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冠中:设计教育要培养“廿”字形跨学科人才

2023-04-12 20:25李叶李杰
设计 2023年6期
关键词:设计

李叶 李杰

2023年3月4日,“感动中国2022年度人物”揭晓,由两院院士、大学教授和中小学老教师组成的“银发知播”群体入选年度名单,其中就包括清华大学文科资深教授柳冠中。“银发知播”群体 共13人,平均年龄77岁,他们借助短视频与直播,将毕生所学, 授以青年,孜孜不倦地通过网络传播知识,天文、地理、美学、文学……

柳冠中教授1943年9月生于上海,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兼任中国工业设计协会荣誉副会长、专家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国光华龙腾奖委员会荣誉主席。曾两次获教育部高等教育优秀成果二等奖,担任国家优秀教学团队和国家级精品课程负责人。曾被国家人事部、国家教委授予“归国留学突出贡献”奖章。曾荣获全国高等学校教学名师奖,“光华龙腾奖-中国设计贡献功勋人物”金质奖章,中国工业设计“十佳教育奖”和“推广奖”,第八届中国创意产业年度“杰出贡献奖”,2016年“世界绿色设计贡献奖”,2016年“中国全面小康杰出贡献人物”,2017年度“公益人物”。2018年12月,获得光华设计基金会颁发的“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设计四十人特别奖”。2019年12月荣获第十五届“光华龙腾奖·中国设计贡献奖”金质奖章——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中国设计70人”。代表著述有《工业设计学概论》《事理学论纲》《中国古代设计事理学系列研究(上、下卷)》《综合造型设计基础》《设计方法论》《象外集》《中国工业设计断想》《事理学方法论》《苹果集——设计文化论》等。

《设计》柳冠中

《设计》:您刚刚作为“ 银发知播”的一员入选了“感动中国2022年度人物”,请您发表一下获奖感言。

柳冠中:我在知播中坚持强调的是年轻人首先应该端正自己的目标,就像画圆一定要先定好圆心,半径就是你的能力,能力多大圆就能画多大,甚至可能画出三维的球体。拥有足够的想象力和开创性的话,你可以认识多维的宇宙。

我最近四五年一直在强调中国设计要按照中国方案的方向发展,用中国方案才能解决中国问题。那么中国问题是什么?我们要把中国传统哲学里最优秀的东西提炼出來,而不是光停留在表面的中国元素上。中国传统哲学是天人合一,追求可持续生存就必须符合大自然的规律,大自然规律就是实事求是,适者生存。所以,中国的传统哲学并不是豪华、奢侈、时尚,未雨绸缪、适可而止才是中国的传统精神。我们现在太折腾、太奢华,大量消耗社会能源,不符合习主席讲的“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的思想。这个思想是非常具有远见的,时代变了,我们必须理解,传统的精神是创造。近年来我一直在一些媒体平台上分享这个观点,可能影响到了一些人,因此吸引来了“银发知播”的关注。

曾经我到南京、青岛等地出差的时候,被路遇的陌生人认了出来,让我意识到可能自己的想法已经影响到了设计界以外的很多人。

《设计》:互联网的发展让科技与技术进步为每个人提供了参与、分享并创造美学的平台,唐纳德·诺曼曾说,“我们都是设计师,因为我们必须是。”那么专业的设计人应该承担怎样的社会责任?

柳冠中:ChatGPT可以大量收集资料提供给设计师,毫无疑问人工智能够做设计,但是有一点它做不到,那就是未知领域的体验。我在银发知播里也谈到过,感知认识论最重要的是三个层次,而我们现在往往停留在一个层次。中国俗话说“看山是山”,体验设计永远只是在改良,永远做1到10 0亿到1,0 0 0亿到10000亿的事儿,但从0到1被忽略了。

十几年前我去海尔调研,张瑞敏是个了不起的企业家,介绍说全球都有海尔的销售网点,海尔还是三大白电的国际标准制定的主要参与者,来自全球的设计师在给海尔做设计,家电实用又便宜。当时我就问了一句:“张总,再过30年,你还做冰箱、洗衣机、空调吗?”他马上明白过来,“现在我最大的苦恼就是拿不出颠覆性的产品。”因为他心里明白,海尔引进了外国的生产线可以做得很好,但只是技术性的改良。那再过三五十年做什么?难道又等外国人做了创新产品以后,我们再引进它的生产线,再以物美价廉取胜?这就是当下制造业的一大误区,我们必须要去创新,而这个创新不是简单的一个产品的改良,而是经常我说的已经说了十几年了,要创造新物种,要创造新产业,这就不是个弯道超越的问题,是换道超越,换一个渠道去达到目的,就是我的目的不是要冰箱,我是要食物保鲜,保鲜的原理就不一定是冷冻,而掌握了认知论,我们这是中国的认知哲学,不是西方引进的设计哲学,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中国应该抬起头来,我们要去创新,我们要创新绝对不是在原有基础上踏步去改良,而是创造一个全新的东西,这恰恰是中国的方案。

14亿中国人富起来了、强起来了,我们不会去剥削、征服别人,我们要让大多数人生活水平提升,就必须走中国道路,这恰恰是设计的责任。我近10年来一直提倡:设计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创造更加合理、更加健康的生存方式。提倡使用,而不是占有。这是中国要走的路。这条道路解决中国14亿人的问题,对世界75亿人是有意义的。所以我觉得中国的认知论也调整了,不是简单的地学外国,而是拿出自己的方案,也就认知论的第二层:看山不是山。比如汽车,我们的研究对象不再是车,而是解决根本的目的问题——人的出行。所以要研究的是上下班消耗的时间和金钱,节假日都干什么,一家人出行都干什么……也就中国人讲的“衣、食、住、行、用、交流”。“衣、食、住、行、用、交流”是人的永恒需求,但其方式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应该改变商业社会中纯以营利为目标的消费设计,设计要自我限制,树立以人为本、以生态为本的价值观,中国人要改变现在的习惯,“提倡使用,不鼓励占有”,建立共享型生活方式。有了这个“看山不是山”的过程,才能做到“看山还是山”,提出全新的交通方式。工业设计要看清楚真正的需求,从而“定义需求、引领需求、创造需求”。而这才是设计的终极任务。

《设计》:在呼吁了近10年后,您观察到怎样的变化?

柳冠中:我觉得有所改进,但是因为我们过去的误解太深了,需要从根本上,从教育上改变。而社会总是被商业支配,商业追求利润,于是制造了各种购物节,消费者非理性的消费给家里添置了很多小家电放那里吃土。

我们要理解生活的本质是什么,这就需要长期的教育,需要设计师或者教育界引导老百姓思考“我到底要什么”?房子是用来住的,住的目的是维护家的和谐,不是为了享受。家是团聚沟通交流感情的地方,每天结束了工作和学习,尽快解决温饱,一家人在一起五六个小时沟通交流联络感情,而不是让家主妇到厨房去煎炒烹炸,丈夫在那看报纸,儿子在那玩游戏,这不样的家不和谐公平,应该让大家都来帮厨,不单是为了劳动,而是情感的交流,这样的家庭就能稳固。

所以,我理想当中的中国家要把这五六个小时当成一家中最重要的空间和时间。就像以前家庭中的火塘,白天大家各自忙碌,晚上一家人团聚,一边弄晚饭一边商量,明天哪块田要下种,后天孩子该交学费,舅舅又家里有什么事……家居设计的本质目的是让一家人和谐团圆,沟通融洽,而不是集齐高新技术的厨具摆阔气。不解决问题家庭就会解体,中华民族还如何得以延续?所以,设计要想的不是追求时尚,追求高科技,追求享受。它已经不是一个技术问题,它是人生的哲学,是国家的发展的方向问题。所以设计的作用要在中国方案上发挥。我觉得我这几年讲这个道理,已经影响了一些人,很多企业已经开始做基础研究。以杭州老板电器为例,当别人还在追求排烟机的风力更大,老板电器开发了一个楼用油烟机,全楼每家每户一个出烟口,统一经过防污染处理后排放到大气。它的消费对象是房地产公司,作为房屋的配套设施,解决了大气污染问题。这个设计解决的本质问题就是要干净的空气。

设计要跟商业博弈,当商业口号在引导错误的消费观念,就需要设计去发挥作用,从问题的本质出发,推动科技的迭代,甚至出现全新的技术,人类未来才有合理健康的生存方式,这才是中国未来生活的图景。工业设计的理想是创造合理的、健康的、公平的、分享的生存方式,诗意的栖息,不是铺张,不是摆排场,不是占有,不是奢华。生活方式在变,家居环境也应该随之改变,需要新的家具物种来提供新的适应家庭成员沟通交流的休息方式。中国的生活方式、传统哲学跟外国不一样,所以我们要走出一条中国道路来影响全世界,这就是设计的责任。设计要研究人的衣食住行,所以家具设计不能停留在研究“具”,更要研究“家”。如果不在这方面展开研究,就会继续走拷贝家具展上的产品的老路。这个思想正逐渐影响中国的企业家和学校们开始做这方面的尝试,摆脱对造型的执迷和技术的堆砌。

《设计》:作为中国工业设计专业的开创者,您认为设计教育需要做一些什么样的改变?

柳冠中:我国的设计教育这三四十年来进步还是很大的,开创了设计专业,培养了设计师,这是迈出了一大步。现在学校的实践环节让学生在毕业前就能够跟企业合作,了解市场,了解生活,研究生活,解决了学生毕业后进入企业的衔接问题。

从这几年来的毕业设计和一些设计大赛可以看出,现在的学生们开始关注生活,并且从生活中去找问题,这都是设计教育的成功之处。现在每年各个层次的设计类毕业生大约有二三十万,这么一大批生力军让中国设计面貌一新。现在市场上的很多中国产品甚至有些地方比外国的更好,这一点应该是中国设计教育的成功之处,是了不起的成果。

當然我们还应该再进一步,不能仅从制造商角度造出好产品。中国制造缘何大而不强?因为“制”是引进的,所以必须把“制”调整过来,用中国的“制”造中国的生活,做中国需求的研究。而这一点就需要我们更加强调创新,创新不是改良,是真正解决认知上的问题,也就是中国设计教育早就说过的,教育是教你打猎,而不是给你鸡鸭鱼肉。所以要改变大学里的思想,到学校来不是光学知识、技能,你要学会它背后的东西,就是能力。中国人讲“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学校通过教会你知识、技能去解决问题,你要学会自己去创造知识、找寻知识、组织知识的能力,这是中国未来设计教育当中的一个重头,不是把专业作业当目的,而是把它当做获取自身能力培养的一个机会,作业取得的成绩固然重要,更重要是在完成作业的过程当中你怎么思考的,怎么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你怎么破题的。这是思考能力,是教育的终极目的。

所以我觉得中国设计教育这40年来近了一大步,加入了世界的洪流,不比别人差了,但最大的问题还是要走出中国的道路来。我们要创新,创造新物种、新产业,就需要更强的抽象思维能力,要在研究的基础上找到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而不是按照原有的思路去做。中国这么多院校都有很强的师资能力,现在已经开始朝这方面努力了,我觉得再过一二十年就能看到成果。

《设计》:2022年最新版的《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中,设计学成为交叉学科门类的一级学科(可授予工学、艺术学学位)。这预示着设计学学科将有何变化?

柳冠中:这说明国家教育部认知了这个问题,它不可能给出具体的教学方案或者课程表,但它就告诉你你必须交叉综合,而大家都承认设计本身就是个交叉型的、综合的、跨界的学科,目录把跨学科的性质明确了,我觉得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决策,不能光从造型或者从艺术角度看设计,也不能光从工科制造的角度去看设计,也不能光从哲学角度看这些,那么就需要综合交叉。团队里要有不同背景的人,大家都从设计角度去观察生活,那么它的融合交叉自然而然就创造了一个平台,我们培养的人才就是一个交叉型,眼界开阔、格局高。未来我们的设计人才也会影响到其他学科,其他学科也会因为交叉而受益。

前几年美国的五所商业学院全部改为设计学院。我们国家现在的学科分为四大类,理科、工科、文科、艺术,理科是发现并解释真理。工科是解构、建构的技术。文科是是非与道德的判断。艺术是品鉴自然、人生、社会的途径。而设计是整合了上述所有因素,去创造人类更健康更合理的生存方式。所以我一直主张,应该提出这个学科目录来综合交叉,也就我一直在强调的设计是在四大学科的基础上来做事。所以中国的教育如果按这个步骤走的话,我们未来肯定培养出一种就所谓老百姓说的杂家,而杂家就是综合交叉能力,他能够和不同专业的人沟通交流,有共同的话题,这是很不容易的,这个只能在教育当中逐渐培养出来。人不可能学了工科又学艺术,学了艺术又学文科,这样他这一辈子都学不完,在学的过程当中产生交叉,潜移默化地学会了跟别人沟通,了解了知识的背景,我觉得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略部署。

设计学科已经是一级学科,或许未来可见的三五十年内会设计学被当作门类,就像现在工科,今后完全有可能成立一个全新的设计大学。人类要生存,必须要有科技、艺术、设计,我一直强调我们不能简单地培养T字形人才,T字形人才是专深的,但是专深的基础上又有横跨,也就是“廿”字形人才:专深在自己的学科当中,在基础部分跟别的学科交叉,上面出头的部分是新知识、新学科、新产业。尤其是重点高校,更要注重这样的战略型人才,做大设计。

《设计》:人工智能的发展近年来在不断提速,关于它给设计界带来的挑战的讨论从未间断过,时下火爆全网的ChatGPT更是把这个话题的热度推向了一个新高,其给设计师带来的“威胁”肉眼可见。您如何看待人工智能与设计的关系?

柳冠中:技术不可能取代设计。技术需要不断创新,但是技术永远是工具,工具不能决定人的目標,它只是让我们更高效。技术创新可以造福人,也可以毁灭人。人生的目的不是为了技术,是为了延续下去,所以要用好这个工具,引导它,于是便有了设计伦理学。技术使人异化,很多事都不会做了,而技术迭代又特别快,有朝一日这个社会会不会就成了机器人社会?人类怎么办?

技术是工具,帮助人做事、解决问题,但最终做决策的还是人。人永远要主宰技术,这是一个哲学问题。设计不是技术,不是手段,“设计是人类未来不被毁灭的第三种智慧”。马克思认为,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也就是说,人总是生活在一定的环境中,并受到环境影响。但与此同时,人不是消极被动地接受环境的影响,而是在实践中能动地改变着环境,并且在改造环境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设计是人类最古老也是最年轻的智慧,是潜在的,与生俱来的,是人与动物最大的分野。设计远远早于科学艺术。在没有科学艺术之前,人们就知道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为了生存去改造世界,从而改造了自己,使人进化到当今。所以我们必须清楚,设计是人的本能,而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本能逻辑弄清楚,调动起来,我们才能真正在教育界把设计的学科推广出来,而不至于被歪曲。

现下几乎所有的行业都在学设计思维,而设计思维实际上是一个套路,其背后是逻辑,把逻辑弄通了,我们就可以创造设计思维,就不一定非要跟着斯坦福的逻辑设计思维,也不必要跟着苹果的设计思维方式。我们把逻辑弄通了,要解决中国的可持续发展问题,解决中国14亿人的生活问题,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我们需要研究中国背景,寻找技术突破来解决实现的问题。人们现在还远远没有认知到设计真正的作用,还是习惯把设计当技术,当工具,当作一个手段。设计可以被当作手段,但它更重要的不是手段,它是目标,也就是人类的生活。

中国最根本的文化精神和民族精神我们并没有理解到位。我们必须清醒地意识到,奢华,不是中华文化传统,换不来世界的敬慕,应当深深地反思。西方所谓的成功,是“海盗”红利,“殖民”

红利,“战争”红利,“霸权”红利,中国不可能走那条路。若14亿人成功走出一条健康、合理、公平、“提倡使用,不鼓励占有”的“分享型社会”,那对世界是极有意义的。

中国人民对美好未来的追求和理想,“中国方案”这个“更高级的文明”一定会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榜样。“中国方案”是以人民为中心、追求共同富裕、精神文明协调、自我发展的全新道路。它能激起我们对人类追求单纯、和谐、美好的智慧,在人类继续进化过程中陶冶我们内在的潜能,而不至于追逐占有、享受,沉溺于奢侈、腐化、堕落以致毁灭人类自身。

所以研究“设计方法论”当向人类社会不被毁灭的智慧——“认识论”的“认知逻辑”方向转变,必须创造更有创新意义——为“众生”谋福趾,创造“ 提倡使用,不鼓励占有”的“ 新产业”——“中国方案”,并建树以此为蓝本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论、方法和实践。

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哲学观”,学习、认识、研究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目标的“外因”——限制(物欲)下的“中国方案”——“国风”,是个尊重科学“实事求是”的思维的过程。这就是设计的“思维逻辑”,也是积淀了五千年文明的中国“认识论”。在中国古代历史上思想最为活跃的先秦时期,儒墨两大显学针对礼崩乐坏、动荡不安的社会现实,都开出治世良方,儒家主张“仁爱”,墨家主张“兼爱”,而庄子曾言“大仁不仁”。“中国方案”的设计战略是要大力弘扬中华文明的深厚文化底蕴,而不是表面的现象。

“中国方案”的“产业”创新体系的突破,要靠价值观和制度——“认知逻辑”提供。我们就应该发展出中国的“设计逻辑”、新战略和设计方法论!中国人民对美好未来的追求和理想、“中国方案”这个“更高级的文明”一定会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榜样。

艺术家,见自己;科学家,见天地;设计师,见众生;超以象外,得其圜中。设计是一种处理矛盾和关系的学问,是使人类在技术空前发达的刺激下的物欲或被异化了的“ 创意”,必须被人类的道德、伦理与自然生态所约束。设计师的智慧是什么?是选择。不要钻空子,不要搞爆品,要去引导消费者,这是设计师的责任。设计是无言的服务,无声的命令。这是我理想中的设计。我一直在用这个思想去发声,去影响,希望年轻一代能够达到一个公平的理想的境界,这是中国发展的必由之路。

有一年在深圳国际设计论坛上,丹麦设计中心的主任在讲话中谈到,全世界都知道丹麦人生活水平高,他们做了一个大数据,如果全世界75亿人要过上550万丹麦人的生活,需要4个地球。他的话和当年奥巴马在任时说的话如出一辙。奥巴马曾说,绝对不能让中国人过上美国人的生活,否则美国人要吃草。西方的发展靠掠夺资源,中国追求的是共赢。习主席讲的中国方案是人类命运共同体,所以设计有责任引导中国的正确发展,设计发挥作用的空间还很大,需要我们培养下一代一代的设计师去发展我们的国家,中国才有希望。

《设计》:请介绍下您的新书《苹果集——设计文化论》。相比30年前的初版,做了哪些修订和增补?为什么是“苹果”?这里的“设计文化”是怎样一个范畴?

柳冠中:希腊神话中苹果是智慧的象征,也被称为智慧果,当初亚当和夏娃就是吃了苹果才变得有思想,现在引申为科技的未知领域。“文化论”是强调对设计文化的正确认识。30年前的版本是一个三五万字的小册子,是我在回国当了系主任以后,遇到了很多过去没有想过的问题,我不再是一个设计师,需要引导这个专业的建设和发展。初版《苹果集——设计文化论》收集整理了二十多篇我在80年代的思考。这次结集出版的新《苹果集》大约有30万字,收集了30年来我发表的文字,体现了我思想的发展和思考问题的脉络。所以,设计问题要设计,文化论要思考。文化不是现象,文化要积淀。现在往往把文化看成一个现象,就会忽略了文化积淀下来能够对民族、国家产生的影响。我们一定要理解,帝王文化不是我们所推崇的,历史必须客观地认识,这就是《苹果集》的意思:要思考,要反思。

设计对中国来说,不是简单地把外国的拿来就行,也不是把唐代的拿来就行,我们必须创造自己的文化,就是中国的道路。我想读者看了书之后就知道我的思考怎么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时下大家都在做设计实践,于是我们考虑应该出版一个设计研究的文集,做一些设计的基础研究,目前计划是每年出版三五本关于设计研究的案例或思考。

《设计》:您所规划的设计类的基础研究都包括些什么内容?

柳冠中:包括大设计、国家设计政策、企业转型等研究,还涉及到国内外的设计评奖,从企业角度展开的案例研究,以及从教育角度展开的设计思维、教育实业政策等几个角度去谈设计的发展。我一直提倡设计基础教育当中开展设计基础的研究,将来也要出一本设计的技术,并不是效果图、建模、材料技术,而是思维的基础。

包豪斯认为设计基础不是传统意识的“金字塔”形的“宽口径厚基础”,金字塔塔尖是我们的目的,但是现在世界知识海洋的宽口径厚基础,在4年当中怎么宽、怎么厚没法衡量、也无法做到,所以教育部出现了一个交叉学科,因为在交叉过程当中学,不是专门去学技术、学工科、学材料、学文科、学法律、学管理,学不过来的,所以包豪斯第一次提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模型,它把变成一个平行四边形,就是一年级以基础为主,但是必须要有专业来引领,但是一年级基础为主,专业课要有,不能全是搞基础,而我们现在基本一年就打基础,二年级专业课增加,三四年级以专业为主,但是还得要有基础课。

到了后来上世纪末,国际上提出了长方形理论:一年级有基础也有专业,一直延续到高年级,也就是说因为知识面宽阔了,信息化了,所以我们要不断补充基础来解决专业问题。而我提出的是“鱼骨刺”的理论模型,从尾巴到头,有一条红线也就是脊柱,鱼刺相当于各种技能和知识。一年级第一学期做一个(!)最简单的,但是要用整个学期来完成的设计课题。设计课题中的知识——设计概论、制图、设计表达、设计程序、设计方法、人机学、心理学等等只在每周下午的讲座中传授,要求必须在贯穿全学期的设计课题中应用。所有的技巧、能力、知识都在设计课题过程得到运用、理解和沉淀,学期结束时学生将这个看似再简单不过的课题做的既深入、又全面,各种定位的使用目的和使用外因都有解决方案,学生的自主扩延知识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提高!到了一年级第二学期直至四年级第一学期共七个学期都循序渐进地逐渐做复杂一点儿的课题,每周下午的讲座仍讲授逐渐深入的知识,设计课题还得以运用知识,反复在理论指导下去应用实践,一直到毕业设计学生们都可应对自如完成社会交给的设计任务,最后达到了学习的目标。

中国要解决教育的效率跟教育目标问题,提出中国自己的设计基础的理念。过去讲究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是典型的小生产时代,一招鲜吃遍天。时代不同了,机器人将淘汰很多技术,所以必须要考虑培养怎样的人。技巧就是思想,思想就是技巧,必须在滚动中前进,大学4年中会不断产生新的技术、新的专业,老师授课就是授人以渔,持续不断地解决问题。学生毕业以后到新岗位根本不需要实习,因为掌握了解决问题的能力,新岗位的新问题也可以解决。未来的大学可能不是现在概念的大学,可能就是在一个工作站中培养人才,从一开始就在社会上,而不是坐在教室里。我觉得将来就是这么一个时代,也就是为什么我的书名是《文化论》,文化不是目的。设计这个学科越来越多地需要融入工科、理科、艺术、人文学科,因为最终目的是综合解决整体社会的进步。

《设计》:很多工业设计公司都在转型,您认为设计公司未来应该是怎样的一个发展路径?您有些什么样的建议?

柳冠中:设计公司是中国设计学科发展过程当中的产物,工作形式在不断发展变化,目前仍是接单式服务为主,也就是按照企业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个设计任务。企业生产产品的生产流水线是引进的设备,通常不允许在设计上做出大的改变,所以设计师没有主动权,只能在現有的生产设备、技术的框里进行改良。把现有的产品做得好看一点儿,本土化一点儿,做点儿新的小电子化的东西。这种低层次的改良往往是做加法,用商人的逻辑,做过度的设计,给产品叠加功能来吸引消费。

最近这20年来,形式开始发生变化。有的设计公司在与企业的长期合作中跟企业家有了更多的沟通交流后发现了共同的想法,随后实现了相对长期的合作,从最开始的打游击发展成了阵地战。设计公司自此开始发生质变,内部可以分化出不同专业方向的人员,分别进行市场研究、技术研究,以及商业、宣传等。这种设计公司的负责人往往是个全才。现下北京、上海、珠三角等地都出现了这样的公司。企业在这个过程中也意识到,设计可以全流程地发挥作用。

最近这三五年又有一个大的蜕变,设计公司开始认识到阵地战的被动性,逐渐开始了运动战。运动战主打跨界,当企业提出一个方案之后,设计公司整合调动自己所能掌握的资源,向企业反向提出一个方案,用更长的产品生命周期拉长合作时间,增加双方收益,肇庆市的小鹏汽车被整合到肇庆的城市交通系统的大设计中,意义远大于造车。肇庆市整合小鹏汽车,打造了“三网一车”,改造了市里的城市规划系统,这就进入到了社会设计的层次,这不是造多少辆车就可以衡量的。

这些变化说明中国设计公司的形式载体在变化。设计园区、设计小镇的出现,实际上就是在酝酿新的改革。设计园区开始仅仅是把设计师聚在一起,后来发现还需要搞营销的、搞研究的、搞材料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个交叉。一交叉发现资金不够,于是又需要金融机构。这些工作内容很考验园区的运营者,单纯做物业管理的往往不持久。

我觉得中国的设计形态的变化,从单打独斗的设计师到小型设计公司,再到研究型设计公司,进而到设计层,最后有可能出现一个产业集群。这个过程全世界都有,但中国的设计公司是积极主动地在发展,所以我建议中国的设计公司不要仅仅满足于接单,满足于眼前的业务业绩,应该考虑到未来,真正从中国的衣食住行应用角度去看中国设计。

当设计公司开始投入制造业,思想就会容易被束缚,不希望改变,而且很多设计师并不擅长管理,整个流程中极易出现纰漏。而小米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商业模式,它不用养很多设计师、很多加工厂。当你有一个想法,小米用其整体设计帮你开发出来,整合资源展开合作,用小米的市场、小米的品牌。小米有几千个这样的生态链,这就是一种中国的设计形态。小米生产在全世界都有影响,它已经不是一个设计公司而是一个平台,可以发挥各方优势,以强强联合的面貌出现。

小米的做法就是中国的特色,但是还可能有新的模式出现。我认为更重要的模式不是让家庭用品更精细化、标准化,而是让它统一化。下一步应该思考引导整体家庭生活的革命,而不仅仅是图方便。我的理想是希望有一个研究院来做“中国未来家”,研究未来十年中国家庭的生活方式,包括家具、餐具、厨房的规划设计。

《设计》:您认为未来理想的设计教育会是怎样的?

柳冠中:我们一直在思考中国的设计教育未来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未来设计学科可能会融入每个学科里。我们也想过有没有可能有些设计学校或者设计专业进行大融合,比如说老师大多数来自社会企业,有多年的实践经验又了解国际设计发展趋势,又有管理者的经验,来高校帮助设计教育的提升,或者做未来趋势的研究。如此,结合高校老师的基础,与基础设计教育研究相融合,会不会产生更好的火花?现下普通高校和职业技术学校的毕业生的设计看不出来差异,也反映出目前设计教育的问题。不同的学校在教学上应当有所侧重,或者培养研究型人才,或者培养技术型人才。

实际上大家现在都认识到了,但是毕竟还有惯性,这需要一个过程,包括今后社会贤达能否到学校讲学,还需要政策的进一步调整,操之过急也容易出问题,但是大趋势已经出现,或许未来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生产关系的变革将促进生产力的发展。

《设计》:网络和数字技术裂变式发展的当下,媒体格局不断深刻调整,舆论生态瞬息万变,新媒体的发展对传统媒体带来“颠覆式”的冲击。您认为传统媒体应当如何应对这个时代?

柳冠中:传统媒体不会消亡,但也要积极谋求转型,对热门事件快速反应,跟进参与讨论。《设计》杂志创刊35年,是国内绝无仅有的一本以“设计”命名的杂志,陪伴了很多设计师的成长,对中国设计的发展是有贡献的。杂志未来在追求快速反应的同时也要注意沉淀,通过组织会议、论坛、杂志版面呈现等方式,将专家学者业界人士組织起来和读者交流探讨,以引起大家的注意,在讨论过程中进行思想的碰撞,引导一些议题。

抖音创作者意公子当选第十四届政协委员就是一个新媒体传播知识影响社会的成功例子。她在过去两年拍摄了近30期苏东坡相关内容,获得了5.2亿次播放和1423万的点赞,在传播知识信息的过程当中,提升了大家的审美,许多网友通过她的分享开始对诗词、传统文化感兴趣,也影响了人们诗意生活品味。她建议更多自媒体工作者能够和专家学者密切配合、取长补短,更好地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当然,历史中志士贤达的文化思想并不能完全解读中国未来的方向,也不就是“中国方案”的文化。我们的教育还要引导下一代理解中国传统精神中的“广厦万间,夜眠七尺”“先天下之忧”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适可而止”境界,才能实现“中国方案”,创造“人类新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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