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寒冬拥抱你》中的人民性叙事研究

张莉 许鑫

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反对《莱比锡总汇报》于1842年12月被德国当局查封的斗争和辩论中提出了一种“人民报刊思想”，即人民报刊是人民的喉舌，表现出报刊的人民性。文艺的人民性概念，最早是俄罗斯诗人普希金在《论文学中的人民性》一文中提出，在马克思主义思想传入我国后，在文艺界确立了关于“人民性”的文艺思想方针导向。毛泽东同志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明确指出，“我们的文艺应当为千千万万劳动人民服务”。习近平总书记在《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明确表示，我国文艺工作者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近年来，《无名之辈》《我和我的祖国》等多部由宏大叙事转向人民叙事的电影频频霸屏，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人民性叙事，即电影以人民为主体展现真实人民生活，彰显人民精神品质，塑造人民形象达到丰富人民精神文明建设的一种叙事手法。这些电影成功叫座的原因都在于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采用人民性叙事手法，满足人民群众成为“剧中人”、获取代入感的精神需求。笔者以电影《穿过寒冬拥抱你》为例，分析人民性叙事在建构集体记忆、呈现人民主体作用、塑造人民形象方面的具体过程。

《穿过寒冬拥抱你》通过一系列场景再现、气氛再现、情景再现引发受众对武汉新冠疫情暴发时的回忆。影片通过客观地点的还原和历史瞬间的定格再次激活这段集体记忆。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将“集体记忆”定义为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是一个由人们构成的聚合体中的存续，并且从中获取力量。影片以集体为叙事主体充分展现记忆全景，并呈现出爱情、友情、亲情等多维度的情感价值。作为一部抗疫纪实电影，《穿过寒冬拥抱你》脱离了平铺直述的史实类影片的窠臼，以多线并进的形式描绘了不同类型、不同职业人群的生活。每个人对记忆的触感不同，但在经历集体性灾难后都会在脑海中形成并储存相似的记忆片段。在影片中，对新冠疫情暴发后医护资源短缺、武汉城市居民抢购生活物资等影像的再现，勾起了普通民众的身体反应和精神记忆。尽管影片的场景构建在武汉这座单一城市之中，但各种媒体对于武汉疫情的大量曝光，让全国民众都对这段经历铭记于心。影片通过大批量共情性镜头的描绘，将不同情感统一于画面影像中，凝聚起强有力的抗疫精神力量。

1.生活化场景的描绘。美国社会学家欧文·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提出了经典的“拟剧论”，人生就像一出戏，分为前台表演和后台呈现，后台中的自我呈现相较于聚光灯下的前台自我而言会更加真实。而《穿过寒冬拥抱你》中大篇幅对生活化场景进行描写，进一步提升了各要素之间的真实性，让受众通过生活化场景这一中介渠道，被自然代入影片所架构的时空场景之中。影片脱离了对场景的艺术性表达，而是针对普通人稀松平常的烟火生活进行具体刻画：阿勇家住在老旧居民楼二楼，阳台上悬挂着晾晒的衣服，空中各种电线相互交织牵扯，各种杂物随意摆放在楼道；室内的装修欠缺艺术感但温馨十足，床头张贴的婚纱照在暖光灯下尽显生活气息。武哥住在一间由木条和砖土搭建的居民楼顶楼的棚屋中，多个空调外机挂在屋子上方，外墙挂满各种腌制的风干酱鸡和腊肉。屋内柜子上摆满各种生活器具和调味酱料。影片中武哥在屋内穿着一身洗脱色的家居棉服，大口吃泡面的场景在一定程度上是当时一部分武汉人民的缩影。虽然隔着冰冷的荧幕，但此类生活化场景增强了受众的具身体验和场景感知，引发其联想自身在此时空背景下的切身处境。

2.地域性语言的展现。地域性语言也称为方言，是不同地区文化所衍生出的具有差异性的语言表达形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穿过寒冬拥抱你》便将“武汉话”作为影片中主要的口语表达形式，在唇齿间传递出现实生活的模态。大众对于武汉话的第一感觉便是豪爽，并没有过多咬文嚼字的绉绉之感，多了几分直率的铿锵烟火气。地道的方言是地方文化的反映，表达的是地域特点和地方性格。影片中阿勇在开车送医护人员前往医院时，连一个防护口罩都没有，仅将一块织着“勇”字的丝巾敷在口鼻上说道：“反正老子不信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子即为武汉话中的自称，“不信邪”更加重突出了阿勇作为一名武汉普通民众坚韧不拨、不怕苦难的侠客精神。此外，影片在对话中使用了大量武汉特色方言词句，诸如“我搓火”“个板马”“脑壳有包吧”“老子信了你的邪”，不仅增强了喜剧色彩，还将武汉人急性子和热心肠的性格特征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在影片架构的冷冽寒冬，武汉话所透出的火辣辣的热情和温暖深情地拥抱了每一位经历过这段岁月的受众。方言是记忆的符号，在这种方言环境中营造出一种平民氛围，自然而然将受众带入回忆之中。

3.纪实性情节的还原。《穿过寒冬拥抱你》在情节方面将时空放置于突发疫情的武汉，将大量画面集中于小人物的生活景象。小人物是现实主义题材中最重要的角色成分，不同年龄、不同地位、不同职业小人物的发展和命运都与整个时代的命运紧密相联。还原疫情这一宏大背景的纪实性情节必定要将视角直接面向小人物身上，透过小人物的纪实镜像反映时代变革。在影片中，镜头对当时武汉的城市居民群像进行描摹：居民在超市抢购物资，大批旅客在武汉火车站拥簇着退票，特警部队全副武装在医院守护，医务工作者进行全城消毒。除此之外，影片还在银潭医院（原型为武汉金银潭医院）的具体医疗场景中进行纪实复刻，通过躺在病床上被感染的病人、抱着生病小孩的家长、奔跑的医生和哭泣中的女孩等严肃情节元素对当时严峻的医疗形势进行描绘。疫情所引发的巨大医疗资源消耗造成武汉当地医疗资源的严重短缺，武汉整个基础医疗系统接近崩溃，武哥背著老师去医院看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期间医生和病人之间争吵、医护人员行色匆匆、病人晕倒、家属插队等纪实场景复演和还原了当时的真实情景。

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成为新时代文艺创作者的一大使命。《穿过寒冬拥抱你》将目光放置于普通民众具体生存现状和经历之中，对平凡人在疫情下的精神品质进行微观呈现，放大普通民众自我救赎的情感诉求。相比而言，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上映了诸如《中国医生》《攀登者》《夺冠》等“英雄式”的人物电影，此类影片凭借人物身份的独特性充分满足了受众的艺术欣赏心理，却因其题材的宏大性与受众产生了一定的距离感，很难在身份方面与受众充分共情。电影具有记录社会变迁的历史价值，多数的电影会着重记录活跃在闪光灯下的大人物，而遮蔽了小人物的价值力量。而《穿过寒冬拥抱你》以小人物呈现大时代，以小故事展现大图景，以微观见证宏观构建起整个故事血脉，通过塑造一个个真实可见、有血有肉的个体，真正用心用情讲好了人民故事。

1.突破人物呈现的单一性。电影在构建情节时，会基于不同感情色彩基调赋予不同的人物选择机制。但在这一维度上，往往因为迎合人物的适配度而无法呈现多样化的人物形象。《穿过寒冬拥抱你》并未拘泥于单一人物身份，而是通过四个分割场景的构建，选取了多元化的人物。在影片中囊括了不同的职业身份，既有快递员阿勇和武哥、开连锁超市和国际旅游公司的老李夫妇，也有妇产科医生谢咏琴、护士晓晓、粤菜大厨沛爷和少年宫钢琴老师叶子扬，涉及了生活中常见的多种职业。除此之外，在人物性格的刻画方面，影片赋予了人物差异化的性格特征，丰富了人物呈现的视角。阿勇为了支援前线抗疫，捐献出自己所有的存款，并在大年三十当天给快递小哥们分发英雄帖，凸显出他大爱无疆的奉献精神，但在与老婆的对话中总是处于弱势地位，给受众留下了怕老婆的印象。武哥在最初会因为跑腿费而计较，在阿勇分发英雄帖时说到“你要去，你就去，我还要赚钱养娃，我不会去白送死”，到最后还是加入志愿者微信群参与志愿工作，都是从多维度对人物性格特征进行解读。

2.转移叙事情节主阵地。电影叙事情节和电影所创设的场景密切相关，而与《穿过寒冬拥抱你》所构建的小人物情节框架中相应匹配的便是生活化场景解读。首先，区别于《中国医生》《攀登者》《夺冠》等宏大题材电影所惯用的大规模场景，也不同于商业电影中频繁出现的高楼大厦和酒店大厅。《穿过寒冬拥抱你》将情节发生的主要场景展现在普通人的街头巷尾、车站、医院、饭店等地。电影通过此类场景创设情景空间，并在情节叙事中加以夸张化表达来突出人物命运的冲突。正如《少年的你》中男主角小北就生活在一个漏雨的老房子里，以此来展现其生活现状及底层突围的困顿。但《穿过寒冬拥抱你》并未将地点局限在潮湿、阴冷和破败的环境中来呈现人民生活，而是还原真实的生活场景：平实且温馨的阿勇家，充斥着文艺气息的叶老师家，高档又有生活味的老李夫妇家以及沛爷和谢咏琴这对黄昏恋人出场的粤菜馆共同编织起普通人的抗疫故事，把“以人民为中心”这条灵魂主线真正贯彻落实到创作当中。除此之外，影片中两位老人因居家隔离而无法见面。影片巧妙地借助微信视频这个叙事空间将两位老人联系在一起，让因现实分离的个体人物再次同屏。电影叙事往往赋予小人物经济窘迫、身心遇难、行为失范的命运。原有宏大场景模式无法为小人物提供大篇幅的展示机会，在主次人物对比之间，小人物的能动性表达显得十分吃力。只有置身于真实的平凡世界才能给小人物更多施展空间，在这之中，人物所彰显的生命之美才能真正打动受众。

3.传递正能量的温情色彩。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更应该重视文艺作品所发挥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作用。文艺创作者所创作的文艺作品应让人民享有更加充實、更为丰富、更高质量的精神文化生活。其中，正能量引导便是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影片中阿勇儿子喜欢的动画片主人公墨卫侠是一个拯救全世界的大英雄，儿子便把阿勇的头像P图在了墨卫侠身上，认为自己的父亲阿勇也是一位大英雄，充满了父子亲情。武哥载着患病的叶子扬老师回家，并把自己穿在最外面的军大衣借给他穿，展现了陌生人之间的温情善良。李宏宇和老高是30多年的兄弟，当初老李辞职下海连包子都吃不上，是老高把他带回家连吃带住小一年。老高在欠刘亚兰一笔钱之后感染新冠离世，在上救护车之前也仍然记得让女儿把欠的钱还上，展示了多年情谊的守望相助。谢咏琴奶奶和沛爷是一对黄昏恋的老人，谢咏琴奶奶通过微信视频给沛爷展示自己亲手织的毛拖鞋，沛爷担心奶奶封城之后没有足够的食物，亲自蹬自行车去给谢咏琴奶奶送饭的场景彰显了黄昏爱情的矢志不渝。《穿过寒冬拥抱你》虽立足于疫情灾难这一时空背景之下，但其饱含正能量的温情给予受众心灵的慰藉。

人民既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历史的见证者。在武汉新冠疫情期间，武汉人民付出了巨大的艰辛与血汗。人民在这场历史事件中同样充当着“剧中人”的身份。人民群像是国家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经典作品的人民群像塑造国家和民族脊梁，反映新时代的审美精神，鼓舞了不止一代人。《穿过寒冬拥抱你》通过多线性的叙事结构，将多个人物情节进行前后呼应，在浓缩的电影时空中呈现出典型形象，并塑造了如快递小哥阿勇、护士晓晓、妇产科大夫谢咏琴等一大批平凡却又伟大的人民群像。影片中，导演薛晓路不仅从大众的视角去看待底层人物所散发出的时代魅力，还通过女性视角来表现女性的时代价值。除此之外，影片还通过对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人物的刻画，表现出人物独特的时代风采和人物间形成的核心共识。

1.注重突出人民的精神品质。《穿过寒冬拥抱你》中的每一个人物身上都有自身鲜明的性格特征。导演薛晓路没有给观众传递经过“神化”之后至善至纯的人物形象，而是在每一位人物身上都加入了人本应具有的个体情绪特征。世界上本没有英雄，所有的英雄都是一个个在灾难面前挺身而出的凡人。而正是这种在凡人身上所表现出的精神品质深深打动了受众。怕老婆的阿勇主动号召快递小哥成立志愿者团队，为医疗机构做好了坚实的后勤保障工作，在疫情中表现出舍小家为大家的坚定勇敢和奉献精神。在影片中，还突出呈现了女性个体的精神品质。由贾玲饰演的斤斤计较、大大咧咧的武哥在阿勇分发英雄贴志愿单时，因为没有工资而拒绝加入，但在最后还是决定运送捐赠给银潭医院的餐食，并说道“大灾面前搭把手嘛”。在武哥身上体现的更多是人民身上所具有的吃苦耐劳的宝贵精神品质。同时，作为新时代女性精英的刘亚兰在疫情中不裁员、不减薪，担当起企业家应承担的责任，拿回了丈夫老李剥夺走的尊严。在影片中，抗疫护士晓晓是一位俏皮可爱的年轻女性，尽管在熬了几个大夜之后脱下口罩脸上满是勒痕，可她仍然说“您别看我瘦，我浑身都是肌肉”，并坚信女性之美不仅为悦己者容，还要悦己容，突出了女性群体的力量、自信、乐观、健康阳光和坚定信念。

2.展现边缘人群的时代风采。以往纪实类电影，无论是《中国医生》还是《夺冠》，都将老年人群和少儿人群边缘化处理。而在《穿过寒冬拥抱你》中对各个年龄段人物都做了细致刻画，并将老年人群和少儿人群放置于情节串联点的关键位置。谢咏琴奶奶的孙子奔奔是叶老师的学生，多次通过网课的形式出现在叶老师和武哥的情节空间中，而奔奔和阿勇的儿子作为同学一同观看“墨卫侠”动画片的镜头又顺利串联起阿勇与儿子之间有关“墨卫侠”的故事。并通过儿童喜爱的“墨卫侠”动画片将志愿者们的侠客精神进行集中展现。谢咏琴奶奶通过与正在菜市场“抢菜”的女婿通话聊天出场。最后谢咏琴奶奶重新上阵复任妇产科医生，在前往医院的途中凑巧在鹦鹉洲长江大桥上遇到在雨中拥抱的老李夫妇，并在这之后为怀孕的刘亚兰做孕检。这一切看似巧合的偶然，都是影片对多线性情节的连通性处理。其没有将老年人群和少儿人群放置于次要部位，而是作为助推电影情节的关键部分进行细致描述。同时，电影采用“黄昏恋”的故事重新展现了谢咏琴和沛爷这对老人之间的甜美爱情，通过微信视频空间互相展示礼物、在医院门口送饭、相互关心来倾诉爱慕之意，打破以往对于老年爱情的呆板叙事。导演薛晓路并没有将这段老年爱情省去，而是作为重要内容揭示在大众眼前，使边缘人群重回中心视野。

3.身份差异中凝聚核心共识。《穿过寒冬拥抱你》将多个不同人物身份统一在疫情这一场景之中，通过抗疫这一大背景来交织各个人物身份的悲欢离合和喜乐哀愁。电影按照人民性叙事的手法，彰显了人民群众在大难之时宝贵的精神品质。虽然各个人物处于不同阶层，具有不同身份，但都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凝聚起守望相助、共克时坚的核心共识，在社会内部形成和谐统一的团结氛围。以阿勇和武哥為首的快递员群体、以晓晓和谢咏琴奶奶为代表的医护人员、以老李夫妇为典型的良心企业家、以叶子扬老师和奔奔等小朋友为代表的师生群体都团结在一起，排除万难、守望相助。《穿过寒冬拥抱你》的精神内核中反映出满满的爱国主义热忱和集体主义精神，通过传递核心共识不断提升人民的自信心和凝聚力，厚植人民情怀，饱含对人民的深厚情感。在影片最后，将情节中所出现的所有演出人物都汇聚到广场上，以小朋友的一场演出收尾。在鲜明的集体群像表述下体现了不同身份人物的美美与共，更加彰显了文艺作品为人民的时代主题，凸显出强烈的人民性思想艺术追求。作为一部抗疫电影，该片具有连接人民情感的重要价值。

自从第六代导演崛起，我国电影叙事情节逐渐从宏大向平凡方向转型，电影主题开始不断关注平凡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穿过寒冬拥抱你》聚焦疫情伊始武汉城市空间中平凡人在突发事件中的情感连接、琐碎生活和温情点滴，影片将个人剥离出自我的狭小空间，放置于社会的人文空间中。在叙事层面，通过生活化场景、地域性语言和纪实性情节还原人民集体记忆，同时秉持人民立场、凸显人民的主体地位。在创作过程中饱含对人民的深厚情感，塑造了一大批真实可触的人民形象，让人民成为“剧中人”，不断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

作者单位 张莉 新疆财经大学文化与传媒学院

许鑫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疆各民族共同记忆与共有精神家园研究”（项目编号：18XXW009）的研究成果。

【编辑：孙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