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浑浊

2023-03-21 15:50江苏
金山 2023年1期
关键词:河流眼睛

江苏/徐 霞

持续的眼痛,视物不清还伴有重影,去医院诊疗,诊断结果为:玻璃体浑浊,中度白内障兼有炎症。

第一次听到这些眼疾名词时,还是极其忐忑不安的。又闻医生言:“有的病症不可逆,还会加重。”唯恐眼疾愈演愈烈,导致失明,必须遵医就治了。

手机电脑非必须不看了,眼药水定时滴上了。

浑浊的玻璃体镀上一层薄如蝉翼的白膜。暗影挥之不去,有多个黑点飘动如蚊虫游离。透过叶的缝隙,看支离繁碎的蓝色,幽暗隐晦。穿过风的密度,寻急逝而过的面孔,焦距难准。世界的面目已然迷离惝恍,神秘莫测了,如暮色浮起,浓了厚了,继而雾也起了。就算夜色倾泻如雾,只要有一勺月光在云层里透着洁白的亮,挂在静默的苍穹,那么整个大地也会得到宁静的喂养,失眠人的目光也会不含一点杂质。结局只是一种表象。我仍无法识辨阴暗里的光亮。

一个人在夜里躺着,辗转反侧,被暗所握,暗在蔓延。窗外,院内的石榴树红了,一直不肯合上眼睛,满栅栏的蔷薇花开了,没有接到流星的眼泪,整夜无眠。所有的喧嚣都藏匿于这个夜,所有的纷乱都隐遁于这个夜。

夜色流成黑色的液体,将情绪浸透,有点沉重。

眼睛在着火般燃烧着疼,病菌粘附在眼角、眼眶,潜滋暗长。撕裂、胀痛、流泪。一场沙暴在眼里左冲右突,比一座无关痛痒的沙丘更具杀伤力和震撼力。

邈远的戈壁,斜阳遗失的古堡,一株渴死的胡杨树如一根带骨的刺立于浩瀚的朔漠之上,睁着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一场又一场风与沙的对决。一粒沙推着一粒沙,一丘岛屿背离着一丘岛屿,一波沙浪吞噬着一波沙浪,一片荒凉紧接着一片荒凉。胡杨高昂起干裂的头颅,隐忍着沙暴雕琢的痛楚,在怀想着一脉清流,萋萋绿洲。而悲伤的河流已没有足够的时间流泪,它的瞳孔开始放大。大地的玻璃体已然浑浊,浑浊的河流夹杂着难闻的异味裹挟着一切。

全球气候异常,阴晴不定。河流捉摸难定,时而澎湃,时而平静,时而暴戾,时而干裂。它可以肆意地漫过田园和庄稼地,漫过房子和牲畜,漫过车辆和城市。河水淹没的还有他们的形状、色彩及无声的呐喊。它可以断断续续,坑坑洼洼成一双双深陷的眼窝。空茫的眼圈内,落叶四散,碎石裸露。一块块杵着的石头擦伤了眼睛,嗑疼了呼吸。

梦的碎片开始零落,思想的华章开始断流。

可记否?

无边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埋葬着一个西域曾经的辉煌,那楼兰翩翩起舞的姑娘,那繁华湮灭的交河古城。

曾被马克·吐温礼赞的密西西比河,“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碧波,涌着一英里宽的大潮奔向前……使人如临旷古如斯的大海”,如今却深陷干涸危机,有的流域已被称为“死亡区域”。

被印度教徒奉为母亲河,拥有净化灵魂力量的女神——恒河,已污秽不堪。河面上漂浮着大量的工业污化物、生活垃圾,还有死尸……

徐志摩笔下:“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那清澈见底的泰晤士河,如今也惨遭两岸工业废水的肢解,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刺鼻臭味。

一行泪,一条略带咸涩味的人体内流水,正流失在思想的沙漠上。

浑浊无处不在。视觉浑浊,嗅觉浑浊,还有心灵浑浊。

失义的人情,失信的契约,失效的药品,失德的蔬菜……

有时,眼睛是没有用的。那双渴求的眼睛并不能够追上思想的触角。

我们能听见稻花开了,麦子绿了,谷穗黄了,却看不到乡间旷野里刚刚醒来的风。

我们能看见电子屏幕上不断闪跳的色彩繁复的视频影像、图片文字,却看不到各种不断扩张疆域的欲望。

“在看不见的地方,总有着不同的场。”

在看不见的地方,总会有意外发生。

那些确定的眼睛潜伏在雾状的灰色中,那些确定的身影隐身在纷乱的尘世间,我们已无法辨清日益不确定的阳光下时刻变幻的阴暗。

隔膜、猜忌、对抗、仇视等各种暗疾等待着我们如履薄冰。

瘟疫、战争、能源、经济等各种危机等待着我们如临深渊。

深流暗涌。

如果说门是墙的眼睛,这扇门敞开了胸怀,我们便能顺利地穿行并抵达。这扇门紧掩着如封闭的墙,我们又能看见什么?

门的本性很简单。用简单的眼光去看,就能接近其本性。

灵性没有复苏,又岂能走进另一扇门的世界?

澄澈、透明、纯洁不是前世之事,更不是来世之事。

大地上河流的眼睛睁着。一道河流就是一条血脉,背负着使命和愿景,喂养着苍生和生态。森林和植物的缩减,就是对血液之源的缩减。如果没有河流,大地的细胞组织会坏死,绰约的姿色会丢失,仅存的灵性会褪尽。上善若水,是慈悲为怀。

今年的七月似火,我的眼疾未愈。郁闷、熏灸、蒸烤。

来一场雨吧,一场原始的雨,猛烈的雨,电闪雷鸣的狂风暴雨。

倾泻而下,轰鸣着,咆哮着,冲刷着尘世的浑浊,洗滤着体内的暗疾,完成由内而外的救赎。

静静的河流,睁开了清澈的眼眸。眼袋蕴藏着绿意。

蓝天倒映于水。鱼儿翩翩地游来,吮吸着白云的投影。

恋人坐在河边,望着那菖蒲的尽处,踽踽而至的倩影。

绿色覆盖此时的背景。河流是碧绿的,空气是碧绿的,丛林中栖息的鸟,眼睛都绿得深不可测,还有很多绿从石缝间脱颖而出。

阳光、土壤、根系、叶脉、细胞,这些生命的共同体渗透了水的恩泽,也衍生出绮丽多姿的世界。

“天人合一”,一个广阔的思想,有了远古的深邃概念。

“人类命运共同体”,一个全新的注释,有了辽远的核心价值。

内心的眼睛睁开吧,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看草木葳蕤,繁花绽放。

一些浊从此不浊,一些梦从此鲜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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