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荷碗

2023-05-17 18:05张港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闯关东线头福贵

张港

闯关东,闯关东,一个“闯”字,生生死死、分分合合、恩恩怨怨、年年岁岁、你你我我、得得失失。总有一汪水在上下眼皮间兜着,春花秋雨、雪落雁走、河涨田干,说不定啥时,一阵风来,眼皮子就兜不住那汪水,滴答下来了。

这天,老义发又对着白云蓝天抹眼泪。虽是背着人,可还是被儿子大仁看到了。儿子说:“爹,你这又是干啥?有事说呗。儿子我也是六尺汉子,顶得天地走得码头了。有事你就说,有我。”

“说?大仁,那我可就跟你说了。我小那时,从山东到关东,与拜过把子的兄弟,一路要饭吃。一块饼子,一人一半,一碗稀粥,一人一口。他呢。救过我的命,我呢,也救过他的命。就是这样的兄弟呀。我呢,老成这样,想他哟——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上一见。”

“爹,这事我办,这人我找。定让爹你去了这块心病——有线头吗?”

“有一根须子。三十年前,他在省城,开着买卖。”

“那咋没找他?”

“那时候呢,咱家穷得要饭吃,人家开着买卖,去找他,不明摆着是伸手问人家要钱?咱能去吗?现在呢,咱家日子好了,我才有了这念头。”

“这倒也是。还有别的线头吗?”

老义发打开箱子,取出个海碗。

这碗,瓷粗胎厚,这样的物件,就不能论窑口什么的了。怪的是,单彩蓝釉画的是荷花半朵,荷叶半张,柄茎半根,笔画走到口沿,突然截断——这叫啥瓷器?

“这个呀,这叫半荷碗。另半朵花,另半张叶,另半根茎,在另一只碗上,两碗相扣,就是完整的图画。早先年,迁徙流离,一家人分手时,各携一碗,以求多年之后对画相认。”

大仁带足盘缠,来到省城,到处打听搜寻。省城大邑,只凭三十年前的一条线索找一个未曾见面的人,可谓大海捞针。

秋风过了是冬风,该是打场送粮的忙季,大仁却还是一无所获。想着家里的爹,想着田里的活计,他一狠心走了极端。

大仁弄了身破烂衣裳,拎根打狗棍,早晚在繁华的街上伸手敞碗要饭吃。他想得也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若是有人认出这碗,事就成了。大仁有钱,但是,要饭得有要饭的样儿,他忍耐着,不花钱,不吃饱,不穿厚衣裳。

寒风掀衣入骨。大仁看中了“信福当”大门前这块地。这儿来往的人多,又避风朝阳。大仁敲打碗沿儿,唱着要饭词儿,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揣摩着各色人等的相貌举止、衣着年龄。

这天,信福当大掌柜走来。一路上,人人冲他施礼赔笑。大掌柜对一个官样的人躬身抱拳,道:“福贵这厢有礼了!”那官样的人道:“韩老板客气了!”

大仁猛然一惊:姓韩!叫福贵!信福当大掌柜就是爹的结义兄弟,是对碗的人。大仁脑子里又闪过爹叮嘱过的年纪、身高、眉眼,断定就是这人,肯定无疑。

大仁回到家中,说:“爹,你说的那人,我找到了。”

“啊!在哪兒?对上碗花了吗?”

“碗让我给摔了。”

“啊!你,你——”

“他这个人,家财无数,天天从我跟前经过,却从来没有往碗里投过一个小钱,从没看一眼门口讨饭的人。”

半荷碗没了,老义发轻松了许多,春种秋收、割地扬场,过着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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