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裂痕

左小思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任何所谓美好的事物都会带着或大或小、或明显或隐秘的裂痕或瑕疵。没有裂痕的事物是不完整的，换一种说法，没有经历过磨难的生命是残缺的。

烹调鱼的时候，人们总会在鱼身上划几道裂痕，调料的味道才能通过裂痕深入鱼肉，使鱼更加鲜美入味；煮茶叶蛋的时候，煮到蛋白凝固时，我们会将蛋壳敲破，让茶汁在白蛋上染出花纹，那龟裂的茶色纹路是一枚茶叶蛋的身份证明；烤全羊时，厨师定会用刀将羊肉割上若干口子，抹上精盐稍稍腌制，再一遍遍刷上油、辣椒、孜然、茴香，直到那些裂痕被调料填平，金黄油亮、皮脆肉鲜的烤全羊才可能烤成。如果没有这些裂痕，这些美味将不复存在。

前不久，一种山东裂纹桃成了网红桃，每颗桃子上都有复杂多变的裂痕，这些痕迹深见果肉。这皮翻肉裂的伤口是它独特的标志，这些裂痕是它与烈日暴雨相搏的印迹，是它纯天然无污染的光荣勋章，人们丝毫不嫌弃它丑陋的外表，而沉迷于它醉人的香气和香甜的滋味。在温室里备受呵护、外形近乎完美的桃子与之相比，味道肯定相差甚远。同理，树上裂开的石榴、被鸟啄过的果实，一定是最甜最好吃的，你不会觉得这些裂痕是缺陷，只会觉得这些裂痕代表着大自然的成熟之美。

沉香名列中国“四大名香”（沉香、檀香、龙涎香、麝香）之首。它是沉香木在遭受雷劈、刀砍、虫蛀、病腐等创伤后，被一种黄绿墨耳真菌感染而分泌树脂后形成的香脂。这个结香的过程很漫长，短则几百年，多则上千年，所以说“百伤结香，千年成香”，你能说沉香木上的条条伤口不美丽吗？

地球，这颗宇宙中最美丽的蓝色星球，也有科罗拉多大峡谷、马里亚纳海沟那样的裂痕。看着那些雄壮美丽、深不可测的裂痕，你会被这样绝无仅有、无可比拟的美所震撼，会对自然和生命充满敬畏。虽说“玉无纹，天无云”，但翡翠玉石上的纹理裂痕叫做“生长纹”，那是上天给翡翠玉石在地底顽强抗争的嘉奖，拥有这种生长纹的玉石也更珍贵。

人也同样如此，经得起挫折，才能成就流传千古的人生。王阳明说：“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如果不是被贬龙场，他岂能悟道心学，创立“阳明学派”，提出“致良知”的哲学命题和“知行合一”的方法论？如果不是“乌台诗案”导致苏轼一生贬谪，我们也读不到那么多绝美的诗词，看不到《黄州寒食帖》，吃不到“东坡肘子”“东坡肉”。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经过现实的磨炼与洗礼，深刻的道理就变成了孤立的思维游戏，如同纸上谈兵，在现实面前便不堪一击。你在现实中所承担的重任、遭受的磨难，最终会变成一束束光，照亮你未来的路。

加拿大著名诗人、歌手莱昂纳德·科恩的《Anthem》里有一句歌词：“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生命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这束光，是温暖生命的另一条通道。创伤的疤痕上會开出花朵，只有无惧无畏愈挫愈勇的人，只有不气馁不放弃不沉沦的人，才有资格采撷那美丽的花朵。生命的裂缝，是阳光洒满的地方，是世间最美丽的裂痕。

〔本刊责任编辑  施晓畅〕

〔原载《今晚报》2022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