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跃好莱坞

文/王迟到

当地时间3月12日，第95届奥斯卡金像奖在美国洛杉矶举行。颁奖礼上星光璀璨，备受瞩目的最佳女主角由主演《瞬息全宇宙》的杨紫琼摘得，她也成为首位登顶奥斯卡“影后”的华裔演员。

而这不是杨紫琼凭借这部电影获得的第一个殊荣。在此之前，她已经凭借在《瞬息全宇宙》中的演绎，将金球奖和美国演员工会奖揽入怀中。

手捧奖杯站在颁奖台上，杨紫琼终于“美梦成真”。

她想起第一次来好莱坞的时候，被告知亚裔在这儿是少数族裔，对方甚至惊讶她居然会说英文。“当时我就回他，是的，我过来的航班长达13个小时，所以我在路上学会了。”

杨紫琼已经60岁了。对绝大多数的女演员而言，年龄越来越大意味着机会越来越少，但她从不愿意服输。她在电影行业里经历了奇妙的旅程，跟斯皮尔伯格、卡梅隆等知名导演合作过，也和最优秀的演员同台飙戏。

《瞬息全宇宙》的出现，是她真正在等的那个故事。杨紫琼成全了这部电影，而这部电影也成全了杨紫琼。

片中，杨紫琼饰演一名失意的中年妇女。女儿叛逆、丈夫懦弱、老爹多事，经营的洗衣店生意平平，还面临着税务局的严苛质询。

但多元宇宙的设定让糟糕的生活有了转机。在现实宇宙中活得最失败的她，反倒成了打败大魔王的最佳人选。拯救世界的重任意外地落在了她身上。

整部电影光怪陆离，集合了想得到与想不到的各种元素，杨紫琼则贡献了她从影以来最疯狂的表演，在好莱坞重新站上了事业的巅峰。

01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香港动作片达到辉煌巅峰，同时行业内卷也残酷得令人难以置信。

当“打星”是门槛最低但也最苦的从影方式，走上这条路的，十有八九是因为家里穷，比如惠英红。

但杨紫琼这条路是自己主动选的。

她1962年8月出生于马来西亚霹雳州怡保一个富人家庭，祖籍中国福建省。她随父母在英国长大，学芭蕾、绘画、钢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

17岁时，杨紫琼苦练舞蹈导致脊椎受伤，以跳舞为终生职业的梦想破灭。后来，在妈妈鼓励下，21岁的她报名参加“马来西亚小姐”选美竞赛，拿下了冠军。

那时正是港风美人竞争最激烈的时候，张曼玉、王祖贤、钟楚红……都已在影坛崭露头角，杨紫琼也短暂地走过“玉女”路线。

《瞬息全宇宙》剧照

《瞬息全宇宙》海报

银幕处女作《猫头鹰和小飞象》中，她饰演一名看上去很柔弱、总是被同学欺负的女教师。造型是正流行的港风披肩长卷发，很美，可惜没什么辨识度。

骨子里的要强性格让她对这种楚楚可怜、等待男性拯救的角色提不起兴趣。拍摄期间，围观洪金宝和林子祥（在片中饰演两名大盗）拍打斗戏的时候，她发现电影的动作设计其实跟舞蹈编排有异曲同工之处，于是萌生了拍动作戏的想法。

短短半年，主演第二部电影《皇家师姐》时，这位曾经的“选美小姐”就已完全是另一副模样：皮肤晒得黝黑，一头干净利落的超短发，看上去英姿飒爽。高抬腿、劈叉、回旋踢，比划起动作来不比任何男演员差。

在拍摄过程中有个细节。片中她需要做一个双手持枪快速搭在车窗上的动作。动作要利落就得用力。反复拍了几次之后，导演说：“哎，你的手臂怎么这么脏啊？”擦了几下发现擦不掉，才知道原来是淤青。那是硬生生磕出来的，但杨紫琼一声疼没喊过。

拍《警察故事3》时，有场戏是她抓着一辆正在横冲直撞的货车，被甩得飞来飞去。紧接着另一个镜头，她要从货车掉落到紧随其后的成龙跑车上，看上去非常危险。

在身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也没有预演的情况下，杨紫琼跳了。但货车意外失控，用来缓冲的挡风玻璃没有碎，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又没有抓手，直接从快速前进的车上滑了下去，滚了好几圈。所幸成龙下意识地拉了一把，才让杨紫琼没有直接头着地，算是救了一命。

站起来后，她也没想着去检查或休息，上去又跳了一遍。也因为这玩命的拼劲，杨紫琼和成龙、李连杰共同获得了香港演员的最高敬业标志——被保险公司拉入了黑名单。

后来许鞍华导过一部电影叫《阿金》，杨紫琼主演的阿金就是在电影行业摸爬滚打的女武师。那个年代电脑特效技术跟不上，为了保证动作好看尽可能都是实拍。跳楼、跳车、跳河，只要导演一声令下，特技武师们就要不带一丝犹豫地做出相应动作。

戏中拍一个跳桥的镜头，阿金要从桥上精确跳到快速经过的卡车上面，动作还要够好看。这个镜头造成杨紫琼职业生涯中最严重的一次受伤——从1米的高台上坠落，摔断了三根肋骨，几乎瘫痪。片尾，许鞍华特意放出花絮片段，向杨紫琼及所有动作演员的勇敢致敬。

不是杨紫琼不惜命，而是在当时的创作环境下不得不如此。动作越险，票房越高。基本没有彩排，直接开机，反正动作必须得做，如果一次能成功也就没必要浪费第二盘胶卷。

低成本又高效率的香港电影就是这么来的，伴随着过火与癫狂。黄金年代辉煌的动作片背后，藏着许多武打演员一生的伤痛。

02

在男性占绝对主导的动作片领域，杨紫琼打破了女性长期以来的弱势者、求救者角色，实力跟男主角平分秋色。1997年，杨紫琼被007系列的制片人芭芭拉·布洛柯里赏识，前往好莱坞主演《明日帝国》。

接下这个角色时，有人对她说：“好好享受就行。你演的是007电影，不用那么认真。”然而，她不想像历任“邦女郎”那样当花瓶，而是要与他一起并驾齐驱——无论情感还是战斗。

巧的是，女制片人芭芭拉·布洛柯里也想突破窠臼，把强有力的女性形象推到银幕前。两人一拍即合，让《明日帝国》里的女特工林惠迸发出惊人的能量。比如开摩托车时，杨紫琼并不是小鸟依人搂着邦德的腰，而是一人把着一边的把手共同驾驶。遇到敌人时，一个开车一个战斗，配合无间。

历经种种艰险后，“邦女郎”崇拜邦德且发生亲密关系是“固定节目”，但《明日帝国》里，杨紫琼和皮尔斯·布鲁斯南只是浅浅一吻，仅此而已。所以相比“邦女郎”，皮尔斯·布鲁斯南更愿意称杨紫琼是“女版邦德”。

杨紫琼在男人世界里成功撕开了一条缝，打开了新的天地。更重要的是，她对女性力量角色的探索并没有陷入“花木兰式困境”。她拍动作片，不是简单地把自己变得“看起来男人”，而是能同时保留女性的魅力。在香港时期，她很多动作戏都是袁和平特别设计的，比男演员在力量之外更多了灵巧和矫捷，自有其风格。她成名之后，一跃成为香港片酬最高的女明星，也带动了行业对女动作演员的重视和培养。

“男人们要做的是退后一步，给我们个机会。如果我们真做不来，那就没借口了，对吧？这也公平，这些男人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并不容易，他们已经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如果我想加入这行，就得表现出同样的实力。”杨紫琼在访谈中说。

跟香港富商潘迪生结婚后，她一度息影做豪门太太，但很快又离婚复出。她受不了那样的生活。从此之后，无论面对怎样的追求者，她的基本底线就是不能不让她工作。

杨紫琼在《卧虎藏龙》中饰演俞秀莲

03

在李安自传《十年一觉电影梦》中，他直言：“放眼天下，俞秀莲的角色只有一个杨紫琼，再没别人。”

李安在她身上捕捉到了某种独特的东西。经过多年的锤炼打磨，杨紫琼身上有着非常强的力量感。但这种气场并不是外放的，而是保有东方式的内敛与细腻。

她身上同时存在着好几组冲撞的色彩：东西方的文化教育、专业芭蕾舞者的根基和职业动作演员的操练，柔美与力量，野心与谦和。她就像莫奈的画，用色大胆丰富，但整体看上去又协调淡雅。

正是杨紫琼身上独一无二的特质成就了俞秀莲这个角色。影片《卧虎藏龙》最后李慕白死的那场戏足足拍了三天，始终压抑自己的俞秀莲第一次完全释放出了情感。李慕白是这辈子最爱她的人，却永远不会对她吐露衷肠。她抱着李慕白，仿佛想用尽全力，但力气都打在自己身上。

那场戏的情感爆发力之强让监视器后面的李安也跟着掉眼泪：“她那个哭不是假哭，是真的肝肠寸断。我晓得她哭的不只是俞秀莲的委屈，而是她自己有多少辛酸！我可以体会杨紫琼的感受，她的事业、人生走到什么地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瞬息全宇宙》对杨紫琼的意义和《卧虎藏龙》是相似的。

片中她的角色也叫秀莲，是个一事无成的丧气妇女。这样一个满大街都是、总是行色匆匆忙于为孩子和丈夫付出的中年妇女，因为对生活仍然抱有期待，而化身超级英雄，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回顾历年银幕经典时，谈到这部电影，她忍不住落了泪：“这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东西，能让我的粉丝、我的家人、我的观众，看到我所拥有的能力。我可以搞笑，可以真实，也可以悲伤。”

“杨家的淑女是娱乐圈的稀有动物，虽然相貌足够通过选美，但从没做过银幕上的‘花瓶’。”杨紫琼妈妈这样的家庭观念，让杨紫琼无论是银幕形象还是自我个性，都努力彰显着独立自信的“淑女”意识，成为女性力量的标杆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