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子

2023-05-16 18:52高宏民
躬耕 2023年5期
关键词:小凤婚事大嫂

高宏民

小三这次到广西架桥工地上流汗出力,目的只有一个,挣钱回去和小凤结婚。婚事本来去年就可办的,但小凤家要认真办理,说三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的婚事须办得比三个哥哥的隆重。这一隆重就得多花大几千元。小三家积蓄不多,让能说会道的本家花婶到小凤家通融。小凤的父亲倒也厚道,三说两不说改变了主意,小凤的母亲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说啥也转不过弯来。便只得将婚期推迟,等有了钱再筹办。

年底的一天,小三回来了,睡了两天两夜才走出门去。花婶是爱说笑的,见了小三就问:“这回出去,该不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和以前一样,挣钱不挣钱,落个肚子圆。”小三听了,不但没有生气,还咧嘴笑起来,说:“花婶,你敢和我打赌吗?不赌别的,一包烟,咋样?”花婶一听也来了精神,说:“赌就赌,输给你我心甘情愿,再说,我不相信就真的输了。”只见小三将手伸进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捆用塑料绳扎得结结实实的人民币来,将绳头扯开,叭叭在右手掌里摔了摔,说:“你看这是啥。”径直将钱递到花婶手里,花婶一愣,接着将右手拇指在嘴里湿了,一五一十地数起来,数后惊叫:“嗬,不多不少,整整三千,小三,这些钱莫不是你偷的吗?”小三眼睛一直,拍着胸脯说:“花婶,你说说,我是那样的人吗?实话说吧,这些钱是我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这几个月,我少喝多少酒,少吸多少烟啊。”一语未了,在场的几个人都笑起来。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说话的景子眼睛一亮,笑得舒畅、彻底。花婶说:“人受憋堵武艺高,要不是想结婚,怕也攒不了这么多钱。小三,钱一出来,可就回不去了,让你爸保管着,免得你又把它赌了,喝了。”花婶说着将钱递给小三的父亲老宝。老宝接了钱,嘴巴微张着,眼角爬上了笑纹,但不久眉头皱了起来,自语道:“这些钱怕还堵不严那个窟窿。”声音不大,却被景子听见了,景子看了一眼老宝,说:“你能叫小三挣多少钱?他总共出去才四个月,挣这么多钱,叫我说就可以了。什么窟窿不窟窿的,不就少那几个钱嘛,弟兄几个凑几个不就够了,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看把你愁的。”花婶立即把话茬接了:“景子,咱说话可得算数,你说让哥几個凑一点儿,现在当着大家的面,你说你凑多少?”众人都佩服起花婶的机警和尖锐,眼睛却盯着景子看。

景子出钱的决心是在看到小三的那些钱时下的,她从心底生出对小三的敬重和爱惜来。小三已25岁,婚事早该办了,然而金钱挡路,一家人谁不熬煎得掉了几斤肉呢,景子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帮帮小三了,当嫂子不帮谁帮?这时不帮啥时候帮?于是她扫视了一眼大家,理直气壮地说:“我帮三千元!”

包括花婶在内的几个人几乎同时问:“这是真的?景子你可不能大白天说梦话!”景子说:“那当然,说三千元就三千元,啥时候要我啥时候给,不过,有句话我说前头,过了年我要出去打工,费用得一千元,结了婚见了钱得先还我一千元。”花婶说:“走一步说一步,你给三千元就是帮了大忙,等办完婚事,还怕还不上你吗?”当天晚上,景子把三千元递给了公公老宝。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和胆量,第二天,一家人开始商量结婚的事,小三说:“小凤那里的规矩咱不懂,得先去人问问。”景子说:“你和小凤那么长时间,她就没说?”小三说:“小凤她知道啥,不还是听她妈的。”老宝说:“咱得去人问问,就叫你花婶去吧。”景子说:“去可不能白去,少说也得置四色礼,加上路费,三百块怕拿不下来。”大家都茫然,觉得一出门就得花钱的。请来了花婶,花婶说:“第一回去不宜拿过重的礼,轻了也拿不出手,我看一条七八斤重的猪肉礼,两瓶好洒,两条好烟,另外再搭配点果子啥的就可以了,下来也就一二百块钱吧。”老宝说:“猪肉我现在就到街上去割,别的东西你明天到县城时再买吧,路上少拿几样东西,走着也方便。”

第二天,花婶起个大早,接过老宝给的三百元钱,拎上猪肉礼条,到七里外的公路上搭车去了。下午,小三母亲和景子张罗了几个菜,等着给花婶接风。天擦黑,花婶吁吁带喘地回来了,一屁股坐下来连声叫累,开玩笑说小三不如把小凤退了,不然将来走亲戚也是麻烦。景子说:“要说小三要个子有个子,要模样有模样,只要漏个气说不要小凤,那说媒的还不挤破头!”小三笑着说:“可惜我就这德性,是娶小凤这种人的命啊。”老宝急于想知道那边的风俗,问那边说啥了。花婶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坐直身子,说:“那边规矩稠着哩。小凤妈说了,这回去不算,得重新置礼去,去时必须有婆家炸的油条一筐,其余的礼不管是啥都行,当然也无非是烟酒啥的。另外,人家说了,得送两千元来给小凤姑家、舅家送礼,这叫过礼钱。”景子说:“给姑家、舅家送礼,他们自己不会安置,为啥要用咱的钱,难道结婚后还要跟这些亲戚来往?这风俗也真是的!”老宝看了一眼景子,有些不满地说:“听你花婶把话说完,看还有啥。”花婶说:“下次去后,人家那边人还要再来一趟,得再给人家六千元,这钱小凤家落住,买嫁妆。”景子说:“咋真烦人呀,一次送去八千元不就完了,干吗要你来我往地瞎跑。”老宝又不满地看了一眼景子,说:“咋是瞎跑?规矩嘛。”花婶说:“人家把闺女养大也不容易,多要点也是情理中事。”老宝说:“家具呢?”老宝直着眼看着花婶。花婶说:“大件家具要咱自己安置,人家只陪几样小件东西。咱得有组合柜、老板椅、高背沙发。”老宝又问:“他们那边要陪送些啥?”花婶说:“要陪送彩电、洗衣机、冰柜,还有别的几样东西,反正总的花下来不会超过那六千块钱。”景子说:“叫我说小凤她们不会想,冰柜、洗衣机要它干啥,电能用得起吗?”景子说完,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一直没有说话的小三母亲说:“他们把日子定在哪天?”花婶说:“噢,这么大的事我差点给忘记了,人家小凤妈找人看了,小三属兔,小凤属龙,腊月十六对双方都没有妨碍。”景子说:“十六是个好日子,今天初六,还有十天,说到就到了,到时候用啥车去接呢?”花婶说:“小凤家说了,叫去两辆桑塔纳。”景子说:“嘿,规格还怪高哩,一辆桑塔纳少说也得二百块,两辆可就是四百块,一溜烟钱叫人家挣了,叫我说去辆小中巴就可以了,坐的人多,价格也便宜,一百五十块顶天了。我来时坐的是小八匹,也不见得就给娘家丢人了。”小三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景子的话好像冲撞了他,站起来粗声对母亲说:“妈,时间不早了,你去把菜端上来吧。”

初七下午,老宝、小三母亲、景子支锅炸了满满一箩筐油条,小三上街割了一大块猪肉礼。晚上又把花婶请来吃饭,商量第二天怎样去。花婶说:“明天景子也去吧,一是说起来主家来了人,对人家是种尊重,二是两千块现金带在身上我也不踏实,多去个人多个照应。”景子说:“我去合适吗?人家会不会说这次礼带重了,就多个吃饭的?我要是落个混吃混喝的名声可划不来。”花婶说:“照这样说,我也是混吃混喝了。”景子忙说:“谁不知道你是唱主角的,离开你,百事不成,可我就不一样了,说不成个囫囵话,有时候还会把好事说成坏事。”花婶笑起来,说:“你这个景子啊,给人说媒也一定是个好媒婆,正话反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第二天一大早,花婶在贴身衣服里揣了钱,就和景子一起上路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二人回来了,看来这次极顺利,起码没有在路上耽误。刚坐定,景子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还以为小凤家多派场呢!谁知道也一般般,住的是旧瓦房,总共也就三间,三个哥哥,就老大盖了两间平房,那两个也是瓦房,就凭这小凤还提这提那要求呢,叫我说,她来咱家是她的福分!”

花婶、景子走后,小三嘟哝起来,说不应该让大嫂去,她知道啥。老宝一个劲地吸烟,一言不发,烟雾将他笼罩了。母亲说:“你大嫂是有嘴无心的人,说说也只是说说罢了。”小三说:“小凤是好是坏是跟我过,她操的哪门子心。”母亲说:“你大嫂这样说,还不是小凤家要得多了点,要不是要得多,去年就把婚事办了。”小三说:“多啥多!多也是我的钱,将来我还!”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小三又说:“以后少叫她掺合。”

初十这天,小凤和她大嫂一块来了。小凤大嫂里穿红色毛衣,外套黑色西服,西服已明显地打皱了,衣角有几处毛茸茸的,却很干净,脚穿一双尖皮鞋,一路风尘让皮鞋上蒙上了一层灰,走起来皮鞋咯吱咯吱地响。小凤穿一红色绒大衣,大衣很长,将膝盖以下的一部分也盖住了。脖子上系着一条紫色围巾,围巾在脖下打成花样活扣。一家人忙前忙后热情招待,景子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唯恐出了差错让人笑话。酒席是村里的厨师巴海做的,先先后后端上十八个菜,荤素相间,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饭毕泡了茶,谈论起婚事的操办上。小凤大嫂说:“这些年啥都在变,别的不说,就说这结婚,变化就不小,几年前结婚,千把块就打发了,现在就不一样了,彩电、摩托车、冰柜、组合柜、沙发、床上用品,哪一样能少呀!我们村有一家娶媳妇,花二万多块钱呢。”花婶说:“你说得可对。记得我结婚,就做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一个条几,还有一张床,那床一坐上去就吱吱咛咛地响,你说气人不气人。”小凤大嫂说:“咱们不能不顾后果赶时髦,可是太寒酸了别人笑话。我看摩托车就算了,其余的像彩电、冰柜、洗衣机、皮箱是不能少的,加上被子、床上用品,算下来也就六千来块钱吧。你们看这个数多不多?”花婶说:“终身大事,一辈子能有几回?就是破费点也没啥,况且都是正儿八经该要的。”小凤大嫂扭头来看老宝,老宝立马表态说:“中!中!上次他花婶回来说六千块,我也是一口答应的。”小鳳大嫂点了点头,又说:“嫁妆基本上就是这,咱鸡毛用在鸡身上,那六千块钱就这样打发,除了这,我们还要陪送些东西,按我们那里的规矩,也就是些桌子、椅子、被子啥的,不怕你们笑话,我们家家底薄,别的也陪不出啥来,还请你们别见怪。”花婶说:“做亲是一家,咱不说两家话,你再喝点儿茶,小凤,你也喝嘛。”小凤大嫂喝了口茶后又说:“另外,家具的事,上次花婶去已经说过了,基本上还是那些东西,咱不添也不减。”老宝说:“组合柜、老板椅、沙发我们明天就去买,估计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回来。”小凤大嫂说:“早点买好,年关结婚的多,家具涨得快。”花婶说:“那是,那是。”

景子坐在旁边,好半天没插上话,已有点迫不及待,这时正好没人说话,看了看小凤,笑笑着开口了:“咱们说得再好,也只是个参考,大主意还得小凤自己拿,往后是小凤和小三过日子,现在盘算好了,将来过得顺和些。小凤,你想好了没有,说出来听听。”小凤不好意思起来,脸也微微红了,低声说:“不管咋安排都行。”景子说:“你说得倒轻巧,安排不合适了不还是你生气?”小凤说:“嫂子说到哪里去了,安排不好我也不生气。”景子说:“既然这么说,我倒想给你们建个议,我看彩电、冰柜、洗衣机啥的都不是最重要的,费电不说,少了它们也能过,咱过日子得讲实际,我看倒不如省下钱来买辆小八匹,种地,拉东西都能用。村东头建军结婚也是买了彩电、冰柜、洗衣机,过日子后两人知道了节省,舍不得用电,那些东西就一直闲着。电视长时间不看还要出毛病的。”小凤、小凤大嫂都沉默不语,她们对买小八匹都没有思想准备。花婶见二人不说话,知道是心里不愿意,就圆场说:“小八匹结婚后也可以买嘛,咱不谈这事了,喝茶喝茶。”老宝不满地斜了一眼景子。下午二人带了那六千块钱走时撂下话,家具是必须在十二日前准备好,老宝连声答应好好。

景子在陪送嫁妆上没有说通小凤,就给小三做工作,让小三到小凤家去一趟或打电话劝劝小凤。没想到小三也是喜欢排场和不屑于小八匹的,就以沉默应对景子。景子劝得紧了,小三不耐烦地嘟囔一句:“我知道了。”拔腿走了。

景子的多嘴多舌让老宝、小三对她有了看法,他们认为景子作为一个嫂子,一个外姓人,是不应该这么说来说去的,况且你才几岁,懂得啥人情世故,万一说僵了,人家将婚期推迟也是有可能的。于是对景子减弱了刚给钱时的欢喜和感激。但景子好像对此并没有觉察,依旧热情地扑在婚事的准备上。买家具时,景子免不了跟了去,反复挑选,讨价还价,唯恐吃亏上当。

有日子的时间过得快,转眼到了十三。这天商量用啥车去接和怎样联系车。景子坚持说用中巴,坐的人多,价钱又低,并且她自己就可以把这事办妥。小三和小凤家还是一个腔口,用桑塔纳去接。老宝倾向于小三。

十四这天,小三在街上谈妥了两辆桑塔纳,每辆三百元。景子得知后,心里陡然一沉,加之近日又觉察到老宝、小三对自己的冷漠态度,知道是把自己当做外人看,心里就灰冷和难受起来。这天中午,她无心做饭,回四里外的娘家去了。

按照当地风俗,结婚要待两次客,第一次是结婚当天,第二次是在婚后第三天,这天女方父亲要登门,叫做会亲家。这两天无疑是最热闹也最忙碌的,里里外外,迎来送往,主家都得周密安排,确保不出乱子和差错。景子忙这忙那,跑东跑西,一刻也不曾休息,腰酸腿疼也不顾惜。众人就都夸景子,说这当嫂子的真是难得,自己出钱不说,还这样操心。劳动和称赞使景子的心情舒畅了许多,脸上露出了几天来难得的笑容。

尽管老宝一家力争把事做得完美,结果还是出了差错,第二天母亲收拾东西时,发现放在景子屋子里的八斤半熟牛肉不见了,正好景子那时不在家,母亲和小三的小姑就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景子回来了,一看屋里乱糟糟的,问:“咋了。”小姑说:“牛肉不见了,昨天明明放在这里的啊。”景子一股火气腾地从心底冒出来,脸憋得通红,说:“你们是怀疑我偷了牛肉是吧?是哩,我好吃,我贪小便宜,我把牛肉藏起来了,你们找啊,翻啊,把屋顶揭了找!地挖三尺找!”母亲、小姑顿时傻了,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小姑解释,说根本不是怀疑她,人多事杂,是真忘了放哪儿才找的。然而无论怎样劝,景子还是平息不下来,后来花婶来劝,景子才安静下来。

夜里,景子到了半夜还是睡不着,想想自己尽心尽力操办婚事,把心都掏出来了,结果一点好没落到不说,还处处遭冷遇和猜疑,自己操心原本因为丈夫在外地回不了家,二弟一家虽在本市工作,但也忙得抽不出时间照顾家里,自己做大嫂的,不操心谁操心?旁人能指望得住吗?谁想竟落个这样的下场,真想就此把这恼人的婚事甩开,回娘家过几天清静日子。

第三天,景子还忙碌着,只是很少说话,没精打采的。有人同她开玩笑:“景子,小凤她爹马上要来,你是不欢迎人家啊,还是不欢迎我们?”又有人说:“我说景子,是想老大了吧?想你自己想去,可别挂在脸上让我们看见!”

下午五点多,客人们基本上走完了,该收拾清理的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景子只觉得非常疲惫,便躺在床上休息。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应该趁刚刚办完婚事,将一千元要来。为办婚事,家里铺张很大,外头肯定又借了不少钱,一旦老宝将钱还了账,自己出门向谁借钱呢?景子为自己突然有这种想法而激动和后怕,一下子坐起来,几步便到了后院。这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后院里亮着灯,人语喧哗,空气中飘浮着一层酒气。原来客人走后,老宝又请了几位出力帮忙的本家人来喝酒,也去叫了花婶的,花婶说自己不会喝酒,说啥也不来。景子看老宝正在敬酒,迟疑了一会,但还是走到门口,说:“爸,你出来一下,我给你说句话。”老宝已经喝多了,没有听清楚谁在外面说话,朝外看了看,啥也看不见,就哑着嗓子问:“是谁啊?你进来嘛。”景子隐隐地生出一些火气,大声说:“是我。”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个本家听出了是景子,并且听出了声音中的强硬和不满,小声对老宝说:“是景子,你出去看看。”老宝后来也听了出来,而且预感到景子是有备而来,某种事情要发生。他站起来,趔趄着走到门口,手扶门框站住,问:“啥事?你说吧。”景子站在黑暗里,语速很快地说:“我要那一千块钱。”

“现在就要?”老宝硬着舌头问。

“现在就要。”

“你就等不到明天,你看屋里有多少人?”

“我不管有多少人,你把钱给我。”

老宝是易怒而感情用事的,景子这个时候不依不饶地问自己要钱,他觉得是在往自己脸上抹屎,玩自己的难看,借着酒劲,老宝明显地发怒了,冲着景子嚷:“景子,你是怕我还不起你钱还是怕我夜里就死了?”

景子翻眼看了看老宝,语气较平缓地说:“小三结婚后给一千块,是讲好的。”

“我记着呢!你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了。”老宝的嗓门更大了。

“既然记着,那就给我。”

“景子啊,你比定时炸弹还厉害啊!定时炸弹有时间,人还能防,你是说爆炸就爆炸啊!”

“我咋是炸弹了?你接钱时恁爽利,还钱就腻磨了。真还不上来你明说,我不要了。”这句话像是捅了老宝的心脏,把他的自尊彻底地翻上了天,血管里的血猛烈激蕩着,额头上青筋爆出老高,“好、好、好,景子,你不是我儿媳妇,你是我爷啊!你是我八抬大轿请来的爷啊!你不是说我还不起你钱吗?我现在就还你,小三她妈,你过来!”

老宝的失态让众人都震惊了,大家慌忙过来,把老宝往屋里拉,把景子往外推。

屋子里的小三又羞又恼,走进洞房,砰的一声关上门。

母亲站在门口,景子被众人拉走后,她以为老宝会平静下来,至少不会发这么大火气了,没想到他仍让她给景子拿钱,还景子。她不愿这个时候就把钱还给景子,景子既然走了,明天平心静气地还会更好些。她的迟疑让老宝的火气更为猛烈地燃烧起来,他用最难听的话骂她,并且把茶杯摔得粉碎。她急忙进里屋去拿钱了。

婚事上见的礼钱并不多,一共才两千一百元。在送礼上,亲戚朋友要多些,有一百的,也有五十的,而本村的则是二十或三十,送这么多钱还要吃两顿,因此算下来落不住多少钱。老宝为了排场,宴席备得丰盛,难免又要多花钱。母亲走进里屋,打开箱子,从箱子底下取出钱,数了一千元,然后把剩下的钱放回箱子里。她把这一千元又数了数,才走出来递向老宝。老宝问:“多少?”没有伸手去接。

“一千元”。

“那钱呢?”

“不是说还一千元吗?”她疑惑地看着他。

“我问你借景子多少钱?”老宝血红的眼瞪着她。

“不是说过先还一千元吗?”

老宝的嘴角微微抖动了几下,脑子似乎清醒了许多。家里总共有多少钱他是知道的,不但还景子不够,而且置办宴席所欠的酒、肉、烟,是给人家说好事后就还的,春节马上也要到了,这个年可怎么过呢?老宝在瞬间想了这么多,但他的自尊又不容他这样想下去,当着众人的面,自己说出的话咋能收回呢?于是仍粗声粗气地说:“你把钱都还给她!”

母亲站着没动。

老宝急了,眼睛一瞪,嚷道:“还站着干啥!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腿瘸了。”

母亲只好又进里屋把剩下的钱取出来。老宝看着她朝自己走来,就知道是要把钱交给自己,他知道那钱不够还景子,自己怎么好意思去面对景子呢?她应该自己走出去把钱还给景子,而且对景子说:剩下的钱过几天一定还上!他对她不理解自己而感到非常恼怒,气咻咻地说:“你是欠我钱呢还是欠人家的钱?”

母亲出了屋子。

屋里,老宝仍余怒未息:“她景子是要把我气死啊!”

母亲艰难地来到了前院,她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很长时间。

屋里坐着几个本家,他们把景子拉回屋里后还要再劝劝她。景子坐在那里,胸脯一起一伏。脸色苍白的婆婆走进来时,景子看了一眼婆婆,又把头低下了。母亲见这么多人在屋里,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本家老安问:“嫂子,我老宝哥睡了吗?”母亲说:“还没睡。”老安说:“你劝他睡下吧,时间不早了,景子这边没事。”母亲说:“好,好。”可仍站着不走。老安就又问:“嫂子,你还有事吗?”

景子抬起头来,看着婆婆说:“有话你就说吧,这里没有外人,啥事让大家听听也好,看看到底怨谁。”

母亲还是不愿开口。

景子就说:“妈,不愿说你回去吧。”

“我是来送钱的。”母亲说着从里面口袋里掏出一叠子钱来递给景子。

景子接过钱,感觉很重,就意识到了啥,接着数起来,数够一千元,不数了,把剩下的钱还给婆婆,说:“这钱你拿回去吧,我说过先要一千元。”

母亲接过钱,愣了愣,继而脸上显出惊喜和感激的神色,但她仍拿不定主意该走不该走。

本家们都劝母亲回去吧,说屋里还有一个醉人哩。母亲有些生硬地笑了笑,走了出去。

母亲回到后院,本家已经走完了,老宝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他见她走来,并不急着问,而是在吸完了一支烟,又喝了几口茶后,才漫不经心地问:

“钱,景子都收下了?”

“她只收了一千元。”

老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责任编辑 郝芳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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