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寄长空

2023-03-27 03:04青鹤松塔
南风 2023年2期
关键词:清泉钢琴老师

文/青鹤 图/松塔

他以为的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原来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跨过,可他从来没有踏出过那一步。

01

舞台上女孩一席白裙,双眼紧闭,修长的手指宛若在琴键上起舞,一连串美妙的音符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一曲毕,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女孩起身翩翩行礼,就在大家感慨于女孩儿的优雅端庄的时候,她悄悄冲台下的喻文泽眨了眨眼睛。

喻文泽失笑,上前两步迎接她,“今天发挥得很不错。”

林清鸢昂起头,“还行吧,”然后并腿一跃,从楼梯上蹦了下来。

喻文泽见状皱眉道:“很危险。”

“你怎么跟我妈越来越像了?”林清鸢吐了吐舌头,然后拧眉扯扯裙摆,“这裙子穿得我别扭死了。”

喻文泽的神情缓和下来,“别扯了,难得今天这么漂亮。”

主持人说完致辞,喻文泽道:“我该上台了。”

“加油!”

喻文泽走上舞台,在琴凳上坐下,他深吸一口气,按下第一个音符。

喻文泽第一次见到林清鸢的时候,她正倒吊在黄果树上,冲底下着急呼喊的大人们做鬼脸。

那棵巨大的黄果树据说是花了大价钱从什么基地移植过来的,喻文泽想,它被买过来的时候一定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人类小孩踩在脚下当成游乐场。

小女孩把红领巾拆下来当做旗帜挥舞,最后像是做标记一样,得意地把它拴在树枝上。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决定下来了,她挪到离地最近的那根树枝,然后猛然一蹦跳下来,正落到路过的喻文泽面前。

那年他9 岁,她8 岁,两家家长买了同一个小区的房子,成了近邻。

林清鸢摔了个屁墩儿,痛得龇牙咧嘴,出于礼貌喻文泽也该扶她一把的,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林清鸢性子太闹腾,是他恨不得退避三舍的类型。

幸好林清鸢很快就自己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冲他咧嘴一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清鸢。”

圆溜溜的大眼睛释放着友善的信号,喻文泽却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她,因为交换了姓名,就好像变成了朋友。

他不想和这个倒吊在树上让所有大人为她担心着急的人做朋友。

没等他纠结完,林清鸢忽然瞪大双眼扭头就跑。

紧随其后的是林妈妈,“你这妮子,怎么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还不跟我去练琴!”

林清鸢转过头来,一边做鬼脸一边继续往前跑。

如果喻文泽早知道后来自己会和她产生那样深的羁绊,或许他会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对她说,“你好,我叫喻文泽。”

可是那时的喻文泽不知道那些遥远的以后,所以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那多而短的马尾欢快地远去,一如后来她从他的世界头也不回地离开。

02

再见到林清鸢是在钢琴课上,老师拉着林清鸢对他说:“小泽,这是林清鸢,从今天开始和我们一起上课。”

林清鸢瞧见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来你也在这儿上课!”

喻文泽十分意外,但还是应了一声“嗯。”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喻文泽。”

他的老师退休之前是音乐大学的教授,本来已经不再授课,是他求了好久才终于松口的,此刻见到林清鸢,他理所当然认为她和自己一样是用诚意打动了老师。

在喻文泽心里,喜欢钢琴的都不是坏人,所以虽然有着不太好的初印象,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甚至主动搭话,“你学到哪儿了?”

然而林清鸢却把头转了过去,看着窗外茂盛的树枝说:“天气真好啊。”

喻文泽也朝窗外看去,一只飞鸟从枝头弹飞而过,树梢在窗沿里晃啊晃。

上课的时候林清鸢一直心不在焉,下楼的时候喻文泽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林清鸢站在楼梯上疑惑地看他,“没有啊。”

随着话音落下,她从半米高的楼梯上一跃蹦进阳光里,摊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解放啦!”

喻文泽愣住了,反应过来时林清鸢已经风一样跑了出去,一边挥手一边冲他喊:“下周见!”

阳光下,少女在树荫下奔跑,马尾盛开成自由而张扬的形状,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飞鸟,光洁的羽毛在艳阳下闪闪发亮。

喻文泽终于反应过来她对钢琴的轻蔑,这让他的善意变得像个笑话。

回家后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林清鸢那张欢快远去的笑脸,恼怒之下弹错了好几个音。

第二周上课,课前复习喻文泽弹错了两个音,就在他垂头丧气的时候,一段不成调的琴声响起。

他本来以为自己弹得已经够差了,没想到还有人弹得比他更差,林清鸢一首曲子弹得磕磕绊绊,一看就是回去以后没有好好练习。

他并没有因为有人比他更差而庆幸,反而因为她实锤了自己的猜想,感到尤为的愤怒。

林清鸢对老师的教导不冷不热,反倒和喻文泽聊闲天十分感兴趣。

“你平时不上课的时候都干什么?”

喻文泽没回答。

“哎,好好的周末,我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啊……”林清鸢趴在桌子上,语气哀怨得不行。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喻文泽冷冷打断,“上课了。”

喻文泽讨厌林清鸢对钢琴轻浮的态度,可她好像对他的厌恶一无所觉,还是整天贴过来叽叽喳喳地和他搭话,就算喻文泽不理她,她也能一个人聊大半天。

终于有一天,喻文泽冲她发了火,“你能不能安静点!”

林清鸢愣了一下,闭嘴默默把身体转了回去。

下一周上课林清鸢没来,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喻文泽心里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心虚,明明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却生出了无端的愧疚。

她该不会以后都不来上课了吧?

03

课后喻文泽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晃了半天,忽然听到一阵欢快的琴声,他循着声音找过去。

破旧的小区幼儿园库房里没有灯,只有傍晚的青霞为演奏者身上镀上一层暖色轻纱,灵活的手指在音都不准的老旧钢琴上轻快游走,她双目紧闭,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像是沉浸在音乐之中。

这是喻文泽第一次看见林清鸢认真弹琴的模样,没有了平常的活蹦乱跳,她安静地坐在钢琴面前,宛如从这座废旧库房中诞生的音乐缪斯。

他忽然明白了老师为什么会收她为徒,也忽然意识到,她上课的表现,一半是真实,一半是有意而为之。

破乱库房、老旧钢琴一点没有阻碍她的发挥,喻文泽不由得被这琴声吸引,一曲闭,他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林清鸢已经睁开了眼睛,她坐在光影交界处,神色晦暗不明地望着他。

喻文泽深吸一口气,往前跨了一步,跨入那光影当中,“对不起,那天我的话说得太重了。”林清鸢诧异地瞪大双眼,又听他继续道:“回来上课吧。”

她顿时明白了什么,摇了摇头:“我不去上课不是因为你。”

喻文泽望着林清鸢没说话。

林清鸢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每天练琴真的太痛苦了。”

喻文泽捡起一根塑料凳拍拍灰,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按下琴键。

当音符连成片,林清鸢听出了他弹得是下一阶段的练习曲目,林清鸢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痒,喻文泽还是望着她,眼神带着挑衅。

林清鸢不是一个受得起激的人,脑子一热就按下琴键,和他四指联弹起来,跳脱又和谐的曲调从钢琴中传出,两人对视一眼,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林清鸢回来上课了,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但喻文泽知道她其实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加优秀。

他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很久,没想到某天老师突然喊来林妈妈,“我教不了她,您请另寻高师吧。”

无论林妈妈怎么哀求,老师态度坚决。

而林清鸢就面无表情地站在林妈妈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发现喻文泽在看自己,她还抬头冲他笑了一下。

林清鸢被接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喻文泽练琴的时候一连弹错了几个音。

老师叹了口气,“今天也差不多了,你回去再把这节课的内容复习一遍。”

喻文泽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区,路过某栋楼时,忽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是今天老师刚刚布置的练习曲目,然而又比原曲有些许不同,原本轻松悠闲的曲调莫名有一种悲伤的感觉,他被这阵琴声吸引,驻足在原地,突然琴声停止,屋内传来激烈的争吵。

“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学钢琴,我付出了多少?”

“那我不学不就好了?”

喻文泽来不及躲藏,就见林清鸢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出,她神情一愣,飞快地跑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转角,追出来的朱妈妈只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抹眼泪。

喻文泽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动了起来,可是林清鸢跑得太快,等他跟过去的时候,她早已没了人影。

他丧气地转身,却猛然注意到蹲在树下的小小身影,她把头埋在膝盖,像一只鸵鸟。

04

喻文泽松了口气,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离开,片刻之后他又回来,漫不经心的,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吃吗?”

林清鸢抬头,一根冰棍递到她面前。

喻文泽叼着一根冰棍,懒洋洋地看着她。看她不接,就在她身边坐下,“好烦啊,待会儿又要去上课。”

喻文泽从来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乖学生模样,什么时候也会做出抱怨学习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了,更何况抱怨的还是他最喜欢的钢琴课。

林清鸢接过冰棍,冷气从指尖传了过来,她扒着包装纸,低声道:“你不是很喜欢钢琴吗,也会觉得烦?”

“喜欢,”喻文泽叼着冰棍,含糊不清地说,“但偶尔还是会觉得烦。”

“不过,”喻文泽很快把冰棍咬碎吞了下去,“就算烦,还是喜欢。”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对她说:“吃完冰棍,一起去上课吧。”

林清鸢的脑袋又低了下去,“我不会再去上课了。”

喻文泽问:“你为什么不想学钢琴?”

“因为我讨厌钢琴。”

“骗人。”

如果真的不喜欢,为什么她刚刚会弹出那么悲伤的曲调,如果真的不喜欢,为什么现在的表情,像是快哭了一样。

喻文泽看着她,忽然说道:“其实我今天听到老师对你说的话了。”

在老师通知朱妈妈接走林清鸢以前,她找林清鸢谈过话,她说:“你很有天赋,但你的天赋不足以你挥霍。如果你继续以这样的态度来学习的话,我想我没办法再继续教你了。”

林清鸢眼眶已经红了,却还是撇嘴说:“我妈妈从小就喜欢钢琴,因为经济状况没有学习,所以把所有希望放到了我身上,我一点也不喜欢钢琴,她却非要逼我学!”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喻文泽觉得,与其说她是在对他说,倒不如说她是在说服自己。

喻文泽忽然想起几次见到林妈妈,她都是一身棉布长裙,花纹不同,但版型一模一样,看起来像是自己扯布做的。

喻文泽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服气老师对你的评价,我想和你比一场,”他顿了顿,“在你再也不弹钢琴以前。”

他的语气平静,林清鸢没有感觉到他所谓的“不服气”,但她沉默片刻,低低地问:“你想怎么比?”

喻文泽从包里掏出一张宣传单,“咱们自己比肯定谁也不服谁,这有一场市级少儿业余钢琴比赛,到时候我们赛场上见。”

林清鸢看着宣传单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会搞这么一出。7 月20 日,离现在还有2 个多月的时间。

但喻文泽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摆摆手道别,“赛场上见。”

走了两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一般,回过头来说:“对了,听说这次的奖金不低,够付一年的上课费用了。”

林清鸢一下子瞪大了双眼,手中的冰棍都快被她捏得变形,“那又怎么样?”

喻文泽笑了笑,转身就走。

05

那场比赛最后以林清鸢落败告终,没办法,喻文泽比她多学一年钢琴,而且每天坚持练习,每一步都走得稳扎稳打。反观林清鸢呢?虽然很早就在音律节奏和手指灵活度上表现出过人的天赋,但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技巧和基本功只能说是乏善可陈。

看着讲台上风头无两的喻文泽,她咬碎了一口银牙。

“你赢了也别得意,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比赛结束林清鸢不服气地冲喻文泽撂下狠话,他却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轻声说:“好,我等你。”

林清鸢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一下没了脾气,反倒被他那温柔的语气搞得很不好意思。

男孩的面容稚嫩,却已经有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像一株逐渐挺拔的青松翠柏,包容而可靠。

她冷哼一声,甩着马尾跑走了。

那次比赛林清鸢虽然没能拿奖,但她像是和喻文泽杠上一般,他参加什么比赛,她一定也会参加,后来他俩将周遭大大小小的钢琴比赛参加了个遍,刚开始总是喻文泽更胜一筹,林清鸢就会放下狠话,狠狠发愤图强一番。

而每一次,喻文泽都只是那样用含笑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说,“好,我等你。”

林清鸢的逆袭发生在高一,她第一次打败喻文泽夺得第一。

从那以后两人的比赛名次就有高有低,不分高下,每次和喻文泽一起上台领奖的时候,林清鸢总是高高地昂起下巴,得意地冲他挤眉弄眼。

可是渐渐的,林清鸢放狠话的机会越来越少。

某次林清鸢得了第一,回家路上却闷闷不乐,以前她都是恨不得抱在怀里显摆给所有人看,那次却一言不发把奖杯放进了书包,一路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把她送到楼下的时候,喻文泽开口说:“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能拿第一,我为你感到很高兴。”

林清鸢看他的神色不似作假,才松了口气说:“我只是怕你……失落。”

作为追逐着能够追到自己的目标当然很开心,可是作为被追逐者,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超过,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

喻文泽轻笑:“就算不是第一,我还是会继续弹下去的。”

林清鸢呆呆地望着他,像是被他的发言震撼到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认真道:“你真厉害。”

这次“星海杯”全国钢琴大赛,是他们参加过最大型的比赛。

喻文泽轻笑一声,按下最后一个琴键,完美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舞台下,林清鸢身着一袭白裙,笑得肆意张扬。他一下台,就被她拍了拍肩膀,“这次表现得不错嘛,不过和我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两人嬉笑着,主持人已经开始宣布获奖名单,到了最后第2 名和第1 名的时候,主持人有意做悬念,林清鸢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本次星海杯青年专业组A 市分区第一名是——李清泉!让我们祝贺他!”

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那位“李清泉”从选手席中站起来,身着一身黑色衬衣施施然朝舞台走去,这时主持人也让第2 名的林清鸢上台领奖,林清鸢起身,快步追上那个高挑的身影,挑衅地冲他抬了抬下巴。

两人并肩走上讲台,宛如一对金童玉女,一如当年,他和林清鸢那样。

看着两人的背影,喻文泽的眼神黯淡下来,这一次,他只得了第4 名。

他和林清鸢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决赛只有分区前三有资格参加,送林清鸢离开那天,喻文泽又看见了那个叫李清泉的男生,他仍然穿着黑色衬衣,坐在窗边一副冷淡的神情。

与自己不同,他是和林清鸢一样,真正的天才。

他看见林清鸢上车以后蹦蹦跳跳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那个男生全程没有反应,林清鸢皱起眉好像生气了。

巴车启动,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地平线,林清鸢的脸也彻底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他的视线。

其实从看见那个男生的第一眼,喻文泽的心里就有了一种预感,而这种预感,在此刻越来越强烈,他隐约感觉到,林清鸢在慢慢离自己远去,而他无能为力。

06

那次的比赛结果喻文泽没有关注,还是他妈妈告诉他,他才知道林清鸢拿了第3 名。

他在QQ 上向她道贺,无意间发现她的签名变成了:我喜欢月亮。

他妈妈给他看的比赛现场视频里,林清鸢紧紧凝视着捧走第1 的李清泉,眼神里是翻涌的炽热。

他苦笑一声,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说说:我也想成为月亮。

可他成不了月亮。

喻文泽和林清鸢都没有想过,最后先放弃钢琴的人,会是喻文泽。

这次比赛以后,老师很认真地找他谈了一次话,“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但钢琴或许并不是你最好的出路,现在是一个很重要的阶段,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她的目光里满是慈爱,也充满怜悯。

努力决定了下限,可天赋决定了上限。

或许他再努力,也触摸不到那层天花板,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只是现在已经到了无法再逃避答案的时候。

从那天开始,喻文泽就不再去上钢琴课了。

当林清鸢找来的时候,他正在教室里做卷子,她一脸强装的镇定:“老师说你以后都不去上课了,是真的吗?”

喻文泽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一瞬间林清鸢的眼眶就红了,不死心地问:“应该只是高三这一年对吧?毕业以后我们还是可以……”

“不!”喻文泽打断她,“我以后不会再在钢琴上浪费精力了。”

他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说:“或许它会成为我一个不错的业务爱好。”

林清鸢望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受伤。

她狠狠推开他,跑了出去。

喻文泽没有去追,他的卷子还没做完。

他像是逃避一般将自己埋进试题,疯狂地看书、做题,卷子做了一套又一套,偶尔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在家独自弹奏一曲当年和林清鸢在幼儿园库房合奏的练习曲。

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那种感觉。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于第二年盛夏考出省级状元的好成绩,学校为他挂了横幅,他的照片长久不衰地躺在优秀毕业学子公告牌上。

虽然不去关注,但他偶尔也会听到关于林清鸢的消息,与她的名字一同出现的,还有那个叫李清泉的男生。

他看过一张照片,林清鸢拿着证书,撇嘴一脸不服气地说着什么,而那个黑衬衫男生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嘴角挂着或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的笑意。

某年他回家过年,喻妈妈看着客厅那台已经落灰很久的钢琴,突然问道:“小泽,你现在怎么都不弹钢琴了,你小时候不是特别喜欢钢琴嘛?”

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久远的记忆一旦被翻开就再也关不上。

喻文泽按下琴键,清脆的声音响起,让他梦回那个林清鸢披着霞光犹如音乐缪斯降临的傍晚,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音乐的美好。

他骗了所有人,其实他并不喜欢钢琴。

喻家父母都是精英,对于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他们自然抱有很高的期望,喻文泽早慧,既看穿了他们故作宽容笑容下的虚伪,也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戴上了追求完美的面具。

但他毕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在他给自己设置的高标准之下,是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就在那个时候,喻家父母让他学一门乐器,最后他从小提琴、钢琴等众多选择中选择了钢琴,他能够感受到,其实父母对于他能不能学好钢琴这件事情并不上心,毕竟他们并没有让他往音乐上发展的打算,学得好是锦上添花,学不好只要以后有一门能拿得出手的才艺也算不错。

喻文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没有了那层无形的压力,于是钢琴成了他唯一的喘息空间。

但他自己,无论是乐感还是手指灵活度都没有特别的天赋,直白的说,他甚至无法从音乐中得到除了“好听”更多的感受。

在那个霞光铺满水泥地的傍晚,他第一次在弹奏中,感受到了“快乐”。

所以遇见林清鸢那天,他看着那个无视所有限制、自由自在地倒挂在树上的女孩儿,心里感觉到了慌乱,他害怕与她接近,害怕她身上无拘无束的气质,他害怕自己会戴不稳完美学生的面具,也很羡慕,她能在弹奏钢琴中感受到快乐的天赋。

其实他高考结束以后去看过一次林清鸢的钢琴比赛,他想向她为自己的失信道歉,可是看着舞台上她和李清泉并肩而立,他的脚仿佛有千斤重,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他们是天作之合,而他又是什么?

一个既无天赋,又无诚心的骗子罢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弹奏过钢琴。

那些青葱岁月里不为人知的情有独钟和黑白琴键一起被藏着黑色琴盖下,成为了不可触碰的秘密。

07

喻妈妈买了些年货让喻文泽给老师送过去,出门时天气还很好,走到半路却忽然刮起大风,像是要下雨。

枯叶飘扬,迷了他的眼,他回头躲避,看见了林清鸢。

女孩儿已经彻底褪去稚气长成了大姑娘,还是那样爱笑,却又多了几分沉静,长发柔软地披在肩上,再也不是当年随时炸毛的景象。

两人多年不见,何况当时分别的情形如何也算不上平和,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林清鸢先打破了僵局,“好久不见,你也来给老师送年货?”

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最后喻文泽只是点了点头。一如当年她从高台跳下,而他只能收回想要接住她的双手,无关紧要地说着“很危险”。

老师看见两人一起过来十分高兴,拉着他们说了许多话,一提到林清鸢当年,还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那时候你那懒惰的样子,我是真不想教了,可是耐不住小泽难缠啊,一直帮你说好话,我只好说‘行行行,那我就再给她一次机会’……”

林清鸢愣住了,转头看向喻文泽,眼底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两人陪老师聊了会儿天,一起下楼。

林清鸢问:“你最近怎么样?”

“我还是老样子,毕业以后就在本地找了工作。你呢?”

其实他知道林清鸢考进了X 市音乐学院,知道她不得不做兼职来维持自己的正常生活,也知道她今年刚刚去国外参加了比赛,他还知道,她已经交了男朋友。

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自己的小鸟,看着她振翅离开,徒留他在原地树影婆娑。

林清鸢却噗嗤一声笑开,“你就别谦虚了,当年你的横幅可是在校门口挂了整整一年,小区门卫都在宣扬你的光辉事迹。”

“听说你进了外企?哇真厉害,果然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说到这她似乎是想到自己,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却很快又打起精神,“不过我也不差,起码钢琴弹得还可以,嘿嘿。”

被她毫不谦虚的自夸逗笑,喻文泽说:“你真是一点没变。”

林清鸢望着他:“你也是,一点没变。”

气氛因此变得轻松,两人聊了许多,从现况说到初识,再聊到那些共同的回忆。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那些年,如同从未分别过一般。

当喻文泽真情实意夸赞她夺得的奖项的时候,林清鸢说:“其实这都要感谢你。”

喻文泽愣住了。

此刻夜晚还没降临,月亮却已经高高地悬挂在天边。

林清鸢望着那弯清月,笑着说:“我一直是个懒惰的人,每天在钢琴面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我真是坐不住,幸好你出现了,每次看到你我都忍不住感慨,你也太有毅力了吧,那时候你说‘就算不是第一,我还是会继续弹下去’的样子真酷啊,每次我觉得自己不想努力的时候,就会想起你的这句话,然后强迫自己继续练琴。”

“你可是我的指路明月呢,你不知道吧?”

喻文泽呆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翻滚,马上就要喷涌而出。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林清鸢啪啪打字,眼角眉梢泄露出的情意让他立刻猜到了屏幕对面的人是谁。

“男朋友?”

“嗯。”林清鸢收起手机,有些羞赧地点头,“他说要来接我。”

喻文泽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努力而且很有意志力的人。”

喻文泽想问,是李清泉吗?却没有勇气窥探答案。

两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区门口。

“清鸢。”

喻文泽一愣,转过头去,一个男生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们,这人相貌平平,身材高大。

在他打量着对方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林清鸢看见他,眼角眉梢立马染了笑意。

“这是我男朋友,周恒。”林清鸢向他们互相介绍对方,“这是我……朋友,喻文泽。”

如果那时他发的说说并不是仅自己可见,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喻文泽心里泛起一股酸,又奇妙地想到,不是李清泉。

他不仅不是李清泉,他甚至不会弹钢琴,他们是在兼职的时候认识的,林清鸢弹钢琴,周恒是服务生,后来她发现他不仅和自己一样在餐厅兼职,还会在学校里包揽取收快递的业务。

一片碎叶纷纷扬扬落到林清鸢头上,她高兴地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明明喻文泽抬手就可以帮她拿下来,可他凝望着她,没有说话。

忽然周恒喊住林清鸢,抬手替她摘下,宠溺地说:“什么时候脑袋上顶了片叶子?”

林清鸢吐了吐舌头。

看着他们的模样,喻文泽忽然释怀了。他停下脚步,“我忽然想起我妈让我带个东西,你们先走吧。”

他们便笑着与喻文泽道别。

喻文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慢慢走远。

曾经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输给了李清泉,现在他忽然明白,其实他是输给了自己。他们曾有那么多的机会互通心意,可是就像他不知道林清鸢的月亮是自己,林清鸢也不知道他想成为她的月亮。

他以为的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原来只要往前一步就能跨过,可他从来没有踏出过那一步。

他不是输给了李清泉,更不是输给了周恒,他是输给了自己的迟疑和懦弱。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用那些错过打扰她的生活,那些藏在平和面具下的怦然心动与黯然神伤,无法告知的爱意,本就是一个人的事。

虽然以后的路他们无缘同行,可是好在,她曾为他的世界拨开云雾,而他也曾是她的月亮,他们曾以各自不知道的方式成为过对方坚持下去的支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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