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传统文化基因探赜

2023-03-04 05:01陈慧敏
关键词:中国式现代化道路

陈慧敏

(首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8)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在长期实践过程中孕育的一种独具特色的文化基因,“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根基”[1]。从文明发展的规律看,“不同民族和国家的文化差异,深刻影响着这些民族和国家发展道路的选择。一个民族的发展道路必然深深植根于它的民族文化之中”[2]。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凝聚着中华民族独特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和心理特征,形成一整套独立、稳定、完整的思想体系。这种思想体系根深蒂固地融入每个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并潜移默化地影响其价值判断与选择。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中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3]这一重要论述不仅揭示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理论内涵与价值面向,而且打破了发展中国家对西方现代化道路的路径依赖与逻辑桎梏,为世界其他发展中国家提供了现代化道路的全新选择与独创范式。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开创不是一蹴而就或偶然发生的,而是有其深层、必然的传统文化基因密码。换言之,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发展离不开传统文化的滋养与供给,但并非所有传统文化都能成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推动力量。作为一种潜移默化、稳定持久的文化母体,只有具有积极意义、随着社会发展不断“新陈代谢”的,才能称之为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传统文化基因。

一、“大一统”理念涵括党的领导的政治传统

“党的领导决定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性质。”[4]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并在中华大地上落地生根,成为指导中国具体实践的思想指南。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开辟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符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性质的现代化道路。以其理论的科学性、组织的先进性、鲜明的人民性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坚持党的领导,不仅是历史和人民的选择,而且是“对中华文明‘大一统’政治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5]。

“大一统”的政治传统始终强调注重整体观念,即以“国家整体的存续与发展”作为治国理政的主要目标。《诗经·大雅》载:“惠此中国,以绥四方”[6]443,强调通过中央集中统一领导,以达到安定四方的政治目标。《诗经·小雅》中“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说[6]335,涵盖了地理意义上的疆域统一与诸侯国听命于周天子的政治统一。春秋战国时期,在礼崩乐坏的背景下,社会稳定、国家统一成为人们的美好夙愿。诸子百家从不同角度表达了天下秩序一统的思想。孔子呼吁施行“仁政”以“一匡天下”;孟子和荀子在此基础上分别提出了“定于一”和“一天下”的主张。老子主张“圣人抱一为天下式”[7]161,法家则推崇“以法为教”“以吏为师”,试图通过施行法律来达到国家统一。战国之后,经过秦汉的政治实践,董仲舒等人吸收儒家、道家、法家等各派的思想学说,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大一统”理念。此后“大一统”理念作为一种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政治传统深深融入中华民族的精神血脉,形成稳定的文化心理和思想认同。一般来说,在“大一统”的政治传统中,需要一种最高的政治力量来管理和协调各个功能性的政治机构。从唯物史观视角来看,这种政治力量具有较强的严密性和专制性,但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这种政治力量的存在合乎历史发展的规律。因为并非任意一种政治力量都可以承担起实现大一统的重任。落后的政治力量无法推动国家发展,羸弱的政治力量难以维护社会稳定,“失道”的政治力量不能合民意,得民心。换言之,一种政治力量只有具备先进、强大、“有道”等特征,才能承担起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的重任,从而得到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

中华几千年文明中存续的大一统的政治传统,在近代西方的船坚炮利下日薄西山。但历史证明,作为“中华文明的力量源头”[8]168,大一统的深层结构在发展转化中对现代国家的建构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近代以降,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结束了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但在中国这样一个幅员辽阔,人口规模巨大的国家,依然需要一种强大的政治力量带领人民实现和维护社会稳定和国家统一。最终历史和人民选择了中国共产党来承担这一重要角色,领导中国人民继续砥砺奋进。在近代中国一盘散沙的存亡之际,中国共产党以其先进、强大的政治属性和以人为本的政治立场得到了人民的支持和拥护。首先,中国共产党是具有先进性的政党。中国共产党在发展过程中,不断通过人民监督和自我革命保持自身的先进性与纯洁性。作为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的重要经验,“勇于自我革命是中国共产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标志。自我革命精神是党永葆青春活力的强大支撑”[1]。正是在自我革命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不断增强自身的创造力、凝聚力和战斗力,不仅跳出治乱兴衰的“历史周期律”,破解了自我监督这一国家治理的难题,而且引领社会革命,带领中国人民不断创造美好生活。

中国共产党也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政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执政党,中国共产党的强大在于其能够通过“政治领导力、思想引领力、群众组织力、社会号召力”[3]等内在属性,为现代化国家建设提供目标指向、理论指导和政治保障。经过一百多年的风雨征程,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进行了不懈奋斗,战胜了千难万阻,克服了重重困难,赢得了载入史册的伟大胜利和荣光。中国共产党的奋斗历程和卓越功绩表明,党带领广大人民群众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绝非偶然,归根结底在于党自身所蕴含的强大生命力。

鲜明的人民性决定了中国共产党“有道”的特征。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对‘为什么人’的回答,是政党价值观的本质体现,是政党价值观的核心问题,也是各个政党的价值观相互区别的根本标志之一”[9]。作为马克思主义的执政党,人民性是中国共产党的鲜明特性和显著标志。作为人民群众利益的忠实代表,中国共产党在萌芽、发展、成熟等各个阶段,始终坚持人民至上,将“团结带领人民为美好生活而奋斗”贯穿到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全过程,从而铸就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深厚的人民底色。

二、大同理想蕴含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文化根基

中国式现代化是社会主义性质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独特性就在于其呈现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明图景,而不是什么别的主义。作为后发的现代化国家,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超越了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局限性,使中国社会发生了历史性巨变。社会主义能在中国发展壮大,不仅是基于中国具体国情的实践创造,而且是源于“大同”理想文化根基上的历史承袭。

“大同”一词始见于《尚书·洪范》,箕子向周武王解答“稽疑”时说:“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10]314此处,“大同”一词含赞成、顺应之意。《尚书·禹贡》有“九州攸同,四澳既宅”[10]112的记载,这里所谓“九州”理想,原指消除水患的愿望,后逐渐延伸为一种渴望社会和谐、人民安居乐业的社会理想。另外,《诗经·国风·硕鼠》中所描绘的“乐土、乐国、乐郊”,则是通过对上层统治阶级的辛辣讽刺和批判,表达了追求平等的理想,至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在《礼记·礼运篇》中系统描述了大同社会的理想蓝图:“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11]419作为孔子所设想的社会最高目标,大同理想主要具备以下基本特征。一是天下为公。传统大同社会坚持“天下为公”的总体原则,与私有制划清明确界限,国家与社会财富属于全体人民公有,超越了“天下为家”观念中注重小家私利的阻碍与局限,追求更高层次的公共性。二是追求平等。孔子所向往的大同理想,是一种人人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平等社会。力恶不出于身,意味着在生产环节,每个人都乐于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奉献劳动力,而非由于外界施加的剥削或强迫;“不必为己”,意味着在分配环节个人根据需要取得产品,不将产品私自占为己有。这种建立在人人平等的基础之上的理想,与孔子在《论语》中提出的“不患寡而患不均”[12]195高度耦合。三是追求和谐。“讲信修睦”不仅是大同社会追求的精神境界,更是中华民族世代相传的道德圭臬。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讲求诚信、亲善和睦,彼此间建立起一种天然、稳定、持久的信任感,且成员间极其珍视这种彼此的信赖关系,最终有利于形成“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的和谐社会氛围。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大同理想以天下为公、追求平等、追求和谐的特征深深植根于人民内心,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奠定了扎实的文化根基。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研究阐释中华文明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精神特质和发展形态”[13],其中“求大同”指的就是中国传统大同理想。大同理想中“天下为公”的基本特征,与社会主义强调的消灭私有制,坚持公有制内在相通。社会主义不是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制度,而是在公有制的基础上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这一优越性从根本上化解了生产的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固有矛盾,保障了广大劳动人民在社会主义事业发展中的主体地位,为生产力的发展创造了极其广阔的空间。

社会主义最大限度彰显了比资本主义更广泛、更全面、更高层次的平等。区别于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奉行的排他的、独享的个人富裕观,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坚持集体共享的共同富裕观。改革开放新时期,我国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归结到生产力的发展,实现了社会主义平等的根本变革。通过确立和完善基本经济制度与收入分配格局,使生产环节和分配环节实现了更为广泛的平等。新时代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针对改革和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各种不平等问题,提出了关于平等的新观点与新论断,通过精准扶贫等切实实践,使人人平等的共同富裕真正得到稳步推进。并通过建立涵盖权利、机会、规则、分配等方面的社会公平保障体系,激发广大劳动人民勤劳致富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使人民群众平等享有改革和发展成果,促进了社会的良性运行。

不仅如此,追求和谐也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题中之义。毛泽东关于论“十大关系”的思想、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思想,是解决人民内部矛盾,促进社会成员团结,追求社会稳定与和谐的可行尝试。邓小平提出“两个文明”协调发展的思想为提升社会文明进步、推动构建和谐社会做了积极准备。十六届四中全会上,胡锦涛从“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六个方面对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基本特征进行了高度概括,满足了人民对公平正义秩序与和谐生活理想的期待。新时代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在带领人民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实践中,将“和谐”作为国家层面的要求,纳入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并进一步提出“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等理念,不断丰富和发展了社会主义和谐思想。

三、民为邦本积淀以人民为中心现代化的思想源泉

“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14]594,与西方现代化不同,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开创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就是人民。西方现代化道路是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在追求资本和利益的过程中,无视人民的发展需要和身心健康。西方现代化浪潮的高涨,导致人的发展逐渐走向异化,最终背离了现代化的发展初衷。而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是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发展道路,人民性不仅凝炼着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实践经验,而且体现了对传统民本思想的传承与超越。

“人”“民”二字最初并非是可以连用的词语,两者意义相反甚至完全对立。在整个奴隶社会,“人”意指具有人身自由的非奴隶身份的人民,而“民”则指带有贫贱之意的奴隶。直到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纷纷提出爱民、富民等主张,使“民”的地位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具体来说,传统文化中民本思想的积极内蕴主要涵盖三个层面。一是重民。民心向背事关国家兴衰和民族存亡,传统民本思想中有诸多论述都是围绕“重民”展开的。管仲认为,“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15]5,将民心所向与政权废弛之间的关系做了生动阐述,使得重民思想深入人心。孟子从正反两方面对重民思想进行论证。一方面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16]258,将民置于君与社稷之上的重要位置;另一方面运用夏商灭亡的历史教训,从反面论证了民心所向的重要性:“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16]128荀子则将君民关系形象地比喻为水与舟的关系:“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17]118二是富民。管仲有言:“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民贫则难治。”[15]234在管仲看来,只有使人民过上富足的生活,才有利于国家的治理。不仅如此,他还提出“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15]1,认为保证粮仓充实、衣食饱暖,荣辱的观念才可以深入人心,人民才能注重礼节、崇尚礼仪。另外,孔子也将富民思想推崇备至。《论语·颜渊》中载:“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12]142这句话明确了富民与强国之间的内在耦合之处。三是恤民。察人民之疾苦不仅是治政之要,也是安民之道。传统民本思想中富含着体察人民疾苦的恤民思想。例如孟子有言:“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16]24朱熹亦格外爱惜百姓,视民如伤,提出“天下之务在于恤民”的主张。

传统民本思想以其重民、富民、利民与恤民的理论内涵,为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提供了有益启示和借鉴。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人口规模巨大是中国式现代化面临的基本国情。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带领我国十四亿多人口整体迈入现代化社会,主要在于中国共产党重视和关注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最初探索之时,中国共产党就将人民置于重要地位,坚持以人民利益为基本遵循,提出一系列重民理论。毛泽东在《论联合政府》中提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18]1031,明确突出了人民的历史地位。邓小平将中国共产党员的含意或任务,概括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切以人民利益作为每个党员的最高准绳”[19]257。新时代,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将党和人民的血肉联系作为加强和改进党的作风建设的关键问题。始终坚持人民至上,将人民视为党的根基、血脉与力量之源。

中国式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生动诠释了民本思想中的富民思想。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保证了共同富裕目标覆盖全体人民的本质要求。在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中,从温饱问题的解决到总体小康的实现,再到全面小康的跨越,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彻底摆脱贫困,真正做到了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使人民群众实现了物质上的富裕。另一方面,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中央财经委员会第十次会议上首次提出了“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论断,这表明中国式现代化在促进人民群众物质层面达到共同富裕的同时,也注重丰富充实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不仅如此,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这与“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的论断共质同源。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犹如车之双轮、鸟之双翼,两者在协同互动中推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纵深发展。

中国式现代化旨在增进人民福祉、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包含着浓厚的恤民思想。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人始终将解决民生问题作为为人民谋利益的切入点,积极致力于推动民生领域改革。通过教育改革,不断推动教育公平;利用科技创新、产业升级等渠道,不断稳定和扩大就业;坚持推进保障性住房建设;实现全国医保用药范围基本统一,提供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同时,在环境保护、节能减排、食品安全等与人民群众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上取得了显著成绩。随着改革开放的全面深入,我国城乡居民收入持续增长,教育普及水平稳居世界中上国家行列,形成稳定的就业大局,城乡居民住房条件明显改善,全面推进“健康中国”建设,从根本上增强了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

四、天人合一凝聚和谐共生现代化的精神特质

“我国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具有许多重要特征,其中之一就是我国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注重同步推进物质文明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1]不同于西方国家以攫取资本和利润为目标,通过毫无节制的开发和利用自然实现现代化的模式,中国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深刻认识到生态文明建设是关乎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根本大计,正确处理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的关系,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环境的期待,走出了一条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道路。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基本原则,既是结合中国具体实际作出的正确选择,也是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思想中汲取的生态智慧。

中国传统文化中所讲的“天”,有着丰富多元的涵义,而其最基本的是指自然界,即自然之“天”。从一定意义上来说,传统社会中的天人关系的本义就是指人与自然界的关系。传统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思想从人与自然的系统性和整体性出发,延伸出诸多富有借鉴价值的方法论启示。首先,“天人合一”思想包含着尊重自然的生态整体观。传统社会的劳动人民充分意识到人与自然同属于一个命运共同体之中,只有尊重和善待自然,两者才能相互依存,共同发展。张载提倡“民胞物与”,认为人应该像对待手足同胞般对待自然万物,与其和谐相处。王阳明则把人与自然的关系概括为“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20]230,并主张人应出于内心的良知,以仁爱之心善待自然万物。此外,道家思想中“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等观念也呈现出尊重自然的发展理念。其次,“天人合一”思想包含着保护自然的生态伦理观。我国古代专门设有生态环境保护的官方机构。根据清黄本骥编撰的《历代职官表》记载,中国古代早期设立的生态环境保护部“虞”,就具有对山林川泽保护与治理的职责。不仅如此,根据《尚书》记载,我国最早设立负责管理山林川泽等事务的官员是在舜帝时,之后历代又设立了林官、湖官、陂官等职位负责相应的环保管理事务。同时,我国历朝历代还留存着许多关于环境保护的法律条令。如《逸周书·大聚解》《周礼·地官》《秦简·田律》《唐六典·虞部》,以及20世纪90年代初在敦煌悬泉置遗址发现的墨书题记《使者和中所督察诏书四时月令五十条》等,都将“时令禁护”作为保护生态的基本思想,根据四季不同禁忌、生物种群的生长周期等做了具体详尽的规定。除此之外,“网开三面”“里革断罟”等人们口耳相传的历史典故,也生动体现了传统社会中人们对于环境保护的极度重视。最后,“天人合一”思想富含着知足崇俭的生态消费观。墨子认为制作衣服应该遵循“冬以圉寒,夏以圉暑”[21]181的原则。在饮食方面,墨子也主张“其为食也,足以增气充虚,强体适腹而已矣”[21]39的俭朴生活,反对过度追求物质享受。

“天人合一”的思想理念是对传统生态环境可持续发展的准确认识和深刻思考,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要遵循。传统“天人合一”思想以其尊重自然的生态整体观、保护自然的生态伦理观、知足崇俭的生态消费观等丰富内涵使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有章可循,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提供了致思理路与实践指引。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发展过程中,毛泽东基于对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的充分认识,提出了“不对抗自然”的生态思想。积极开展治水治荒、绿化祖国的实践,高度重视水利建设和可再生能源的开发与利用,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同时提倡勤俭为民,勤俭建国,认为“节约是社会主义经济的基本原则之一”[22]447。邓小平指出,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时要尊重自然规律,发展经济的同时也不能忽视环境保护,经济与环境要两手抓。积极倡导植树造林,不断推动生态环境建设走可持续发展道路。邓小平将勤俭节约下的资金比喻为一块“好钢”,一定要将其用在“刀刃”上,同时坚决反对党的领导干部铺张浪费、损公肥私。江泽民提出保护环境就是在保护生产力。通过全面贯彻可持续发展战略,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将人口、资源、环境保护工作切实纳入依法治理的轨道,追求经济、社会、生态的互利共赢与多元平衡。胡锦涛的环境保护思想主要表现在坚持科学发展观的先进生态理念,同时将勤俭节约提高到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战略高度加以强调。

进入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人类必须尊重自然,保护自然和顺应自然”[23]39,在对经济发展和生态文明建设之间的关系作出科学研判的基础上,提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论断。习近平总书记高度关注“舌尖上的浪费”等奢靡之风,并通过中央“八项规定”“六项禁令”、反对“四风”等举措给予铺张浪费和贪污腐败等工作作风以有力回击。在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指导下,我国持续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步伐,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打赢环境污染防治攻坚战,形成了健全完整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不断通过推动绿色发展,建设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

五、和而不同奠定和平发展现代化的道德支撑

中国式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发展意义不仅在于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更在于为世界人民谋大同。坚持和平发展、合作共赢、开放包容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鲜明特征。“中华民族的血液中没有侵略他人、称王称霸的基因”,“中国人民从来没有欺负、压迫、奴役过其他国家人民,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24]。坚持走和平发展的现代化道路,既体现了我国在国际交往中坚持求同存异的思想观念,也奠定着传统文化中“和而不同”思想的道德支撑。

关于“和而不同”的哲学阐释,最早可溯及《国语·郑语》中史公对桓公的答语:“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尽乃弃矣。”[25]470“和”是维持事物间和谐、平衡状态的差异、辩证、多样性的统一;“同”则意味着绝对、单一与形而上学的同一,强调把同类的事物简单积累,其结果不仅不会使其发生质的变化,产生新事物,反而会导致事物“尽乃弃矣”。春秋时期晏婴运用“和羹”“和声”的例子对“和同之辩”进一步作了深刻阐述,揭示了万物相互协调、和谐平衡的重要意义。在对外交往中,和而不同的思想具体表现为亲仁善邻的仁爱观,见利思义的义利观,协和万邦的和平观。孔子提出“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2]188,认为与人相处要站在他人立场换位思考,不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对方,在处理国家间的关系时同样也应该遵循这一原则。墨子则将“天下祸篡怨恨”[21]124的主要原因归结为“不相爱”,即在双方交往过程中,缺乏仁爱精神,以自身利益为重,忽视甚至侵犯他人利益。为此,墨子提出对应的解决方法:“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21]126认为国与国、人与人之间交往应充满仁爱之心,推己及人。在传统社会盛行的“义利之辨”中,诸多思想家将“重义”作为一种基本的价值取向,为我国坚持和平发展的现代化提供了强大的精神支持。孔子将对义与利的价值选择作为区分君子与小人的根本标准,提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12]42。在孔子看来,君子重义轻利,“以义为质”;小人则重利轻义。为此,孔子主张向君子看齐“见利思义”,用义的标准规范对利的获取。荀子认为“身劳而心安,为之,利少而义多,为之”[17]17。强调有两种事情值得道德高尚的君子践行,一是身心劳苦却能使心灵慰藉之事;二是获利很少却符合道义之事。荀子将义作为衡量一件事是否值得践行的标准,因此在面对义与利的价值选择,更偏重于义。此外,协和万邦的和平观也是处理邦交关系的重要遵循。《尚书·尧典》中载:“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10]15古代圣王弘扬明德,使得和平的氛围由己及他,由内而外推,最终使各方协调。孔子有言:“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12]195,主张用文德感化熏陶外邦,反对使用武力对抗。孟子亦崇尚王道,反对霸道。老子明确提出“夫兵者,不祥之器”[7]195,其中也不乏浓烈的反战思想。

和平发展是近代以后中国人民最迫切、最深厚的愿望,也是中华传统文化“和而不同”理念的传承发展。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重要思想理念,“和而不同”为我国坚定走和平发展现代化道路奠定着坚实的道德支撑。和而不同思想在外交关系上充分体现了亲仁善邻的仁爱观。中国在对外交往中始终坚持平等友好交往,坚决反对将一方的主观意志强加于另一方,在着眼于谋求自身发展的同时,也为实现世界各国共同发展繁荣而努力。在交流互鉴中谋求合作共赢,共同发展,不因国家间利益纠葛而厚此薄彼,也不因国家大小强弱而欺软怕硬。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开创打破了“国强必霸”的逻辑桎梏,为发展中国家走现代化道路提供了可供选择的新途径,但值得注意的是,我国绝不会将这些强加于其他国家,因为“现代化道路并没有固定模式,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不能削足适履。每个国家自主探索符合本国国情的现代化道路的努力都应该受到尊重”[26]。

“计利当计天下利”,在义与利两者间寻求平衡与统一的态势,是“和而不同”思想的重要体现。在坚持走和平发展现代化道路的进程中,我国始终坚持见利思义的义利观,不为一国之利扰乱国家间的和谐秩序,不以一国私利阻碍全球发展。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各种严峻的全球性挑战,各国利益深度交织,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独善其身。只有“坚持正确义利观,以义为先、义利兼顾”[27],才能推动全球共同发展。在和平发展的现代化道路上,中国坚决摒弃民族主义、冷战思维、零和博弈等陈旧观念,强烈反对以邻为壑、哗众取宠等利己行为,始终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着眼于全人类共同利益。

“中国的发展是世界和平力量的增长,无论发展到什么程度,中国永远不称霸、永远不搞扩张。”[3]与通过战争破坏求“同”破“异”的强制性手段不同,和平发展的现代化秉持协和万邦的和平观。从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坚持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到作出“和平与发展是时代主题”的科学判断;从倡导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倡导建设和谐世界,到推动建设新型国际关系、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发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的倡议,中国在对外交往中跳出了西方“战争暴力”的窠臼,避开了西方预设的“修昔底德陷阱”,开辟出一条和平发展的现代化道路。作为世界和平的建设者,我国始终积极为维护世界和平贡献力量,坚决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中华民族爱好和平的精神基因、中国通过发展实现和平崛起的历史事实证明:“中国走和平发展道路,不是权宜之计,更不是外交辞令,而是从历史、现实、未来的客观判断中得出的结论,是思想自信和实践自觉的有机统一。”[28]267

六、结语

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与全国各族人民的共同努力中,我国走出一条不同于西方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之所以独特而崭新,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其形成与发展内蕴着深层次的传统文化基因:“大一统”理念中先进、强大、有道等特征的辩证延续,涵括着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政治传统。大同理想中天下为公、追求平等、追求公平等特征,蕴含着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文化根基。民为邦本思想中重民、富民、恤民等观念,积淀了人民为中心现代化的思想源泉。天人合一思想中尊重自然的生态整体观、保护自然的生态伦理观、知足崇俭的生态消费观,凝聚着和谐共生现代化的精神特质。和而不同思想中亲仁善邻的仁爱观、见利思义的义利观、协和万邦的和平观,奠定着和平发展现代化的道德支撑。总之,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丰富的思想观念具有深刻的历史性和遗传性,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开创提供了历史依据和思想基础。另一方面,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又具有鲜活的现实性和时代性,在影响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发展过程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也将在新的时代氛围中“蜕变新生”。因此,我们要以客观理性的态度与守正创新的精神继承好、弘扬好优秀传统文化这份丰厚的文化遗产,同时也要在中国式现代化的实践中激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价值,使其始终保持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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