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文明对经济学转向的要求

2023-05-22 21:00
互联网周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工业化经济学理性

文明基础问题是在探讨诸如西方式现代化与中国式现代化的基础分别。

人们进入数字文明,但凡认为这是一场革命而不是改良,首先应想到的就是寻找工业文明核心范式——理性——的反义词,来作为变革经济学的杠杆与支点。但理性的反义词并不是非理性,而是生态。生态与理性在哪里是相反的呢?就在于具体与抽象的关系上。

最先在基础范式一级提出这一观点的,是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他认为现代经济学作为一种反生态的理论,在学科硬核中存在着“错置具体性谬误”(因抽象走向极端而脱离具体)。达利与柯布的《21世纪生态经济学》,将这一判断作为整个生态经济学价值论的核心纲领。数字化与生态化,在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

首先,凡是理性的价值一定是抽象的价值;凡是生态的价值一定是具体的价值。凡是理性占据绝对主导的地方,往往就是生态(自然生态、社会生态)被低估,甚至破坏的地方,就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合作被排斥的地方。

人们有时用生态理性来概括理性的反义词,但这时的理性,已不再是作为工业化思想基础的启蒙运动本义中的理性,而更接近东方的理性概念,如作为笛卡尔理性反义词的朱熹理性。笛卡尔理性与朱熹理性相反在于,前者是心物二元(天人对立)的,后者是心物一元(天人合一)的。心物一元在古代汉语中称为“诚”,如不诚无物,是农业文明中一种排斥机械化理念的初级的生态观。当人类完成工业化后,作为对工业化破坏生态的反动与矫正,数字经济与生态经济在“更高的具体价值”这一点上达成了同盟。

其次,理性这个概念带有“反生态”的内涵,是生态的反义概念,还表现在对外部性经济不经济的判断上。反生态最典型的表现,就是排斥外部性,认为外部性不经济。达利与柯布明确认识到这一点:“当从现实中抽象掉的因素在经验中变得越来越明显时,其存在就通过‘外部性这个概念得到承认。”“外部性这个概念确实表明人们认识到了具体经验中被忽略的方面。”[1]容纳外部性经济这一观念,使数字经济学与生态经济学在共同体、合作共赢上,达成第二个结盟。这时的生态,已无关乎环保、低碳,而主要指社会生态,是制度视角的生态。

一、“生态—理性—更高生态”

从生态文明高度概括数字经济核心假设的正反合公式是“生态—理性—更高生态”。

数字经济学的制度经济理论在总体框架上,首先以文明框架作为经济学框架的总背景。这样做的目的,意在对数字经济进行文明审题,即看一看有没有范式转换问题,作为数字经济学的前置问题。

只有跨了文明才会有跨范式的问题存在。将数字经济放在数字文明这一总的背景下,比较其与不同文明下的不同经济学框架的异同。

数字文明是以数字化为基础的生态文明,以此有别于以工业化为基础的工业文明。既然是不同文明,则可能确实存在范式转移的必然性与必要性。

生态文明的生态,不仅指人与自然构成的生态,以及由此衍生出的绿色与可持续发展、碳排放、环境保护概念,更主要指人与人构成的生态,即社会生态,更多强调合作共赢、共同体的概念。通俗地讲,这里说的生态,不仅是绿的,而且是红的。

把经济学放在农业文明、工业文明和数字文明的大背景下来研究,是现有经济学缺失的视角。现有经济学忽视了“一代文明有一代经济学”这一点,即有农业文明必有农业经济学(前现代经济学),有工业文明必有工业经济学(现代经济学),有数字文明必有数字经济学(后现代经济学)。因而容易将一种文明下的经济学生搬硬套到另一种不同文明。

源于工业革命的现有经济学主要是对工业文明条件下工业生产方式实践的总结。其一些理论教条(如同质性假定、理性经济人)不过是对特定生产方式(单一品种大规模生产的工业生产方式)的理论抽象。但一般经济学家往往忽略了现代经济学与工业革命的内在历史关联,以为用从工业化中概括出的经济规律,可以通用于不同的生产方式的解释,如前现代的个性化定制与后现代的个性化定制。在这种过度普适化的观点看来,农业经济思想不过是一种“不成熟”的现代经济思想,是“现代”之前的思想,而不是“成熟”的前现代思想;而把现代经济思想当作“历史的终结”,就像科耶夫的歷史终结论,将历史终结在拿破仑骑在马背上与黑格尔理性的“内圣外王”那一刻,其后的发展没有任何新的内容。进而推论出,数字经济思想只是“成熟”之后的现代经济思想在保护带中的一个具体运用,数字经济学只是用数字时代的案例举例说明工业时代经济学的正确。但以理性为核心的现代经济学,对数字经济中特有的多样化(生态)现象,具有不可克服的解释力上的局限,例如,不能正确说明小批量多品种的数字生产方式对均衡点的确切影响,造成在解释转型现象时不得要领。对于以解释力来论短长的经济学来说,对数字经济核心现象缺乏均衡一级的解释力,是不可安之若素地接受的。

诚然,在数字经济中,工业经济的某些规律从同质化、理性到专业化等仍然在起着基础性的作用,但从文明演进这个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另一些规律如异质性、感性、多样化等开始起主导性的作用,例如,范围经济正成为主导逻辑。对此,现代经济学较少在理论的基础层面如前提假设、核心范式等硬核层面加以回应。

可以说,一代文明有一代经济学,是由一代生产方式对应一代经济学这一点所决定的。现代经济学缺乏一个更为宏大的框架,将单一品种大规模生产与小批量多品种这对相互矛盾的生产方式,统一在同一个理论框架下。这导致在经济中发生生产方式转变一级的转型时,经济学解释力骤然下降。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超越现代经济学框架,建立新的更为综合的框架来解释现实的原因。许多以数字经济为研究对象的理论,不对作为现代性范式的理性表明肯定、否定还是扬弃的态度,因此无法把自己同传统理论区分开来。

如果在议题设置这一层面,区分“工业文明内部经济学”与“文明间的跨生产方式的经济学”两种不同框架是合理的,接下来就要思考工业文明与数字文明在科学研究纲领的硬核上是否有、有什么样的革命性的不同,这足以改变硬核的正负极。

从文明这一级上来概括现代经济学的硬核,可以用理性一言以蔽之。作为现代经济学硬核的理性,体现在“理性经济人”这个具体经济学概念上。理性经济人,不过是启蒙运动与文艺复兴倡导的理性(以笛卡尔理性为代表)的经济对应物。如果肯于承认数字文明是对工业文明的一场革命,并且在革命性的量级上堪比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革命,就需要找出与理性这个硬核相反的内核。数字经济学对理性采取的是扬弃的态度。它并不一般地否定理性,而是否定理性主义,存在将工具理性绝对化的倾向。这如同它并不一般地否定工业化,而是否定工业主义,存在把制造产业化的有限经验向工业化前与工业化后无限推广的倾向。数字经济学用生态作为理性的否定性概念,吸收理性的合理部分,否定其不合理部分,主要是其破坏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的方面,从而克服现代性自身的局限。

二、理性的反义概念:生态

理性的反义词不可理解为非理性。巴塔耶的“普遍经济学”在把现代经济学当作“有限经济学”加以推广时,确曾把主要来自尼采的思想“非理性”直接当作否定经济人理性的替代选项。这种否定是一种绝对的否定,而不是既有肯定又有否定的扬弃。作为更有建设性的替代方法,是把生态这个概念作为理性概念的扬弃性概念。

从生态这个范式入手,赫然发现理性的反义词原来就是理性本身。安德烈·高兹《生态政治学》(1977)、《经济理性批判》(1988)认为,经济理性导致生态非理性。也就是说用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性,推及人与自然关系时必然是非理性的。人与人的零和博弈,导致人与自然的零和博弈。

高兹批判的不是理性,而是理性超过限度,以致变得非理性的部分,即理性的绝对化或工业主义。他提出“需要对现代性本身加以现代化”。用数字经济学来表达,现代性等于工业化,而后现代性等于信息化,信息化是工业化之后的第二次现代化,对现代性本身进行现代化,就是要从工业化的现代化,进展到信息化的现代化。对信息化来说,生态与数字代表的是同样的意思。生态是目标,数字是手段。

高兹说:“‘后现代主义者所认为的现代性的终结和理性的危机,实际上是有选择性的、片面的理性,即我们称作工业主义的赖以确立的准宗教的非理性的内容的危机……我们正在经历的并不是现代性的危机,我们正在经历的是需要对现代性所基于的各种前提现代化……我希望证明现代化具有本体论的和存在的界限,这种界限只有非理性的手段才能加以突破。正是这种非理性的手段使合理化走向了反面[2]188”。意思是后现代立场所要终结的理性,实际是过头到了工业主义,把理性加以绝对化的理性。理性必须有生态界限,突破这个界限,理性就会成为非理性的,就会使合理的理性走向它的反面。为此,必须用生态理性来纠偏。

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1974)进一步指出这种非理性的作用方式在于,经济理性导致对科学技术的非理性使用。他借用黑格尔的概念,称之为“非理性机巧”,指“科学技术的理性主义落入了社会矛盾的非理性罗网”[3]。“非理性机巧”意味着,当理性一旦被当作手段成为工具理性后,非理性一定会僭越成为这种手段的目的,从而把形式上的理性变得在实质上的非理性,这就是哲学上的异化。

由此导出了理性的反概念,即存在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的对立。高兹认为,生态运动要健康发展必须冲破经济理性,必须给现代化划定界限。在数字经济学看来,理性的现代化界限就是现代性,也就是工业化。一旦工业化基本完成,随着现代化界限扩展至“第二次现代化”即数字化阶段的现代化,经济理性的适用边界也将受到限制(哪怕只是逐步地限制),新的范式将会替代旧的范式。

我们用生态这个概念作为在文明级别列出的与理性相反的硬核。这意味着,当我们认为工业文明在本质上是理性文明时,作为对比,可以把数字文明在本质上视为生态文明。这不光是绿色环保意义上的生态文明。生态在此是“文明”级的,意即不仅具有人与自然关系内涵如生态保护,而且具有人与人关系的内涵如共同体合作。例如,不仅可以是绿的(喻技术),而且可以是红的(喻制度)。

理性与生态作为文明范式的相反之处在于,相对而言,理性代表着人与自然不和谐、人与人不和谐的取向;生态代表着人与自然和谐、人与人和谐的取向。工业文明作为理性文明,一旦陷入理性主义(唯理性)、工业主义(唯工业)这种极端,就会从人征服自然转化为人征服人,由人与人不和谐(经济危机)走向人与自然不和谐(生态危机)。生态文明作为意义文明,力图从人与人和谐(包容性发展)入手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可持续发展),从人与自然合作(例如生物化、数字化),导向人与人的合作(合作化、扁平化)。

人们有时用生态理性来概括理性的反义词,但这时的理性,已不再是作为工业化思想基础的启蒙运动本义中的理性,而更接近东方的理性概念(如作为笛卡尔理性反义词的朱熹理性,笛卡尔理性与朱熹理性相反在于,前者是心物二元“天人对立”的,后者是心物一元“天人合一”的。心物一元在古代汉语中称为“诚”,如不诚无物。是农业文明中一种排斥机械化的初级的生态观)。这时的生态理性,就形式和实质含义而言,可替换为意义。此时,我们可以把價值与意义当作一对反义词。价值代表理性对应的状态存在(being);而意义对应活的事物的过程存在(becoming)。用广松涉的概念来说,前者是物象性的存在,后者是关系性的存在。

符合生态的是指有意义的。不符合生态的,比如不具新陈代谢特点的,可能虽有价值,但意义缺失。人类的第一个生态理性,是朱熹的理性,是在农业文明基础上提出来的。它具有一般生态理性的两个基本特征,一是在人与自然关系取向上是和谐,表现为天人合一,对应西方的心物一元;二是在人与人关系取向上是和谐,且是共同体和谐,表现为仁,内含生生之德意义上的诚,是社会意义上的心物一元,是同质与异质的统一。但生态文明语境下的生态理性不同于朱熹理性之处在于,后者是正题,不含反题在自身之内;而前者是合题,包含反题在自身之内。

三、经济理性批判

对经济学新的基本范式的“立”,后于对旧的基本范式“经济理性”的“破”。在确立新范式之前,有必要讨论一下对经济理性的批判。

高兹在《经济理性批判》(1988年)一书中,对经济理性(资本主义经济理性)主要从生活、劳动者、社会和生态四个方面进行了批判。

首先,经济理性使生活世界边缘化。高兹把这种边缘化称为“殖民化”,比喻生产世界对生活世界的支配。他说:“经济理性作为一种认识,即工具理性……使生活世界殖民化、异化和支离破碎。”[2]129经济理性造成生产世界与生活世界的对立,使生活世界“殖民化”。生产世界是理性的,生活世界是感性的。过度的理性,使感性黯然无光。

其次,经济理性剥夺了劳动者的自主性与创造性。“作为资本主义经济理性的后果……劳动不再是创造性的……劳动者失去了人性。”[2]132经济理性“使把劳动看成量的物质单位成为可能”,“劳动所服务的目标不再是工人自己,并与他们无关”[2]129。经济理性不仅带来了劳动异化,而且带来了消费异化。

再次,经济理性带来不平等的分配。经济理性造成“对经济领域中劳动的不平等分配,以及以此相伴的对由技术发明所创造的自由时间的不平等分配”,“这种社会分层也就是服从于和人身依附于他们为之服务的那些人”[2]131。

最后,经济理性造成了生态的恶化。“资本家即使从事环保工作,脑子里想的也是赚钱。”[2]132莱斯在《自然的控制》中,把理性(主要是理性极端化)带来的负面影响,集中在控制上,认为理性意味着对自然的控制与对社会的控制。如果用基本矛盾来分析,控制与被控制是一对矛盾,工业化中存在的基本矛盾就成了人与自然和谐的倾向,受到人与自然对立倾向的控制;人与人和谐的倾向,受到人与人对立倾向的控制。而且两种控制会相互传导,在莱斯看来,控制自然和控制人密不可分,控制自然是控制人、控制社会的手段,控制自然越甚,对人的控制也越多[4]46。

莱斯主要从三个方面说明理性条件下自然控制与社会控制的关系,一是自然控制的增强以社会冲突为中介强化对人的控制;二是理性对内部自然的控制使人成了“理性”的奴隶;三是对自然的控制必然导致对人的控制[4]46-49。

莱斯认为:“对内部自然的控制与对外部自然的控制有一种逻辑的联系;换言之,由主观理性实行的对世界的控制预设了一个条件,在这种条件下人的理性已经是它自家的主人 ,即在人性的领域中它已是主人。”[4]47-48

反思对理性的批判(实质是对工业化本身的批判,对于认识工业化的局限)即使在工业化还有尾声阶段的许多艰巨任务需要完成的条件下,仍是必要的,尤其对于认识工业化之后数字经济的本质,是富有启发意义的。因为,如果数字经济(生态经济)不能有效回应这种批判,并发展出比工业化更高级的经济特征,信息革命称为革命就理不直气不壮了。所以对于这种批判,都可以从反面理解为对生态经济(数字经济)的肯定,至少是期待。

四、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

在经济学内部,将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进行范式对比,是由生态经济学首先倡导的。与一些经济学者的只言片语不同,生态经济学将这一范式革命置于经济学中心。数字经济学遵从并发挥这一传统,用生态来概括与理性相反的范式主张。所批判的理性,特指人与自然对立、人与人对立的根本取向;生态特指人与自然和谐、人与人和谐的根本取向。

高兹在《经济理性批判》一书中,对经济理性与生态理性进行了系统对比,把二者当作相反概念。他指出化解生态危机的途径,就是从经济理性即资本主义的以利润为生产动机的理性转向生态理性[5]335。他认为,必须破除经济学的界限,探索一种不同于经济理性的生态理性[5]345。

高兹说:“经济理性是以尽可能少的劳动资本和资源投入,采取尽可能好的生产方式和手段,尽可能提高产品的使用价值和耐用性,来满足人们的物质需要。反之,经济理性把利润最大化建立在生产效率、消费和需求最大化的基础上,只有通过这种最大化的消费和需求才能获得资本的增值。”[5]343

高兹认为,经济理性属于工具理性,生态理性属于价值理性。生态理性限制经济理性,并使之服从于人的自由发展和精神生活,这两种理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是不相容的[5]343。高兹的这种观点,是生态马克思主义的普遍观点。

高兹认为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就是经济理性的批判学[5]336。由此可以推论出社会主义不应停留在工业化以经济理性为主的经济,而需要向生态理性的经济(生态经济、数字经济)发展的潜在结论。理论界对此评价不一。反对的意见认为,马克思反对的是私有制,而非经济理性。言下之意,马克思是在用公有制的经济理性,反对私有制的经济理性,但并不反对工业化与经济理性本身,隐含意义是假定工业化是永恒的。支持的意见认为,马克思既反对私有制,也反对经济理性,当在工业化内部讨论时反对私有制,而不反对经济理性,这隐含着对工业社会主义的某种肯定;但在超越工业化,比如涉及共产主义这样一种不同于工业化的经济样式时,在反对私有制(进而反对所有制)的同时也反对经济理性,这表现在马克思的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理论之中。这种理论在研究中常称为存在论转向,包括日常生活转向、感性转向等以人为本的转向。数字经济学因為跨工业化与数字化两种不同生产方式考察经济问题,必然更关注后一种支持的意见,因为马克思的自主劳动学说是指向这个方向的。

高兹对此具有历史的观点,区分出了经济理性之前的经济(农业经济)、经济理性的经济(工业经济)与经济理性之后的经济(未来经济)[5]337。传统的现代经济学并不关注经济理性之后的经济,例如只关心社会主义但不关心共产主义,包括不关心自主劳动问题,因此会忽略数字生产力也同样决定生产关系、生产方式这类属于数字经济的简单常识。高兹所说的生态理性,不是生态主义或退回自然中心论,而是强调劳动者的创造性、自主性等劳动解放的取向。按照生态理性原则,就要减少、限制经济理性和商业交换适用的范围,并使之从属于非定量的社会文化目标以及个人的自由发展,使经济理性服务于对创造性劳动的激发和人的精神生活[5]434。

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内部,提出生态理性与经济理性的对比,具有深远意义。这种变革类似朱熹对于孔子学说的改进,将原教旨从一种主要适用于社会的理论,上升为同时适用于自然与社会的理论。原来有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在自然问题上是非生态的,只是在社会问题上是“生态”的。而生态马克思主义将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生态逻辑一以贯之,即人与人和谐必然同人与自然和谐享有同一逻辑,而非两套逻辑,使自然生态(绿)与社会生态(红)得以合流。

生态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与马克思理论本身的批判性相比,方向是一致的,但批判的指向发生了微妙的演进变化。以异化劳动来说,马克思理论的批判性直接指向的是私有制,是工业化中的一种特定生产关系;而生态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指向的是理性本身,是工业化本身,或者说工业化的生产方式,以及工业化的法权(旧称资产阶级法权)本身。在工业生产力阶段,不同生产关系如公有制与私有制,可能对应的是同一种生产方式,如大规模制造。但马克思主义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理论并不拒绝工业生产力、工业生产方式之后,可能存在更先进生产力、更先进生产方式的可能。因此,不宜轻易断言马克思理论没有理性批判功能,这种批判功能在涉及工业社会与未来理想社会对比时尤为明显,典型就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反映的反对异化的思想。

理性是所有制关系的前置条件,将批判矛头指向理性之后,社会主义工业化中采取国家资本主义的方式发展,由此带来生态破坏与两极分化,也将处在矛盾所指之中。在生态马克思主义者之中,对马克思理论包括现实中的社会主义是否存在忽视生态问题,看法不一。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几乎所有生态马克思主义肯定的社会主义,都是生态社会主义,而非工业社会主义即传统社会主义,是发展到一个比工业化更高阶段的社会主义。在社会主义工业化任务基本完成之际,需要有一个从数量型发展向质量型发展升级的更高的取向,从主要满足物质需求到满足精神需求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此时将经济学的反思聚焦在理性而非所有制(工业化的公有制或工业化的私有制),是具有现实意义的。马克思本人虽然没有直接批判工业化本身,他直接批判的只是工业化中的一种,即工业资本主义,但从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这一终极目标特别是近年来越来越得到重视的马克思思想中的存在论取向看,具有对工业化本身的实质性的批判与超越,可以推论出共产主义绝非工业化的,但社会主义可以是工业化的。因此说“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就是经济理性的批判学”至少有一半是符合事实的。

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数字经济学本质上是生态经济学,或者是意义经济学。这里的生态经济学,不意味着主要讨论绿色、环保,而是以生态的制度意义为主,主要讨论社会生态,即当人类进入手段与目的的良性闭环时的状态与过程。

社会生态或者制度意义上的生态,是指以生态的方式组织社会,而不是科层方式或权力方式。生态的方式与网络的方式、小批量多品种的生产方式是一致的。

例如,以双边市场相互利用外部性的。此时的生态经济,是指外部性经济。而作为它的革命对象,现代经济学的主导观点则认为外部性不经济(如科斯)、生态不经济。从生态不经济、外部性不经济,转向生态经济、外部性经济,构成了数字经济学的革命性所在。它反对的主要是零和博弈,倡导的是合作共赢。其政策取向中,绿色环保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将市场经济体制从竞争机制转型为竞合机制,把合作突出出来。

再比如,以扁平化网络这种生态型组织(如海尔的生态链群)来提高多样化效率,同样在于把生態不经济转变为生态经济。此时数字经济学强调的重点,甚至不同于已有的生态经济学,如达利与柯布的《21世纪生态经济学》。达利与柯布在其生态经济学奠基之作中,强调的是“用最少的生态代价获取大多数生命的最大福祉”,还是把生态作为成本,但在数字经济学中,生态是经济的,不仅是说生态带来更高的效用,更意味着范围在成本上是经济的,也就是说比非生态的方式效率更高。例如,采用自然生态中那种扁平化的方式,响应市场变化比机械式的金字塔形组织效率更高,而且相对的成本更低。因此,生态不仅是“代价”,而且是赋能,是“用最大的生态效能获取大多数生命的最大福祉”。

从跨文明的高度概括数字经济学希望带来的改变,就是实现经济学从理性学向生态学的转向。这种转变犹如哲学中从黑格尔理性学向胡塞尔现象学的转变,代表着文明从现代性向后现代性的转向,代表着从工业化这种低级的现代化,向信息化这种高级的现代化的转向。

现有理论往往把生态文明与数字文明当作两个不同的取向,争论工业文明之后到底是生态文明还是数字文明。数字经济学制度理论认为,这种争论是缺乏意义的。因为,生态的只能是数字的,例如离开符号替代、数字孪生,原料将成倍耗费;数字的也只能是生态的,例如信息技术与生命技术将融为一体,组织必须走向扁平合作、生态链群。作为工业文明的替代者,数字文明与生态文明是一体的两面,统一在对作为工具理性的价值的共同扬弃这个意义之上。

五、数字生态与意义框架

生态框架与意义框架是等价关系,只是观察问题角度不同。

生态的角度,重在直接分析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基本关系;意义的角度,重在透过符号这个中介来分析手段与目的的关系,包括人以自然为手段(含目的性)与自然目的的关系,人以人为手段(异化)与人的目的本身之间的关系。

意义与数字经济的特别关系在于符号这一特殊中介。不同于把数字符号与数字技术单纯当作手段(而且常常是实现工业经济的手段的观点)的理论,这些理论往往容易陷入单纯技术观点,或只专注于数字的符号化本身。意义的视角则透过数字经济的符号(能指)体系把握其本质(所指)的体系。认为数字经济是通过数字符号,将其所呈现的意义而非作为其手段的价值,置于舞台中心的经济。生态的体系框架,同样把意义置于体系的中心。为此,反对把工业主义、工具主义的理性表现于抽象价值而置于体系的中心。

总之,在生态文明框架下建构数字经济学,农业文明、工业文明与数字文明在其体系硬核上,表现出“生态-理性-更高生态”的否定之否定的范式演进顺序。这让我们跳出理性经济人理论,进入更为普适的通则中,重新反思普遍经济学的本然原理。

数字经济学以生态框架与新综合框架为顶层设计,其中生态框架是实质性框架,是内容框架,而新综合则是形式框架,或方法框架。

参考文献:

[1]赫尔曼·E.达利,小约翰·B.柯布.21世纪生态经济学[M].王俊,韩冬筠,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37.

[2]吴宁.安德烈·高兹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7.

[3]威廉.莱斯.自然的控制[M].岳长龄,李建华,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19.

[4]吴宁.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简论(上册)[M].北京:中国环境出版社,2015.

[5]吴宁.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简论(下册)[M].北京:中国环境出版社,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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