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深处有芳邻

2023-05-04 22:33杨威胜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3年4期
关键词:猎狗深山雨林

杨威胜

一直想回童年长大的地方看看,半个多世纪后,这一愿望终于实现。小河对岸是黎村,那地方叫福利,在五指山的雨林山脉,珍藏着我无数的童年记忆——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的父母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从广东省梅县到海南岛,成为屯垦戍边的垦一代。在国营农场工作几十年,开垦过无数的荒山野岭,种植了满山遍野的橡胶树。我父亲是一名垦植橡胶的技术员,每开垦种植完成一片橡胶园后,就得转移到其它地方开垦,所以我家经常搬家。但不管搬到哪里,总离不开少数民族和雨林深山。雨林深山居住的大都是黎族原住民,我和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我的认知中,雨林深山是最适宜橡胶生长的林地,开垦肥沃的林地种植橡胶,是从根本上解决国家重要战略物资问题的有效之举。

当年我家住的是茅草屋,跟对岸黎村的船形屋类似,是用茅草覆盖在竹木搭建的梁架上,四周墙壁用小竹木条扎成网格篱笆状,然后将稻草、泥土加入水搅和成稀泥,再把糊状的泥巴敷在篱笆上,铲平夯实屋里松土地面,这就成了遮风挡雨安身立命的家。与黎村船形屋略有不同的是,农场生产队职工盖的船形屋比较高大,连排建造,可供八至十户职工居住,屋内仅做居室住人,烧菜做饭另外搭建小伙房。

我家住在山坡上,周边都是深山老林。福利生产队不通公路,只有一条崎岖坎坷狭窄的小路与山外连通,近百名职工出入都靠步行。山坡下有一条成天“哗啦啦”流淌的南圣河。大山里长年阴暗潮湿,朝朝暮暮山雾弥漫。雨季时节,一阵风来一阵雨,一会晴天一会阴。深山里蚊虫很多,儿时的我特别招蚊子叮咬,手脚常常被咬成一个又一个疙瘩,瘙痒难耐,皮肤被抓破,红肿溃烂,往往感染发炎。深山的野兽也多,我亲眼看见山猪闯进我家伙房边的栅栏,用尖尖的嘴拱出土垄里的地瓜吃;蟒蛇溜进鸡笼中吞食小鸡;山外的野公鸡和我家的大公鸡“决斗”;两群野猴子在一棵高大的榕树上上蹿下跳打群架,双方打得你死我活,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傍晚时分,阴森森黑洞洞的森林里会传来各种飞禽、野兽发出的尖怪叫声。这样的夜晚,我不敢闭上眼睛睡觉,更不敢靠近门或窗,生怕有山猪和野猴闯进屋里来,让我猝不及防。毎当入夜,我都在母亲的怀抱中似睡非睡地度过。我奶奶是个吃苦耐劳的客家妇女,里里外外一把手,操持家务非常能干。为了让我不害怕,特意从工友那讨来两条小黄狗,养在院子里看家护院,不管什么时候,一有动静小黄狗都会叫,这样,野猪野猴的就不敢到我家院里来了。我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小河对岸是黎村。河叫南圣河,村叫毛曼村,有百十号人口。整个村子掩映在榕树和椰子树的浓荫之下。几十间船型茅草屋依山而建。黎族人穿着粗麻土布,过着刀耕火种的艰苦日子。白手起家艰难创业的农场职工和黎族同胞隔河相望,共饮一河水,同享一条河,在人烟稀少的苍莽丛林,雨林深处有芳邻,实乃一大幸事。大家虽然语言不通,但见面都互相友好地点头打招呼。

有一年农闲时节,我看见许多黎族村民,一齐拿着撒网、捞网、兜网、鱼网、鱼篓、鱼笼还有木棒,甚至还拿着长矛和弓箭,声势浩大地从上游至下游,沿河顺流直下,在水里横着站成一排,前面有人一边高声叫喊,一边用木棒击打水面,搜寻河里沟沟角角的鱼群。将整条河闹得人声鼎沸。河水变得浑浊了,鱼儿也被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吓得盲目东游西窜,甚至有鱼儿跳出水面。村民们则用手中的各种捕鱼器具,纷纷捕捉捞起大大小小的鱼儿。黎族同胞这种独特的捕鱼方式,沿袭了祖先古老的渔猎传统。

我打小看着黎族猎人扛着火药枪,身背弓箭,牵着猎狗进山打猎。回来时,抬着山鹿或黄猄,拎着山鸡或狐狸,猎枪管上挂着布谷鸟或者毛鸡,几条猎狗跑前拥后,嗷嗷直叫,仿佛在向人们炫耀战绩。半年后,我家的两条小黄狗长成了大黄狗。有一天黄昏时刻,我在家门口,看着黎族猎手带着捕获的各种猎物路过,心想,要是猎人们把夜里发出各种尖怪叫声的野兽统统消灭掉该有多好。可万没想到,就在此刻我家那两条大黄狗不知为何,猛然起跳冲锋,一个猛虎猛扑,把猎人的猎狗撞翻在地,打了几个滚,然后它们互咬撕打起来。我家两条大黄狗身高体壮,丝毫不输那几条瘦小的猎狗。

奶奶见状,急忙从伙房里跑出来,大声训斥两条大黄狗,在黎族猎手和我奶奶的极力阻止下,它们被分开并拉开距离。一场狗对狗的激烈打斗才得以平息。一位长者模样的黎族老猎人上前跟我奶奶说话,奶奶听不懂黎话,只是摇头。黎族老猎人取下一只布谷鸟递到我奶奶手里,同时打手势指着我,意思像是让奶奶将它煮熟给我吃。我奶奶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谢谢你!”临走时,长老模样的老猎人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我身边的两条大黄狗。

我家的两条大黄狗是称职的狗,自从它进入家门,就成了我家人的忠实朋友,天天陪着奶奶和我进进出出,山中的野兽野鸡不见再来骚扰肇事了,我晚上睡觉自然就没那么害怕了。两条大黄狗通人性,总是对着我摇头摆尾,还用它的舌头舔疗我脚上的疮口和伤疤。我父亲外出到场部开会,晚上沿着山路步行回家,两条大黄狗竟然隔着两公里远,都能辨别出父亲的气味和脚步声。此时,它们会兴奋地用两只前爪和叫声,报告父亲回来的消息,然后疾步如飞地前去接应父亲,接着又迅速跑回家里,让家人开门迎接父亲。难怪它能得到黎族老猎人的赏识。 一年后,我家两条大黄狗其中的一条产下四条小狗崽子,三雌一雄。小狗崽毛色金黄,肚皮泛白,耳朵直竖,眼睛贼亮,在太阳照射下毛茸茸的,憨态可掬,讨人喜爱。

一天晌午,那位黎族老猎人路过,看见我家的小狗崽便走上前来,爱不释手地逐个抚摸着小狗,他以猎人独特的眼光仔细察看,并抱起小狗对着狗嘴吐口唾沫,看看小狗是否舔食其唾沫。原来猎人挑选猎狗非常挑剔,不但要看狗的外形是否威猛,还要看它是否具有超常敏感的嗅觉和味觉。看完之后,老猎人找到我奶奶边说边比划着。奶奶还是听不懂黎话,恰好一位邻居能听懂,告知我奶奶他的意思是想抱养一条小狗。

我奶奶很爽快地答应了。

黎族老猎人喜形于色,但他没有当即抱走小狗,只是给其中一条雄性小狗做了记号。翌日一早,老猎人抱着一只大阉鸡和一袋山兰米,很庄重地放在我奶奶的面前,笑着抱起那条做了记号的小狗走了。大黄狗还有狗妈妈很不情愿地追上去,似乎要讨个说法,被我奶奶喝令制止了。

早就听说黎族同胞习惯以物易物交换东西,这次,我算是亲眼见证了全过程。可见,黎家黎民黎风黎情的纯朴,像小河的清泉一样明澈。

光阴如梭。此刻,我驱车从五指山市行驶在通往雨林深处福利队和毛曼村的村村通公路,路过南圣河大桥。我站在阔别了五十多年的雨林河畔,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河面上依然闪烁着粼粼的波光,一如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的乡愁。

如今,雨林深山已被划作“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保护区严禁乱砍乱伐,许多珍稀的动植物列为国家保护物种,受到法律的严格保护。黎族村民也告别了下河渔猎上山狩猎的习俗,自觉守护绿水青山。南圣河两岸的福利生产队和毛曼黎村也发生了沧桑巨变。福利生产队的职工早已住进了一栋栋水泥结构的平顶房;毛曼黎族村民的船型茅草屋在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中,已改造成具有民族特色的新农舍或民居,走进新时代的黎族同胞早已脱贫致富,依靠观光农业种植过上了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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