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流井”传奇

2023-05-17 15:01曾丛莲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盐井盐场乌鸡

曾丛莲

自古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但对普通老百姓而言,最重要的是前四样。

柴可以上山去砍,米和油也能通过播种水稻和油菜后加工获取,唯有盐要用钱去购买,没钱就吃不上。

清朝末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导致盐价猛涨,有“盐白如银,盐贵如金”的说法。

我家祖上本是生活在湖北山村里的贫苦人家,在苛捐杂税的压榨和自然灾害的影响下,一日三餐别说吃盐,连米汤都喝不上。曾祖父余文和抱着“树挪死人挪活”的想法,决定举家搬迁,到富饶的巴蜀之地讨生活。

一路风餐露宿,总算顺利入川。余文和高瞻远瞩,领着余家十几口人辗转来到盛产井盐的自流井县城,栖身下来。

为了长远生计考虑,余文和去了本地首屈一指的王家盐场当盐工,从扫地烧火的杂役做起,以期学得制盐的本事,日后能以盐兴家,光耀门楣。

余文和头脑灵活,手脚勤快,加上能说会道,很快就和工友们打成一片,也对盐业生产有了了解。要把深埋在地下近千米的黑褐色卤水取出,变成一粒粒雪白晶莹的盐,从凿井、汲卤、输卤到煎盐,分工详细,工序繁难:山匠负责凿井、治井;笕山匠设置卤笕;灶头承担安火笕、置火圈;烧盐匠掌管煎盐。

当时王家盐场的山匠叫余德全,从十二岁起就在盐场做盐工,几十年的经验积累,加上过硬的凿井技术,连管事的也要敬他三分。

余文和便以同为本家为由,百般奉承讨好余德全,终于如愿以偿,拜了余德全做师父,总算在盐场站稳了脚跟。

一晃数年过去,余德全已年近七十,不得已辞工还乡。而余文和作为他最出色的徒弟,顺理成章升为王家盐场的新山匠。

两个月后,是余德全七十大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余文和身为弟子,自然要去给师父拜寿。于是,他提前向盐场管事请了假,带上装着寿礼的包裹,一大早出发,去师父居住的清河镇乌鸡村。

这是余文和第一次去师父的老家,他靠嘴问路,紧赶慢赶,临近晌午时到达了乌鸡村。在村口他看到了一条宽约六米的小溪,便来到横跨溪面的木桥下,准备捧水净面,拾掇一下。

没想到他刚弯下腰,肩上的包裹就滑到了溪里,顺水漂走了。

余文和急了,赶紧脱掉鞋子到溪中去捞。他追着包裹来到桥底,突然发现溪面上有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不时冒出一股黑褐色液体。余文和紧盯着这个漩涡,蓦然想起师父给自己讲的一个本地传说,便用手捧起一捧黑褐色液体,闻了闻,又放到嘴里尝了尝,顿时欣喜若狂。当下他连包裹也不要了,转身上岸穿上鞋子,飞快地向村里奔去。

在一个村民的指引下,余文和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师父家门口,却见余家大门紧闭,看不到半点做寿的热闹景象。

余文和疑惑地上前敲门。

开门的正是满脸愁容的余德全,见徒弟来了,他忙把徒弟请进屋。

“师父,今天您过大寿,怎么一个宾客都没有呢?”余文和瞅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十分不解地问道。

“唉。”余德全长叹一声,“我得罪了村里的恶霸董彪,哪还有心思做寿啊。”

原来余德全刚回到村里,董彪就找上门来,威逼利诱余德全使出当山匠的本事,务必找一口能让他日进斗金的盐井。

余德全知道董彪素来心狠手辣,平日里鱼肉百姓,无恶不作,如果帮他制盐发财,无异于助纣为虐。再说开凿新盐井,哪会百分百成功,他便以年老眼花为由,拒绝了董彪。

董彪恼羞成怒,放出话来,余德全如果一个月内找不到盐井,后果自负。

今天已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为防不测,余德全昨晚连夜把家人送去了山里岳父家,自己一人留下来面对这飞来横祸。

“师父不要着急,我告诉您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余文和话未说完,就听大门哐当一声被踢开,随即一伙人凶神恶煞般地冲进屋内,为首的胖子指着余德全的鼻子骂道:“老家伙,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不识抬举。大家动手,把屋里能砸的都给我砸了!”

“且慢。”余文和挺身而出,对着胖子一抱拳,“想必你就是董老爷吧,我是余德全的徒弟余文和。你不就是要一口盐井吗?别为难我师父,我已经给你找着了。”

胖子正是董彪。他见余文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将信将疑道:“你真的找到了一口能产出盐的盐井?”

余文和點点头:“你若不信,我马上带你去看,连井都不用挖,就能取到卤水。”

“小子,你如果敢耍我,我就让你师父给你陪葬。”董彪把手一挥,示意余文和在前头带路。

余文和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茶碗,再搀扶起惊诧莫名的余德全,出了余家大门,直奔村口而去。他边走边解释道:“师父,我记得您曾经跟我说过自流井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本地最早出现的盐井就是一口能自动流出卤水的古井。我之前根本不相信,直到今天亲眼见到从水下冒出的卤水,才知道果然如您所言。”

余文和言辞凿凿,余德全却越听越糊涂:“徒弟,自流井地名之说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你是不是被董彪吓傻了,才胡说八道?”

“师父放心,我没傻,您就等着看好戏吧。”余文和径直把众人带到了村口溪边的木桥旁,再次下到溪中,瞅准时机用茶碗舀了一碗漩涡中涌出的黑褐色液体,端上岸来。

“师父,您看看这是什么。”

余德全看着碗中似曾相识的液体,低头闻了闻,再伸出手指蘸了些放到嘴中,惊得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余文和又把茶碗送到了董彪面前,开口道:“董老爷,你也闻闻。”

董彪猛吸一下鼻子,疑惑不解道:“好重的卤味。这碗里装的是啥?”

“你再尝尝。”

董彪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含在嘴里,随即吐了出来,又惊又喜道:“咸的。这莫非是卤水?”

此刻,董彪瞬间明白了,不管不顾地迈入溪中,来到了刚才余文和舀水的地方。看到漩涡中冒出的黑褐色液体,他忍不住仰天狂笑:“哈哈哈,天降‘自流井,还在老子的地盘上。我董家不发财天理不容啊!”

已看清形势的余德全气得直跺脚,对着余文和痛骂道:“余文和,纵然你是为了救我,却给乌鸡村带来了弥天大祸。董彪有了这口‘自流井,必定财源滚滚,日后愈加无法无天,乡亲们哪还有活路?从此你不准再叫我师父,马上滚出乌鸡村!”

师命不可违。余文和见师父正在气头上,张张嘴,却欲言又止,只得悻悻离去。

三日后,余文和因牵挂师父安危,又偷偷来到乌鸡村打听,得知师父已去投靠岳父,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余文和离开时,远远看到溪面上的木桥已被拆掉,溪水也被重新引流,董彪正指挥着数十个工人挖地凿井,干得热火朝天。余文和脸上似笑非笑,扔下一句:“董老爷,祝你早日大功告成。”转身昂首阔步离去。

转眼半年过去,余文和再次来到了乌鸡村村口。不过这次他并非一个人,而是带着一群人。

余文和指着溪面上高耸入云的钻井架,对人群中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禀报道:“王老板,董彪凿出的这口乌鸡井正位于王家盐场的上方,上周刚投产,便卤沫飞溅,涌出黑澄澄的卤水,紧跟着咱们的盐井便没了卤水。如今民间谣传纷纷,说什么‘打穿乌鸡井,饿死自流井。”

“哼,董彪不过是一个乡下土财主,胆敢断我王家财路,简直是找死。”中年人脸色一沉,继而吩咐道,“事情既然已经查清楚了,余文和,回去后你马上通知歇工的工人复工。这个乌鸡井不足为虑,从明日起就没了。”

余文和连连答应。

此事过后不久,余文和收到了一封请帖,他第四次来到乌鸡村,远远就看到村口人头攒动,耳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好徒弟,你终于来了。之前是师父错怪了你,所以亲笔写了请帖表达歉意。”

余文和见余德全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忙献上带来的礼物道:“不怪师父,只怪我当时没有向您坦白自己的计划。师父,您过大寿那天我来贺寿时,不小心把寿礼掉入溪水里了,今日特来补上,请您笑纳。”

余德全哈哈大笑,指着溪面上一座新建的大石桥道:“谁说你没送寿礼,这就是你送给我的大礼啊。你利用乌鸡井,巧妙除去了咱们村的大祸害,村里人都对你感激不尽呢!”

余文和看着乡亲们纷纷附和,连忙摆手道:“实话跟大家说,当我无意中发现乌鸡村有口‘自流井,第一时间想的是给全村人造福。但看到董彪欺压师父的恶行后,我便改变了主意,想利用这口井的特殊地理位置,为乌鸡村除害。王老板身为自流井最大的盐商,要对付董彪就如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在我故意散布出‘打穿乌鸡井,饿死自流井的谣言后,他果然怒不可遏,立刻贿赂官府,官府以董彪挖断了自流井的‘龙脉,欲图敛财谋反为罪名,将董家满门抄斩。遗憾的是,这个谣言虽杀了董彪,却也断了乌鸡村的财路。”

“不义之财不可取,董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余德全拍拍徒弟的肩膀,转移话题道,“好徒弟,我知道你因外乡人身份,在县城里常受排挤,干脆搬到乌鸡村来,怎么样?”

在鄉亲们热烈的掌声中,余文和高兴地答应下来。

就这样,余文和后人在乌鸡村繁衍生息,成为当地一大家族。

时至今日,乌鸡村村口溪面上的大石桥历经百年风雨依然完好无损。我每次出村经过石桥时,都会看看桥下,对曾祖父余文和一手策划的“打穿乌鸡井,饿死自流井”的故事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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