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营商环境走向“数智化”营商环境

王正新　刘俊

〔摘要〕在数字经济时代，传统营商环境正面临着改革增量空间减小、各类数据难联通、营商政策供需匹配难度大、评价方式存在局限等诸多困境。以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物联网、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术的不断涌现为破解传统营商环境的困境，进而实现数智化变革创造了条件。“数智化”营商环境是指伴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深度融合，企业、个人等市场主体在经济活动中所涉及的体制机制性因素和条件的数智化集成。其主要特征包括：数字技术深度赋能营商环境，大幅拓展营商环境优化空间；数字资源高度整合，“信息孤岛”连成“数字大陆”；数据价值充分挖掘，精准满足市场主体营商政策需求；全景式无感监测普及应用，营商环境评价方式实现颠覆式创新。“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需要从战略认知、技术基础、平台构建、组织建设、法制保障、开放交流等多个方面入手，全方位提升我国营商环境数智化水平。

〔关键词〕传统营商环境，“数智化”营商环境，数字经济

〔中图分类号〕F06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175（2023）02-0112-08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指出，要“营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一流营商环境”。《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中也提出“构建一流营商环境”的重大战略部署。作为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指标，营商环境在新一轮经济全球化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在开放经济条件下，营商环境更是吸引人才、技术、创新等生产要素跨国流动与集聚的关键〔1-3〕。面对国际经济形势复杂多变，各国竞争日趋激烈的现实背景，我国坚持把推进营商环境改革作为保障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基础。然而，伴随着改革的不断深入，传统营商环境也面临着改革增量空间减小、各类数据难联通、营商政策供需匹配难度大、评价方式存在局限等诸多困境。在数字经济时代，以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物联网、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术从技术层面取得不断突破的同时，也为传统营商环境的数智化变革提供了新机遇。面对营商环境演变的新趋势、新特征，如何更好谋划营商环境的未来建设，为我国打造国际一流营商环境抢占先机，成为摆在学界面前亟需回应的重要问题。本文系统分析了传统营商环境面临的主要困境，基于营商环境领域的实践探索，提出了“数智化”营商环境概念及其基本特征，并从战略认知、技术基础、平台构建、组织建设、法制保障、开放交流等多个维度深入探讨“数智化”营商环境的建设路径，对于丰富营商环境领域研究成果，提供前瞻性思考和启发，加强我国“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以更好构建国际一流营商环境，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一、傳统营商环境的困境及其“数智化”变革前景

“营商环境”一词源于世界银行集团国际金融公司的“Doing Business”项目调查〔4〕1。世界银行自2003年起发布年度营商环境报告并公布排名，激发各国进行营商环境改革优化〔5〕。迄今为止，世界银行营商环境报告在其衡量的10个商业监管领域已经触发了3500余项改革〔4〕11，对全球营商环境整体水平提升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随着数字渗透程度的不断加深以及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传统营商环境评价体系已经落后于数字时代趋势，亟待进行变革创新。2022年2月，世界银行发布宜商环境（Business Enabling Environment，简称BEE）评估体系项目说明，标志着世界银行营商环境评价体系走向新阶段。在具体指标设计方面，BEE评价体系基于市场主体的生命周期流程制定，指标领域涉及市场准入、获取经营场所、获取金融服务、纳税、解决商业纠纷、办理破产等十个方面，而数字技术作为跨领域指标贯穿于十个主题指标之中〔6-7〕，充分体现了世界银行营商环境评估对数字技术应用的重视。

基于制度性交易成本视角定义的传统营商环境，其侧重点在于聚焦市场主体生命周期各环节中面临的体制机制性因素，强调通过营商环境改革削减市场主体生命周期过程中的各类程序、时间和费用，从而优化地区营商环境，增强经济发展活力。随着近年来对营商环境改革的加速推进，我国已经成为自2005年以来营商环境改善幅度最大的经济体之一。2020年7月，世界银行发布营商环境专题报告，积极评价我国的营商环境改革成效，为全球其他经济体的营商环境改革优化工作提供了重要参考和借鉴。从地方层面来看，2017年以来，我国北京、上海、浙江、江苏、广东等各个地区也进行了广泛的、多轮次的营商环境改革。2022年，作为我国首批营商环境创新试点城市，上海、北京、重庆、杭州、广州、深圳相继出台营商环境创新试点实施方案，我国营商环境改革全面开展并向纵深推进。随着我国营商环境改革不断持续深化，系列问题和困境也逐步显现，亟待变革破解，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改革增量空间减小，部分重点指标难突破

基于物理空间进行的行政审批、商事制度改革等传统营商环境优化措施具有改革边际效应递减的特征。伴随改革进程的推进，行政审批事项削减的增量空间将不断缩小，改革的边际效益将接近改革的峰值，改革边际成本也将逐步增大〔8〕。互联网技术的引入将众多常规高频的政务服务事项实现了“网上办”“掌上办”，但以削减制度性交易成本为核心的传统营商环境改革措施同样面临改革边际效应递减的挑战，如部分地区通过在开办企业环节全面推行“一表填报、一网通办、一窗领取”等新模式，已经实现了较高的改革饱和度，如果仍然采用压减事项办理程序、时间和费用的方式推进，必然难以获得突破性的改革收益。另一方面，尽管近年来我国在营商环境优化方面取得不俗成绩，营商环境排名已进入全球前35名行列，但部分营商环境关键指标与国际前沿水平相比仍存在短板和弱项，特别是在获得信贷、纳税、跨境贸易、办理破产等指标方面，相较于国际前沿水平仍有较大提升空间。

（二）各类数据难联通，“信息孤岛”现象待破解

目前我国国家层面已逐步构建政务数据共享协调机制，但部分政务部门尚未明确政务数据统筹管理机构，不同地区政府部门间的数据库联通程度也有待提高，缺乏完善高效的跨地区、跨部门决策和协调机制。政务数据标准规范体系也亟需完善，基层仍存在数据重复采集、多次录入和系统连通不畅等现象，影响了政务数据的统筹管理和高效共享。同时，各地的政务云平台建设与管理不协同，政务云资源使用率不高，缺乏一体化运营机制，跨地区、跨部门、跨层级的数据综合分析需求难以满足。伴随着数字渗透程度的不断加深，各类营商政务数字资源呈指数级的增长，但因制度与技术等原因，“信息孤岛”仍部分存在。“信息孤岛”现象在影响政府决策效率提升的同时，也提高了市场主体的营商办事难度，不利于地区营商环境改善。如何打破“信息孤岛”，更好地激发数据要素活力，成为未来营商环境建设要破解的核心难题之一。

（三）营商政策供需匹配难度大，政策供给精准性不足

从营商政策供给层面来看，尽管我国各级政府部门出台了各类相关政策，但由于不同市场主体的营商政策需求存在差异以及信息不对称、信息迟滞失真等原因，政策落地的实际效果与市场主体现实需求之间往往存在鸿沟，营商政策供给的精准性有待提升。各行业在数字化转型加速的同时，也对营商环境建设有着更高诉求，处于经济转型阶段的市场主体对营商政策的需求已经不再是同质化，而更多的是个性化和精准化。传统的仅仅局限于提高政府内部行政效率的数字化技术已经不能满足以市场主体为中心的战略需求，政务服务能力落后和迟滞问题逐渐凸显。伴随外部环境的快速变化和市场竞争的日趋激烈，市场主体对于高质量发展所需的营商政策诉求也更加多元多变，营商政策供给与市场主体现实需求的匹配难度不断提高，一些市场主体关切的重要问题难以迅速得到政策反馈，严重影响了企业、个人等市场主体对高质量发展的现实需求。如何对各类营商政策进行动态修正，提高营商政策供给匹配度和精准性，及时满足市场主体对高质量发展的现实需求，成为一个有待解决的现实议题。

（四）传统营商环境评价方式存在诸多局限，亟待进行变革创新

以评促改是重要的营商环境优化路径〔9〕。国内外实践表明，营商环境评价是准确把握营商环境状况，推动营商环境持续优化的重要抓手〔10〕23。传统营商环境评价主要采取部门填报、专家咨询、企业调查访谈、官方数据收集、调查问卷发放或委托第三方等方式进行，但以上方法存在基层填报负担较重、样本代表性存疑、数据质量不高、结果应用相对滞后等问题。在营商环境评价领域，以世界银行营商环境评估报告的影响最为广泛〔11〕。尽管世界银行营商环境评价以企业为研究视角，但评价方式却不能很好地反映市场主体的直接诉求，通过问卷调查、官方数据收集等外部观察为主的方式，也难以捕捉到微观市场主体对地区营商环境水平的切身感受和直接信息。从新、旧制度转换的角度来看，世界银行营商环境评估指标也无法反映出基于数字空间优化营商环境的巨大进步〔12〕。作为微观经营主体，企业、个人等市场参与者对于地区营商环境的质量感知最为直接，营商环境评价需要真实且及时地反映出市场主体现阶段和未来发展的现实营商环境诉求，并遵循问题导向、公开透明、推动改革的原则。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不断涌现和制度建设的不断完善，营商环境评价方式迎来突破创新的新契机。

在数字经济时代，以“数字化+智能化”为核心的數智化变革已经成为推动我国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方向〔13〕。对于数智化的定义范畴主要是从技术革命的视角予以解析，以数字信息和智能技术为基础的新一轮技术变革使人类从传统的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迈入“数智社会”〔14-15〕。通过利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新一代信息技术，能够满足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信息数据智能化处理、分析和管理需要，实现经济社会数字化、智能化发展〔16〕。从数智化跃迁的新特征来看，“数智化”在“数据化”的基础上，更加凸显出数据层面的治理和算法层面的智能，进而深刻影响着赋能及其价值创造的过程〔17〕。新一代信息技术的不断突破创新塑造了全新的经济形态并为传统产业深度赋能，数字经济产业的快速发展以及数字技术的广泛渗透为经济社会数智化变革提供了技术基础。从现有研究来看，关于数字技术革命引发的经济形态重塑、经济效率改善以及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的深度变革已经成为学界研究的前沿热点问题〔18-19〕。

数智化浪潮在给经济社会带来根本变化的同时，也为传统营商环境的数智化变革带来重要机遇。通过推进数字政府建设提升政府部门数字治理水平，进而减少官僚主义现象，是持续优化营商环境的重要路径〔20〕。关于利用新一代信息技术赋能营商环境建设的现象，学界也进行了诸多有益探索。部分学者在数字技术与法治化营商环境建设方面取得了具有启发性的研究成果，从理论上论证了数智赋能的法治化营商环境建设对提高司法效率、减少司法成本、促进司法公开等方面的积极影响〔21〕。潘越等首次将数智赋能法治化营商环境建设的创新实践纳入经济学的研究范畴，证实智慧法院建设能够通过提高司法便利性和改善司法效率两条潜在机制影响地区内企业的商业信用融资水平，改善地区营商环境〔22〕。

在新一轮工业革命中诞生的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等前沿技术，推动了“数字空间”的形成，社会生产生活方式正呈现出从物理空间向数字空间的过渡〔12〕，政府部门也趋向于以数智化的方式为企业、个人等市场主体提供营商政务服务，传统基于物理空间进行的营商环境优化举措已经难以适应数字时代的发展要求。新一代信息技术的不断突破为传统营商环境的数智化变革提供了技术基础，伴随治理理念的创新、组织结构的重塑和制度建设的完善，“数智化”营商环境将成为未来营商环境建设的重要方向。

二、“数智化”营商环境的内涵与主要特征

尽管目前“数智化”营商环境概念尚不成熟，但相关领域的国内外实践发展却极为迅速。新加坡、英国、美国等营商环境国际前沿水平国家高度重视以新一代信息技术赋能营商环境改革优化，在数字战略制定、数据基础制度建设、数字政府构建等诸多方面取得显著进展。我国一些发达地区也积极开展“数智化”营商环境领域的创新实践，利用新一代信息技术推动营商环境治理理念、治理方式变革升级。在营商环境数智化改革的顶层设计方面，浙江省将持续优化营商环境作为“一号改革工程”，加强改革举措系统集成，加快打造全国营商环境最优省。在营商服务数智化方面，杭州市以数智化改革为抓手，不断优化涉企服务方式、提升服务效率，创新推出现场审查业务“云上办”，实现跨部门多事项的现场勘察业务“云审批”“跑零次”，持续提升营商环境数智化水平。温州市为破解惠企政策“知晓难、兑现慢、材料繁”问题，以“数智化”为切口，创新打造“惠企利民资金直达智控在线”平台，实现惠企政策精准直达基层、高效惠及各类市场主体，不断推动营商环境更加“数智化”。在营商监管数智化方面，台州市针对预付消费领域突出问题，创新推出“付省心”应用，构建精准画像、风险预警、纠纷处置等多个重点场景，实现对预付卡备案、支付、兑付、售后等环节全周期管服一体化。北京市采用以“长安链”为代表的区块链技术，通过营商环境无感监测获取相关指标数据，实现实时动态监测，推动营商环境优化迭代升级。

“数智化”是数字化和智能化两个过程的有机融合。数字化将物理世界的各类信息转化为数据，智能化基于对海量数据的深度挖掘，充分发挥大数据背后的价值，提供面向问题解决和决策支持的智慧应用服务。新一代信息技术的不断突破为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提供了技术基础条件，数字渗透程度的不断加深以及企业、个人等市场主体对于营商政策的精准需求是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的内在驱动力。本文认为，“数智化”营商环境是指伴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深度融合，企业、个人等市场主体在经济活动中所涉及的体制机制性因素和条件的数智化集成。相较于传统营商环境，“数智化”营商环境在突出营商服务数智化、营商监管数智化，进而大幅降低市场主体制度性交易成本的同时，更加强调营商政策供给与市场主体需求的精准匹配，营商环境治理的精准性、智慧化程度显著提高。在“数智化”营商环境阶段，以云计算、物联网、人工智能、5G等为代表的数字基础设施不断完善，IT 基础设施及政务应用软件加速云化。一体化政务服务平台和数字资源系统上线并推动营商政务服务线上线下整体联动、全流程在线，各类营商政务数据资源与能力共享，持续推进靶向式、精准化的需求驱动式营商环境场景应用涌现。在该阶段，政府部门的营商环境治理理念和制度建设将发生根本性变革，基于系统观念构建的“大平台、大数据、大系统”顶层架构能够加速推进跨部门的数据资源共享和业务协同，实现各部门信息系统的整合共享，为营商环境的精准治理提供技术基础。目前已经涌现的典型阶段应用场景如利用“一体化数字资源系统”共享数据助推政务服务数智治理、借助“区块链”构建公正智能安全的智慧监管网络、通过智慧法院建设探索智能辅助审理、通过“数智拍辅”系统实现跨部门多事项的现场勘察业务“云审批”“跑零次”等创新模式。

“数智化”营商环境不仅体现在数字技术深度赋能营商环境改革优化，更体现在其数字资源高度整合、数据价值充分挖掘以及评价方式的颠覆式创新等诸多方面。从“数智化”营商环境的主要特征来看，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数字技术深度赋能营商环境，拓展营商环境优化空间

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不断突破和数字渗透程度的加深，数字技术逐步深度赋能营商环境建设，更多的数字化智能化营商环境应用场景将不断涌现。利用大数据、物联网、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能够为我国政府部门解决各类营商环境场景问题提供智慧决策支持，为营商环境智慧治理提供更多更优解决方案。通过统一的数据平台和治理体系建设，营商服务与监管活动将向数字空间迁移，实现常规高频事项的“跑零次”“不见面”办理，大大突破物理空间中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在系统平台互联互通、监管数据汇聚的基础上，利用大数据和智能决策系统感知监管态势，能够及时主动发现营商环境治理隐患和难点堵点，全面提升营商环境治理的智能化水平。通过数字化协同完善政府组织的内部流程和结构，实现数字技术与营商事项办理的连接与协同，全面提升市场主体的营商办事效率。在数字经济时代，新一代信息技术深度赋能营商环境建设的同时，也将进一步撬动政府部门治理理念、治理模式创新，突破改革的认知边界和目标边界，大幅拓展营商环境优化空间。

（二）数字资源高度整合，“信息孤岛”连成“数字大陆”

数字渗透程度的加深使得各类营商政务数字资源呈指数级增长，但因技术、制度等原因，各地各部门各层级间的分割使得海量的数据资源长期沉淀，“信息孤岛”现象较为严重。“数智化”营商环境阶段，技术的迭代升级和数据共享机制的不断完善使得构建全国统一的“大平台、大数据、大系统”成为可能，通过形成跨部门、跨地区、跨层级的营商政务信息共享应用平台，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信息孤岛”的出现，打破部门间数据壁垒，推动数据共享运用，着力实现营商环境标准互联、信息畅通、便捷高效。通过引入云原生、智能检索、图谱知识推理等前沿技术，能够使营商政务数据资源的管理更加智能化、精细化。在对数字资源进行统一标准化定义的基础上，以“一体化数字资源系统”（IRS）为代表的一体化智能化公共数据平台能够统筹整合各层级各部门的营商政务数字应用、公共数据和智能组件等数字资源，通过构建协调共享机制，将“信息孤岛”逐步连成“数字大陆”，形成营商政务数字资源高效配置的新格局。

（三）数据价值充分挖掘，精准满足市场主体营商政策需求

在“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中，通过海量营商数据深度挖掘以精准满足市场主体全生命周期发展需求是其核心特征之一。聚焦营商要素的普遍共性需求、行业特性需求和市场主体个性需求，借助智能技术手段以及大数据处理和分析，全面构建营商环境治理基础数据库。同时，加强相关数据资源的关联分析和融合利用，有效实现营商事项的政策智能引导和精准推送，增强营商政策的供需匹配度，为营商环境精准治理提供解决方案。通过营商规则制度重塑和政务服务流程再造，强化政府与市场主体之间的双向良性互动，能够及时回应市场主体的各类营商政策诉求，实现“由内而外”的政府服务模式转变成“由外而內”的需求发现模式，从根本上破解信息不对称、政策回应不及时等难题，推动实现营商环境治理的精准化和智能化。市场主体对营商政策的需求，贯穿其全生命周期的各个环节，以企业的投资选址阶段为例，政务部门可以结合企业需求特征，利用新一代信息技术，挖掘匹配土地、人力资源、基础设施、金融服务、市场环境等各类要素资源，提供最佳投资选址地供企业参考，让企业快速找到符合自身投资需求的平台、资源和项目，提升营商政策供给精准性。

（四）评价方式实现颠覆式创新，营商环境“无感监测”普及应用

与传统物理空间单一场景、单一案例和断点截面数据评价不同，“数智化”营商环境阶段的营商环境评价方式将迎来重大变革，通过线上线下相结合构建全景式无感监测将成为营商环境评价的主要形式。一方面，横向打通不同政府部门业务系统，纵向归集不同层级全业务数据，形成业务监测靶点，构建线上全景式“无感监测”体系。另一方面，以行政服务大厅业务办理监测为切入点，聚焦获得信贷、纳税、跨境贸易、办理破产等营商环境重点指标业务，推进靶点数据归集，实现线下无感监测应用场景落地，加强对市场主体办事过程情况、体外循环事项的监测，真实反映大厅现场场景发生和企业、个人等市场主体营商办事过程中的实际感受度，从而解决以往营商环境评价主要以“线下调查”“事后评价”为主而导致的调查时间长、时效性不强、样本不全面等问题，使营商环境评价更加客观和精确。同时，通过构建营商环境监测预警机制，将靶点监测数据与国际前沿水平数据进行比对，持续跟踪监测其指标整改效果，形成“以评促改”的闭环体系，推进营商环境整体水平提升。

三、“数智化”营商环境的建设路径

新一代信息技术的发展将推动人类社会进入智能处理、精准决策的万物智联时代。各国政府纷纷加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运用数字技术推进营商环境治理变革升级。“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是一项长期基本战略，也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从战略认知、技术基础、平台构建、组织建设、法制保障、开放交流等多个方面入手，全方位提升我国营商环境数智化水平，更好吸引各类优质要素集聚，为我国实现高水平对外开放和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坚实基础。

（一）形成战略层面共识，推进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

从我国的营商环境改革经验来看，从战略层面对改革议程的重视是我国营商环境在较短时间内得到迅速改善的关键原因之一。根据世界银行营商环境报告数据，2005年至2016年期间，我国在《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中的总体排名虽有波动，但均在80名左右徘徊。从2017年开始，我国加快了营商环境改革的步伐，国务院定期召开常务会议部署营商环境改革工作，相继发布系列营商环境改革政策文件、颁布《优化营商环境条例》并开展全国范围内的营商环境评估工作。在此期间，我国营商环境国际排名迅速上升，在2019年10月公布的《全球营商环境报告2020》中，我国排名全球第31位。在我国相对集权的治理模式下，改革进程的高效推进首先需从战略层面进行高度重视。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是一场关乎未来的关键竞争，改革的顺利进行需从战略层面强化对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的认知，破除传统营商环境以压减营商办事流程、时间和费用为改革核心任务的思维定势和路径依赖。在具体改革实践方面，要围绕营商服务数智化、营商监管数智化、营商政策供给数智化等建设目标，制定系统的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战略规划，从顶层架构上推进“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以提升政务服务便利化水平、推动公共服务普惠共享、营造公平竞争市场环境等重大营商环境场景应用为切入点，对“数智化”营商环境治理的体制机制、组织架构、方式流程、手段工具进行全方位、系统性重塑，在根本上实现营商环境全要素、全场景、全生命周期的整体智治。同时，作为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改革进程中也要做好对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的艰巨性、长期性和复杂性的准备，从价值显现度高且可快速实现的场景应用切入，不断迭代和改进完善，实现从量到质的转变。

（二）夯实新一代信息技术基础，深度赋能营商环境建设

在“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阶段，对营商要素场景数据打通、数据价值挖掘、数据驱动决策效率等方面都提出了更高的应用需求。新一代信息技术是“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的“技术底座”，要在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物联网、算力设施、人工智能等数字基建领域加大建设力度，加强针对营商环境具体场景问题的垂直应用算法开发与公共服务算法中心的建设，为夯实我国各级政府部门的政务云基础支撑能力提供底层技术支撑。推动大数据挖掘分析、智能计算、数据安全与隐私保护等核心技术攻关，积极构建数据安全存储、数据存证、隐私计算等支撑体系，在确保数据安全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开放数据资产，激发数据生产要素对营商环境精准治理的能动作用。同时，强化数智赋能，以重大营商环境需求为突破口，打造重大应用。加速推进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市场主体准入准营、营商办事、破产退出、公平竞争、产权保护等全生命周期场景的融合应用，持续深化营商服务和营商监管智能化应用开发，打造跨业务、跨部门、跨层级的多跨场景，将市场主体营商办事高频需求和关键事项从传统物理空间向数字空间迁移，破解传统营商环境改革增量空间减小、改革边际效应递减的挑战，大幅拓展营商环境优化空间。在营商环境评价方式方面，普及应用营商环境“无感监测”创新模式，以微观市场主体评价和感受为第一衡量标准，真实反映各类市场主体的营商环境诉求，挖掘制约营商环境改善的深层次问题，更好激发市场主体活力。

（三）构建营商环境公共数据平台，充分挖掘营商要素数据价值

“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不仅是数字技术与营商环境建设的融合，更为关键的是要加强大系统和统一数据平台建设，跳出单个部门和系统的局限。利用各类营商办事智慧应用开发，政务部门可以汇集各类营商要素数据，但要激活海量数据背后的价值，就需要利用数字平台对沉淀的海量数据资源进行深度挖掘，提供基于场景的解决方案。具体来说，营商环境公共数据平台的建设可以从国家层面、省市县层面和具体业务场景层面展开。国家层面，应深化数据供给侧改革，以大平台、大数据的理念加强一体化政务服务平台和数据共享交换平台建设，构建起覆盖跨部门、跨地域、跨层级的数据共享交换体系，从而解决传统营商环境中跨地区、跨部门、跨层级数据综合分析需求难以满足的现实问题。省市县层面，在对接国家平台的基础上，构建并推广一体化智能化公共数据平台，统筹整合政务数字应用、公共数据、智能组件等数字资源，形成省市县一体统筹、集约高效的平台架构，有效打破“数据孤岛”现象，更好激发海量数据要素价值。具体业务场景层面，聚焦各类市场主体营商政策诉求，加强数据归集、数据治理和数据价值挖掘，积极探索营商环境功能性细分平台建设，包括政务服务、法治信用、市场监督、公平竞争、要素保障、產权保护等，及时对各类营商政策进行动态修正，提高营商政策供给匹配度和精准性。

（四） 推动政府部门组织变革与创新，助力“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

政府部门是营商环境生态系统中的关键主体，在“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进程中，需要对政府部门营商环境治理的体制机制、组织架构、方式流程进行变革和创新，破除影响纵深推进改革的各类障碍。针对我国传统营商环境中的政务数据标准规范体系不完善、数据库联通程度低、基层政务数据重复采集、多次录入等困境问题，组建国家和省区市层面的数据局机构，协调推进政务数据基础制度建设，更好统筹数据资源整合共享和开发利用，实现政务数据目录的统一管理和数据供需的统一对接。以数智化变革撬动组织架构系统性重塑，构建政企双向良性互动机制，优化政务部门核心业务流程和谋划综合应用场景，及时满足市场主体对高质量发展的现实需求。推动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是一项系统工程，要充分发挥新一代信息技术优势，通过数智化协同完善政府部门间的内部流程、结构，实现数字技术和营商政务业务的连接与协同。同时加强变革型组织建设，及时分析研判营商环境变革方向，以变革思维开发营商政务服务的重大场景应用，重塑核心业务的工作流程和工作机制。构建“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领导小组和专设办公室，形成“一把手”亲自抓改革的工作机制，组建跨部门、跨层级、跨地域的实体化工作专班，设立项目推进组，推进营商环境数智化改革成效监督、考评与问责等管理制度革新。“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领导小组和专设办公室可以设计一些奖励机制来调动具体业务部门的参与主动性，减少推进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中的内部阻力，保障营商环境数智化建设的有序推进。

（五）及时迭代完善法律法规，筑牢“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法制基础

在数字经济时代，数据开发利用程度不断加深的同时，相关风险与安全问题也日益凸显。“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进程中，同样需要关注数据安全问题，在法治框架内更好规范各类营商政务数据处理活动，安全规范地激发数据要素价值。首先，必须以前瞻性的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推进营商环境的数智化变革，及时迭代完善数据要素市场相关法律法规，加强营商政务数据领域的法制建设，建立完善与营商政务数据安全配套的法律制度。其次，要以法律制度规范公共数据提供主体、使用主体和管理主体之间的权责关系，规范政府对企业、个人等市场主体营商办事数据的收集、管理和使用行为，制定相关数据保护条例，通过立法明确规定政府对市场主体一定范围和事项有关数据的收集、管理、使用的权力，进行明确具体的“数据确权”〔23〕，强化法律对营商改革部门数字权力的监督和制约。最后，要探索建立数据产权保护和利用新机制，制定实施企业、个人等市场主体数据信息保护、公共数据共享开放等方面的法规规章，完善数据产权制度，全面提升数据产权的创造、运用、保护、管理和服务水平。

（六）密切追踪营商环境演进新趋势，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

主动对标前沿水平，寻找差距所在，在结合我国国情的基础上学习借鉴先进经济体的优秀改革经验，是我国建设国际一流营商环境的重要路径之一。随着数字渗透程度的不断加深以及数字经济在全球的蓬勃发展，各国高度重视以数字技术赋能营商环境建设，围绕“数智化”营商环境的前瞻布局正处于起步阶段。对此，我国需以国际视野推进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密切追踪“数智化”营商环境高标准演进新趋势，主动对标找差，加快国内“数智化”营商环境相关规则制度与国际通行规则或先进标准接轨。一方面，要秉承开放合作理念，积极借鉴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的先进建设经验并进行交流合作。围绕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重点和前沿议题，积极参与双边或多边谈判，加强数据产权、数据要素市场构建、数据安全政策法规等热点难点问题的沟通交流。另一方面，要主动引领“数智化”营商环境的国际标准和规则制定，及时对“数智化”营商环境领域的中国实践经验进行深入总结和价值提炼，为全球营商环境治理问题提供“中国方案”。通过营商环境改革经验国际交流会、数字营商环境高峰论坛、营商环境国际交流促进中心等相关平台和组织，向全球分享运用数字技术优化营商服务和营商监管的做法和经验，积极推动营商环境“中国标准”走向世界。

建设国际一流营商环境不仅是我国新一轮高水平对外开放的重点内容，也是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从未来趋势来看，全球各国之间对技术、数据、创新等高级生产要素的争夺将日趋激烈，营商环境的竞争会逐步加剧。伴随新一代信息技术的不断突破及其对营商环境赋能程度的加深，“数智化”营商环境将成为未来营商环境建设的重要趋势。新技术在为营商环境数智化变革提供技术支撑的同时，也将催生营商环境治理新理念，驱动营商环境优化模式创新。“数智化”营商环境建设需要坚持系统理论方法，以数智赋能、综合集成的改革思路，强化平台建设和法制保障，推进“数智化”营商环境治理理念、治理方式深度变革。同时，要聚焦营商环境领域前沿热点难点问题，深化拓展前沿领域的国际交流与合作，主动输出全球营商环境治理的“中国方案”，提高我国制度影响力。需要指出的是，目前学术界和实务界对于数智化概念及其应用的相关研究尚处于探索期，对其认识依然有限。本文在梳理现有文献基础上，聚焦营商环境改革领域的实践探索，尝试对“數智化”营商环境的内涵、特征及建设路径进行探讨，以期引发对该问题的进一步深入研究，为我国高质量构建国际一流营商环境提供思考和启发。未来，随着技术层面的不断突破和数字渗透程度的加深，需要进一步追踪全球营商环境演变的新趋势、新特征，从丰富的“数智化”营商环境场景应用中提炼其实践经验和理论价值，为我国打造全球数字变革高地，更好把握新一轮经济全球化发展机遇抢占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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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于晓媛

〔收稿日期〕2023-01-12

〔基金项目〕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领军人才培育课题“数字经济赋能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的异质性政策效应研究”（22QNYC17ZD），主持人王正新。

〔作者简介〕王正新（1981-），男，江苏高邮人，浙江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经济预测与政策评估方法、产业结构理论与政策、数字经济。

刘 俊（1993-），男，安徽安庆人，浙江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跨国公司与国际投资、营商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