罗切斯特的疯妻伯莎烧了庄园,罗切斯特也因此双目失明,陷于贫困。就在罗切斯特对生活感到绝望之际,简·爱回到了他的身边。

《边城》是沈从文创作的中篇小说,以20世纪30年代川湘交界的小镇茶峒为背景,描绘了当地特有的风土人情和人性的善良。端午时节,翠翠邂逅船总的二儿子傩送,互生情愫。但船总的大儿子天保也喜欢上了翠翠,于是两兄弟相约唱歌求婚。但是,翠翠始终没有回应。天保心灰意冷,决定外出闯滩,却不幸溺水而亡。傩送出于愧疚和一系列误会,丧气离乡,杳无音讯。翠翠的爷爷操劳过度,在风雨交加的夜晚与世长辞,独留翠翠一人看守渡船,等待傩送的归来。

虽然夏洛蒂·勃朗特与沈从文的创作时代、地域文化、社会背景等方面都不同,但他们在受到西方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后,对现实社会中的女性群体采取了相似的态度。他们的作品从生命和人性角度展现女性视角,体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对人性、对女性命运的深刻关怀,突破了时空和伦理的限制,达到了精神上的共通。

女性主义批评是当代西方文论之一,研究对象包括女性形象、女性创作、女性阅读等。其对文学中被扭曲的女性形象进行批判,从女性的视角对文学作品进行全新解读,打破了传统的性别歧视,进而审视整个文学史。两大先驱弗吉尼亚·伍尔夫和西蒙娜·德·波伏娃,她们的代表作《一间自己的屋子》《第二性》为女性主义批判奠定了基础,影响了后来的女性主义批评家埃莱娜·西苏、露丝·伊瑞格瑞、伊莱恩·肖瓦尔特、凯特·米勒特等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有别于男性思维与视角,开拓了新领域,为20世纪文学批评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野与方法。

截止到2023年6月,从女性主义视角对《简·爱》与《边城》分别进行的研究已有一定的成果,以中国知网为例,有关《简·爱》女性意识的论文有280多篇,将它与其他作品比较研究的有50多篇,如与《倾城之恋》女性生存意识的比较,与《包法利夫人》女性形象的比较等。关于沈从文的《边城》,学者多研究其中的人性美、亲情、乡情、爱情,以及湘西世界。比较文学方向的有150多篇,其中程光炜、王丽丽的《沈从文与福克纳创作视角比较》是最早的,其将“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与“湘西系列”进行了比较。也有学者将《边城》与川端康成《古都》的乡土情怀、《百年孤独》的叙事结构、《魔沼》的人性美等比较研究。中国知网上有关两部作品的女性意识研究已经非常丰富,但还没有将两部作品综合进行比较研究的文章。本文采用文本分析法、文献研究法、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和比较文学之平行研究,意图探讨隐藏在相似、相异现象背后的中西方父权制文化意识和个人审美因素,以他者为参照重新审视自我,进而对现实世界作出理性思考。

一、女性意识初醒

《简·爱》一直被视为女性觉醒之作。简·爱是反抗女性压迫,觉醒了意识思维的女性形象,她既具有自立、自强的独立意识,又具有人格、经济、爱情的独立思维,是女性解放的先驱。《边城》中的翠翠懂得挣脱束缚,勇敢追求心中所思、所求,在女性自觉意识驱动下离自己的追求更近。两部作品中塑造的主人公都体现着特定社会历史语境下女性意识的觉醒。

简·爱父母双亡后,被舅舅收养。舅舅去世后,舅妈里德太太和她的表兄妹都欺凌她。面对这样的不幸生活,简·爱非但没有倒下,反而埋下反抗的种子。她虽然被里德太太囚禁在“红房间”里,但她的内心仍旧充满着不公的愤怒和呼喊。当她被送到洛伍德学校时,尽管生活条件恶劣,学生也常被莫须有的罪名体罚,但是她没有屈服,而是勇敢地站出来维护自尊和平等地位。简·爱对海伦说:“假如她用那根条子打我,我要从她手里夺过来,并且当面折断它。”当简·爱发现婚礼真相后,她没有哭泣或是悲叹,而是冷静地脱掉婚纱。她的这种反抗意识与自幼接受西方传统教育下的女性—海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罗切斯特也一反绅士传统,和简·爱最终结合,突破了阶级的限制。

翠翠身上流露着人性的原始之美,像大自然中诞生的精灵一样,淳朴顽强,真挚热烈,从不发愁,也从不动气。父母双亡使翠翠挣脱了家庭的诸多束缚,然而孤儿命运也注定了她身上的美是悲剧性的。翠翠的爱情经历了三个阶段,即从萌生到觉悟,再到执着。爷爷希望她嫁给船总的大儿子天保,但翠翠遵循自己的意志,勇敢追寻自己心中的美好爱情。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孩儿,但就她的内心世界而言,她是一个对爱情充满渴望和强烈追求的独立女性。

二、男性崇拜与传统女性思想

凯特·米勒特的博士论文《性政治》,將“父权制”引入了女性主义理论,并加入了新的含义,其一指男性统治女性,其二指男性长辈统治晚辈。简·爱与翠翠具有反叛精神的同时,也体现着对父权意识形态和传统社会体制的迎合。

简·爱把罗切斯特当成了自己的供主,一句温言软语就让她受宠若惊。故事的最后,简·爱回到了维多利亚时期“家庭天使”的角色,全心全意为罗切斯特而活,沉浸在爱情之中而失去了自己。罗切斯特也在不懈追求他的男性权威。简·爱第一次正面发现伯莎的存在时,把这件事告诉了罗切斯特。他的反应令人咋舌,用“现在讲完了吗?”“你说吧!”“后来呢?”等冷漠的话语来应对,用甜蜜言语麻痹简·爱。头纱被撕成两半后,这是绝佳的坦白机会,但他一遍又一遍告诉简·爱这只是做噩梦的结果,意图控制简·爱的思想。婚礼上秘密暴露,罗切斯特头也没回,眼睛也没朝后看一眼,要求婚礼继续进行,完全不顾简·爱的所思所想,将其置于客体的支配地位。这部作品暗含着男性崇拜倾向以及灰姑娘情结,没有完全走出男性传统的藩篱,这是几千年来父权文化压制的结果。

湘西小镇,看似自然纯朴、与世无争,但深受封建思想的影响。剥开文字的表面,体味其深意,我们会发现文学创作中的男权语境控制和剥夺了翠翠的话语权,从而导致她的失语,引发了爱情的悲剧走向。天保想要的是一个温柔持家的女人,会照料家务,这体现着他内心深刻的父权思想。在这个故事中,爱情变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男性各自“善”的人性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翠翠更多情况下只是陪衬。翠翠与母亲的悲剧来自男性世界的斗争,女性被放置于边缘地位。爷爷预感到母女俩会有共同的命运,根源在于落后封建的社会习俗和社会意识。长久的父权制精神奴役之下,大部分的传统女性都是按照男性意志在生活。翠翠的羞怯和逃避,突出了这种女性特质,从而间接地造成了爱情悲剧。

三、女性视角与叙事声音

夏洛蒂·勃朗特与沈从文所处的时代、地域和创作风格都是不同的。《简·爱》创作于1847年,处于英国工业革命的顶点时期;《边城》是受“五四”新文学中人道主义思潮的影响,首版于1934年。他们的作品相差近一个世纪,且他们所处的社会背景也不一样,工业与农业,开放与封闭,但他们都受到了西方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以女性视角的叙事方式进行创作,体现他们对普通女性的关注和女性命运的关怀。

夏洛蒂·勃朗特作为女性,对女性真正的形象进行了深刻的阐释,颠覆了当时的传统女性角色和父权文化。而沈从文作为男性,同样也是以女性视角来表达他对世界的观照,这种视角的形成缘于他对湘西山水风物的感性认识及母亲与妻子对他的直接影响,使得他对湘西女性温和善良的品性有了直接的感知;更是因为受到了“五四”新文学中人道主义思潮的影响,他从生命和人性角度展现女性,体现弱者关怀和人道主义精神。

性别叙事是女性主义叙事学一个重要的研究对象。美国叙事学家苏珊·兰瑟将叙事声音分为“作者型”“个人型”和“集体型”。《简·爱》采取的是个人型叙事声音。简·爱多年后回忆自己的人生往事,以第一人称“我”来讲述故事,讲述女性真正的声音。在这部小说中,简·爱是真正的主角,罗切斯特成了一个配角。夏洛蒂·勃朗特其他的代表作还有《教师》《雪梨》《维莱特》《夏洛蒂·勃朗特书信》等,也都体现着她的女性观。《边城》采用的是作者型叙事声音,具有强烈意识形态权威性。翠翠的叙事声音一次又一次被推翻,其爱情悲剧,沈从文解释为“不凑巧”的结果,无意识地流露男性作家对女性悲剧命运的预示。“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这个开放的结局是对女性命运问题的未知,加了引号的“明天”,似乎也暗示了这种可能性的不可能。

四、女性叙述困境及解决对策

在主体与客体、自我与他者的二元结构中,主体和自我是备受推崇的,客体和他者则是被鄙视的。男性处于主导地位,而女性只是他者,她们在象征意义、社会地位等方面都被视为可占有和可掠夺的资源,处于被压制和被剥夺的状态。这种他者地位使女性无法摆脱意识形态制约下的叙述困境。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弘扬了女性反叛父权和追求自由的独立意识,但也表现出作者对父权意识形态和传统社会体制的妥协,体现了作者爱情与婚姻的理想形态。沈从文的《边城》描写了现代社会文明促进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在翠翠身上,我们能看到在女性主体意识驱动之下的女性与逆境抗争的勇气和追寻爱情的愿望。但根深蒂固的封建父权文化等思想对女性的压迫,使翠翠母女成了时代的牺牲品。

《简·爱》的创作主体是女性,《边城》的创作主体是男性,但在文本中他们的语言却发生了错位,夏洛蒂·勃朗特使用了男性化的语言,沈从文则使用了偏女性化的语言。有一种因袭的看法,女性擅长婚变题材的小说和细腻的情感描写,不擅长描写丰富的历史、社会画卷和理性反思。但夏洛蒂·勃朗特描写的简·爱对真、善、美的追求,对平等独立的精神探索,以及小说中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与宗教三重叙事紧密编织的技巧,冲击了传统的因襲看法。由于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夏洛蒂·勃朗特使用了男性化的语言,即肖瓦尔特女性文学传统三阶段中的女人气阶段,女性创作模仿主流传统,使用男性化的语言和借用男性化的假名。中国在“五四”思潮影响之下,诞生了一批又一批的女作家。现代女性文学三十年的创作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女性文学。沈从文创作这部作品的时间属于中国女性文学的发展期,使用偏女性化的语言无可非议。沈从文从生命的审美高度给予女性美艺术的描写,但又有传统保守的一面,其笔下客体化的女性形象是残缺的,处于他者凝视的处境之中,身上渗透着男性作家对女性的心理反应和主观愿望,而非女性本身自我意识的真实表达。

20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女性主义叙事表达了男性批判与女性自审的思想。20世纪80年代,张洁、徐坤等人的叙事构成了对男权文化的全面解构。20世纪90年代,王安忆、林白、陈染等人实现了女性欲望主体与审美主体的重建。不少女性作家以女性经验、女性意识为书写武器对父权制社会猛烈攻击,取得了相应成就。对女性而言,没有能够摆脱父权制象征系统的捷径,要取得长足发展,必须对女性的真实生存境地有切实的把握,深入剖析传统价值系统及其在现代社会秩序下所能实现的行为条件,从真正的“人”的立场出发,在关注性别问题之外,将目光投向政治、经济、种族等方面,进行更为广阔的书写。

维多利亚时期英国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是对西方父权制的反叛,敢于反抗父权,漠视男性主权地位,努力实现自我的重建。但这种觉醒并不彻底,还是囿于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环境。中国父权制深受儒学文化的影响,在几千年的父权等级制社会中形成了男尊女卑的社会文化性别观念。儒学文化中无数经典形象大多衬托了父权至高无上的地位,到了现代社会略有改善。沈从文承袭了儒家思想,笔下的大多女性具有文化的韵味,是被动的、矜持的。本文通过女性主义视域下对《简·爱》与《边城》的比较分析,深入探讨了隐藏在相似相异现象背后的父权制文化意识和个人审美因素,呈现了中西方父权制下的女性叙事困境,以他者为参照重新审视自我,进而对现实世界作出理性思考。女性的独立自主和女性意识的彻底觉醒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简·爱与翠翠既为当下女性树立了榜样,也引发当下女性进行深入的思考。现代社会中,只有切实把握女性的真实境地,提升女性的经济地位、话语权,建构女性的自我价值和精神体系,和谐社会的全面到来才能更早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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