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

2023-05-19 11:12韩秀
书屋 2023年5期
关键词: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佛罗伦萨

韩秀

谈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毫无疑问会谈到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米开朗琪罗(Michelangelo,1475—1564)、拉斐尔(Raffaèllo,1483—1520),他们甚至被艺术史家称为“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在为他们书写传记的时候,我常在想,这样三位脾气性格大为不同的艺术家,他们之间的过从会是怎样?蛛丝马迹是有的,道听途说也是有的,荒谬、怪诞、阴错阳差更比比皆是。直到2022年夏天,我在完成列奥纳多传记之时,脉络才清晰起来。留存至今的列奥纳多笔记将近上万页,其中,有关心情却没有着墨一字。我手上有一部瓦萨里所写的《著名画家、雕塑家、建筑家传》,1896年在伦敦出版的英文本。作者瓦萨里1511年出生,根本没有见过列奥纳多和拉斐尔。有关这两位,自然只能记录他所听说的。瓦萨里师从米开朗琪罗,行文有大量溢美之词,用史家康迪威的话来说就是,瓦萨里所叙米开朗琪罗的事迹中有许多不实之處。而在我手中的这四卷书中,瓦萨里的原文只是极小的部分,绝大部分的篇幅是注释,是艺术史家们根据三百年间陆续出土的史料所做的说明,纠正了瓦萨里的大量谬误,补充了大量实证。有了这样的凭据,才有可能进一步去伪存真。

世纪交替,二十六岁的米开朗琪罗自罗马、锡耶纳返回家乡佛罗伦萨。1501年,佛罗伦萨教堂公会与羊毛同业公会一道与米开朗琪罗签约,请他将一块弃置多年的巨大石头“雕刻成一位伟男子”以彰显佛罗伦萨人勇敢、坚毅的精神。

米开朗琪罗来到了混乱中的废石场,看到了被勉强清理出来的那块白色巨石,在温煦的阳光下闪烁着,有些部分几乎透明。米开朗琪罗跟大家说:“得让他站起来,我才能知道他是谁。”没人听得懂,但大家都知道“让他站起来”的意思。于是,几十位壮汉同心协力、喊着号子、手推肩扛,奋力把那块大石立在了乱石堆中。石材高度超过六米,重量超过六吨。在汗气蒸腾中,米开朗琪罗周围都是衣衫褴褛的人们,有着被宽宽的帆布带紧紧勒住的高高隆起的肌肉、被石头擦伤的皮肤、鲜血淋漓的手掌。他被深深地感动了,长久地注视着这块巨石,看着年轻的“大卫”从石头中浮现出来。

整整两年半,风餐露宿,米开朗琪罗与“大卫”形影不离。佛罗伦萨的木匠、石匠、铁匠、砖瓦匠们全心全意地支持着自己的艺术家。《大卫》就在这样和乐融融的氛围中,在相当艰苦的工作环境里,逐渐地从巨石中展露出他伟岸的形体和美好、从容、坚毅的容貌。

1503年,列奥纳多·达·芬奇回到了佛罗伦萨。此时,他的艺术成就如日中天,他在米兰圣玛利亚感恩教堂留下了《最后的晚餐》,在斯福尔扎城堡留下了壁画。他为数学家帕奇欧里的《神奇的比例》绘制了精妙的插图,足证他已经在几何学方面取得独特的成就。更重要的是,他创作了《圣母子、圣安妮与施洗者约翰》,这幅用炭笔与粉笔成就的杰作正在佛罗伦萨市府大厅展出,无数艺术家前来观赏临摹。

米开朗琪罗也曾抽空去看过。他吃惊地发现,画作没有表达对未来的忧戚。整个画面没有感伤,而是洋溢着欢快,洋溢着信念,洋溢着互相扶持,洋溢着爱。米开朗琪罗正在完成一位布鲁日富商的委托《圣母子》,他惊讶地发现,当槌子落下的时候,他眼前的圣子自自然然地由坐姿转为立姿,面容平静没有恐惧,与圣母的端凝契合。他清楚,列奥纳多的作品在自己的意念里生了根。米开朗琪罗决定顺其自然,因为《大卫》还在等着他,需要他全力以赴。

尽管如此,米开朗琪罗还是不喜欢列奥纳多,不喜欢他穿着华服骑在骏马上同一帮子人“招摇过市”。一天,冤家路窄,列奥纳多同帕奇欧里、助手贾寇摩等一票人正从一家饭庄走出来,饭庄的伙计已经很恭敬地将他们的马匹牵来。街角出现了另外一帮人,他们的衣帽靴子辨不出颜色,头上肩上满布大理石粉尘,脸上皱纹纵横,骨节粗大。他们正是米开朗琪罗和他的工作伙伴们。有人悄悄告诉米开朗琪罗:“那位穿着金红色外衣的就是列奥纳多大师……”话音未落,米开朗琪罗大声说道:“你,列奥纳多,那个铸了半匹马就放弃了的人,不就是你吗?”

帕奇欧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贾寇摩准备冲上前去,被列奥纳多轻轻拉住。列奥纳多微笑着,没有多看米开朗琪罗一眼,接过马缰时极为自然地将钱币塞进饭庄伙计的掌心,然后极为潇洒地飞身上马,领头离去。米开朗琪罗呆立原地,贾寇摩的愤怒盖不住他的俊美,留给米开朗琪罗深刻的印象。风传列奥纳多是驯马大师,恐怕也是真的,列奥纳多上马的那一连串动作堪称骑士的典范。

列奥纳多极为擅长掩盖内心的波澜。他微笑着,在马上陷入沉思。马儿深知主人脾性,踏着碎步徐徐前行。识与不识的人们热情地同列奥纳多打招呼,他都能客气周到地回应,正如他要求自己的,行动与内心能够处在完全不同的方向上。对于这样的能力,列奥纳多是自豪的。

米兰大公爵卢多维科·斯福尔扎拯救了被瘟疫折损了三分之一人口的米兰。为斯福尔扎铸造一个骑在马上的铜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法国人同雇佣军来了,铜像没有了必需的铜,一切无疾而终。卢多维科用那铜铸造了三门小炮,却没能保护住米兰。米兰陷落,卢多维科成了阶下囚。然而,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却看到了《最后的晚餐》,对列奥纳多相当礼遇。列奥纳多1500年逃离米兰,1503年离开杀人魔王切萨雷·波吉亚的军队,法国国王都网开一面,视而不见。

阅历极丰的帕奇欧里骑马走在列奥纳多身侧。他静默着,不去打搅列奥纳多。他深知,身为米兰大公爵卢多维科密友的列奥纳多至今安然无恙的唯一原因便是法国王室对他才华的器重,将他视为无价的瑰宝。年轻气盛的米开朗琪罗的无礼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念及此,他不禁微笑。列奥纳多何其敏感,轻声笑说:“他还年轻,我很同情他……”

另一位骑者来到了面前,正是列奥纳多的好友,著名的外交家、政治家、历史学家马基雅维利。大家春风满面地打了招呼,回到列奥纳多的居所,坐下来畅谈。

1502年,马基雅维利同列奥纳多成为挚友。马基雅维利忧虑着比萨与佛罗伦萨对海上贸易权的争夺势必导致战争。列奥纳多胸有成竹地提出建造运河,迫使阿尔诺河改道,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而确保佛罗伦萨的海上贸易,详尽的设计与计划书正在制定中。

没有想到,这一天,马基雅维利要谈的却是一幅巨大的壁画《安吉亚里战役》,用以描述佛罗伦萨战胜米兰的一次战役,以鼓励、凝聚佛罗伦萨的人心。这幅大画将要留在佛罗伦萨领主宫大议会厅的东墙。列奥纳多富有战争经验,慨然应允,不但在十月与佛罗伦萨市政府签约,而且在年底奔赴皮奥恩比诺完成沼地抽水工程的同时,绘制了大量草图,为这幅壁画做好了准备。

1504年初,列奥纳多的《安吉亚里战役》草图基本完成,参观者众。此时,米开朗琪罗的高五米、重一吨有余的《大卫》也完成了。市政府召集当时在佛罗伦萨的著名艺术家列奥纳多、波提切利等人商议:要把这庞然大物放在哪里?1504年1月25日,审议大员们共商大计,各有各的想法,莫衷一是。列奥纳多便询问米开朗琪罗的意见:“你想把这座雕像放在哪里?”米开朗琪罗吃了一惊,但他早已有了打算,于是朗声回答:“旧宫露台。”大家没有意见,列奥纳多马上拍板同意雕塑家的计划,会议圆满结束。这是唯一的一次,列奥纳多与米开朗琪罗之间有着简短而切实的对话。

在军队里逢山铺路遇水搭桥的列奥纳多并没有在运输过程中露面,耳报神们告诉他多少人家的院墙被拆掉,以利大雕像通行;四十名壮汉用了四天时间才将《大卫》送到了旧宫广场,又用了二十一天才挪到了露台上合适的位置。这一天已经是5月18日。

这一段日子,列奥纳多专心致志,不断完善《安吉亚里战役》草图,同时完善阿尔诺河改道工程计划书,还开始绘制吉奥康杜先生的委托《蒙娜丽莎》(吉奥康杜夫人肖像)。四月的一天,贾寇摩带回消息,佛罗伦萨红衣主教索德里尼给了米开朗琪罗一个差事,在领主宫大议会厅的西墙画一幅壁画,内容是佛罗伦萨战胜比萨的卡西纳战役。列奥纳多心中雪亮,老狐狸索德里尼自然是希望搭建一个擂台,吸引整个意大利甚至整个欧洲的视线。

列奥纳多不喜欢竞赛,只希望自己能够不受任何干扰静静地作画。看来,很难了,自己已经签约,只有稳步前行一途,没有退却的道理。于是他聚精会神研发新的颜料,希望能够成功地采取晕涂之法将笔触长久地保存在这泥墙之上。

米开朗琪罗走在拥挤的人群中,来到了《安吉亚里战役》草图前,一切都在运动中,都在旋转。奋战中,勇士们的动作、表情充分展示战争的激情与残酷,连战马都有着激越的表情。“他是怎么做到的?”第一次面对列奥纳多的笔触,米开朗琪罗几乎惊呼出声。他明白,自己必须扬长避短,于是他选取战前士兵们下河解乏,敌人突然来袭的警号吹响之时,士兵匆忙着装紧握武器准备战斗的场景作为主题。

列奥纳多在自己作画的墙壁上以白铅为底,希望古希腊的热蜡,当代的树脂、油脂能够帮助他调制出最合适的颜料。小面积的试验成功的时候,米开朗琪罗在身后出现,贾寇摩喝退了他。这一次,列奥纳多没有阻止,也没有回头,他听到了米开朗琪罗离开的脚步声,继续工作。

这样的情状并没有持续太久,米开朗琪罗被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招到罗马设计陵寝。两个世界上最固执的人针锋对麦芒,开始了长久的纠葛,而米开朗琪罗在这座陵寝上花费了五十年的时间与精力,最终年轻时的锋芒被磨尽了棱角。

米开朗琪罗走后,列奥纳多看到了《卡西纳战役》草图,他笑了:“果真是肌肉的展示,果真是雕刻式绘画,果真是期待线条取胜。”而他自己的这幅壁画,雨水造成大面积的颜料脱落,屡败屡战,最后不得不放弃。放弃之时,法王路易十二再次出手,助列奥纳多在1506年离开佛罗伦萨返回米兰。就在这段两败俱伤的日子里,两幅草图以及大量的研习草图张挂在佛罗伦萨不同场域长达两年,成为一所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学院。年轻的艺术家们前来观摩、临摹。一些人追随米开朗琪罗,更多的人追随列奥纳多,其中,便有拉斐尔。

七岁丧母、十一歲丧父并成为父亲画坊主人的拉斐尔,其美学教育几乎完全是在乌尔比诺宫中自学而成。肩上的责任使得拉斐尔少年老成、善解人意。百忙中,二十一岁的拉斐尔踏雪而来,在1504年年底抵达佛罗伦萨。他看到了米开朗琪罗绘制草图时的情景,吃惊于线条如同刀锋般的犀利。米开朗琪罗看到了围观的人群中儒雅的拉斐尔,知道他不是凡品,但没有什么表示。拉斐尔也看到了列奥纳多的草图,深深被吸引,深切了解了数学在列奥纳多作品中的分量。

拉斐尔来到了列奥纳多在新圣母教堂教宗室的工作间,得到最为温暖的欢迎。终生食素的列奥纳多用美酒佳肴招待这位比自己年轻三十一岁的新朋友,两人谈得非常愉快。临别之时,列奥纳多送给拉斐尔一个小礼物,因为他知道拉斐尔从不解剖,他非常乐意助这位小朋友一臂之力。

拉斐尔回到住处,打开礼物,竟然是一幅解剖图,母马子宫里一匹将要死去的小马被工笔描绘得清晰可见。拉斐尔几乎晕厥,铺开纸笔,极为诚恳地感谢解剖大师列奥纳多的馈赠,并且说明了自己不能亲手解剖的宗教因素与心理因素。第二天,他亲自将礼物与信件送到列奥纳多居所,交给大师的助手。之后,拉斐尔来到旧宫露台,看到了《大卫》。观察良久之后,他用食指轻轻碰触戴维的膝盖。对于拉斐尔来讲,这就够了,骨骼与肌肉的关系已经铭记在心。

列奥纳多人情练达,决定要留住拉斐尔的友谊,他把解剖图收好,把拉斐尔辞藻华美的来信锁进抽屉,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热情周到地接待拉斐尔。拉斐尔带来了他自己的临摹,卡西纳战役中那些紧张的人体变得优美而含蓄了。安吉亚里战役中的激情仍在,残酷却被淡化了。拉斐尔的临摹融入了他自己的风格。列奥纳多清楚地知道拉斐尔前途无量,他开放自己的作品给拉斐尔欣赏。拉斐尔看到了《丽达与天鹅》,满心欢喜,跟列奥纳多说,他回家就要画一张,第二天拿来请大师批评。第二天,拉斐尔如约而至。列奥纳多的这幅作品重点在生命的礼赞,拉斐尔的画作重点在男女之间美好的情爱。列奥纳多开怀大笑。

这一天,列奥纳多跟拉斐尔说:“线条不是重点,阴影才是最重要的。渐隐渐显的晕涂模糊了线条,画面才会立体,才会动起来。”声声入心,拉斐尔深知这是列奥纳多倾囊相授,感动不已。

这一天,在笔记里,列奥纳多这样写道:“绘画可以描述世间万物,峰峦叠嶂、水汽氤氲、流泉飞瀑、霞光流转、日出日落。雕塑是无法表现的。”

1506年5月,列奥纳多返回米兰,成为法王任命的宫廷画师暨总工程师,一行人住进了总督宫。拉斐尔在完成一系列重要作品之后,通过建筑大师布拉曼特的推荐,于1508年移居罗马,成为教廷最为倚重的艺术家。

1506年11月,奉教皇尤利乌斯二世之命,米开朗琪罗赶往被教廷攻占的波隆那,为教皇铸造一個在马上耀武扬威的铜像。浇铸工程极为艰苦,将铜件密合更是耗费了整整一年的时间。1508年3月揭幕的铜像只存在了三年,1511年12月,收复了失地的波隆那人将铜像熔化铸成一门小炮,题名“尤利乌斯”。而此时,米开朗琪罗独自一人正在梵蒂冈为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绘制西斯廷教堂穹顶,沉重的工作、狭窄的绘画空间几乎害他残废。听到这些消息,列奥纳多叹息:“真是一位痛苦的艺术家。”

1510年,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教堂吃苦受罪,拉斐尔在梵蒂冈署名厅绘制《雅典学院》。这幅巨大的湿壁画容纳了二十余位极为著名的人物,站在画面中心高台阶上与亚里士多德侃侃而谈的柏拉图,右手高举,掌心向内,食指擎天,拉斐尔赋予这位哲学家列奥纳多的容貌、衣装。在整个画面的右下角,布拉曼特正用圆规解说建筑原理,他的身后是身穿白色袍服手捧星球仪的拜火教创始人琐罗亚斯德。在这位哲人左侧,戴着黑色贝雷帽只露出一张脸的年轻人正是拉斐尔本人,他把自己安顿在角落里极不显眼的位置上,这是他谦逊的美德使然。

拉斐尔关注备受煎熬的米开朗琪罗,得到同意之后登上鹰架,近距离看到了《上帝创造亚当》与《德尔菲女祭司》,惊骇莫名几乎跌倒。米开朗琪罗目睹拉斐尔澄澈的目光以及被惊吓之后的剧烈反应,知道自己成功了,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拉斐尔回到署名厅,在《雅典学院》面前站定,注视着画面上离观者最近的哲人——托腮沉思的赫拉克里特。拉斐尔赋予他深色的头发,米开朗琪罗的面容、长衣,以及那双著名的靴子。

1513年,美第奇家族的朱利亚诺成为列奥纳多在罗马的赞助人。九月,列奥纳多一行人自米兰来到罗马,入住梵蒂冈观景楼。此时,在米兰支持过列奥纳多,在罗马正支持着拉斐尔的建筑艺术家布拉曼特已经病入膏肓,拉斐尔陪同列奥纳多去看望了布拉曼特,他们交谈的重点是透视与比例以及绘画颜料的改进。

1513年,教皇尤利乌斯二世驾崩,新教皇利奥十世出身美第奇家族,与拉斐尔交好。1514年,百忙中的拉斐尔为好朋友基吉的家族礼拜堂一面极其难办的拱门上方墙壁绘制《四位女祭司》。接受委托的时候,司库付给拉斐尔五百金币预付款。作品完成,却没有更多款项送来。拉斐尔只好直接找到司库,请他付清四百金币尾款。司库打起小算盘,跟拉斐尔说要找一位大师来做个评断,这幅作品是否值得九百金币。拉斐尔笑着接受。司库心知坊间传说米开朗琪罗对拉斐尔没有什么好感,于是建议请米开朗琪罗来做评断,而且因为需要与老教皇的族人就陵寝事宜续约,他现时现刻正好在罗马。拉斐尔笑着答应。司库找到米开朗琪罗,谈到拉斐尔的《四位女祭司》。米开朗琪罗对拉斐尔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反应,对《四位女祭司》却大有兴趣,马上跟着司库来到礼拜堂,见到湿壁画大为赞美。司库提醒他有关钱的事情,米开朗琪罗一本正经地回答:“每一位女祭司的头都不止值一百金币!”司库踉跄而去,安排给拉斐尔送钱事宜。

礼拜堂里,米开朗琪罗这才看到站在一侧微笑着的拉斐尔,于是两人热烈地谈到“女祭司”这个有趣的绘画主题。这是两人之间最富戏剧性的一次会面,也是拉斐尔生前与米开朗琪罗最后一次晤谈。

1516年3月,朱利亚诺·美第奇病逝。年轻的法国国王弗兰西斯一世旋即成为列奥纳多最后一位赞助人。在离开罗马前往法国之前,列奥纳多见到了《雅典学院》。

这一天,教皇利奥十世在梵蒂冈招待皇亲国戚,列奥纳多与助手梅尔契应邀出席。在圣彼得大教堂,众人看到了米开朗琪罗的雕塑《圣殇》。列奥纳多敏锐地目测了整个雕像,心里想:“比例欠佳。”身边的梅尔契惊叹出声:“太动人了……”列奥纳多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众人便把梅尔契的赞叹当成了列奥纳多的观感,传扬开了去。在西斯廷教堂,列奥纳多拿出单筒望远镜看向那巨大的穹顶,欣慰地自忖:“果真,还是雕刻式绘画。”然后,把望远镜递给了梅尔契。梅尔契举着望远镜惊呼:“太壮观了!”人们听到了,口耳相传。列奥纳多依然微笑不语。终于,人们齐集署名厅,观看着《雅典学院》。列奥纳多马上就看到柏拉图的模特儿正是自己,他与站在几步开外的拉斐尔四目相接,拉斐尔看到了列奥纳多真诚的微笑,放下心来,开心地笑了,高举起右手,掌心向内,食指指向苍天,做出画中最著名的手势。

大厅里安静下来,教皇利奥十世的声音传了过来:“伟大的列奥纳多许诺我们,天堂就在不远处……”他举起右手,掌心向外,食指与中指指向前方,做出祝福的手势:“亲爱的拉斐尔却把天堂给了我们……”众人齐声欢呼。拉斐尔满脸错愕,转头看向列奥纳多,他看到了列奥纳多温暖的微笑。四目相接,隔着拉斐尔眼中的泪水,两人传递着世界上最珍贵、最罕见的善意。

这一个晚上,梵蒂冈观景楼列奥纳多的画室烛光明亮,他在笔记中写下了对米开朗琪罗作品的观察,也写下了对拉斐尔作品的分析。然后,怀着复杂的心情润饰他心爱的作品《施洗约翰》,沾着颜料的左手食指长久地在约翰右手食指上极其准确、极其轻微地动作着。

无须告别,列奥纳多一行人离开了意大利,前往法国昂布瓦斯。三年后,列奥纳多在那里宁静地告别了这个世界。法国王室重金收藏了他留在身边不断润饰的作品《蒙娜丽莎》,并在日后成为罗浮宫的瑰宝。

紧跟着,1520年4月,三十七岁的拉斐尔被恶疾与庸医夺去了性命,整个罗马痛悼英年早逝的艺术家。

1532年,米开朗琪罗来到罗马与老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族人就陵寝事宜第四次签约。一日,途经梵蒂冈署名厅,看到了《雅典学院》,看到了坐在画面上沉思的自己。警卫们则看到他面容忧戚、步履沉重地离开。

两三年后,受教廷委托,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教堂祭坛后墙绘制《最后的审判》时,坚持要砌一堵新墙以保护墙面上的湿壁画,因为那作品的创作者是佩鲁吉诺,传说他是拉斐尔的老师。事实上,拉斐尔同佩鲁吉诺是合作关系,少年拉斐尔从未拜师学艺。

1547年,米开朗琪罗被教皇保罗三世任命为圣彼得大教堂新堂总设计师,他推翻了前任们的大量设计,唯独留下了拉斐尔1514年的设计,使得今天的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成为文艺复兴建筑形式的代表作品。

时至今日,“意大利文艺复兴三杰”的形象仍留在梵蒂冈署名厅的湿壁画《雅典学院》,成为永恒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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