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爱好是写作

2023-05-30 23:08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3年1期
关键词:题目文章

毛泽东存世的第一篇文章是《商鞅徙木立信论》。这是他19岁时写的政论文,全文465字,小楷书写。初试啼声,迥异凡响。这篇作文得了100分,获得国文教员柳潜的高度评价,柳老师除了写下140余字的批语进行赞扬,还预测道:“历观生作,练成一色文字,自是伟大之器,再加功候,吾不知其所至。”“力能扛鼎。”

1917年4月,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为笔名,在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第三卷第二期上发表《体育之研究》。这是毛泽东平生第一次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时机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闸门动了,且开了!浩浩荡荡的新思潮业已奔腾澎湃于湘江两岸了!顺他的生,逆他的死。如何承受他?如何传播他?如何研究他?如何施行他?”这是毛泽东《湘江评论》创刊宣言中的话,这个宣言同时宣示着一位文章家上路了。

毛泽东28岁时主编《湘江评论》,既当编辑,又是作者。预约的稿子常不能收齐,他就冒着酷暑和蚊叮虫咬自己写稿,一个多月内写了40多篇文章,多是杂文。到出第五期时,《湘江评论》被湖南军阀张敬尧查封了,好在前面四期的文章保存了下来。此后,毛泽东还在《大公报》《女界报》等报刊上发表许多文章,特别是他针对赵五贞女士抗议包办婚姻自杀之事,连续发表10篇文章,提倡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引起社会强烈反响。这是毛泽东创作的第一个高潮。

1925年12月,由毛泽东主编的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刊物《政治周报》创刊,毛泽东一个月在上面发表了近20篇文章。1925年和1927年,他走村串户调查数月,写下论文《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报告文学《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等,为确立中国革命“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奠定了理论基础。《湖南農民运动考察报告》还刊登在共产国际机关刊物《共产国际》的俄、英、中三种文字版上。这是毛泽东第一篇被介绍到国外的文章。英文版的编者按说:“在迄今为止的介绍中国农村状况的英文版刊物中,这篇报道最为清晰。”共产国际主席布哈林称赞“写得极为出色,很有意思”。

毛泽东走上革命道路乃至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之后,指挥打仗再忙再累,工作条件再苦再差,他都坚持亲自起草文章、电报等,他把写作当成愉快的革命事业。

井冈山时期,毛泽东的代表作是《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古田会议决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反对本本主义》等,都是一手拿枪、一手拿笔写下的。这些经典以鲜明的中国特色、原创性的思想和鲜活的事实,把中国革命引向一个新的局面。

苏区时期,毛泽东一度被边缘化,但是他没有停止手中的笔。这时期,他的《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游击战争》等产生广泛影响。

中国共产党从成立开始,党的领导人中懂理论的比较多,在苏联留过学的比较多,重视“理论”成为中国共产党的风格与特色。同时,中国共产党建立和开展活动之初,又是理论不足的,表现在空洞地引用马列主义的“本本”,而不懂得结合中国革命的实际。毛泽东没有出过国,不懂外文,大多数时间是在基层、在山沟里闹革命,被那些在莫斯科喝过洋墨水的人看作“土包子”,被认为是理论不足的人。

1960年12月25日,毛泽东在同身边工作人员谈话时说:“说实在的,我在山上搞了几年,比他们多了点山上的经验。他们说我一贯右倾机会主义、狭隘经验主义、枪杆子主义,等等。那时我没有事情做,走路坐在担架上,做什么?我看书!他抬他的担架,我看我的书。他们又批评我,说我凭着《三国演义》和《孙子兵法》指挥打仗。其实《孙子兵法》当时我并没有看过;《三国演义》我看过几遍,但指挥打仗时,谁还记得什么《三国演义》,统统忘了。我就反问他们:既然你们说我是按照《孙子兵法》指挥作战的,想必你们一定是熟读的了,那么请问:《孙子兵法》一共有几章?第一章开头讲的是什么?他们哑口无言。原来他们也根本没有看过!后来到陕北,我看了八本书,看了《孙子兵法》,克劳塞维茨的书看了,日本人写的军事操典也看了,还看了苏联人写的论战略、几种兵种配合作战的书,等等。那时看这些,是为了写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是为了总结革命战争的经验。”

丰富的革命实践经验,长时间的理论准备,加上落脚陕北后可以从容地思考问题,毛泽东开始从事理论著作的写作。《矛盾论》《实践论》《论持久战》等一批经典问世。这是对中国革命最具影响力的一批理论著作。这些著作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从文字上,多为精心而严密的建构。文字破茧而出,思想化蛹为蝶,毛泽东著作家的形象巍然屹立,没有人嘲笑毛泽东不懂理论了。共产党的叛徒叶青曾经认为中共内部没有称得上有“理论”的人。他看了毛泽东的《论新阶段》《新民主主义论》等,不得不佩服地说:“我对于毛泽东,从此遂把他作共产党理论家看待了。”

延安是毛泽东写作的高地。《毛泽东选集》四卷共159篇文章,有112篇诞生于延安时期;《毛泽东文集》八卷的802篇文章,有385篇写于延安;《毛泽东军事文集》六卷中1628篇文章,也有938篇是在延安写的。

1948至1949年,是毛泽东创作的又一高潮。《将革命进行到底》《论人民民主专政》以及“五评”美国白皮书……美国的白皮书是1949年8月5日发表的,在一个多月里,毛泽东连续发表“五评”,抓住白皮书中的要点和要害,揭露了美国对华政策的欺骗性,批评了国内一部分人对美国的幻想,并对中国革命的发生和胜利的原因作了理论上的阐明,文章气势如虹,意气风发,有许多燃烧的句子,展现的是不可阻挡的开国气象、开国精神。

新中国成立后的十余年,毛泽东的《论十大关系》《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七千人大会”讲话)等陆续问世,目光远大,笔锋强健,思想颇具开放性。1956年他亲自选编《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口气写了一百多条按语,长者千言,短者几十个字。作家王蒙评价说:“毛主席在‘高潮’中撰写的条条按语,就像钢锤打铁溅起了金星,就像焰火升天布满了礼花,就像大潮冲向巨岩形成着雪浪,就像乐队指挥含泪铿锵起各式乐器。啊,这是什么样的才华、什么样的激昂、什么样的决绝、什么样的威严与自信!它比诗还多情,比戏剧还想象,比军令还雷厉风行,比烈士断腕还一切在所不惜!这是多么好的政论文学、激情文学与动员檄文……”

毛泽东20世纪50年代与60年代初的写作,天马行空,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进入20世纪60年代中期之后,毛泽东“述而不作”,他的“文章”化繁为简,大道至简。总的看,多是只言片语,点到为止。但不能不说,批语、谈话等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写作了。

各种体裁皆有经典

毛泽东文倾江海,一生留下的文稿有4万多件,字数达三四千万字。这些文稿文章涉及各种体裁。

诗词是他一生的最爱,结集为《毛泽东诗词集》。他还写有集句诗、打油诗、联句诗,还有诗话、诗评等。诗人臧克家说:“毛主席诗词常读常新,毛主席诗词越挖越深。”教授高亨在一首词中评价毛泽东诗词说:“细检诗坛李杜,词苑苏辛佳什,未有此奇雄。”毛泽东以“诗雄”的形象进入中华诗词巨人的行列。

大处落墨,政治论文他写得最多。《毛泽东选集》四卷为其代表,郭沫若称之为“有雄文四卷,为民立极”。还有《毛泽东文集》八卷,精彩纷呈。毛泽东对记叙文、说明文、议论文、应用文都有尝试,考据之学,他也涉猎。还写过祭文、挽联,这是古老的文类,他写得不落俗套,《祭母文》《祭黄帝文》是其代表。

虎帐拟电文,倚马草军书。毛泽东在战争年代,主要是靠电报指挥战争,他握管便写,起草了几千份电报。参与编辑《毛泽东文集》的逄先知评价说:“这些军事电报虽然有许多生疏的地名和敌我双方的部队番号,但都是可以单篇阅读的。这些电报不仅可以读懂,而且很有趣,其中包含着丰富的方法论和思想性的东西,给人们以启迪和智慧。这些电报气势恢宏,文笔非凡,堪称范文。”

毛泽东一生写过许多书信,信手写来,无不入妙。“小李娃:你病了,我很念你。你好好养病,早日好了,大家喜欢。下大雪了,你看见了吗?”这是给女儿的信,末尾飞来“大雪”一句,冰清玉洁,率真而深情。香港作家董桥有篇文章叫《毛泽东会写信》,其中说道:“毛泽东白话文写得漂亮。”他以毛泽东1958年7月1日致胡乔木的一封信为例,评价说:“信中文字简洁得很,又有气势。白话信写成这样,值得学习。”书信是毛泽东著作的一个重要部分,中央档案馆保存下来的有1500多封。

毛泽东起草文件、通讯等一些非文学体裁的文章时,不是把思想和意思说清楚就行了,他还讲究行文中的文采文风。即使写公文,他也不是像许多人那样用习惯的公文语言来写,而是有意识地把公文当“光昌流丽”的散文来写,增加公文的感染力。

他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说到革命高潮快要到来时,用富有想象力的语言进行了精辟的比喻:“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如此遣词造句,郁郁乎文哉,可见毛泽东心中具有很强的文章意识、散文意识。编辑《毛泽东集》20卷的日本人竹内实说:“很多人读了《毛泽东选集》中的文章,都觉得毛泽东的诗兴非凡。那些文章虽说都是政论文,但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枯燥无味,他运用生动的比喻和形容,有力地展现了文章的逻辑性。”

这里重点说说一个大家没有关注的一个体裁:战场喊话。这是在战场前沿上对敌进行的口头劝降活动,目的是瓦解和涣散敌军,促使敌军放下武器。这本来是基层官兵的事情,从来不是大人物干的事,基本上不需要正经的稿子,更无需形成正式的文章,都是喊完作罢保留不下来。毛泽东自辟新境,在组织战斗和指挥战役时,亲自操刀,把战场喊话写成战斗檄文,写成了经典。

1948年11月,毛泽东写《向国民党军黄维兵团的广播讲话》,用文字摧垮敌人心理防线:“人民解放军现在已经把你们完全包围住了。你们已经走不出去了,你们的命运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为你们设想,为人民设想,你们应当赶紧缴械投降……”同月,毛泽东还写了《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给国民党高级将领喊话。把我军胜券在握、充满自信的精神面貌写得活灵活现。

1958年10月,毛泽东起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告台湾同胞书》等,不仅向台湾官兵喊话,还喊给蒋介石听,喊给美国人听,有言中之意,有话外之音,有无尽之言,一鸟三石;特别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半打半停”“单日打炮,双日不打”,自家制定战场规则,潇洒自如。

毛泽东自己署名的文章自己写,还替党中央写文件,替报纸写发刊词、社论、编者按,替通讯社和广播电台写新闻报道、时事点评。他擅长用媒体讲政治、讲策略,把社论写得风生水起,把新闻稿写成经典,有的以新闻之笔挤进文学名篇,让人赞叹。毛泽东的《我三十万大军胜利南渡长江》写道:

英勇的人民解放军二十一日已有大约三十万人渡过长江。渡江战斗于二十日午夜开始,地点在芜湖、安庆之间,国民党反动派经营了三个半月的长江防线,遇着人民解放军好似摧枯拉朽,军无斗志,纷纷溃退。长江风平浪静,我军万船齐发,直取对岸,不到二十四小时,三十万人民解放军即已突破敌阵,占领南岸广大地区,现正向繁昌、铜陵、青阳、荻港、鲁港诸城进击中。人民解放军正以自己的英雄式的战斗,坚决地执行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命令。

不足200字,新闻六要素完备,更妙的是将解放军之神勇和敌军之崩势,勾画得活龙活现,为一大事件增光添华。作家梁衡在《文章大家毛泽东》中评价说:“我军摧枯拉朽,敌军纷纷溃退,长江风平浪静。你看这气势,是不是有《过秦论》中描述秦王震四海、制六合的味道?”

新华出版社1983年12月出版的《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收入毛泽东关于新闻的论著71篇,他亲自撰寫的新闻作品28篇,他修改的稿子24篇。新华出版社2014年10月出版的《毛泽东新闻作品集》,收入他1919至1970年为报刊、通讯社和广播电台撰写的各类文字133篇。这肯定不是毛泽东的全部新闻作品。作为最高领导人亲自上阵“新闻战线”,这在世界各国领导人中实属罕见。

提倡自己动手写文章

毛泽东自己动手写文章,并且要求领导干部亲自动手写文章,认为这是一种好的作风,是做好领导工作的基本功之一。

1948年1月,毛泽东在《关于建立报告制度》中要求,“由书记负责(自己动手,不要秘书代劳),每两个月,向中央和中央主席作一次综合报告”。

1958年1月12日,毛泽东给广西省委、广西壮族自治区委第一书记刘建勋、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主席韦国清写信,他说:“精心写作社论是一项极重要任务……第一书记挂帅,动手修改一些最重要的社论,是必要的。”

1958年1月,毛泽东在《工作方法六十条》中要求:“重要的文件不要委托二把手、三把手寫,要自己动手,或者合作起来做。”“不可以一切依赖秘书,或者‘二排议员’,要以自己动手为主,别人帮助为辅。一切依赖秘书,这是革命意志衰退的一种表现。”

1964年3月28日,毛泽东把领导干部不动手写文章上升到官僚主义来批评。他说:“有的人,自己不写东西,让秘书代劳。我写文章从来不叫别人代劳,有了病不能写就嘴说嘛!现在北京当部长局长的都不写东西了,统统让秘书代劳。秘书只能找材料,如果一切都由秘书去办,那么部长局长就可以取消,让秘书干。”

“捉刀”即代人作文,是个历史现象。上古捉刀为笔,竹简木简出现后,又用刀修改上面的舛误;后来人们把替人作文称为“捉刀”。毛泽东擅长文章,多是亲力亲为,不喜欢别人替他捉刀,他反倒喜欢替人捉刀。比如:1948年11月替刘伯承、陈毅写《向国民党军黄维兵团的广播讲话》,1950年1月18日替外交部副部长李克农起草《关于任命张闻天为驻联合国中国代表团首席代表的电报》,此电后改署周恩来名发表。1950年1月19日,替新闻署长胡乔木起草《驳斥艾奇逊的无耻造谣》。1958年10月,以彭德怀的名义起草并发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告台湾同胞书》《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命令》《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再告台湾同胞书》《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三告台湾同胞书》。毛泽东还替大文豪郭沫若等名流捉刀。

当然,毛泽东也有一些文章是秘书写的。1956年9月15日,毛泽东要在中共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致开幕词。会议开始前一天,“笔杆子”陈伯达把他起草的开幕词送给毛泽东,毛泽东一看,长篇大论,很不满意。会议第二天就要开幕了,时间很紧,毛泽东让秘书田家英连夜赶写。田家英谙熟毛泽东的思想和文风,他根据毛泽东的意思,晚上加班,一挥而就。毛泽东看了,很满意。一般不喜欢念稿子的毛泽东在开幕会上念的就是田家英撰写的这篇稿子。这篇讲稿2000多字,赢得30多次掌声。据逄先知在《毛主席的秘书田家英》中回忆,毛泽东致辞之后,人们纷纷上前称赞毛主席讲得好,有人还特别提到“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个警句尤为精彩。毛泽东告诉大家说:“这是一个年轻秀才写的,秀才就是田家英。”毛泽东坦率地说自己的讲话是秘书写的,足见其坦率与自信,他的文采不怕别人遮住,别人也遮不住。

自古以来,常有抄袭人家文章的“雅贼”,叫作“文抄公”。后蜀末代皇帝孟昶的词《玉楼春·冰肌玉骨清无汗》,苏东坡把它化来,经过增字、增韵而成八十二字《洞仙歌》。毛泽东评价说:“苏东坡是大家,所以论者不以蹈袭前人为非。如果是别人,后人早指他是文抄公。”

毛泽东在中共七大会议上批评说:“我曾经看到过这样的事情,把别人写的整本小册子,换上几个名词,就说是自己写的,把自己的名字安上就出版了。不是自己的著作,拿来说是自己的,这是不是偷?呀!有贼。我们党内也有贼,当然是个别的、很少的。这种事情历来就有的,叫做‘抄袭’。这是不诚实。马克思的就是马克思的,恩格斯的就是恩格斯的,列宁的就是列宁的,斯大林的就是斯大林的,朱总司令讲的就是朱总司令讲的,刘少奇讲的就是刘少奇讲的,徐老(徐特立)讲的就是徐老讲的,哪个同志讲的就是哪个同志讲的,都不要偷。”讲述了不要做“文抄公”的道理。这其实提倡的是实事求是、老老实实的作风。

横扫千军如卷席

毛泽东具有强大的“文章力”。他的一支笔,胜于三千毛瑟枪。一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带着同志的血迹,在一个最关键的时刻,用最通俗最尖锐的话说出来,唤醒了党人,打醒了历史,打响了天地,打出了一个新中国。一个“支部建在连上”,改造了旧军队,推广到全国去,支部建在村庄,支部建在街道,支部建在车间,支部建在处室,改变了中国基层的社会结构。哲学家李泽厚说:“毛泽东提出‘支部建在连上’,这太重要了;推广到社会上,就是一直到居民委员会,管到所有人的所有一切。”

《矛盾论》《实践论》,这是毛泽东哲学的“双子星座”,交给中国共产党人务实而锋利的哲学武器。一篇《论持久战》,预言和论证了抗日战争的三个阶段,为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指明了方向。《改造我们的学习》《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构成了延安整风基本的学习文件。一篇《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成为中国革命文艺的“心经”。从《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到《论人民民主专政》,为新中国国体政体的构建提供了基本的“国家样式”。《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被人民群众亲切地称为“老三篇”,影响了无数人的世界观。可以说,收入《毛泽东选集》中的文章都在中国革命历程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毛泽东在西柏坡一年时间,亲手拟电报400余封,指挥“三大战役”,迎来了新中国的诞生。周恩来说:“我们一不发人,二不发枪,三不发粮,天天发电报,就把敌人打败了。”“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文章,堪称毛泽东的“撒手锏”。用“笔杆子”打败敌人的最惊人的一幕发生在西柏坡。

1948年10月,驻守在北平的国民党将领傅作义得到中共中央在西柏坡的情报后,准备出动近十万大军和骑兵进行突袭。当时国共主要战场在东北和西北,西柏坡周围的解放军仅有一万余人,军情火急。毛泽东得到消息,他说:“我们要给傅作义一点厉害看看。”周围的人心中疑惑:我们身处险境,还要给别人厉害看?毛泽东拿起了“笔杆子”,亲自组织和撰写了几篇新闻:第一篇,是胡乔木起草、毛泽东修改的《蒋傅军妄图突袭石家庄》,新华社10月25日播出;第二篇,是毛泽东写的《华北各首长号召保石沿线人民准备迎击蒋傅军进扰》,新华社10月26日播出;第三篇,是毛泽东写的口播稿《关于敌军拟袭石家庄的口播稿》,新华社10月29日播出;第四篇,是毛泽东写的述评稿《评蒋傅军梦想偷袭石家庄》,新华社10月31日播出。这些评论,把傅作义进攻石家庄的种种计划予以揭露,号召解放军和民兵做好歼灭敌人的准备。傅作义收听到中共方面的广播,一看中共对他们的计划了然于胸,早有准备,生怕遭到埋伏,只好悄悄地将开出去的部队撤回北平。正是:毛泽东巧设空城计,一支笔吓退十万兵。

传神文笔写千秋。毛泽东的文章为党人立心,为百姓立命,为民族的复兴开启航程。他的名章妙句传布于广大人群,改变了许多人的思想,乃至改造了许多人的世界观、人生观,发挥了刻骨铭心的久远效应。

胡适:“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毛泽东”

毛泽东的文章不同于“五四运动”以来的现代白话,而是革命白话。他把语言提高了,构建了一种崭新的用革命语言写作的白话文。

毛泽东对自己的文章,有“文章自信”。1949年12月访问苏联时,他请斯大林派一位苏联理论家帮自己看看过去发表的文章。斯大林当即决定,派哲学家尤金来中国协助编辑《毛泽东选集》。后来毛泽东当面对尤金说:“为什么当时我请斯大林派一个学者来看我的文章?是不是我那样没有信心?连文章都要请你们来看?”“不是的,是请你们来中国看看,看看中国是真的马克思主义,还是半真半假的马克思主义。”

毛泽东的著作赢得了读者之心。历史学家陈垣说:“得读《毛泽东选集》,思想为之大变,恍然前者皆非,今后当从头学起……还将由谢山转而韶山。”文豪郭沫若说:“毛主席的文章和他的讲话一样,谁都看得懂,而且喜欢看。听毛主席讲话,好像热天吃了冰淇淋,又好像疲倦后喝了一杯热茶。他的文章很生动,很形象化,思想内容很艰深的问题,到了毛主席的笔下和嘴里,就变得非常容易懂。”

1957年3月,毛泽东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他围绕“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或侃侃而谈,或娓娓道来,政治术语与文艺话题交织,高屋建瓴且联系实际,给与会者以柳暗花明、跌宕有致的特殊感受。翻译家傅雷听了,3月18日给儿子傅聪写信说:“毛主席是真正把古今中外的哲理融会贯通了的人”,“他的胸襟宽大,思想自由,和我们知识分子没有区别”,他的讲话“出于极自然的态度,无形渗透于听众的心。讲话的逻辑是隐而不露,真是艺术高手”。

清代魏秀仁小说《花月痕》第三十一回有个词叫“文章华国”,意思是说,好的文章是国家的荣誉和光彩。毛泽东以文章华党,以文章华国,共产党人佩服,知识分子佩服,连政见大不相同的胡适也承认毛泽东的文章写得好。胡适与著名学者何炳棣讨论毛泽东诗词时用英文说:“But I have to admit that Mao is a powerful prose writer(但是,我必须承认毛是一位有力的散文作家)。”他还跟历史学家唐德刚说:“共产党里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毛泽东。”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每每阅读毛泽东的文章,都是一回令人目眩神驰的阅读经历。

“文章要有中国气派,中国风格”

毛泽东在革命和写作生涯中,常常有意或无意地谈到如何写文章的问题,透露出他写文章的心得与体会,以及他对文章和文字的要求,从中可以一窥毛泽东的文章之道、文章秘诀。

1938年10月,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一文中说:“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这是毛泽东首次提出“中国作风”“中国气派”。

1958年1月,毛泽东在谈到如何写评论时说:“评论要写得中国化,有中国气派,不要欧化,不要洋八股,不要刻板,要生动活泼。”同年10月,毛泽东在同“笔杆子”吴冷西、田家英谈话时说:“文章要有中国气派,中国风格。中国文字有自己独特的文法,不一定像西洋文字那样严格要求有主语、谓语、宾语。”

1960年初,中苏两国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论战,中国方面写了九篇文章即著名的“九评”进行回击。毛泽东对写作这组评论文章十分重视,他要求:“评论有严肃的论辩,也有抒情的嘲讽,有中国风格和气派,刚柔相济,软硬结合,可以写得很精彩。”毛泽东要求用中国风格“怼架”,怼出中国气派。参与中苏论战的邓小平后来说:“回过头来看,双方都讲了许多空话。”极是。不过,从写作上看,“九评”的大词高论中,有文有艺,有章有法,将汉字磨得锋利闪光,淋漓酣畅处,让人拍案,端的是中国风格、中国气派。

再看毛泽东在开国大典前夕撰写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以纪念“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的“人民英雄”为主线,上溯百年历史,一气呵成,气贯长虹。如此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磅礴文字,匹配矗立在天安门广场的共和国第一碑。

中国作风、中国气派是毛泽东为中国共产党的作风、文风制定的标准,也可以理解为他给文章、文风建立的坐标。中国作风、中国气派要求以独特的中国式的表达,彰显出鲜明的中国文化特色,把这些文章放在世界文章的丛林中,人们一看,就能看出這是属于中国的。

“文章和文件都应当具有这样三种性质: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

毛泽东在《工作方法六十条》(1958年1月)中指出:“文章和文件都应当具有这样三种性质: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准确性属于概念、判断和推理问题,这些都是逻辑问题。鲜明性和生动性,除了逻辑问题以外,还有词章问题。现在许多文件的缺点是:第一,概念不明确;第二,判断不恰当;第三,使用概念和判断进行推理的时候又缺乏逻辑性;第四,不讲究词章。看这种文件是一场大灾难,耗费精力又少有所得。一定要改变这种不良的风气。做经济工作的同志在起草文件的时候,不但要注意准确性,还要注意鲜明性和生动性。不要以为这只是语文教师的事情,大老爷用不着去管。”

这里,毛泽东鲜明地提出“文章三性”。在其他场合,毛泽东还很具体地谈到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的问题。他说:“文章的主要要求是概念明确,判断恰当,前后一贯,合乎逻辑,再就是文字生动,讲究一下词藻。”他批评说,有些人“忙得要死,昼夜奔忙,考据之学、词章之学、义理之学不搞”,他提倡“理论、逻辑、外国文学都要学”“发表意见,修正文件,字斟句酌,逻辑清楚,文字兴致勃勃”。

准确性,是指文章的思想正确、事实准确、文字精确。它是鲜明性、生动性的前提。毛泽东在《反对党八股》中说:“文章是客观事物的反映,而事物是曲折复杂的,必须反复研究,才能反映适当;在这里粗心大意,就是不懂得做文章的起码知识。”他强调:“写文章,可以锻炼头脑的细致准确性。客观事物是独立存在的东西,全面地认识它,写成文章是不容易的事情。经过多次反复,才能比较接近客观实际,写出来经过大家讨论一下,搞成比较谨慎的作风,把问题把思想写成定型的语言文字,可以提高准确性。”

准确性的反面是似是而非,缺乏逻辑性。毛泽东在一个批语中写道:“凡是使人看不懂,看了之后觉得头痛,没有逻辑(内部联系),没有论证,因而没有说服力的文件,以后千万不要拿出来。”他批评一份文件:“是一个坏透了的文件,没有内部联系,没有合理论证,已经证明毫无用处。写这样文件的同志,根本不用脑筋,对于事物根本不懂……一窍不通,今后应当认真改正。”

鲜明性,是指旗帜鲜明,反对模棱两可,含糊其词。毛泽东在《对晋绥日报编辑人员的谈话》(1948年4月)中说到“鲜明性”的问题,他说:“我们必须坚持真理,而真理必须旗帜鲜明。我们共产党人从来认为隐瞒自己的观点是可耻的。我们党所办的报纸,我们党所进行的一切宣传工作,都应当是生动的、鲜明的、尖锐的,毫不吞吞吐吐。这是我们革命无产阶级应有的战斗风格。用钝刀子割肉,是半天也割不出血来的。”要做到鲜明性,必须有表扬,有批评,立场分明。毛泽东说:“文章应当有形象的材料,有批判,有议论,有主张。不要枯燥无味、千篇一律。”

生动性,是指文笔理情并茂。生动的文章好看好读,读者爱读。毛泽东提醒说:“想一想在写给谁看。”毛泽东在谈到如何写评论时说:“评论是说理的,但不排斥抒情,最好是理情并茂。”他还举例子说:“杜甫、白居易哭哭啼啼,我不愿看;李白、李贺、李商隐,搞点幻想。”他在听取汇报时说:“发言要精,要生动,要多种多样,要短,要有内容,要有表扬,有批评,有成绩,也有缺点,要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要千篇一律。一片颂扬,登到报上净是好事,那就不好看。”

毛泽东批评说:“我们的许多同志,在写文章的时候,十分爱好党八股,不生动,不形象,使人看了头痛。也不讲究文法和修辞,爱好一种半文半白的体裁,有时废话连篇,有时又尽量简古,好像他们是立志要让读者受苦似的……哪一年能使我们少一点令人头疼的党八股呢?”他批评官样文章说:“讲一万次了,依然纹风不动,灵台如花岗之岩,笔下若玄冰之冻。哪一年稍稍松动一点,使读者感觉有些春意,因而免于早上天堂,略微延长一年两年寿命呢?”这段话文采自流,缥缈着缕缕书气、郁郁文气,何其生动。

通俗的文章容易生动。毛泽东提倡写通俗一些的文章。他說:“写文章要通俗,使工农都能接受。”“文章写得通俗、亲切,由小到大,由近到远,引人入胜,这就很好。板起面孔办报不好。”

毛泽东发现一般群众听不懂哲学,不喜欢看哲学著作,他要求专家写大家看得懂、听得懂的哲学。他在1965年12月21日杭州会议上说:“写哲学能不能改变个方式?要写通俗的文章,要用劳动人民的语言来写。”“你们搞哲学的,要写实际的哲学,才有人看。书本式的哲学,难懂,写给谁看?”毛泽东讲哲学就比较生动,他的《矛盾论》《实践论》都是经典。毛泽东在不是专门写哲学的著作中,以及在平时谈话聊天中,涉及哲学问题,往往谈得更生动。比如他第二次访问苏联时,与苏联哲学家尤金同坐一架飞机。毛泽东对尤金说:“你是哲学家,又是我们的老朋友,我给你出个题目怎么样?”然后毛泽东说出了题目:“我们刚才在机场,现在在天上,再过一会儿又要落到地上。在哲学上应该怎么解释呢?”尤金没有料到毛泽东会出这么一个题目,想了一会儿,答不出来。毛泽东说:“我来回答,请你这哲学家鉴定鉴定。飞机停在机场是个肯定,飞上天是个否定,再落到地上就是否定之否定。”尤金听了说:“太妙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讲哲学。”毛泽东就是这样讲哲学,他“让哲学从哲学家的课堂上和书本里解放出来”,让人一听就懂,还充满趣味。

毛泽东正是通过准确性、鲜明性、生动性,建立起文章的中国气派、中国风格。

“得有很醒目的标题”

山川大地有名字,人有名字,文章也得有名字。1957年4月,毛泽东批评一家报纸的文章,他说“标语就不引人”。他明确地说:“标题醒目些,使读者爱看。”

在1958年初的南宁会议上,毛泽东说:“你们办报的不但要会写文章,而且要选好题目,吸引人家看你的文章。新闻也得有醒目的标题。”他评价《人民日报》1958年元旦社论说:“《人民日报》元旦社论写得好,题目用《乘风破浪》也很醒目。南北朝宋人宗悫就说过‘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1962年,毛泽东在主持修改《人民日报》一篇社论时,要求文章的题目“更为概括和响亮些”。《人民日报》社论原本的题目是《坚持真理,分清是非,团结对敌》,毛泽东提笔改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反对共同的敌人》。这样的题目,气势逼人,不同凡响。

毛泽东是拟写标题的高手,他的“文章密码”之一是给文章起个好名字,写出醒目、概括、响亮而生动传神的题目。毛泽东对自己文章的题目,有许多精彩的修订——

1928年10月,毛泽东发表《政治问题和边界党的任务》。这个题目看了印象不深,毛泽东把它改为《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题目一改,文章直奔主题。

1930年1月5日,毛泽东在井冈山给林彪写过一封回信,回答他“红旗到底打得多久?”的疑问。信中有批评林彪的话,林彪心里一直有些犯忌,不想让人知道。这封信在毛泽东思想发展史上很重要,需要收入《毛泽东选集》。怎么办?毛泽东把这封信的题目改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作为文章题目,《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更为概括和响亮,彰显了文章的观点主张,是个好题目。这样的标题,体现了他一贯提倡的:文章要有“中国气派,不要欧化,不要洋八股,不要刻板,要生动活泼”。“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老话,也因为毛泽东的使用而得以在更大范围内传播。

1938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抗日战争研究会用了近十天的时间,讲演了“论持久战”。演讲的题目是:《论抗日战争为什么是持久战与最后胜利为什么是中国的及怎样进行持久战与怎样争取最后胜利》。演讲之后,毛泽东把这个题目改为《论持久战》。这个题目简练、醒目。

1940年1月,毛泽东发表了《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的长篇演讲。一个月后,毛泽东把这篇演讲定名为《新民主主义论》。这个题目,内涵更加丰富,理论性更强。

1949年6月下旬,中国共产党将要迎来28岁生日,这时国民党政府的垮台已成定局,新中国即将诞生。毛泽东酝酿写作一篇纪念文章,总结中共成立以来的历史经验,从理论上阐明新中国的构想,确定对内对外政策。他让胡乔木组织撰写。胡乔木等人写了《中国革命胜利的关键何在?——纪念中国共产党的二十八周年》,6月28日呈送毛泽东。毛泽东拿到这篇文章,动笔修改,改着改着改不下去了,就亲自动手,重写一篇。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毛泽东足不出户,写了近万字,题目叫《二十八年》。写完之后,毛泽东把《二十八年》这个标题改为《论人民民主专政——纪念中国共产党二十八年》,《论人民民主专政》这个题目的确醒目、概括、响亮。

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连文章题目一共688个字,它承载着中国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是毛泽东的名文。这篇文章的雏形是1942年9月毛泽东在张思德追悼会上的演讲,最初是以通讯稿的形式发表的。《解放日报》刊登的这篇新闻稿的正副题目是《警备团追悼战士张思德同志,毛主席亲致哀悼》《为人民的利益而死,是死有重于泰山》。这个题目,命意不彰,影响了文章的传播。所以,这篇文章在1942年到1953年间影响不大,几乎湮灭。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在选编《毛泽东选集》时,他把在张思德追悼会上讲话的题目改为《为人民服务》,选入《毛泽东选集》第三卷。第三卷1953年2月正式出版后,《为人民服务》这篇文章风行全国。一时间,党人皆学之,国人皆诵之。全国许多人都能背诵《为人民服务》这篇文章。

毛泽东不仅为自己的文章起了很多好名字,还为别人的文章改题目,改得精彩,独具匠心。

1957年,《人民日报》送来一篇社论稿,题目是《怎样对待批评》。毛泽东看后,把它改为《正确地对待善意的批评》。一个简单的改动使得标题更加准确鲜明,也带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毛泽东在改这个题目前,还有一句批语,“这个概念化的标题是不好的”。这里透露出他对文章题目的要求,既要“概括”,又要反对“概念化”。

1958年,《文艺报》准备出一个特辑,总标题是“对《野百合花》《三八节有感》《在医院中》及其反党文章的再批判”。其中对幾篇文章的是非定论不是本文的主旨,且说文章的题目,24个字,比较长。毛泽东批示道:“题目太长,‘再批判’三字就够了。”他将这个长标题划掉21个字,只保留三个字,叫《再批判》。这里可以看出他对文章标题的要求:一般情况下,题目不要太长。

1949年7月31日,新华社为纪念建军22周年,起草了社论《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创建》,毛泽东看了,把题目改为《我们是能够克服困难的——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创建》,这个题目,既称赞了人民军队的光荣历史,又表达了迎接新挑战的信心和决心。

1969年7月,“两报一刊”为了庆祝八一建军节,准备发表一篇社论,题目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人民军队所向无敌——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诞生四十二周年》。社论送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批示说:“这个形容词太长,可以去掉。”他提笔将社论题目改为《人民军队所向无敌》。这里,毛泽东明确提出题目中“形容词不能太长”。

20世纪60年代前期,国际政治舞台上有“三尼”,即美国总统约翰逊·肯尼迪、苏共中央第一书记尼基塔·赫鲁晓夫、印度总理尼赫鲁。赵朴初从1963年11月开始,陆续写了三首以赫鲁晓夫为主角的讽刺散曲:1963年,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身亡,著名社会活动家赵朴初以赫鲁晓夫的口气写《尼哭尼》;半年后,尼赫鲁去世,赵朴初又以赫鲁晓夫的口气写了《尼又哭尼》;又半年过去,苏联的勃列日涅夫把赫鲁晓夫赶下了台,赵朴初再以赫鲁晓夫自己的口气写了《尼自哭》。这三首曲子,可以称为近百年来中国为数不多的“奇文”。毛泽东很欣赏这三首散曲,他把《尼哭尼》《尼又哭尼》《尼自哭》,改为《哭西尼》《哭东尼》和《哭自己》,并拟定一个总标题《某公三哭》,在《人民日报》1965年2月1日发表。赵朴初的题目已很精彩,毛泽东修改的题目更容易入眼入耳。

毛泽东的文章中,有格言式标题(如《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俗语式标题(如《哈哈》),口语化标语(如《别了,司徒雷登》),问题式标题(如《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等等。给文章起个好题目,是许多作者所追求的。天下文章多矣,好题目实在不多。毛泽东也感慨地说:“标题有内容,够响亮,着实不易。但做到这一点,也不必骄傲自满,而是要像唐代贾岛那样反复推敲,努力写出生动传神的标题。”

文章开头要“唤起阅者注意”

写好文章的开头,是毛泽东文章的一个密码。毛泽东说:“文章要有中心思想,最好是在文章的开头就提出来,也可以说是破题。”“一切较长的文电,均应开门见山,首先提出要点,即于开端处,先用极简要文句说明全文的目的或结论,唤起阅者注意,使阅者脑子里先得一个总概念,不得不继续看下去。”文章“开头、中间、尾巴要有一种关系,要有一种内部的联系,不要互相冲突”。

毛泽东是著作巨匠,他文章的开头,往往让人眼睛一亮,耳目一新,为之一振。

《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一篇的文章名叫《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这篇文章的第一句话是:“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毛泽东以这样的开头凸显“朋友”“敌人”的特殊胜义。“朋友”“敌人”笼罩了《毛泽东选集》,贯穿了毛泽东一生的选择与立场。毛泽东以这样一句“敌友之问”,问向他的战友、同志和读者,同时将他的思想逻辑推向茫茫天地之间,推到芸芸众生之中。

毛泽东说《反对本本主义》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一篇文章,是1930年5月写的,丢失了30来年,后来找到了。毛泽东高兴地说,跟丢失的孩子找到似的。毛泽东这篇文章的开篇第一句是,“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一个惊人的句子,劈面而来。他接着说:“你对于某个问题没有调查,就停止你对于这个问题的发言权。这不太野蛮了吗?一点也不野蛮。”立论鲜明,设问作答,一下子将读者拉进到他的论点论证中。毛泽东文章中,如此美妙的开头很多。

文章的开头,毛泽东主张应开门见山,首先提出要点或者中心思想,引起读者注意,然后再作阐释论述。

报刊上一些文章有按语,按语是文章的提要,也是文章的开头。毛泽东曾批评一家报纸的按语:“按语较沉闷,政治性不足。你们是文学家,文也不足,不足以唤起读者注目。近来文风有了改进,就这篇按语来说则尚长……用字太硬,用语太直,形容词太凶,效果反而不大,甚至使人不愿看下去。宜加注意。”1957年,他批评说:“我看新华社的消息,看第一句,第一句看不下去,就不看了。”这些话语、批语中都可以看出,毛泽东对文章开头的重视。

毛泽东反对一些文章一开头就大段引用经典论述,给人以距离感。1957年4月,毛泽东批评说:“有些文章开头一段就不吸引人……一开始就引用恩格斯的一段话,从引文讲起,总是先讲死人、外国人,这不好,应当从当前形势讲起。”他还说:“我写文章,不大引用马克思列宁怎么说。报纸老引我的话,引来引去,我就不舒服。应该学会用自己的话来写文章。列宁就很少引人家的话,而用自己的话写文章。当然不是说不要引人家的话,是说不要处处都引。”

“笔杆子”陈伯达在延安时代有篇文章叫《评〈中国之命运〉》,是批判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这本书的。这篇文章的第一段很吸引人,他是这么写的:

中国国民党总裁蒋介石先生所著的《中国之命运》还未出版的时候,重庆官方刊物即传出一个消息:该书是由陶希圣担任校对的。许多人都觉得奇怪:蒋先生既是国民党的总裁,为什么要让自己的作品,交给一个曾经参加过南京汉奸群、素日鼓吹法西斯、反对同盟国,而直到今天在思想上仍和汪精卫纠合在一起的臭名昭著的陶希圣去校对呢?难道国民党中真的如此无人吗?《中国之命运》出版后,陶希圣又写了一篇歌颂此书的文章,《中央周刊》把它登在第一篇,这又使得许多人奇怪:为什么《中央周刊》这样器重陶希圣的文章?难道蒋先生的作品非要借重陶希圣的文章去传布不成?总之,所有这些,都是很奇怪的事。因此,引起人们的惊奇,也就是人之常情了。

要知道这个开头的好,需要了解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这本书。1943年3月10日,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出版,宣扬“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在当时,这本书是国民党统治区的“政治圣经”,是各级教育部门的“正规考试课目”。蒋介石的这本“名著”却不是蒋介石写作的,而是由“国民党顾问”陶希圣捉刀。

毛泽东看了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对身边几个秀才说:“蒋介石给你们出题目了,叫你们做文章呢!”陈伯达奉命写了《评<中国之命运>》。陈伯达回忆说:“毛主席看我的稿子,一口气看完,然后在原稿上添了好些极尖锐、精彩的句子,并署上我的名字。”“文章开头关于陶希圣的一段,是主席亲笔写的。”他说,“毛主席加上去的话,气魄比我大得多,非常深刻,非常有力,我是远远比不上的。”

毛泽东的这个开头,以“臭名远著的陶希圣”开刀,有指桑骂槐之妙;藏而不露地说出蒋介石不是《中国之命运》的真正作者,讥讽了蒋介石;一句“难道国民党中真的如此无人吗?”,是对共产党“有人”的自信,是对国民党“无人”的嘲弄,这一问足以令蒋介石气弱心虚,同时也让大家产生国共人才孰多孰少的联想;那句“许多人都觉得奇怪”其实是要让更多没有覺得“奇怪”的读者产生“奇怪”,从而阅读下去。

要求写出“一个有骨有血有皮有毛的东西”

文章好,主要是指文章内容好。不然,光有好题目也“提”不起来。

什么是内容好?我们先来看看几个“反例”。毛泽东在《反对党八股》中列出了党八股的“八大罪状”:空话连篇,言之无物;装腔作势,借以吓人;无的放矢,不看对象;语言无味,像个瘪三;甲乙丙丁,开中药铺;不负责任,到处害人;流毒全党,妨害革命;传播出去,祸国殃民。这“八大罪状”,前五条是在内容上的表现,后三条是产生的危害。“八大罪状”产生的根本原因就是内容不好。

那么,什么是好的内容呢?“有骨有肉,生动活泼”是毛泽东对文章内容的要求。他批评有些文章“有骨头,无血肉,感到枯燥乏味”,反复要求写出“一个有骨有血有皮有毛的东西”。

1956年2月,毛泽东在听取汇报时批评说:“你们的汇报只写骨头……要把这些肉写上嘛。”1964年12月12日,毛泽东对国家计委的一个文件批示:“写得可以,是好的。但有骨头,无血肉,感到枯燥乏味,则是缺点。望你们在今后几个月内,搞出一个有骨有血有肉的东西出来。”

毛泽东所讲的“有骨有血有肉”指的是什么?从他的一些批示、话语中可以看出——

“每讲一个问题,总要讲例证,讲措施,然后讲结果。要发议论,要有典型,要有前后的比较,引人入胜,使人想看下去。”

“我们现在有些文章,神气十足,但是没有货色,不会分析问题,讲不出道理,没有说服力。当着自己写文章的时候,要采取和读者处于完全平等地位的态度……我们应该老老实实地办事,对事物有分析,写文章有说服力,不要靠装腔作势来吓人。”

“有什么办法使人听了不致忘记?讲存在的问题,要举事例,把人指出来。不举事例等于无用,别人不好懂。文件重要的是要使人懂,为了使人懂,长一点也不要紧。文字方面不是要反对标语口号吗?就是要有具体形象,有人物。没有具体形象,作品就没有生命。”他批评说,“半个月来汇报都存在这个问题,这是使我强迫受训,比坐牢还厉害。坐牢脑子还自由,现在脑子也不自由,受你们指挥。”

“内容好,写得有骨有肉,生动活泼,不妨长一点,否则宜短……”就是说,有血有肉的文章,长一点也没关系,因为人们喜欢看。

毛泽东还批评有些文章,“把材料与观点隔断,讲材料的时候没有观点,讲观点的时候没有材料,材料和观点互不联系,这是很坏的方法。只提出一大批材料,不提出自己的观点,不说明赞成什么反对什么,这种方式更坏。”

毛泽东特别强调文章要有锋芒,有斗争精神。1956年3月初,毛泽东在听一个汇报时批评说:“你们心平气和,程朱哲学,没有气,没有长角,不敢斗争。”有一次,他对比讲评《人民日报》与《光明日报》的评论员文章,他说:“《人民日报》的评论不如光明的评论有力,一个是女孩子,一个是青壮年,我有这种感觉。”

毛泽东对文字的感觉极敏锐,用的形容词也生动活泼。李达早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颇有哲学家的作风。李达的达,繁体“達”与李逵的“逵”相似,李达的文笔又十分犀利,有人戏称“李达”为“李逵”。毛泽东评价李达说:“你是黑旋风李逵,但你可比他李逵还厉害,他只有两板斧,而你鹤鸣兄却有三板斧。你既有李逵之大义、大勇,还比他多一个大智。你从‘五四’时期传播马克思主义算起,到全国解放,可称得上理论界的黑旋风。”一个时期,毛泽东看到李达的文章不那么犀利了,就问李达:“你写的文章不像从前那样有锋芒了,是不是因为年纪老了?”李达对毛泽东这句话印象深刻,后来他写好文章征求别人意见时总是问:“是否火气不足?”

毛泽东认为,文章既要尖锐,但又要保持一定的度,不能矫枉过正。他说:“我也想替报纸写些文章,但是要把主席这个职务辞了才成。我可以在报上辟一个专栏,当专栏作家。文章要尖锐,刀利才能裁纸,但是尖锐得要帮了人而不是伤了人。”

毛泽东的文章中,有许多锋芒毕露的句子,有许多“苛刻”话语,这是他作文的一大特点。他曾解释说:“我写这些,言重了一些,但是我认为必须说,应该说。我必须在这种时候,不怕得罪一大批同志,否则事情不好办。”“我为什么要讲得这样厉害呢?是想讲得挖苦一点,对一些同志戳得痛一点,让这些同志好好地想一想,最好有两天睡不着觉。他们如果睡得着觉,我就不高兴,因为他们还没有被戳痛。”“在气头上,说话有些过重,很不温文尔雅,因为不这样就不能使你们大吃一惊,三天睡不着觉。”

毛泽东的文章中,经常可见一些十分精彩的段落,是用多姿多彩文学化的语言写成的。比如: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在延安各界庆祝斯大林六十寿辰大会上的讲话》中说:“马克思主义的道路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几千年来总是说:压迫有理,剥削有理,造反无理。自从馬克思主义出来,就把这个旧案翻过来了,这是一个大功劳……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

《丢掉幻想,准备斗争》中曾形象地提到:“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再斗争,直到胜利——这就是人民的逻辑。”

毛泽东经常在自己的文章中精心组织一些崭新的段落,这些段落由新颖的思想、独特的词语、流畅的句子、丰富的意象构成,使人过目难忘,流连忘返。

“要学习老百姓的语言,学习外国的语言,学习古人的语言”

文章是由语言构成的,语言是学来的。毛泽东在《反对党八股》中说:

为什么语言要学,并且要用很大的气力去学呢?因为语言这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学好的,非下苦功不可。

第一,要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人民的语汇是很丰富的,生动活泼的,表现实际生活的。我们很多人没有学好语言,所以我们在写文章做演说时没有几句生动活泼切实有力的话,只有死板板的几条筋,像瘪三一样,瘦得难看,不像一个健康的人。

第二,要从外国语言中吸收我们所需要的成分。我们不是硬搬或滥用外国语言,是要吸收外国语言中的好东西,于我们适用的东西。因为中国原有语汇不够用,现在我们的语汇中就有很多是从外国吸收来的。例如今天开的干部大会,这“干部”两个字,就是从外国学来的。我们还要多多吸收外国的新鲜东西,不但要吸收他们的进步道理,而且要吸收他们的新鲜用语。

第三,我们还要学习古人语言中有生命的东西。由于我们没有努力学习语言,古人语言中的许多还有生气的东西我们就没有充分地合理地利用。当然我们坚决反对去用已经死了的语汇和典故,这是确定了的,但是好的仍然有用的东西还是应该继承。现在中党八股毒太深的人,对于民间的、外国的、古人的语言中有用的东西,不肯下苦功去学,因此,群众就不欢迎他们枯燥无味的宣传,我们也不需要这样蹩脚的不中用的宣传家。什么是宣传家?不但教员是宣传家,新闻记者是宣传家,文艺作者是宣传家,我们的一切工作干部也都是宣传家。比如军事指挥员,他们并不对外发宣言,但是他们要和士兵讲话,要和人民接洽,这不是宣传是什么?一个人只要他对别人讲话,他就是在做宣传工作。只要他不是哑巴,他就总有几句话要讲的。所以我们的同志都非学习语言不可。

1951年,毛泽东在他修改的《正确地使用祖国的语言,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一文中说过:“我们的语言经历过多少千年的演变和考验,一般地说来,是丰富的,精练的。我国历史上的文化和思想界的领导人物一贯地重视语言的选择和使用,并且产生过许多善于使用语言的巨匠。他们的著作是保存我国历代语言的宝库,特别是白话小说,现在仍旧在人民群众中保持着深刻的影响。我们应当继续发扬我国语言的光辉传统。”

毛泽东非常善于学习和使用民间语言。在他的文章中,采用了大量的群众语言,特别敢于使用俚语、俗语。比如“夹着尾巴”“打烂坛坛罐罐”“要把官僚主义这个极坏的家伙抛到粪缸里去”,这些都是群众语言。他形容党八股是“懒婆娘的裹脚,又长又臭”,民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是“从娘肚子带出来的老毛病”,关门主义是“孤家寡人的策略”,国民党“挂了‘统一’这个羊头,卖他们的一党专制的‘狗肉’,死皮赖脸,乱吹一顿,不识人间羞耻事”。他还用“放下包袱”来说明不要骄傲和自弃,用“开动机器”来引导大家多用脑子,用“洗脸扫地”来形容经常作自我批评的必要,用“有的放矢”来解释理论应当结合实际。这些大众化的语言颇有感染力,所以工人、农民、士兵听了他的讲话不以为深,教授、文人、学者听了不以为浅。

1965年1月,印度尼西亚宣布退出联合国,在国际上引起强烈反响。当时中国还未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毛泽东提出,中国政府要发一个声明支持印尼。外交部把声明写好后送毛泽东审阅。毛泽东加写了一句话:“有人说联合国老虎屁股摸不得!苏加诺总统就是摸了这个老虎屁股……”当时外交部部长助理乔冠华一看到毛泽东加写的这句话,连声赞叹:“主席真高!主席真高!”当翻译人员担心“屁股”这个词太直露时,乔冠华说:“怎么就这样害怕‘直露’!你们要晓得,主席加的话,妙就妙在这个‘形’上!‘形’之不在,‘神’将焉附?”

作为作者,文章得锤炼文章句子,最好能够写出让人眼睛一亮的格言警句。毛泽东创造了许多朗朗上口、掷地有声的政治口号、政治标语,多有佳构,成为众口交赞的妙语,有网友总结如下:

最震撼世界的一句话: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最谦虚的一句话: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最鼓舞人心的一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最自信的一句话: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最有凝聚力的一句话: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最刻骨铭心的一句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最清醒的一句话: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最有志气的一句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最鼓舞人心的一句话: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

最激励人克服困难的一句话: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

这些属于毛泽东的句子,有的是以内容力量取胜,有的是以文采闪耀,有的是文质并美,具有“骈文”笔法,简明扼要,朗朗上口,所以广为流传。

有一种语言叫“闲话”,有一种笔法叫“闲笔”。文章中,善于说闲话,这体现出语言上的真功夫、大功夫。毛泽东的政治篇章大开大阖,常常在命题上立稳脚跟之后,潇潇洒洒,纵笔远驰,知之者谓之奇峰飞来,不知者以为离题万里,莫名其妙——他是通过说闲话的形式,增加文章的生动性,这是他的语言艺术和政治艺术。

20世纪60年代初,中苏在意识形态领域进行论战,有人说这样公开论战不好,毛泽东说:“这是笔墨官司,有什么要紧嘛。这种公开争论也无关大局,第一条,不死人;第二条,天塌不下来;第三条,山上的草木照样长;第四条,河里的鱼照样游;第五条,女同志照样生孩子。”毛泽东的意思是说,争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口气讲了五条,一条接着一条,每一条都有画面感。表面上看,这五条与论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都是“废话”,但是没有这些“废话”你就记不住,如果仅仅一句“这是笔墨官司,有什么要紧嘛”,给人印象不深刻。毛泽东通过几句“闲话”说出了论战的实质,并且让人过耳难忘。

再举一个例子,毛泽东在讲到红军长征中千方百计克服困难,他说:“什么叫千方百计呢?千方者,就是九百九十九方加一方,百计者,就是九十九计加一计。”这些貌似“废话”的闲话,调和了公文的呆板,增加了文章的趣味。

语言中有一种“粗俗”之语,也是不可或缺的。毛泽东喜欢诙谐,乃至以俗为雅,用大家不敢用的字句去写诗作文,留下了许多名句。毛泽东写于1965年的《念奴娇·鸟儿问答》最后一句颇奇:“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把“放屁”写入诗中,有人评价说大俗,有人赞扬说大俗大雅。其实这一句的要害是:力量!用民间话语而生发出巨大的力量。以“力”救俗,这句子不俗。英国首相丘吉尔说过一句话:“人犯了什么错误都可以原谅,但文章写得狗屁,却罪无可逭。”可见文章写得好,粗鄙之词未尝不可用。如此看来,颇有与伟人文风遥相呼应之妙。

毛泽东的文章开创了从未有过的生动局面,朴实与浪漫互见、雅俗共存。其语言熔古典与民间、政治与文学于一炉,令人荡气回肠,终成千古绝唱。

(责编/黄梦怡 责校/李希萌、陈小婷 来源/《文章华国 著作华党:毛泽东写作极简史》,胡松涛/文,《中国青年报》2022年12月27日;《跟毛泽东学习如何写文章》,胡松涛/文,《中国青年》2021年第19期;《文章大家毛泽东》,梁衡/文,《贵阳日报》2017年9月24日;《毛泽东的一生是写作的一生,堪称一代文章大家》,孟红/文,《党史博采》2020第3期;《毛澤东谈文章写作之道》,吕臻/文,《湘潮》2017年第4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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