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改土归流与湘西苗疆地区驿传体系的形成*

2023-03-22 16:21杨菊丽
军事历史 2023年4期
关键词:苗疆驿路归流

★ 杨菊丽

中国秦汉时期就进入了所谓“大一统”时代,“但在辽阔的中华帝国疆域内,仍有一些官府相对控制薄弱或未能控制的区域”。①鲁西奇:《内地的边缘:传统中国内部的“化外之区”》,《学术月刊》2010 年第5 期。湘西苗疆地区②本文讨论的湘西苗疆地区,主要包括清代湖南省乾州厅、凤凰厅、永绥厅、永顺县、保靖县,即今湖南省吉首市、凤凰县、花垣县、永顺县、保靖县、古丈县等地。在清代以前就是一个未由朝廷直接控制的区域。康熙、雍正年间实行改土归流,清廷对这一地区的控制逐渐深入,其中驿传体系的建立至关重要。驿传体系是指以驿站为主的信息传递方式的总和,清代逐渐形成了集信息传递、官员接待、物资运送为一身且覆盖辽阔疆域的庞大驿传网络,在国家治理方面具有关键的功用。③刘文鹏:《清代驿传及其与疆域形成关系之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年。湖南处在京师与云贵的交通要道上,湘西苗疆又与贵州等省苗疆接壤,对清朝治理西南边疆而言具有重要的作用,因此有必要对湘西苗疆驿传进行研究。

目前已有学者论及清代湘西苗疆地区的驿传。易伟新探讨湖南晚清的邮政,指出近代邮政已经推广到湘西地区。④易伟新:《晚清湖南邮政述论》,《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 年第1 期。张应强借助费孝通先生关于武陵山区“通道”“走廊”的概念,研究了明清王朝通滇驿道维护与沅水上游支流开发、地方政府兴筑“边墙”与经营湖南苗疆地区的历史过程。⑤张应强:《通道与走廊:“湖南苗疆”的开发与人群互动》,《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 年第3 期。光少军较全面地梳理了清代湘西邮驿的发展历程,包括邮驿建设背景、布局状况、管理运行、邮驿的衰亡等情况,虽然提及苗疆地区的驿站设置,但未深入论述。①光少军:《清代湘西地区邮驿研究(1729—1912 年)》,吉首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 年。周妮探究了清代湘西苗疆营汛体系,但并未与驿传相结合探讨。②周妮:《清代湘西苗疆营汛体系探研》,《历史地理研究》2020 年第2 期。

纵观学界对清代湘西苗疆驿传的研究,尚存在很大开拓空间,造成此种研究现状的原因有二:第一,学者们认为清代驿传体系承自明制,弊病百出,没有研究的价值。第二,多数学者把关注点放在了近代邮政的兴设上,认为这一时期是驿传向邮政的转型时期,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目前尚无专文探讨湘西苗疆地区驿传体系的运转及其与当地社会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鉴于此,本文试图在前人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探析清代湘西苗疆驿传体系的建立完善过程及其运转方式,希望对驿传、改土归流等方面的研究有所帮助。

一、康雍时期改土归流后湘西苗疆驿传体系的初建

清代驿传组织形式有六种:驿、站、塘、台、所、铺③(光绪)《清会典》,北京:中华书局,1991 年,第462 页。,朝廷根据各地情形分别设置。康雍时期清廷在湘西苗疆改土归流后,设置流官建制,布防绿营,驿、铺和塘组成的驿传体系也随之建立。苗疆地区驿传体系的设置与清朝的军事行动密切相关,呈现出阶段性特征:康雍时期在苗疆地区改土归流后,初建驿传;乾嘉时期在平定苗民起义后,进一步调整完善驿传体系。

(一)辰州府至凤凰厅驿路的设置。湘西地区夹在湖广入川滇两条驿路之间,为了保障驿路的畅通,清朝调整治理湘西的政策,改土归流,设置厅县。④瞿州莲、瞿宏州:《论康熙时期治理湘西的政策调整》,《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1 期。康熙三十九年(1700),镇筸协改为镇,沅州镇总兵移驻镇筸,辰州将弁以及永顺、保靖二土司归镇筸镇总兵管辖。⑤(道光)《凤凰厅志》卷12《苗防》,《中国地方志集成·湖南府县志辑》第72 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215 页。镇筸镇总兵的设置,标志着清廷军事力量深入苗疆地区。

苗疆地区调整军事布防后,地方依然不能维持稳定,动乱不断。由于这一地区是湘黔川三省交界之处,地理位置重要,康熙四十二年,清廷派遣大臣领兵进驻镇筸,令苗民归诚,并设立州县,对于不归附的苗寨进行军事镇压。次年,清廷在苗疆地区建立流官行政建制,设置凤凰厅⑥(道光)《凤凰厅志》卷1《沿革》,第37 ~38 页。、乾州厅⑦(光绪)《乾州厅志》卷1《沿革》,《中国地方志集成·湖南府县志辑》第46 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29 页。。雍正年间,清廷继续实施大规模的改土归流。雍正七年(1729),湖南永顺土司被改土归流,清廷于此设永顺一府,下辖永顺、龙山、保靖、桑植四县。⑧《清世宗实录》卷81,雍正七年五月戊午,《清实录》第8 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第68 ~69 页。永绥厅设于雍正九年。⑨《清世宗实录》卷103,雍正九年二月壬子,《清实录》第8 册,第366 页。古丈坪厅旧属永顺府管辖,道光二年(1822)设厅。⑩(光绪)《古丈坪厅志》卷2《舆图上》,《中国地方志集·湖南府县志辑》第70 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164 页。湘西苗疆设置镇筸镇后,为便于传递总兵公文,清廷于雍正四年在辰州府至总兵驻地凤凰厅之间设置了一条驿路。乾隆《凤凰厅志》记载,五寨站设于康熙五十一年。⑪[清]潘曙、杨盛芳:(乾隆)《凤凰厅志》卷11《赋役》,民国十九年抄本。然乾隆《湖南通志》记载,雍正四年,益阳县将夫马拨入辰州府辰溪县、五寨司二处。⑫[清]陈宏谋、欧阳正焕:(乾隆)《湖南通志》卷52《驿传》,乾隆二十二年刻本。与五寨站处于一条线上的岩门、滥泥两站设置于雍正四年,抽调益阳、龙阳二县站马、马夫安设。①[清]瑭珠、朱景英:(乾隆)《沅州府志》卷17《驿递》,乾隆刻本。但同治《麻阳县志》记载岩门、滥泥两小站,系雍正三年设。②[清]姜钟琇、刘士先:(同治)《麻阳县志》卷2《建置志》,《中国地方志集·湖南府县志辑》第65 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271 页。造成史料记载的差异可能在于政策的提出和真正落实之间需要一个过程。凤凰厅驿路设置是在雍正四年,四处驿站的马匹、马夫都是由省内调拨安设。

由于湘西苗疆地区设置的驿站规模较小,以至乾隆《凤凰厅志》记载“厅本边僻苗疆,不设驿站。止五寨司巡检经管小站,马三匹、夫十名,下递至麻阳县岩门小站交替,上递乾、永,并无驿递”。③[清]潘曙、杨盛芳:(乾隆)《凤凰厅志》卷5《邮驿》,民国十九年抄本。岩门、滥泥两站也被认为是站不是驿。④[清]瑭珠、朱景英:(乾隆)《沅州府志》卷17《驿递》,乾隆刻本。清前期编修的官方史书也都不记载苗疆设置的驿站,随着清朝对驿概念认识的变化,嘉庆《大清会典事例》⑤(嘉庆)《大清会典事例》卷529,《邮政·置驿二》,《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68 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89 年,第4658 ~4660 页。终于将湘西苗疆地区设置的驿站载入官方史书。

康雍时期清廷在湘西苗疆改土归流后,在湘黔主干驿路上分设一条从辰州府辰溪站出发,经过麻阳县滥泥站、岩门站,到达凤凰厅五寨站的次干驿路。这条驿路的开通,加强了清廷对湘西及其接壤川贵苗疆地区的控制。

(二)湘西苗疆地区改土归流后塘铺的设置。驿站的设置主要是传递镇筸镇总兵公文,而总兵与地方文武衙门以及各州县之间普通的公文则主要依靠塘铺递送。清朝除了在湘西苗疆修建驿路外,还设置铺和塘。湘西苗疆地区的铺递是改土归流以后新设,并无徭编、永充的名目,和湖南省其他地区从明代遗留下来的铺司徭役性质不同,如凤凰厅“铺递缘设官而设铺,无永充、徭编之名”。⑥[清]潘曙、杨盛芳:(乾隆)《凤凰厅志》卷5《邮驿》,民国十九年抄本。苗疆地区设铺情况如下:凤凰厅十四铺、乾州厅七铺、永绥厅十五铺、保靖县八铺、永顺县三十一铺。⑦[清]陈宏谋、欧阳正焕:(乾隆)《湖南通志》卷52《驿传》,乾隆二十二年刻本。绿营统辖组织单位分为标、协、营、汛,汛是绿营系统最基层的单位,汛下设塘分防地方,塘兵负责递送军报,“递送公文,文设铺兵,武设塘兵,两不相涉,遵行久有定例”。⑧李志安、阎凤梧主编:《于成龙集》第1 册,太原:三晋出版社,2017 年,第32 页。罗尔纲指出绿营设立汛地的作用有四种:缉捕要案、防守驿道、护卫行人、稽察匪类。根据他的估算,清代汛兵约占绿营兵的1/3。⑨罗尔纲:《绿营兵志》,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年,第281、287 页。

清代改土归流后,湖广土家族地区汛塘兵占到当地绿营兵的2/3,除了防止土司势力的复兴外,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要保障云贵川道路的畅通。⑩郗玉松:《改土归流后绿营兵的布设与职能研究——以湖广土家族地区为例》,《清史论丛》2018 年第1 期。清代湘西苗疆地区塘汛的设置较早,康熙四十七年湖广总督郭世隆称苗疆沿边地区安设塘汛已算周密,兵丁稀少之地也相应增设。⑪《清圣祖实录》卷235,康熙四十七年十二月己未,《清实录》第6 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 年,第355 页。营汛的设置是改土归流重要的善后措施,清廷在苗疆地区建立了严密整齐的营汛体系,“塘汛联密,星罗棋布,皆有重兵屯扎”。⑫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27 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 年,第145 页。

二、乾嘉时期苗疆用兵后驿传体系的调整

康雍时期湘西苗疆驿传体系还处于初步建设阶段,真正的发展完善要到乾嘉时期。这一时期,清廷不仅在湘西苗疆地区增设了辰州府至永绥厅之间的驿路,还调整完善了塘汛的设置,同时在平定苗民起义后在苗疆地区设置了大量的军事设施,保障了驿传体系的安全。

(一)辰州府至永绥厅驿路的增设。乾隆六十年(1795)正月,楚黔苗疆一带爆发了乾嘉苗民起义。清廷调集七省兵力镇压,最终在嘉庆二年(1797)平定起义。战争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湘西苗疆驿传体系的完善,驿传体系的调整就与此紧密相关。平定苗民起义的过程中,清廷采取多路进兵的策略。为了运输军需及传递文报,清廷不仅完善了湖南省内原有驿传体系,而且在湘川黔交界苗疆地区临时性增设台站。

首先,清廷在湖南省内通往京师、广西、江西等地的驿路上增设马匹,便于向苗疆地区运送物资。其次,在苗疆地区添设正站十六处、腰站二十一处。又在马匹难行处地区设步塘三十二处,设健夫八名、六名不等。①[清]毕沅:《为题请核销平苗报销第十六案内湖南澧州等州县安设驿站马匹支给加增草料等项银两事》,嘉庆二年七月初五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2-01-006-003291-0009。为运输粮饷、军火、器械等项,以及应付官兵,清廷先后共设粮台五十处。②[清]姜晟:《题为平苗第一百三十二案所属各路粮台设站起到裁撤止支过在站空闲人夫口粮米石请销事》,嘉庆三年九月三十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2-01-04-18146-015。战争时期临时设置的台站一部分在战后被保留下来,成为设置另一条驿路的重要基础。嘉庆二年,平定苗民起义后,清廷在苗疆地区设绥靖镇,添设总兵一员。同时将湖南提督从常德府移驻辰州府,调整了苗疆地区的绿营布防。③《清仁宗实录》卷16,嘉庆二年四月壬申,《清实录》第28 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第216 ~219 页。为了方便传递总兵公文,嘉庆四年清廷在湘黔主干驿路上修建辰州府至绥靖镇总兵驻地永绥厅之间的支线驿路。④[清]那彦成:《为核议湖南题请永顺县等厅县安设步站人夫专递绥靖镇文报等事》,嘉庆四年五月初十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2-010-006-003374-0008。清代湖南一共设置三位总兵官,有两位驻扎在湘西苗疆地区,且两位总兵官驻地都设置有驿路,清廷对苗疆地区的重视可见一斑。⑤[清]李瀚章、曾国荃:(光绪)《湖南通志》卷79《武备志》,光绪十一年刻本。苗疆地区设置的虽然是小站,不能与大站相比,但是相较前代,已经取得很大发展。清廷通过驿传体系将湘西苗疆地区纳入到清朝庞大的驿传网络系统中,对这一地区的控制更为直接。

(二)塘汛的调整及军事设施的修建。乾嘉时期,清朝进一步完善塘铺的设置,并且还修建了大量军事设施,与驿传相得益彰。永绥厅至辰州府设驿路后,沿途州县递送公文的方式有所改变,不同路段有不同的递送方式。如辰州府递送永顺县公文的情况如下:沅陵县至乌宿站由沅陵马递前进;自乌宿站至王村站之间驿路不设驿马,若有限行公文,派健夫接递;自王村至永顺县没有驿路,凡有限行公文,则由塘铺递送。⑥[清]悭碒山馆编:《湖南疆域驿传总纂》卷1,光绪十四年刻本。营汛的设置随着清廷在湘西苗疆地区军事布防的调整而变化。乾隆时期湘西苗疆的营汛体系已经成熟,清廷在平定苗民起义后,重新调整营汛体系。首先裁撤孤悬苗寨的零星塘汛,其次筹划营汛的设置,务必使其星罗棋布。经过一番调整后,湘西苗疆地区布防的营汛体系更加严密。⑦[清]严如熤撰,黄守红标点,朱树人校订:《严如熤集》(二),长沙:岳麓书社,2013 年,第602 ~615 页。塘汛兵占了湘西苗疆地区绿营兵的绝大部分,他们分布在苗疆各交通要道、地势险要之处,在稳定苗疆地方秩序的同时,也保障了这一地区驿传的正常运转。平定乾嘉苗民起义后,清廷在湘西苗疆地区修建了大量的军事设施。这些军事设施自成体系,有保障道路畅通的作用,和驿传互为补充。苗疆设置汛堡一百三十五座、屯卡一百五十一座、碉楼七百二十九座、哨台九十九座、炮台十座、关厢十座、关门三十八座。⑧[清]佚名氏编,伍新福校点:《苗疆屯防实录》,长沙:岳麓书社,2012 年,第2 页。碉卡修建在沿边、民苗交界以及交通要道之处,这些数量可观的军事设施与驿传体系相辅相成,形成对苗疆地区层层严密的军事控制格局。

从上文的梳理中可以看到湘西苗疆驿传体系的设置与清朝的军事行动密切相关,是清廷为了进一步控制这一地区而设置。驿传体系的阶段性特征也反映了清朝治理苗疆政策从土司制度到改土归流,再到乾嘉苗民起义后政策调整的历史过程。清廷在湖南通往云贵的主干驿路上修建了两条次干驿路深入苗疆地区,同时设置塘铺,使苗疆地区驿传体系进一步完善,既保障了湖南通往云贵驿路的畅通,也便于清廷控制湘西苗疆及其毗邻的贵州、四川苗疆地区。

三、清代湘西苗疆地区驿传体系的运转

上文通过对清代湘西苗疆地区驿传体系设立的历史背景、过程、作用等方面的研究,可以看到这一地区驿传体系的基本面貌。但以上只是制度方面的梳理,为了对苗疆地区驿传有深入的理解,必须回到驿传体系实际的运行中。下文驿传的运转主要从夫役与经费两方面进行论述。

(一)土弁与驿传夫役的雇募。夫役是驿传体系运转最直接的执行者,关系着驿传运转的成效。苗疆地区驿传体系的运转离不开土弁(土司的一种)的管理以及苗民的应役。

改土归流改变了苗疆地区夫役的供应方式,夫役供应由派拨改为雇募,这一改变既保障了苗疆地区驿务的正常运转,也保障了民夫的利益,有利于苗疆地方社会的稳定。土司地区改流前如需用夫,直接令舍把、土目向土民派拨,不给夫价,名为当差。改流后官员频繁来往苗疆,接待官员以及办理公务都需用夫,土民因不通汉语,给与高价也不肯应差,地方官员只能令乡保头人雇觅民夫,但是乡保头人仍然向土民派拨夫役,由此滋生了侵吞夫价的弊端。鉴于派拨夫役带来的种种弊端,地方官员制定了雇募规则,规定雇觅民夫每人每日给夫价银四分。①[清]张天如等:(乾隆)《永顺府志》卷11《檄示》,乾隆二十八年刻本。改土归流后,清廷在湘西苗疆地区设置府厅州县进行治理,但依然保留了一部分土司的世袭职位。乾嘉苗民起义后,调整治理政策,设置苗弁(土弁的一种)。乾嘉之后设置的苗弁,在控制苗疆地区的社会秩序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②谭卫华:《乾嘉之后湘西苗疆苗弁制度与基层社会控制探析》,《民族论坛》2018 年第3 期。

嘉庆元年,四川总督和琳在拟定苗疆善后章程时,认为苗疆此前设置的百户、寨长等员人微权轻,不能约束苗人,且有汉人承充之弊。他认为虽然不便仍设土司,但可以设苗弁管理苗民,“应于此等在随同官兵打仗出力降苗内,择其明白晓事众所推服者,照各省土司之例,每一营分酌设一二人为土守备。土守备之下,酌设土千总、外委等,俾令管束苗民”。③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贵州省档案馆合编:《清代前期苗民起义档案史料》(下),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7 年,第263 页。嘉庆二年,清廷在苗疆五厅县共设土弁四百八十六名。④[清]佚名氏编,伍新福校点:《苗疆屯防实录》,第575 ~576 页。清廷在苗疆地区设置苗弁的目的是“以苗治苗”,苗弁负责管理苗人斗殴、盗窃等事,也负责递送公文、应付差使之事。“至苗境内塘汛既经议撤,往来文报,必须照旧递送,方免贻误。其原有塘汛地方,令该土弁挑选诚实苗人,逐汛安设,专司递送文报,并照屯兵之例,支用闲款,酌给钱粮。如遇因公来往官往应用人夫,亦令该苗人一体当差,给予雇价。”⑤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贵州省档案馆合编:《清代前期苗民起义档案史料》(下),第275 页。土弁挑选苗人专门递送文报以及土弁令苗人与汉人一体当差,体现了土弁在苗疆驿传运转中的重要作用。嘉庆以后苗疆各地均已“归诚向化”,文武官员因公往来多取道苗疆,所需夫役增多。为了防止以后官兵擅用苗夫,制定了雇用苗夫章程。文武大员巡阅苗疆可以随时雇用苗夫,给与雇价。文职佐杂、武职守备以下官员,如办理苗务需雇用苗夫,先报明所管上司,发给印照后允许雇用。⑥[清]佚名氏编,伍新福校点:《苗疆屯防实录》,第196 ~198 页。

清廷制定的雇用苗夫章程有利于苗疆地区驿传的发展,驿传运转更加高效。清廷在苗疆地区设置土弁,而基层社会的寨长等人则由土弁选派,他们掌握苗寨户口,驿传夫役具体由寨长等人向各自所辖村寨派苗人应役。光绪时期(1875—1908)任古丈坪抚民同知的董鸿勋巡阅苗疆时,记载了苗疆地区苗夫供役情况:“凡行李夫由民、苗供应。永顺王村至厅城归永顺县应差。厅城至龙鼻嘴,民、苗相间,五易夫而后至行台。由龙鼻嘴至乾州境,系苗人应役,乾苗接送。”⑦(光绪)《古丈坪厅志》卷3《舆图下》,《中国地方志集·湖南府县志辑》第70 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243 页。从以上史料的记载得知,当时官员巡阅苗疆,行李夫由民、苗供应,永顺县王村至古丈坪厅由永顺县派夫应差,古丈坪厅至龙鼻嘴民、苗共同应役,由龙鼻嘴至乾州境厅,由苗人应役。由此可见,土弁负责传令苗人应付驿传夫役,以及苗民的参与支持,是苗疆地区驿传在晚清依然保持稳定运转的重要保障。

(二)驿传经费来源:协济与拨款。经费是维持驿传体系运转的重要基础,清代驿传经费的来源主要是地方财政中的地丁银。苗疆地区驿传设置的军事特征决定了驿费来源与内地不同,雍正时期(1723—1735)设置的辰州府至凤凰厅的驿站经费采取协济的方式,而嘉庆时期(1796—1820)设置的辰州府至永绥厅的驿站经费赴藩库请领,具体地方实际运作中又有变通。

首先,雍正时期设置的驿站经费由辰溪县协济。辰州府至凤凰厅之间的驿站设置有马匹、马夫、扛夫等项。五寨站夫马最初由益阳县调拨安设,之后由辰溪县派拨,夫马管理归凤凰厅,钱粮报销则归辰溪县。凤凰厅五寨站驿费支出如下:马三匹,每年需草料银五十四两、药饵银二两九钱九分;马夫二名,每年需工食银二十四两四钱;扛夫十名,每年共工食银七十二两;每年报销倒马和修理棚厂槽铡等银,每年共需银一百六十一两四钱五分。以上所有驿站钱粮由巡检赴驿道衙门请领,归辰溪县造册报销。①[清]潘曙、杨盛芳:(乾隆)《凤凰厅志》卷11《赋役》,民国十九年抄本。《辰溪县志》记载五寨站所需驿站银两与辰溪站相同,每年需银一百六十两零六钱五分九厘九毫二丝六忽。五寨、辰溪二站每年共需银三百二十一两三钱一分九厘八毫三丝二忽,均于辰溪县钱粮项下动支。②[清]徐会云、刘家传:(道光)《辰溪县志》卷7《田赋志》,道光二年刻本。苗疆地区改流后赋税依然按照土司时期的额数征收,田赋甚少,不敷本地支用,加上苗疆地区不编丁银,而驿站钱粮向来从地丁银征收,因此驿传经费只能采取协济的方式。凤凰厅五寨站最初设置之时便是抽拨省内其他州县的夫马安设,此后改由其所属的辰州府辰溪县派拨,每年驿站所需经费都是由辰州府协济。苗疆地区之所以需要采取协济的方式,与当地的实际情况密切相关。苗疆在改流前属于土司管理,赋役很轻。凤凰厅“自改土设官以来,国家每岁不惟数万帑金为兹土文武经费,而所征仅照从前土司课粮,且不编丁银,较之内地赋役则轻徭薄赋”。③[清]潘曙、杨盛芳:(乾隆)《凤凰厅志》卷11《赋役》,民国十九年抄本。从以上史料记载可知,凤凰厅即使在改土归流后,地方建设经费也主要依靠中央拨款。

其次,嘉庆时期新设的驿站经费由藩库拨款。辰州府至永绥厅之间的九处驿站不设马匹,共设步夫三十六名,每名月支工食银一两五钱,每年共支工食银六百四十八两,在于驿站存款项下动支。④[清]那彦成:《为核议湖南题请永顺县等厅县安设步站人夫专递绥靖镇文报等事》,嘉庆四年五月初十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2-01-006-003374-0008。根据湖南省嘉庆四年驿站钱粮奏销册的记载,苗疆新设的驿站工食银两自嘉庆三年五月初一日起至嘉庆四年十二月止,共支工食银一千零八十两,在于驿站存款项下动支。⑤[清]禄康:《为核销湖南嘉庆四年份驿站用过钱粮事》,嘉庆六年二月十四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2-01-006-003476-0001。虽然档案记载苗疆新设驿站步夫工食银两在驿站存款项下动支,但由于苗疆向无实征驿站钱粮款项,因此只能按季赴布政司衙门请领。如永绥厅花园站设健夫四名,每名每年需工食银十八两,每年共需银七十二两,因为永绥厅向无实征驿站钱粮款项,所以按季赴布政司衙门请领。⑥(宣统)《永绥厅志》卷6《铺递》,《中国地方志集成·湖南府县志辑》第73 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108 页。

清代苗疆地区铺司每名每年工食银六两,赴藩库请领,铺递经费支出如下:乾州厅设八铺,铺司十五名,每年共支工食银九十两;凤凰厅设十五铺,铺司三十三名,每年共支工食银一百九十八两;永顺县额设三十铺,铺司六十七名,每年共支工食银四百二两;保靖县设八铺,铺司十七名,每年共支工食银一百二两;永绥厅设十五铺,铺司四十七名,每年共支工食银二百八十二两。⑦[清]悭碒山馆编:《湖南疆域驿传总纂》卷10,光绪十四年刻本。湘西苗疆地区驿传经费来源主要依靠协济和藩库拨给,表明清廷在这一地区设置驿传体系后,依然需要提供经费来支持苗疆地区的驿传运转。有学者认为推行改土归流是为了增加朝廷财政收入①李世愉:《试论清雍正朝改土归流的原因和目的》,《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4 年第3 期。,有其合理的地方,但至少从驿传的角度来看这一观点在湘西苗疆地区的解释力度有限,改土归流后反而增加了财政支出。

余论

许倬云指出“中国的道路系统,经过数千年的演变,将中国整合为一个整体”。②许倬云:《许倬云自选集》,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 年,第30 页。清代疆域的形成,或曰“大一统”秩序的完成与驿传体系具有紧密的关联。③刘文鹏:《清代驿传及其与疆域形成关系之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年。清朝对西南少数民族地区施行统治的过程中,驿传体系起到了基础性的作用。首先,清代湘西苗疆地区的驿传体系在康雍时期初建,经过乾嘉时期的调整,逐渐形成包含驿路、铺递以及营汛在内的一套严密整齐的体系,军事布防特征显著,维护了清朝对湘西苗疆地区的统治。其次,驿传体系的运转离不开人力和经费支持。官府通过土弁来负责招募夫役,土弁是驿传运转的重要角色;驿传经费来源主要依靠协济和藩库拨给。湘西苗疆地区驿传体系一直运行至晚清,随着清季裁驿设邮的政策转向,也开启了近代化的转变。清廷在呼声日高的“裁驿归邮”趋势下,同时受西方邮政、电报的影响,开始改革驿传体系。光绪二十二年,大清邮政成立。光绪三十四年,各省相继设立劝业道,负责全省的农工、商业、交通、邮传等事务。宣统二年九月,邮传部请求裁改各省驿站,扩充邮政。④邮传部:《奏为裁改各省驿站扩充邮政事》,宣统二年九月初二日,档号:03-7568-00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湘西苗疆地区的驿传开始被现代化的电报、邮政所取代,出现了新的发展。光绪《古丈坪厅志》记载:“今邮政局遍于永顺、乾州之间,独厅无之。故文报音书极为难达,财货盈溢后当设法通邮。”⑤(光绪)《古丈坪厅志》卷3《舆图下》,《中国地方志集·湖南府县志辑》第70 册,第243 页。可见,晚清苗疆地区的邮传也得到了发展。“今永绥于交通仅邮政一箱,交通之机厥乃萌芽,然已非昔之设铺递通文报之时。”⑥(宣统)《永绥厅志》卷6《铺递》,《中国地方志集·湖南府县志辑》第73 册,第109 页。晚清湘西苗疆地区近代化邮政的设置仍然处于起步阶段,驿站和邮政同时并存,这也是清代驿传发展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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