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栽的树

2023-03-21 15:50湖北谢大立
金山 2023年1期
关键词:菩提树墓地脖子

湖北/谢大立

开春,父亲回家给我过生日,带回来三棵树,一棵笔直的,一棵粗矮的,还有一棵歪脖子的。父亲在屋后的空地上画了三个圈,要我挖三个坑,把笔直的那棵栽中间,歪脖子和矮粗的一边一棵。

我问父亲:“我们栽的是什么树?”

“菩提树。”父亲一脸严肃地说。

我的眉头皱起来:“干吗不栽梨树、苹果树、桃树、枣树?”

父亲仍然不改严肃地说:“这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立下的规矩,咱们家长子八岁生日这天,必须要亲手栽下三棵菩提树,还要勤浇水,勤修理,直到树成才……”我怼父亲说:“你也栽过?你栽的树呢?”父亲一脸严肃的脸上皱起了眉,说:“当然栽过,去年被城里公园买去的那棵就是爸爸亲手栽的。”

“那不是棵老槐树吗?”我打断父亲的话。父亲点头说:“没错,你栽的也是槐树,你爷爷们叫菩提树,是佛爷爷念经时,帮他遮风挡雨的树,那种树在我们这里长不好,就用槐树代替。”

父亲还说:“有空了,爸爸领你去城里看我们家的菩提树。”

我等父亲领我进城,父亲却去了内蒙,是为风力发电去的。回来,嘴巴歪了,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在医院里一躺就是四年。母亲白天在医院护理父亲,晚上还得到公路边上扫落叶回家给我们烧饭吃。父亲对我说:“把那棵歪脖子树锯了吧,可出几担柴,几担柴可烧一阵子的。”把歪脖子树锯了当柴烧确实是个好主意,歪脖子第二年就被头顶的枝条压得着了地,树杆上长出来许多根须,营养充足,枝条疯长,茂密得像一片小森林。

十二岁的我,带着弟弟妹妹忙活了一整天,让歪脖子树变成了三板车柴禾,母亲不用扫落叶做饭了,到父亲出院的日子也没有烧完。还有它的树蔸子,我们也挖回了家。这年的冬天特别寒冷,父亲的病尤其怕冷,我们就用它在堂屋里烤火,暖和了一个冬天。

我栽的树也就剩下两棵了,笔直的那棵一年一个样,到我离开家乡参军入伍时,树干碗口粗了,高度蹿过了屋脊。粗矮的那棵,虽然树干只有两人高,腰围快赶上水桶粗了,顶部长出来四根枝条,朝四个方向伸展,且十分茂盛,像一把巨型的伞,夏天的整个下午,树荫下都是乘凉的人们。

到部队一晃就是三年。这一天,我正要去一个边防连队讲课,我们罗场街的书记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知青点要盖房,想把我家那棵笔直的树赊下来当屋梁。赊,是他们暂时没有钱。家乡的许多事,已不装我心里了,我哪还在乎一棵树,说:“赊什么赊,锯吧,旁边的那一棵如有用也一起锯了吧。”书记一呃,说:“对树的处理,在你们这个木匠世家是很有讲究的,我们得听你爹的。虽然你爹说,你栽的树,成材了只要你答应就可以锯,但对于旁边的那一棵,你爹特别嘱咐过,下面的树墩虽可以用,上面的枝条又正长,锯了都排不上多大的用场……”

边防连队在海边,讲完了课,我在他们指导员的陪同下正参观海滨盐场,通信员骑着自行车气喘吁吁地找到我们,说我们政治处来电话,我爹去世了。我悲痛欲绝,赶到家时,天热,父亲已经下葬了。按规定,本来是要火葬的,父亲临终前说,就把他当肥料埋在那棵粗矮的树旁,让树长得快一点,书记当家把父亲土葬了。

我在书记的陪同下祭奠父亲,父亲的墓地是一个花池。书记说,不立碑、树就是碑,不起坟,人本身就是土里的一粒子。这也是父亲临终时说的,他们遵守了父亲的遗愿。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仅存的、我栽的那棵树,它的主干又粗了不少,上面的四杆分枝也比以往更加茂盛,它在我的心目中一下子变得无比伟岸起来。

祭奠完父亲,书记又邀我参观他们的知青点建设。木匠活已经完工,泥瓦匠们正在砌墙,他指着房顶跨越了整座建筑的横梁说,那就是你的树,有了它挑大梁,知青点的建筑质量和安全系数排在了全区第一。

随后母亲离世,弟妹们相继成家,我转业到大西北军事基地,再次回到老家,已是15年之后了。在车站迎我的仍然是我们罗场街书记,他已初显老态,路过知青点时,他指指破烂不堪的房屋说:“知青们回城了,青壮年外出打工了,房屋没人住,坏了也没人修,你贡献的那么好的房梁经不住风吹雨打,也朽坏了,早知这个结果,当初真不该打它的主意。”

说话间已到了父母的墓地。母亲去世后也葬在了父亲的墓地里。那时候父母的墓地离树三丈多远,现在已被浓荫遮了个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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