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与追寻：《亲缘》小说中黑白种族界限与融合的探究

薛美春 磨鸿斌

【摘要】《亲缘》小说是非裔女性科幻作家奥克塔维亚·巴特勒最畅销的科幻小说。这部新奴隶叙事小说采用时空“穿越”的方式将19世纪上半叶美国蓄奴制社会和1976年美国现代社会两个时空连接，主人公现代非裔女性达娜与其白人丈夫“穿越”时空，重新发现和感受奴隶制，追寻到历史的真相和家族秘密。本文通过奴隶主如弗斯与黑奴爱丽丝的情感纠葛，白人祖先如弗斯对黑人后辈达娜的反伦理情感、黑人妻子达娜与其白人丈夫的“黑白配”三方面探究历史及现实中黑白种族融合，揭示了与黑白种族隔离对抗观点相违背的黑白种族界限的打破，引发现代美国社会对黑白种族关系的深思。

【关键词】时空穿越；奴隶制；种族界限；种族融合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3）09-001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9.005

一、引言

美国当代非裔女性科幻作家奥克塔维亚·巴特勒是科幻届为数不多的非裔女性之一，她曾获得雨果奖和星云奖。《亲缘》（Kindred）是其科幻小说中最畅销作品，备受欢迎。然而，与其把《亲缘》称为科幻小说，巴特勒更愿意把它称为“可怕的幻象”[1]。小说中包含着时空“穿越”科幻元素，但没有采用深奥的科学原理来解释和安排故事情节， 而是借助时空“穿越”方式再现奴隶制场景，再结合现实世界，达到一个让主人公追寻真相、感受奴隶制的过程。《亲缘》小说以美国现代非裔知识女性达娜为第一视角，讲述了在她26岁生日那天开始了她的“时空旅行”（Time travel）。她从1976年6月9日洛杉矶的新家穿越到1812年至1831年里的马里兰州韦林种植园，她的使命是救助每次深陷危险中的白人祖先如弗斯。她总共6次被召唤并穿越时空，重新经历了奴隶制的残暴，也目睹了她的女祖先爱丽丝的一生。达娜在最后一次时空之旅反抗如弗斯的强奸并用刀杀死了他，然而她也因与如弗斯斗争失去了自己的左臂并最终回到现实世界。《亲缘》通过两个时空的对比，现实世界和奴隶世界双重时空的交替，凸显了奴隶制奴隶主与黑奴之间的种族界限，强调了黑白种族界限的不可逾越性，与种族隔离对抗的主流观点不谋而合，然而，种族融合也是小说中不可忽视的最重要部分。

二、两个时空下的黑白种族关系对比

《亲缘》分为两条时间轴。一条时间轴为达娜生活的现实世界时间，从 1976 年6月9日开始至7月4日；另一条时间轴为白人祖先如弗斯的成长时间，从1812年的孩童期到 1831 年成长为 25 岁的白人奴隶主[3]。两个时空的交替，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

达娜在现实时间中共穿越六次，她第一次“穿越”时，她正在新房与丈夫凯文一起整理书架，“一阵眩晕和呕心感袭来，黑暗包裹了我，房屋變得模糊不清”，“房子，书籍，所有东西都不见了，突然，我跪在一片树丛中……”第二次“穿越”是“外卖刚刚到达，当我们准备吃饭的时候，厨房又开始变得模糊，光线又一次变暗，我感到一阵眩晕”。第三次“我张开嘴准备安慰他时，我又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房间开始变暗，旋转着”。第四次“我在家里待了八天直到眩晕又一次袭来。”第五次“我睁开我的眼，看到黑暗中模糊的包，站在我旁边高大的凯文也变得模糊。”第六次“凯文的朋友刚离开，我开始感觉到眩晕。”[2]从现实时间穿越到奴隶制社会，巴特勒使用“突然”“消失”“眩晕”“呕吐”“昏暗” 等词来完成时空转换[3]。

而从奴隶世界穿越回现实世界，达娜多次濒临死亡才能回到现实中。第一次如弗斯的父亲威林朝她开枪；第二次她被白人巡查员殴打并将惨遭蹂躏；第三次被威林殴打到宁可死去的“边界”；第四次如弗斯朝她和凯文开枪；第五次她割腕自杀；第六次与如弗斯搏斗，举刀刺死如弗斯，手臂却被他死死拽住[3]。因此，如文中达娜所说“如弗斯对死亡的害怕把我召唤而来，我对死亡的恐惧送我回家”[2]，通过双向时空不一样的穿越方式从侧面凸显了奴隶制时期的残酷，也可以看出《亲缘》构建的双向时空有着明显的界限，即现实世界自废奴之后，种族关系相对包容、自由，而奴隶制社会种族界限分明，奴隶的“物化”与不自由。如小说中，爱丽丝的母亲是出生自由的女人，父亲是威林家的奴隶，按照黑人的孩子由母亲的境遇决定的原则，爱丽丝是自由的，但是奴隶主威林不允许他的奴隶养育自由的孩子，否认爱丽丝父母之间的关系，将爱丽丝的父母拖出屋子，鞭笞她的父亲[5]。残忍的画面让达娜真正认识到奴隶制的残酷。另外，奴隶主威林在黑奴萨拉的丈夫砍树被压死之后把她的三个孩子都卖掉，只剩下了她的第四个孩子卡丽，因其是个哑巴不值钱。通过这些例子可以看出黑人“物化”，奴隶制的残酷。

三、黑白种族界限

达娜从现实世界穿越到19世纪上半叶蓄奴制社会，一个黑白种族有着明显界限的时期。奴隶制下，黑人被“物化”，成为奴隶，受白人奴隶主剥削压榨伤害。白人在社会中掌握大部分的权利，作为美国社会的统治阶级，白人拥有权利，拥有生产力和传播“知识”的话语，也就是说，为了保持优越的地位和权利，白人为社会定制社会规范和标准，决定什么被认为是可接受和可取的，什么被认为是邪恶的和不正常的[4]，由于阶层不同，白人的决定也成了对黑人行为的规范，因而构成了黑白种族之间的界限。通过文本细读，可以发现这种黑白种族界限靠反对异族通婚和反对黑人受教育等方式来维持。

（一）反对异族通婚

当达娜和她的白人丈夫在第三次一起穿越到奴隶时期的时候，她只好说她从纽约州过来的奴隶，并让其丈夫假装是她的奴隶主，达娜问其丈夫：“关于我们，你对维林撒了什么谎？”凯文回答：“我假设自己是来自纽约的作家，我在南方旅行，在为一本书做调查。我身上没钱，因为前几天和人喝多了，被人抢劫了。而我只剩下你了，我在被抢劫之前买了你，因为你会读会写，除了在其他方面有用处之外，你可以帮我工作。”[2]他们并没有将他们的夫妻关系公开，因为在奴隶时期黑白种族界限分明。在此期间，凯文被安排睡在客房，而达娜则睡在黑奴睡的小隔间里。黑奴萨拉后来得知他们是夫妻之后，非常惊讶。萨拉问：“你的丈夫是凯文先生？奈杰尔之前说你和凯文结婚了，我不相信。”达娜回答：“我们没有声张，因为在这里是不合法的。”[2]如弗斯也说过，“如果我活在你们那个时代，我一定会娶她，或者想办法娶她。”[2]说明了尽管他喜欢爱丽丝，但是他没法与她结婚。另外，奴隶主威林把黑奴苔丝当成他的性伴侣，后来将之抛弃，因为他并不会与黑奴结婚，将她“物化”，卖给其他奴隶主。因此，可以从这些对异族婚姻的否定看出奴隶制时期黑白种族直接明显的界限。

（二）反对黑奴受教育

为了保持优越的地位和权利，白人通过一系列措施来维持黑白界限。而反对黑奴受教育就是其中的措施之一。白人奴隶主对黑人教育进行限制，企图控制其思想，不让黑奴拥有自由意识。如，文本中，黑奴鲁克对达娜说：“主人汤姆已经不喜欢你了，他说你受教育太高而且来自一个自由州。他不喜欢让这里的黑人比他说得更好或给我们灌输自由的思想。”[2]以及凯文所说，“受教育的奴隶在这里不受欢迎”“威林不喜欢你说话的样子，我看他自己也没受过什么教育，所以他讨厌你。”[2]达娜纠结要不要教不会说话的卡丽识字时感慨：“但在这里，唯一能读懂她文字的是那些可能会因为她能够写作而惩罚她的人。”在达娜私下拿奴隶主的书来教奈杰尔和卡丽识字时，被奴隶主威林发现，怒发冲冠说道：“我不是说过我不想你读书，我好心待你，你却拿我的东西，偷我的书来报答我。”[2]并对其进行致命的鞭笞惩罚。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奴隶主限制黑奴受教育、识字，以此来维持他们白人的权力和地位，从而划清黑白种族界限。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奴隶制时期有着明显的种族界限，与传统的种族界限不可逾越、种族隔离、对抗的主流观点不谋而合。

四、黑白种族融合

小说中花了大量笔墨凸显奴隶制时期明显的种族界限，然而，种族融合也是小说中不可忽视的最重要部分。在小说中，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的描写反映出种族融合的现象。这也是小说中达娜穿越与追寻的黑白种族之间的亲缘关联，种族融合——打破种族界限。

（一）奴隶主如弗斯与黑奴爱丽丝的情感

《亲缘》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如弗斯，也就是达娜的白人祖先与她的女祖先爱丽丝从小青梅竹马。小时候爱丽丝一家很信任如弗斯，如文中达娜找到爱丽丝的家，并希望爱丽丝母亲留她一宿时，爱丽丝母亲对达娜充满了敌意和戒备，怕眼前这个女黑奴给她家再添麻烦。但当达娜告诉她们是如弗斯让她过来时，爱丽丝立说道：“如弗斯少爷是不会说的，他从来不会告密。”[2]爱丽丝的母亲也同意 “如弗斯是好的”，于是接纳了达娜。而如弗斯也很信任爱丽丝，他一直告诉爱丽丝关于达娜的事情。再后来，《亲缘》再次提及爱丽丝时，她与如弗斯的情感已不再是青梅竹马那么纯粹，如弗斯把对爱丽丝两小无猜的感情升华为“爱情”， 他希望占有爱丽丝。

在小说中，白人奴隶主与女黑奴的性关系虽然还是压迫与被压迫，但他们在情感上存在千丝万缕的纠葛，一方面，如弗斯对爱丽斯存在真心的爱恋[6]。爱丽丝和她的黑奴丈夫埃塞克结婚时，如弗斯求过她不要跟埃塞克走， 一个白人奴隶主儿子为了心爱的黑人女孩而求她。而爱丽丝的拒绝导致了如弗斯发狂，企图强奸她。“她宁可选一个黑鬼也不选我……我本比任何一个农场工人都能更好地照顾她。如果不是她一直拒绝我， 我根本不会伤害她。” “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但她一直在拒绝，如果我想的话，几年前在灌木丛里就这么做了。”“如果我活在你们那个时代，我一定会娶她，或者想办法娶她。”[2]从如弗斯的这些话语中，可以看出他对爱丽丝的情感，他从没想过伤害爱丽丝，想占有她也是他爱的本能驱使。在后来埃塞克和爱丽丝逃跑被抓，埃塞克被切掉了两只耳朵，被卖到了密西西比，而爱丽丝受到致命惩罚，被狗咬伤，精神涣散时，如弗斯求达娜：“快来帮她，如果你想责怪我责怪便是，但是请你帮帮她！”[2]他轻轻地小心地把她抱起来，带到他的卧室，让爱丽丝养伤。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如弗斯并没有把爱丽丝当成低贱的黑奴，她是他喜欢的女孩。如弗斯对爱丽丝实际上是有情感上的投入，他甚至希望在达娜的现实时空能娶爱丽丝，而不只是把他当成是性伴侣。因此，从情感上来说，如弗斯打破了黑白种族的界限。

另一方面，虽然爱丽丝最初是被迫的，但随着孩子的相继出世，她对如弗斯渐生好感。她逃跑也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真实情感，“害怕时间长了会改变对如弗斯的态度”[6]。如弗斯对他与爱丽丝的混血孩子更是怀着父亲的情感。爱丽丝死后，他照顾两个孩子。如弗斯对爱丽丝和孩子的感情，虽与奴隶制的法规相悖，却更符合人性的本能和伦理。因此，从奴隶主如弗斯与黑奴爱丽丝的情感可以看出情感驱动让白人和黑人在一定程度上冲破种族隔离和奴役的幕墙，形成复杂的情感联结，也形成了血缘上的关联[6]。

（二）白人祖先如弗斯对黑人后辈达娜的反伦理情感

达娜多次救助白人祖先如弗斯，一次次在如弗斯有生命危险时出现，在如弗斯的眼中，达娜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具有“超能力的人”，是他的好伙伴。而由于如弗斯并不知晓达娜是自己的后代，尽管达娜用只言片语描述或暗示着她所生活的时空，但却无法言说身为其后辈的事实[3]。因此，在如弗斯的眼中，达娜是救命恩人，是具有“超能力的人”，但不可能是亲人。所以如弗斯后来对达娜产生了乱伦情感。他记得自己四五岁溺水时曾被达娜救过；他渴望与达娜相见；他受伤时请求达娜别离开、恳求父亲让达娜来照顾自己；他喜欢达娜的陪伴，喜欢达娜为他朗读[2]，他不反对达娜受过教育，而且肯定她的教育。再后来如弗斯长大，身为祖辈的他爱上身为后辈的非裔姑娘。他也明确对达娜说过：“你太像她了，我简直无法忍受”“你和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整体的两半。”[2]如弗斯爱上了达娜，没有帮她寄信给其丈夫，并想将她占有。因此，从如弗斯对黑人后辈达娜有情感投入，从情感上，如弗斯打破了黑白种族的界限。

而另一方面，达娜对如弗斯也有特殊情感， 她也曾表达过对这个小男孩的喜爱：“因为独女的关系， 我没有接触过小孩，但我发现我莫名其妙地就喜欢这个……我不想走，我喜欢这个小男孩。”她先是天真地希望通过知识改变如弗斯，“尽可能地帮助如弗斯，让他不要长成像他爸爸那样的红发男人”[2]。她对如弗斯虽然不是爱恋情感，但是对如弗斯的信任，想好好培养他也从侧面看出她对白人如弗斯的认可。因此，从如弗斯对他的情感，以及达娜对如弗斯先前的喜爱、信任可以看出种族融合的现象。

（三）黑人妻子达娜与其白人丈夫的黑白配

达娜和凯文分别代表着黑白两个种族，20 世纪70 年代他们跨越种族和肤色界限结婚。达娜的叔叔阿姨在达娜父母去世后一直抚养她，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们反对达娜的婚事。“关于我，你的叔叔阿姨怎么说呀？”凯文问达娜，“我叔叔想让我嫁给一个像他一样的人，一个黑人。我觉得我阿姨接受我和你结婚是因为我们以后的孩子肤色会更白些，反正比我白，她总说我太‘显眼’。”[2]而凯文的姐姐也同样反对他们结婚，“她不想见到你，不想让你待在她家里，如果我和你结婚，她也不让我待在家里。”[2]而达娜与凯文不顾反对，跨种族跨肤色界限结婚，他们打破了种族界限。但是他们婚后5年并未搬到一起住，而正式搬到一起的第一天也就是1976年6月9日，他们就被带回奴隶制时期，這暗示他们在了解种族历史之前，难以真正合为一体，成为一家人[6]。在第三次穿越中，他们一起穿越到了奴隶制社会。而在达娜私下教孩子识字被发现并受到致命惩罚时，达娜自己穿越回现代，剩下凯文在奴隶制时期待了五年。分别了五年后的重逢之初，他们几乎认不出对方，在奴隶制滞留 5年的凯文脸上带着伤疤，神态饱经沧桑，而达娜还是没有变化，因为她在穿越回奴隶制时期之前，在家只待了8天。达娜和凯文对历史的经历使他们真正认识彼此，实现真正种族融合，即精神上达到了真正的融合。

五、结语

《亲缘》通过穿越方式连接了两个时空，主人公达娜追寻到了历史真相和家族秘密，而本文从奴隶制到现代社会纵向历史方向分析奴隶主如弗斯与黑奴爱丽丝的情感，白人祖先如弗斯对黑人后辈达娜的反伦理情感、黑人妻子达娜与其白人丈夫的“黑白配”三方面探究小说中的种族界限与种族融合，追寻历史及现实中的黑白种族亲缘关联——种族融合，呈现了黑白种族相互交织的历史，是血脉相连的，揭示了与黑白种族隔离对抗观点相违背的黑白种族界限的打破。同时小说中达娜断掉的左臂，受过的伤和凯文头上的伤痕，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伤痕都是历史遗留的痕迹，也暗示了重回历史对黑人和白人都是痛苦的，但也是必须面对的，巴特勒通过这样的小说结尾引发现代美国社会对黑白种族关系的深思，只有认清历史才能更好地处理种族关系。

参考文献：

[1]Beal，F.M.Black women and the science fiction genre：Interview with Octavia Butler[J].The Black Scholar，1986（17）：14-19.

[2]Octavia Butler，Kindred[M]（1979）.Boston： Beacon Press， 2003.

[3]甘婷，林元富.奥克塔维亚·巴特勒《亲缘》的“界限”研究[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21，29（1）：104-108.

[4]梁文.奥克塔维亚·巴特勒《亲缘》中的种族和性别歧视[D].中央民族大学，2017：40-41.

[5]林晓.巴特勒和她的《家族》[J].文学教育，2010，（02）：142-143.

[6]吴素贞.打破黑与白的对立：《亲缘》的新历史主义解读[J].山东外语教学，2016，37（02）：8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