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大荒人》的戏剧动作

2023-05-30 12:46韦硕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北大荒戏剧动作

“戏剧,就其本质来说,是动作的艺术。”戏剧动作在戏剧活动中必不可少,正是依靠它,戏剧艺术方可有别于小说、电影等其他艺术门类,成为独立的艺术形式。戏剧动作可分为三种类型,即外部动作、言语动作和静止动作。它们的组合使戏剧动作具有“艺术的直观性”和“非直观的心理揭示性”。设计精巧的戏剧动作可赋予戏剧强盛的生命力,使戏剧表达更为丰富动感,从而更具感染人心的力量。五幕话剧《北大荒人》正是如此,它通过细致生动的外部动作、体现意愿的言语动作和情感丰厚的静止动作,生动再现了转业官兵开发雁窝岛的动人事迹,极具艺术魅力。

一、细致生动的外部动作

外部动作也被称为形体动作,是指“戏剧角色呈现在舞台上的身体语言”,在剧本中,其是通过作家用简单的舞台提示写明的。作为视觉艺术的戏剧,观众在观看时,更多关注的是演员的行动,在直接的动作表现中融入剧情,获得在场体验感。故而在剧本创作中,剧作家对外部动作的提示必不可少。但这种提示并非是徒有其形的绢花,仅是展现人物的机械形体动作,作为戏剧创作中不可忽视的有机部分,戏剧外部动作须能揭示人物性格、展示人物心理,以及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北大荒人》中细致生动的外部动作便是如此,在剧作中起到了无法忽视的巨大作用。正因这些外部动作的呈现,方使得剧本中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情节动人心弦。

“一个人的性格,并不表现在他是怎么想的,而终归是表现在他面临紧急关头时是怎样本能地、不假思索地采取什么行动。”下意识时做出的行为能使人物性格毫无遮蔽地呈现。《北大荒人》中的胡云鹏就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给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当他进入老乡的木屋照到一个“黑家伙”时,“拔腿就跑,连跌带爬到了门口”,一个胆小如鼠的形象便在三个紧密相连的动作中被生动勾画了出来。而后与燕子的会面,其举止更鲜明地刻画了自身性格。

燕子像一只离弦的箭猛然出现在门口,这是个头戴白色长毛皮帽,身着白色毛皮衣裤的年轻姑娘。

胡云鹏(大惊,退下):小江……(闪到江志红背后)

燕子(横枪在手,厉声大喝):你们是干什么的?

江志红:我们是农场来的,迷了路,进屋来暖和暖和……

燕子(態度有些缓和):农场来的?(走下台阶,把枪挂在墙上,白色长毛帽子摘下,把盘在头上的一只长辫子朝后一甩)

胡云鹏(惊愕):是个姑娘?

这一段是垦荒者与当地居民初次见面的情形,两个人物的性格便通过具有戏剧性的外部动作呈现了出来。燕子的“猛然出现”展现了其身手的矫捷,而后的“横枪在手,厉声大喝”则是她剽悍勇敢的表现,最后那“长辫子朝后一甩”的豪放之态使其在观众眼中的形象逐渐丰满。而闪躲的胡云鹏则在这样鲜明的对比中,把懦弱之相更深地刻在了观众心中。二者在其后的交锋中依然延续着这种形象。当胡云鹏要求燕子给他捎小白杨树条子做人工点豆的豆铲把儿时,燕子“扭头就走”,以进攻的姿态“一步一步挪到胡云鹏面前”,而后“猛地把豆铲往地下一扔”“大笑着跑下”,而胡云鹏也只能“跟了几步”,却又无可奈何。正是这些细致生动的外部动作让观众在欣赏时能准确把握人物的个性,从而更好地体悟作品意图。燕子与胡云鹏其实是两条路线的一种展示。胡云鹏对建设不上心,做事情总是懒洋洋、贪图安逸;而燕子则支持雁窝岛的建设,雷厉风行、求上进,她和胡云鹏其实本质上也是一种路线的象征。

“人的任何有意识的动作,都是由内心的某种意愿产生的,它是人物思想感情、心理状态的直观外现。”外部动作可以将人物隐秘的内心活动呈现在观众眼前,更易获得情感共鸣。第二幕中,当老车因自己的冒进使拖拉机陷入大酱缸无法拉出时,他带着怒气急匆匆出场,“把帽子往桌上一摔”,这个“摔帽”的动作很好地体现了他内心的烦躁,既是对自己冒进的一种歉疚,也是对眼前棘手情况无能为力的一种焦灼。同样的摔,也在刘学军的身上发生过。即使试验多次,但能在低湿地运作的拖拉机依旧没有改造成功,链轨上的木头还是全劈开了,在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刘学军终于情绪爆发,“把书往下一摔”“把头埋在手里哭了起来”。为何要摔自己手中的书?这是对自己不能学以致用的愤恨,对自我能力的质疑。这些垦荒者在前行路上的困难与艰辛,个人内心的煎熬与拉扯,都在充满力度的外部动作中清晰地展露了出来。

富有戏剧性的外部动作不仅要让人物形象生动鲜明,也须推动剧情的发展。如果观众不能理解这些外部动作是为了什么,因何而起或可能引起什么后果,就不会对其产生兴趣,也就不能激起强烈的情感反应。一个动作的发生并不只是为了当下事件的完成,同时,也要为后来事件的发生做好铺垫,使戏剧的发展更具连续性。《北大荒人》中的外部动作看似简单,但在情节上极具作用。第一幕中,高建民拿起红蜡为黄老清点烟的细节,并非只是单纯地为了表现他尊敬长辈、懂礼节,更是为了剧情的展开。明亮的灯火使高建民看清了黄老清的面庞,从而回想起了曾经的战斗经历与过往的战友,在“踱了几步”后,最终与老爷子温情相认。而后,黄老清成为垦荒者,进入雁窝岛,为他们排忧解难等情节的发生就更为自然。一个小小的点烟动作竟解决了其后的诸多困难,这种外部动作的设计不可谓不精巧用心。

二、体现意愿的言语动作

戏剧中外部动作的展现不可或缺,言语动作也至关重要,它是戏剧动作的基本形式,主要诉诸观众听觉,并通过戏剧台词加以表现。谭霈生认为台词首要和基本的要求就是要有“动作性”。而这种“动作性”并不意味着仅是发声器官的运动,而应是“戏剧角色在一定情境中对周围的人或事表达的互相刺激、彼此影响、持续角力的戏剧台词”。也就是说,台词不仅要具有传达信息的功能,且要能对言说双方产生影响,呈现出一种双向动态的沟通。只有这样,观众方能通过台词得以了解人物之间的冲突和一般关系,把握情节的发展。《北大荒人》中的台词便很好地达到了这样的创作效果,其以对话形式展现的言语动作有效体现了各色人物的意愿,极具戏剧性。

冲突是戏剧艺术的灵魂,矛盾的层层推进和展开使观众沉浸其中,获得了艺术享受。《北大荒人》中存在着两条路线——高建民和纪庆山路线,剧本对对立面主要人物的刻画非常到位,二者意愿抵触,从而引发的尖锐冲突是全剧亮点。他们之间的交锋是逐步发展的,由初现直至爆发,一步步将观众带入情境。第三幕中,新来的纪副厂长认为不能冒失进岛,根据自己搞农场的经验,认为岛上的问题还很多,要“一步一步来,先修路,再进岛”。但高建民却觉得不能过早下结论。进还是不进,问题大还是方法多,二人之间的矛盾在对话中初现,但最后因农场党委的决定,纪庆山无奈选择了执行,较为平和且短暂地解决了分歧。到了第四、五幕,矛盾越来越尖锐,直至二人正面交锋,互不相让。在高书记去总场开会期间,纪庆山按照自己在北大荒十来年摸到的气候变化规律,认为雨季还没到,擅自改变了会议原订的生产计划,拆散了排水队,让他们都去点播豆子。待高建民回来发现这些情况后,与纪庆山面对面展开了激烈的思想交锋,二人都直接剖开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一幕的高潮就是二人针对困难的不同看法,纪庆山认为虽是机械化农场,事实上却只有半条腿,高建民对此很不认同。

高建民:怎么会剩下半条腿了呢!那一条半腿叫谁给砍去了?

纪庆山:低湿地呀!

高建民:排水。

纪庆山:拖拉机。

高建民:改装!

纪庆山:劳动力……

高建民:这不是来了吗?

纪庆山:那是家属!

高建民:不!女职工!

这段对话生动再现了二人的博弈,以短促的对话营造了一种紧绷的气氛,节奏快而有力,可以看出他们对各自想法的坚持。纪庆山盲目相信经验,被眼前的困难遮蔽,产生畏难情绪。而高建民却见招拆招,针对他抛出的问题一一进行解答,只因他相信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二人的对立于言语中毕现,最终,纪庆山在高建民的反驳下哑口无言。在高、纪的争论中,可以看出二人都在努力找寻对方的弱点进行攻击,以期能占上风。在暴露不同性格的同时,这场激烈的对话还使得二人和谐的表象被击破,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立关系。这符合别林斯基对戏剧性“争论”的定义,可见此剧言语动作的精彩。

三、情感丰厚的静止动作

静止动作也是戏剧动作中极为重要的一种类型,是剧本舞台指示中所说的“沉默”或者“停顿”。在这时,人物没有明显的形体动作,没有台词,只是静止不动。但这种静止并不意味着人物思想活动的停止,巴拉兹在《电影美学》中说:“保持沉默常常是一种故意的、生动的、富有表现力的动作,而且它经常代表某种十分明确的心理状态”。因此,停頓实质上蕴藉着极为丰富的心理动作。若是在戏剧推进中运用得当,便能产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巨大艺术效果。《北大荒人》在场景中多次设计极具张力的停顿,生动展现了人物被遮蔽的复杂内心活动,引起了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要真正理解潜藏的特定心理内容,就不能将停顿从剧本的动作体系中孤立出来,它是一系列因果相承的动作中的一个环节,所以剧作家要想使停顿具有真正的戏剧性,就应在一系列动作中为它做好准备。第三幕的潜水挂钩可以说是全剧最为精彩的场景,在这一幕中,静止动作多次出现,极富张力,在营造紧张肃穆的氛围的同时,也使人物的隐蔽心理得到了揭示,带给观众更为沉浸的观看感受。拖拉机深陷大酱缸让垦荒者们心急如焚,当大伙儿想出了潜水挂钩的主意后,所有人都欣喜万分。江志红主动请缨出战,却两战失利,不服输的他提出“事不过三”,获得了继续下潜的机会。但就是这一次,他晕倒了。

老车:怎么了

尤通:小江晕倒了!

老车(脱衣):高书记,我下吧!

众:我下!我下!

纪庆山(大吼):谁也不许下!老高!要慎重啊!

静场。众人都望着高书记,高建民沉思。

被开垦热情点燃的众人纷纷请求接力江志红下水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但纪庆山却极力反对。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高建民身上,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身负众望的高建民却并未言语,而是陷入了沉思。这里的停顿并非是无来由的,而是承接了上文中小江晕倒的“果”。故虽然此时是一种静止的状态,但高建民并非是静态的人物,他奔涌的思绪在这一停顿间向观众发出了无数“无声的独白”:在此种情境下,潜水挂钩的任务真的是可以完成的吗?经验丰富的小江都不行,还需要别人再去冒险吗?“我”是不是真的太过冒进,不够慎重?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渡过这个难关吗?如此纷繁的思绪却不言一字,也没有明显的外部动作,只是立在原处“沉思”而已。但就在这停顿的瞬间、沉默的时刻,观众用自己的体验赋予了无声的动作以特定的心理内容,和高建民一起承担起了做决定的重任,这种参与感给观众带来了更大的艺术感受。

同样,沉思造成的停顿在第五幕中也有所呈现。高建民面临着很多棘手问题,所做出的每一个决策都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影响,压力很大,但他为了稳定,却不能倾吐,只能自我消解。当他在深夜徘徊时遇到了黄老清,黄老清步步紧逼,将他内心所有的苦闷和忧虑全揭露了出来:因未能及时挖排水渠,三天的大雨致使不少麦子被淹,且将众人困在了孤岛,总场的物资船也不见踪影,雁窝岛此时情况不容乐观。这些在言语动作中揭示的“因”已经让人感受到处境的艰难。而黄老清的一句“雁窝岛油尽粮绝,再加上你们将相不和”更是直击痛点,让极力隐藏自己真实想法的高建民“沉思不语”。在层层揭开的前因中,观众早已对高建民的压力有所了解,而此时的沉默是一种非常有力的动作,将观众更深地拉入情境,从而与他产生心灵上的共鸣。随着后文动作的继续展开,沉思的内蕴愈加丰厚,原来高建民不仅肩挑群众的期待,同时也背负着战友的遗愿。前因后果的承接使观众在一系列动作中得以感受瞬间停顿中所包含的万千思绪,从而更深地体会到建设工作的艰辛不易。成功的静止动作赋予了《北大荒人》极大的艺术魅力,令观众回味无穷。

四、结语

“动作是戏剧艺术的基本手段,是戏剧艺术的基础。”离开了动作,戏剧便会失却其独特性,无法产生艺术魅力。《北大荒人》以精巧的戏剧动作设计,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再现了动人心魄的建设场景,使观众产生情感反应,被带入到了充满干劲和斗志的垦荒时期。不可否认,《北大荒人》有着非常鲜明的印记,其艺术上的成就不能被轻易忽视,值得人们穿越时间为其拂去尘埃,使它绽放出动人的光彩。

参考文献:

[1]谭霈生.论戏剧性[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

[2]唐衍欢,黎学文.戏剧动作简论[J].云南艺术学院学报,2009(01):46-49.

[3][美]乔治·贝克,著.戏剧技巧[M].余上沅,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4.

[4][匈]巴拉兹·贝拉,著.电影美学[M].何力,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3.

(作者简介:韦硕,女,硕士研究生,牡丹江师范学院,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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