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锅记

胡弃暗

大概是不服自己没有经商头脑吧，我热衷于在网上卖东西。

先是在旧书网上卖看不下去、不想再看或者以为不需要再看的二手书。

生意出乎意料地好。陆续挂上去的一百多本书，竟然卖掉了十分之一。甚至有的书刚挂上去，就被人拍下了，弄得我莫名振奋，还以为自己作为一名二手书网商，已经有了相当的影响力。过了好久我才终于悟到了：这些被秒拍的书，都属于短期不会再版但又拥有固定读者群的长销书，因而二手书的市场价被哄抬到了它原本定价的数倍，而我未做市场调研，想当然按定价的一折两折标价，自然抢手。核查过后我才发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买我那些书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同行——正儿八经的二手书商。他们的日常工作之一，恐怕就是在一些二手书交易平台上搜索、截杀我们这种涉“市”未深的二愣子。

摸清个中门道后，我也学精了，再挂二手书之前，必先搜一下别人给的价格，然后参照着标价。效果是非常显著的——从那以后，再没卖出过一本书。

这一点点挫折磨不灭我做网商的热情。在旧书网上沦为“僵尸店主”后，我决定转战“这也能卖出去”的闲置品交易平台，把家里各类闲置物品搜罗出来，从数码产品到锅碗瓢盆，通通挂上去卖，三年来陆续卖出了18单，总营业额达3612元，可谓业绩喜人。

最新挂出的是一口用了两三次的电饭锅，是那种功能简单的基本款，原价也就100多元钱。

买家问：“30元卖不卖？”

我说：“可以。”

买家问：“上门取货行吗？”

我这才注意到对方是同城的，住城北，而我住在城西南。

我十分抵触地说：“我不常在家，上门取货不方便，30元给你包邮还不行吗？”

对方说：“我要当场试试电饭锅是不是好用才能买呀。”

我气得差点儿喷出一口黑血来——我干吗要骗你30元钱？！

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回复“呵呵”。

对方感受到了我的不快，忙解释：“我是刚毕业的，来苏州被职业中介骗了一千块錢。一个人在这里，总担心人家骗我。”

我的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来拿吧，我送给你，让你对人类恢复一点儿信心。”

说完我立刻被自己感动了。我竟无私到要白送人家一口原本要卖30块钱的锅。我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许多。跟着我意识到自己竟享受着这份自我感动，于是我的形象又倏地缩小了，比正常大小还小。随即又悄悄冒出一丝得意——我终究要比一般人多些自省精神呀！然后这一丝得意又牵出了更多的羞耻感。

于是我开始后悔。这送锅的“义举”不仅测出了自己精神世界的猥琐，而且在现实生活层面给自己添了几丝麻烦——我必须在特定的时间待在家里，等被自己施惠的人上门取锅。

晚饭时分，他来了，在木渎地铁站附近给我发来了短信。

我刚下班到家，累得半死，只想倒下睡一会儿。收到短信我非常窝火，遂冷冰冰地回复：“你找错地方了。”

对方说：“我对这边不熟，我们能在木渎地铁站碰头吗？”

我说：“我家离最近的地铁站有两公里，从那儿到木渎站还有4站，你觉得让我跑过去给你送锅合适吗？你打个车过来吧，也就十来块钱。”

对方好一阵没动静。我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是不是有点儿“何不食肉糜”的意味？30块钱买口锅都要踌躇很久的人，会舍得一掷十多元钱去打车吗？

我很想补条消息致歉，可又担心这道歉无论怎样表达，都难免显得矫饰，结果只会加重伤害。

“我现在就坐公交过去，行吗？很快的。”对方终于回了消息。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对方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我把那口电饭锅搬出来，装进一只足够大的环保袋，又找了几件别的闲置物品塞进去，想了想，又取了出来。

我告诫自己，等会儿把锅递给人家的时候，一句废话也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