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天人贯通视野下薛瑄虚气观

2023-04-05 03:03郭静雯
西部学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心体朱子学太虚

郭静雯

薛瑄(1389—1464年),字德温,号敬轩,谥文清,山西河津县人,河东学派的创始人,明代从祀孔庙第一人。薛瑄从小精研经史子集,尊奉程朱理学为正道,以程子视民如伤自勉。其学以复性为宗,濂、洛为鹄[1]121,薛瑄认为“自考亭以来,斯道已大明,无须著作,直须躬行耳”[2],故由天道观建构转向专意心性提升,以回应经世致用的社会关切。本文结合薛瑄所处的时代环境和思想传承,通过对虚气观的梳理,探究薛瑄的理论特质以及对于人性论的观照,以彰显其哲学思想的价值。

一、虚气观理论建构

薛瑄的虚气观一方面是对宇宙观的建构,一方面统摄人性修养论,在虚气观思想的观照下提出养心与复性说。在社会现实与性、天通的理想下构建天人贯通的虚气观,以人性修养的笃实之学实现理想境界。

(一)虚中生万化——太虚本体论的构建

薛瑄的虚气观是对僵化的朱子学的反思、对国家社会出路的思考。在太虚的性质方面,薛瑄认为太虚湛然而不受外界实然因素影响,他指出“雷电风雨,参错交动于下,而太虚之本体自若”[3]46。太虚湛然自若,实有之物对太虚没有影响。太虚无形无状,浑然充斥天地间,成为不可名状、无法观测到的形上物质概念。对于太虚的内涵,在不同情境下太虚有不同意蕴。“扫隙浮云,而太虚自清。徹去蔽障,而天理自著。”[3]107这里薛瑄将其解释为天空、空气。而“日射巫山内,烟华几丈虹。游尘从此见,长满太虚中。”[3]69则说明太虚是像空气一样充塞天地之间、无形无状、包容万物。综上,薛瑄认为太虚是不可名状、无形无状而湛然自若的本体,却又是真实存在着的实。同时,薛瑄认为太虚中并不是空无一物,包含着万物之微,为万物之微发展成为万物提供场所与空间。如:

最可见生物自虚中来,虚中则实气是也[3]69。

而冲漠无朕之中,而树根之理已具[3]69。

细看万物,皆自冲漠无朕之微,以至于形著坚固,得天地之气相感[3]72。

在太虚宇宙观统摄下的人性论方面,薛瑄将心体与周敦颐之太极并举,与张载之太虚并提,赋予心之本体意。他认为心与太虚相类,心体是人之主宰、本体,介于形上形下之间,是人实现道德自我,发展为己之学,实现与天为一的关键载体。如:

万物本诸天,万理本诸心[3]783。

心所具之理为太极,心之动静为阴阳[3]844。

万起万灭而本体湛然有常者,其心之谓欤[3]808?

在人性论方面,薛瑄将心与阴阳、太虚放在同一位置,其对于太虚的构建一定程度上延续至心体。一方面,天是万物之本,心是万理之本,心与太极一样统括万理。同时,心体湛然自若,万物生灭不会影响心体。“雷电风雨,参错交动于下,而太虚之本体自若。万事万变,纷纭胶扰于外,而吾心之本体自如。”[3]46在这里,心体同太虚一样超然自若,太虚与心体是相类的。薛瑄认为心体虚灵不昧、人心有觉,因此提出以心映理的朴素认识论思想,理如物,心如镜。惟心明,则映得理见[4]781。以镜喻心,要识得理需要保持心明,因此提出虚心明体思想,而要达到心体至虚至明,就要克制过分的物欲,摒除杂念。如:

未应物时,心体只是至虚至明[3]21。

欲淡则心虚,心虚则气清,气清则理明[3]105。

圣人之心,自然真一虚静,无一毫之杂念[3]106。

综上,可以发现薛瑄宇宙观下的太虚继承张载太虚的无形无状、湛然自若的性质。同时,他以虚气观统摄人性修养,将心体与太虚并提,认为人身主宰的心体与太虚相通,通过涵养心体以实现人与天通。在薛瑄的哲学思想中,虚气观是在全面继承朱子理学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而太虚观照下的虚心明体思想是人性论价值的体现。

(二)气化而形化——万物生化论

薛瑄对于气的构建可以分为理气关系、人性心体两个层面,万物生化论贯穿其间。首先在《易传》思想影响下,他认为蓬勃的气是万物资始的源头,无间的气构成天阳,强调气的创生性。如:

始者气之始,生者行之始。万物资乾元为气之始,即资坤元为形之始。是则坤元之气,即乾元之气[3]3。

天阳也,其气浑然无间[3]4。

在气的性质方面,气无涯而形有限[3]68,气无穷尽又遍布宇宙。薛瑄肯定气运动的绝对性、气自身包含的对立以及由气的运动所形成的万物[5]24,他认为天地、天雨霜降、万物皆是由于气的运动变化而成,如:

天地之塞吾其体,得天地之气以成形也[3]36。

天地间游尘纷扰,无须臾止息,无毫发间断,是皆气极使然[3]69。

在理气关系的构建中,虽容肇祖认为薛瑄只向宋儒的理学作注解[6]14,但薛瑄针对朱子学的矛盾而提出理气无先后、无缝隙又不离不杂,以调和形而上之理与形而下之气的矛盾。他说“天地万物,浑是一圃理气。万古只依旧,气则日新”[3]65,强调理气对于天地万物的创生意义。河东学派出于朱子学,但薛瑄对朱子学有重大的发展,提出理在气中的命题,修改了朱熹理在气先的说法[7]。理的本原意义、气化运动的永恒性更加凸显,气化而万物形化的气本论在薛瑄哲学中占有重要位置。

薛瑄认同二程“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8],认为天命之性禀受于天、根源于理,由于禀气之清与浊而有贤愚昏明之分。同时,“然后知性有不善者,乃气质之性,非本然之性也。”[3]49性有不善者乃气质之性使然,他由此提出了复性说,强调回归人之本性,形成道德自我。心是气之精爽[3]81,心体是人之主宰,薛瑄认为人心有觉可识万理,心清可映万理,因此提出要保持心明,要养心。

薛瑄承继程朱之理气观,融合张载气本气化论,继续发展气化思想,高树帜认为薛瑄是气一元论,继承张载学说认为气是宇宙的物质实体[5]86。气在薛瑄哲学体系中占重要位置,而明中后期的儒学家转向气论从薛瑄对于气论思想的构建可见端倪。

(三)虚气无缝隙、无先后——虚气关系构建

在薛瑄的虚气观方面,马涛认为完全是张载气本学说的发挥,已完全排除了理的本体和主宰地位[5]177。薛瑄形成自己独特的虚气观,既发展宇宙论下的虚气思想,更是统摄人性修养论,将心体与太虚并提,同时吸收融合张载的气本气化论和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人性建构,以实现其性与天通的理想。

在虚气观宇宙生成方面,站在形上与形下的角度,李元庆认为太虚之气是宇宙万物的本源,气机之运是太虚的内在机制[9]158。但由于版本及简繁字体的差异,本文认为太虚具有形而上的性质,气则为形而下,因为太虚湛然自若而又蕴含万物之理,气化运动使万物形成,气是太虚的内在机制。同时,太虚不是气的原初状态,太虚与气异质而在万物生成过程中又不可分割。薛瑄指出:

石壁上草木,最可见生物自虚中来,虚中则实气是也[3]72。

细看万物,皆自冲漠无朕之微,以至于形著坚固[3]72。

由此,太虚湛然自若,气万变不息;太虚包含万物之理,气化而使万物成形。站在神妙的角度而言,太虚是一种神妙有机的空间,而气是充斥其中并使万物形化的物质。太虚与气二者不可互相替代,万物从太虚至微之理中孕育,在气化的作用下成形并发展不息。

站在本体与现象的角度分析,气属于有聚有散、攻取百途的现象层,太虚属于超越又内在于聚散的本体层。即使气消物散,气由一物转化成另一物,而太虚依旧,没有丝毫改变。在这里,太虚同天理一样湛然不会受浮云影响,而气通过气化运动使万物成形,气聚气散使万物消长变化,故气为现象层,太虚是宇宙超然的本体。

综上,太虚与气是形上与形下、本体与现象的关系,太虚是蕴含万物之微的空间,湛然自若,而只有在无涯之气的气化运动中,万物才可成形。

薛瑄和虚气观更多在于对人性论的观照,他一反宋儒之极力构建宇宙论,转而追求人性论以解决社会问题,为形上本体论向实然宇宙论和内在心性论的转向提供了先导。在心性论方面,薛瑄认为太虚与心体相类,太虚蕴含万理,心体可映万理。同时,气形成人的天命之性,体现了虚气观对心性论的观照。在人性论方面,才禀于气,气有清浊。禀其清者为贤,禀其浊者为愚[3]76。然后知性有不善者,乃气质之性,非本然之性也。在薛瑄看来,清通之气使人成性,人性具有先天之善。但由于现实世界物欲驳杂,人之气容易受蒙蔽,因此需要养气以复归本性。在心体论方面,宇宙观的太虚与人性论的心体是统一的,二者都不受外物影响。心具有主宰作用,心具有认知理性可统帅万物,“在人始有心之名,在天则浑然是理。”[4]967薛瑄以维护朱熹心学为名,实际上否定了心体用说,强调心的理性认知作用,这无疑突出了认识的主体性。薛瑄的心体说强调发掘内心以实现天人相通的境界。

在涵养心体方面,薛瑄认为心为一身之主宰,容肇祖认为薛瑄以立心为本,是从一种宗教的事天见解[6]17。薛瑄注重感觉器官接触外物,提出只有声入、物接,才能心通而理见。因此,在涵养心体方面,薛瑄提出虚心明体思想,主敬以养心,心敬,则凝聚得德在心上[4]763。只有这样才能心体贴天地万物之理,成就道德自我而与天相通。在涵养人之性方面,薛瑄归宗孔孟,发展养气思想,提出复性说。养气,则人之气与天地之气同其大。养气就是涵养人通体之气,要以理制气,以道德义理主宰意识活动[10]。复性则是回归到纯善的天命之性,这就要求人不过分追求身外之物如功名利禄等,而要心胸开阔,将天地万物囊括于心胸。

薛瑄虚气观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立足天道阐发、归根于人道修养,以体现其问题意识。他立足于朱子学僵化、明王朝衰微的形势,对朱子学进行继承改造,对心体与人性进行不同角度的思索,认为要在封建道德礼教和人伦日用之人事上切实做好下学功夫[9]275,最终实现与天通的境界。

二、薛瑄虚气观的理论特质

薛瑄的虚气观具有鲜明的问题意识,呈现出虚气论的回归、回归天命之性的复性说、以道德建设为归宿这三方面的理论特质,对于理学发展、气学繁荣、心学兴盛、关学中兴有重要作用,具有强烈的实践特色。

(一)虚中则实气——虚气论的回归

虚气观讨论太虚与气的关系问题,张载以太虚为本体提出虚气相即的思想,程朱理学将太虚归于天理。明初朱子学由于内部矛盾与后人的芜杂发挥而僵化,如何缓和理学僵化,成为明儒思考的问题。薛瑄首先提出理气无缝隙、无先后的基本观点,然后援引太虚与气阐释宇宙生成,认为太虚湛然而蕴含万物之理,与理一样是形而上的,气则使万物形成,理与气、太极与阴阳、太虚与气共同构成其宇宙论体系。其中,虚气观的阐发让整个宇宙观趋向于气化论,减少了朱子只言理的虚无性而增加了实然性。同时,薛瑄将理气无缝隙的思想延续至太虚与气的关系,认为太虚与气也是无缝隙、无先后的,对张载的虚气思想进行新的发展。他的虚气观包含着深刻而丰富的辩证法内容,对于明后期气论的发展以及理学的实然面向做出贡献。

(二)道本于性——回归天命之性的复性说

明初,朱子学因与科举仕途挂钩,其后学阐发出现偏离本意、僵化的情况。同时,英宗复辟后无心勤政,朝廷内忠义大臣被迫害,在这样的背景下薛瑄失望离去、转求理学,希望复性说可以让每个人回归本性之善。他将理论重心从宇宙天理的实然论证转向内在超越的心性论,认为心清可映万理,“然所以具天命之性,行率性之道,得仁、义、礼、知之德,全天理之体用者,皆本于心。”[4]936复性说是薛瑄性论的出发点,而实现圣人之气象、尧舜之道是其归宿。他以程朱为本,以虚气观为总体架构,在宇宙本体与道德心性两层面为理学的发展做出贡献。以涵养心体、复归天命之性为中介,将实现道德自我作为归宿,完成了对僵化的朱子学的批判,对治理人心的阐释。

(三)正心诚意——以道德建设为归宿

薛瑄的问题意识主要体现在面对局势衰微时提出的社会治理之方,他说“天性,人也;人心,极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4]793。他认为社会治理的根本之道在于社会中每个人道德自我的确立,每个个体回归道德自我不为一己私欲而汲汲营营,就可以改变社会现状。薛瑄的虚气观对于道德修养的观照表现为心体论与复性说的构建。薛瑄提出“致知格物者,正欲推极吾心之知,以贯天地万物之理也”[4]803。他认为主敬可以涵养心体、推极吾心,而能贯万物之理。薛瑄讲天命之谓性,人的天命之性没有善恶之分,而人有不善皆是私欲所致,因此主张复归人的本性,实现道德自我,以实现为学致治。薛瑄通过存心养性、居敬穷理、慎言躬行表现虚气观与心性相互作用下为己之学的实践路径,探求道德修养的意义。

三、结语

从北宋周敦颐之太极、张载之太虚到二程与朱子之理气观,天道论已发展完善,明儒开始呈现出由天道论向人性论的重点转变。薛瑄辞官为学,致力于笃实践履之学,为心与性天通而努力,其养心思想、复性论影响深远,黄宗羲赞扬其求索内心的方法,“此是先生所言本领,安得起而质之乎?”[1]121薛瑄的虚气观立足于明王朝的形势与人心为外物所累的背景,在改造朱熹以气为本的合理基础上继承张载太虚即气的学说,发展虚气无缝隙、无先后的思想,虚气观中已完全排除了理的本体和主宰地位。同时,薛瑄的虚气观统摄修养论,高扬道德之学,以复性、养心为出发点,以居敬穷理、笃实践履为途径,以性与天通的境界论为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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