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尔王》中的后现代叙事艺术

2023-05-18 19:51张潇悦周欣雨韩菁菁
今古文创 2023年9期
关键词:荒诞派李尔王叙事

张潇悦 周欣雨 韩菁菁

【摘要】荒诞派戏剧是在20世纪才出现的后现代主义戏剧流派。然而,早在17世纪,莎士比亚的戏剧《李尔王》就充满了荒诞派戏剧所独具的后现代主义艺术色彩。本文力图以荒诞派叙事为理论切入点,从情节、人物和话语等三个层面对《李尔王》中的后现代叙事艺术进行系统阐释。研究认为,尽管莎士比亚身处文艺复兴时期,但其戏剧创作在某种意义上却体现出荒诞派戏剧创作的艺术特色,以精湛的后现代叙事艺术展现了其超越时代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李尔王》;莎士比亚;后现代主义;叙事 荒诞派

【中图分类号】I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9-00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9.008

基金项目:省级本创项目“《共产党宣言》在中国翻译和传播的可视化研究”(项目编号:1072010000)。

作为英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戏剧大师,威廉·莎士比亚拥有高超的写作技巧,甚至一些超前的写作技巧和文学思想也经常出现在他的作品中。荒诞派戏剧是诞生于20世纪的一种后现代主义文学流派。我国学者陶秀娟认为:“在存在主义哲学中,荒诞的主要含义是一个讨论命题,是对世界和个体生命意义的讨论,是一种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彼此矛盾、没有秩序的状态。”(陶秀娟,2021)而荒诞派戏剧尤以其荒谬的情节,疯癫的人物,混乱的对话为特点,并借此来反应现实世界的荒诞。虽然荒诞派戏剧在20世纪才出现,但早在16世纪,莎士比亚的戏剧《李尔王》中就充满了荒诞色彩。《李尔王》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李尔王》的故事来自一个古老的英国传说,李尔王被两个大女儿的甜言蜜语蒙骗,将财产与权力分给两个大女儿,退位后,他却被两个女儿赶出皇宫。他的小女儿前来救援,却被杀死,最后,李尔王抱着小女儿的尸体悲惨地死去。本文将从情节设定、人物刻画、语言描写三个方面来研究《李尔王》中的荒诞叙事书写。

一、情节的荒诞性

我国学者布超认为:“荒诞意味着一种缺失,即世界和存在的终极意义的不在场,这一概念隐含着一个正面的参考系,即世界是有意义和真善美的存在这个预先假设。”(布超,2008)《李尔王》中许多人物的行为与经历不合常理,与现实世界的价值观相违背。而正是这些与现实世界价值观标准相左的行为与经历导致剧中多处情节充满荒诞色彩。在《李尔王》的开头,李尔将土地分配给他的三个女儿。按照常理,国王在世时会确定权力与土地的划分,但在自己死后继承人才可以得到。然而,在第一幕第一场中,李尔却说:“我因为自己年纪老了,决心摆脱一切世务的牵萦,把责任交卸给年轻力壮之人,让自己松一松肩,好安安心心地等死。”(莎士比亚,2017)显然,仅仅因为年老,李尔就将土地分配给三个女儿。在戏剧的开头,李尔对权利与土地的随心所欲让人感到荒谬。但是,放弃权利与土地的原因还不是最荒谬的,他分配权力与土地的方式则更加荒谬。

在《李尔王》的第一幕第一场中,李尔在群臣面前向三个女儿大声宣布,“告诉我,你们中间哪一个人最爱我?我要看看谁最有孝心,最有贤德,我就给他最大的恩惠。”(莎士比亚,2017)按照常理,国王分配土地是一件谨慎庄重的事,需要根据继承人的才能与品德的评判,而且需要花费足够长的时间对之进行考察。但李尔却不是通过分析女儿的道德和能力来分配土地,却只是听了女儿们对他表达敬爱后,就当机立断将土地分配给她们。这一情节充满了荒诞色彩。后来,李尔听信了戈纳瑞和里甘虚伪的甜言蜜语,将土地分给她们,却与诚实善良的科迪莉亚断绝关系。至此,故事由于李尔不负责任、荒诞不经的行为而开始发展,而这个开始也为全剧奠定了荒诞的基调。

除开头之外,《李尔王》中还有多处情节充满荒诞色彩,并且不合常理。最为典型的是戈纳瑞和里甘姐妹自相残杀的情节。首先,戈纳瑞和里甘是亲姐妹,但她们却没有真诚与美丽的姐妹情谊,两人的关系中充满了欺骗、虚伪与扭曲。在剧中,戈纳瑞有丈夫,里甘是寡妇,但他们却同时爱上了埃德蒙,且因为争夺埃德蒙的爱自相残杀而死。

其次,在戏剧的前半段,戈纳瑞和里甘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用虚伪的手段赢得李尔的信任后,就残忍地虐待他。而在戏剧的后半段,得到土地与权力的两姐妹,却又同时坠入情网,愚蠢地被埃德蒙玩弄,甚至对费尽心机得到的财富不管不顾,自相残杀而死,难怪中央戏剧学院副教授杨建先生会说:“在戏的前半部,被描写得虚伪狡黠的两个女人,忽然变得愚拙、无知,改变了原有性格,被情节的鞭子抽打着往作者规定的目标猛跑。”(杨建,2001)戈纳瑞与里甘自相残杀的情节违反了现实世界的道德规范,具有荒诞色彩。而二人前后性格与行为的巨大反差也为情节增添了荒诞色彩。

张玉雁和姬春晖两位学者曾指出:“‘巧合’在戏剧情节的发展、布局的编排上功效独特卓著,不可或缺。”(张玉雁,姬春晖,2006)确实,荒诞派戏剧中经常运用巧合来展现情节的荒诞性。《李尔王》以两条线索展开,一条是李尔的家族纠葛,另一条是格洛斯特的家族纠葛,两条线索具有高度的相似性。李尔王和格洛斯特信任虚伪狡诈的孩子,而疏远诚实善良的孩子。他们又双双遭遇背叛,流浪于荒野,最终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同时悲惨地死去。格洛斯特作为李尔家族纠葛的旁观者看到了李尔的错误,但作为“当事人”,却犯了与李尔同样的错误。两个家族高度吻合的经历与“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巧合让《李尔王》更加戏剧化,充满荒诞色彩,同时也增强了该剧的表现力。

二、人物的荒诞性

荒诞的人物建构是荒诞派戏剧的一个重要艺术特点。张赫鸣认为:“在通常情况下,人们每天按照固定的原则和秩序生活,规律性的生活场景构成了生活的全部。突然有一天人们受到某种刺激,对于这样的生活提出了‘为什么生活就应当如此’的问题,这种规律性的生活行为便会被中断,人们进而会反思。中断的行为给予人们一种危机感,促进了人们的觉醒,使人察觉到了荒诞。”(张赫鸣,2021)由此可见,荒诞感来源于常规与反常的冲突。而《李尔王》常采用矛盾的性格特征与人生经历来进行人物建构,弄人疯癫与智慧并存的人物形象,埃德加足智多谋卻轻信他人的性格特点,李尔从国王到乞丐的人生经历。无疑,这些人物的形象建构都为《李尔王》增添了荒诞色彩。

愚人是莎士比亚戏剧中十分重要的人物角色。四川外国语大学的蒋倩教授认为:“在愚人貌似愚蠢、滑稽可笑的外表下面,往往蕴含着先知先觉的智慧,具有某种神性。”(蒋倩,2007)不难看出,弄人是《李尔王》中的典型性愚人,他的形象充满了荒诞色彩。弄人在《李尔王》中多次出现,他行为的愚蠢与思想的智慧相矛盾,并由此碰撞出荒诞的色彩。弄人穿着奇怪(戴着一顶鸡头毛),行事疯癫,胡言乱语,并在剧中随意穿梭。因此,剧中其他角色都将他视作一个傻子,受到许多人的歧视。然而,他莫名其妙的话语实则是剧中人物不愿承认的真相,他的有些话甚至是对未来的预言。在《李尔王》的第一幕第四场中,弄人令人不解地说道,“嘿,这家伙撵走了两个女儿,他的第三个女儿倒很受他的好处,虽然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要是你跟了他,你必须戴上我的鸡头帽。啊,老伯伯!但愿我有两顶鸡头帽,再有两个女儿!”(莎士比亞,2017)显然,弄人的语言中兼有真理与胡说,而他愚蠢的外表与智慧的内心形成对比,具有强烈的荒诞性。

埃德加的人物形象建构也颇具荒谬艺术。毋庸置疑,埃德蒙的所谓阴谋诡计却漏洞百出,只要格洛斯特或埃德加稍微加以求证,就可以戳破埃德蒙的阴谋。在《李尔王》中,埃德蒙只是埃德加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与最亲近的父亲相比,埃德加选择相信虚伪的埃德蒙。当埃德蒙莫名其妙地告诉他父亲很生气时,无辜的埃德加并没有询问父亲生气的原因,而是直接逃走。作为格洛斯特伯爵的长子,埃德加应该是充满智慧、足智多谋的,但他却单纯地轻信埃德加,以致流落荒野。埃德加矛盾的性格特点使他充满了荒诞色彩。除此之外,在逃跑之后,埃德加又改名换姓,假扮乞丐,装疯卖傻,在荒野中游荡。无疑,爱德加的这些行为以及由此建构而成的人物形象同样充满荒诞色彩。

除埃德加之外,李尔的行为也十分荒谬。首先,从李尔的行为上来看,李尔作为国王,仅凭借女儿口头上对她的爱的表述来分配土地,并随意放弃了权力,还将前来劝谏的忠诚肯特革职流放。作为一国之君,他不仅意气用事,而且独断专行。显然,这些人物行为十分荒诞。其次,从他的经历来看,李尔从高贵的国王,遭到女儿的虐待,流落荒野,最后沦为乞丐,悲惨地死去。无疑,李尔人生经历中的这一极端性转折,具有强烈的戏剧性。除此之外,李尔的性格特点也充满了荒诞色彩。就此,西北师范大学的马粉英博士曾指出:“李尔王,当他拥有一切权力时,在处理事情时是愚蠢和困惑的。但当他失去一切时,他变得理智和温和。”(马粉英,2021)李尔身处高位时愚蠢自大,落魄时却理智清醒。总之,无论从李尔的行为、经历还是性格特点来看,李尔这个角色都充满了荒诞的色彩。

三、话语的荒诞性

徐锡祥与吾文泉两位教授认为:“莎剧人物用装疯来避免交流,而荒诞派戏剧中人们进行着毫无意义的谈话,不知道等待的是什么。”(徐锡祥,吾文泉,2003)可见,不合逻辑、毫无意义的语言是荒诞派戏剧的一个显著特点,荒诞派剧作家通过混乱、难懂的语言来表达隐含的意思,或达到讽刺的效果,而这些荒诞的语言在《李尔王》中多处都有体现。在《李尔王》中,弄人用粗俗混乱的语言表达不愿被人承认的真理,肯特用疯言疯语来掩盖自己的身份,而戈纳瑞和里甘则用夸张虚伪的语言来欺骗李尔,她们的语言都充满了荒诞色彩。

弄人的话语十分混乱,但却充满隐喻。从表面来看,弄人的话语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缺乏逻辑性,但实际上却处处充满智慧。在《李尔王》第一幕第四场中,弄人说:“真理是一条贱狗,他只好躲在狗洞里;当猎狗太太站在火边撒尿的时候,他必须给人一顿鞭子赶出去。”(莎士比亚,2017)为了揭开戈纳瑞和里甘的真面目,嘲讽不愿承认真相的李尔,弄人便将真理比作一条贱狗,意为人们不愿相信真理。粗俗的比喻与暗藏的哲理相结合,具有荒诞性。同样在第一幕第四场中,弄人又讽刺道:“老伯伯,自从你把你的女儿当作了你的母亲以后,我就常常唱起歌儿来了。”(莎士比亚,2017)弄人的胡言乱语将获得权力的戈纳瑞和里甘比作李尔的母亲,幽默地讽刺李尔缺乏深思熟虑随意分配土地、移交权力,以致沦落至此。这种幽默也充满荒诞色彩。在剧中,弄人的语言常常混杂真理与粗俗的话语,两者的结合使弄人的话语具有荒诞色彩。

肯特被流放后,其逻辑混乱的言论也十分荒诞。在剧中,肯特被放逐后,又化妆回到李尔的身边,为了不被李尔认出,肯特故意装疯卖傻。在《李尔王》第一幕第四场中,李尔与肯特有一段对话:

李尔:啊!你是什么?

肯特:我是一个人,大爷。

李尔:你是干什么的?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肯特:您瞧我是怎么一个人,我就是怎么一个人;谁要是信任我,我愿意尽忠服侍他;谁要是居心正直,我愿意爱他;谁要是聪明而不爱多说话,我愿意跟他来往;我害怕法官;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会跟人家打架;我不吃鱼。

李尔:你究竟是什么人?

肯特:一个心肠非常正直的汉子,而且像国王一样穷。”(莎士比亚,2017)

为了掩盖身份,肯特故意用奇怪的话语来迷惑李尔,他不明确地回答李尔的问题,而是说了许多与问题不相关的话;他不表达对李尔的尊敬,反而戳到李尔的痛处。尽管这些话答非所问,不合逻辑,甚至不符合交际规范,却仍达到了理想的效果:李尔雇用了肯特。肯特荒诞的语言,为戏剧增添了荒诞色彩。

戈纳瑞和里甘不假思索地向李尔表达爱意时说的话也充满了荒诞性。在第一幕第一场中,戈纳瑞表达到:“我爱您胜过自己的眼睛、整个的空间和广大的自由;超越一切可以估价的贵重稀有的事物;不亚于赋有淑德、健康、美貌和荣誉的生命。”(莎士比亚,2017)不难看出,戈纳瑞的言辞已经在其失控的物欲下变得极为不实,同时也充满了荒诞的逻辑。然而,她的妹妹里甘的表述则更加夸张,她说道:“我厌弃一切凡是敏锐的知觉所能感受到的快乐,只有爱您才是我的无上的幸福。”(莎士比亚,2017)显然,为了得到土地,戈纳瑞和里甘夸大甚至编造她们对李尔的爱,使她们的话语显得荒诞不经。正如科迪莉亚说的:“我的姐姐们要是用她们整个的心来爱您,那么她们为什么要嫁人呢?”(莎士比亚,2017)科迪莉亚诚实的话语与戈纳瑞里甘虚伪的话语相对比,更体现了戈纳瑞与里甘话语的荒谬。

四、结语

我国著名学者徐葆耕先生在《西方文学:心灵的历史》一书中曾指出:“文艺复兴以后的各个重要的文学流派都渴望把自己同莎士比亚联系起来,即使那些声称反叛莎士比亚的作家,我们也可以从莎士比亚作品中找到他的端倪。”(徐葆耕,1998)此言确实不虚。尽管荒诞派在莎士比亚的时代并没有出现,但我们在《李尔王》中却可以找到荒诞派的种子。无论是情节的设置、人物的刻画,还是对话的描述,都充满强烈的荒诞性叙事艺术特色。无疑,对其进行深入的研究,我们方可更加深刻地领略莎士比亚这一戏剧大师超前的文学造诣。

参考文献:

[1]陶秀娟.浅析余华小说笔下的“荒诞世界”[J].新纪实,2021,(15).

[2]布超.《李尔王》开场处的情节悖论[J].济宁学院学报,2008,29(4).

[3]威廉·莎士比亚.李尔王[M].朱生豪译.北京:中国宇航出版社,2017.

[4]楊建.爱的拯救——从古老童话到荒诞预言[J]. 戏剧,2001,(4).

[5]张玉雁,姬春晖.戏剧的“误会”与“巧合”: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J].四川戏剧,2006,(05).

[6]张赫鸣.荒诞与反抗——论《西西弗神话》中的荒诞思想[J].新纪实,2021,(29).

[7]蒋倩.论莎士比亚《李尔王》中的愚人、疯癫者及其他[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7,(06).

[8]马粉英.疯癫与文明—— 《李尔王》中的疯癫意象研究[J].重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01).

[9]徐锡祥,吾文泉.“现代主义”的莎士比亚[J].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学报,2003,13(02).

[10]徐葆耕.西方文学:心灵的历史[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

张潇悦,女,汉族,山西晋城人,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2019级本科生,研究方向:莎士比亚戏剧。

周欣雨,女,汉族,江苏淮安人,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2018级本科生,研究方向:戏曲外译及其传播研究。

韩菁菁,女,汉族,江苏镇江人,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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