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异常》的叙事特色

【摘要】 《异常》是法国作家勒泰利耶创作的一部科幻小说，获得了2020年法国龚古尔奖。作家打破了传统科幻小说的叙事习惯和规范，将传统的科幻主题与非线性、互文性以及空白叙事等现代派叙事手法相结合，为21世纪的科幻小说创作指明了方向。

【关键词】互文性；非线性；勒泰利耶

【中图分类号】I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10-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0.002

《异常》是法国作家艾尔维·勒泰利耶创作出版的一部带有科幻色彩的哲理小说。勒泰利耶是科班出身的数学家，同时还是语言学家、诗人和出版商。《异常》讲述的是2021年一架从巴黎飞往纽约的飞机，3月初就降落于美国肯尼迪机场，但是在6月24日这天一架一模一样的飞机在空中再次请求降落。当飞机降落之后，人们发现两架飞机上的乘客一模一样，是复制打印技术的影响还是黑洞空间的出现？作家围绕这件异常事件叙述原本与复本相遇之后的所思所见所想，引发对人类生存的人文反思，具有深厚的哲学内涵。

法国《世界报》这样评论这本小说：“勒泰利耶赋予了它通俗文学的那种魅力（悬念、快节奏、人物的频繁更迭），引人入胜。这是向文学的致敬，也是语言的发掘与探索。”[1]

科幻小说在西方有着较为长远的研究历史。《异常》切切实实地继承了传统科幻小说的创作主题，以人类和复制人共存而后发生的不可控事件展开自己的哲理反思，主题的承继表现出科幻小说创作的延续性。奈特曾这样评价科幻小说，“我们从科幻小说中得到的，和赋予主流小说阅读价值的那种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表达这种内容的方式不同罢了”[2]。作家恰恰就是打破了传统的叙事方式，以传统的科幻主题结合现代派的叙事手段，使作品阐发出新的生机，为新时代科幻小说的创作指明了方向。作家紧扣传统科幻小说主题的同时创新性地利用现代派的叙事手段，如非线性叙事、互文叙事以及结尾的空白，弥补了传统科幻小说对于人物形象的缺失或者淡化，塑造出作家的影子维克托这一典型形象，另外叙事手法的革新加深了文本的哲理反思效果，激发读者重新思考人类在面对第四次科技革命冲击时的出路和未来。

因此，对于《异常》叙事特色的探析是解开作家创作意图的一把密匙。本文即从作家的叙事策略入手，观看作家如何将科幻小说的主题与现代派的叙事策略相结合，使得作品内涵更加深厚，传达对于现实世界的反思。

一、非线性叙事

如果说传统的科幻小说的叙事情节是完整的，那么勒泰利耶则借助非線性叙事手法，打破了情节的连续性。作家不再遵守传统的线性时间链条去承接情节的发展，而是打破时间顺序，制造出时空错乱的景象。

从整体上来看，《异常》不再遵从时间发展顺序来构筑小说情节，其表现出来的第一个特征就是时序的错乱，作品呈现出一种内在的跳跃性。《异常》中故事发生的时间为2021年，以第一架飞机降落时间3月和第二架飞机降落时间6月为主要时间节点展开论述。小说中每一章节的开头都标记了时间，如第一章关于布莱克的时间为3月21日，第二章时间点就到了4月22日，而到下一章吕茜的故事情节时，时间点则显示为6月28日。小说中的时间线始终在3月到6月这个时间段内来回跳跃，交错扭结。正常的故事时间被打乱了，代替以混杂的时间线索，呈现出非线性的叙事特点。时间的不断跳跃并不意味着作者写作的杂乱无章，相反作家在小说中的时间安排有着深刻的意蕴。3月和6月这两个时间点是作家用来区分复制人和原本的，因为科学家一致认为复制事件的发生就像复印机一样，复本总是先于原本出现，因此3月降落的飞机上的乘客其实是复制人，作家即以不同的时间点标记复制人和原本的生活状况。时间的切换是为了小说情节的发展而服务的，这正体现了作家对于时间安排的独具匠心。读者跟着主人公在时间的长河中来回穿梭，不同主人公的人生经历呈现在文本中。

从局部看，作品中运用了大量的插叙，叙事中现实与回忆交织，不仅有助于读者把握事件的发展脉络，而且可以更好地了解主人公的人生经历。如在吕茜一章中，作家段首标记的时间为6月28日，恢复到单身状态的吕茜按照日常习惯进入到日常工作的准备中，这时电脑上显示一个名叫安德烈的人发来了一份邮件，这个偶然事件打破了原本宁静的气氛。吕茜的思绪随着这份邮件回到了三年前，两人如何从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到最后不顾年龄的巨大差异发展成为恋人关系。小说中目前正在发生的事件仅限于28日这一天之内，现实时间是极为有限的，但是心理活动的时空是非常宽广的，往事被无限放大，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甚至于三年前的事情都在主人公的回忆中不断出现。主人公通过自由地时空穿梭，才能够有选择性地架构起故事的线索，让故事在不同的时空层中展现出来。这种叙事方式有着非常强的控制能力，时间由现在推进到三年前，作家立足于现在，利用非线性、时间回溯的方式使得主人公实现了现在与过去的对话，往事像放电影一般在眼前闪现，在强烈的时间差异中，吕茜和安德烈因现实问题将爱磨灭殆尽，从彼此亲密的恋人到满怀恨意的陌生人的关系变化塑造出来，描写出了物是人非之感。吕茜回忆过往事件，以过来人的身份审视，在现实与回忆的交叉中难免产生悲凉之感。这样的时空交错，将人物的感情线索交代的明明白白，读者居于上帝视角观看事件的完整脉络，更容易和主人公产生情感的共鸣。

作家运用非线性的叙事策略来建构小说文本，这种叙事方法的运用使得作品呈现出多条主线并列发展的结果。不同线索之间有着复杂的联系，作家在文本中一共塑造了11个人物，围绕这11个来自不同职业的主人公，每人都有一条相对完整的故事线索，如苗条男孩早期生活贫困，创作之路充满艰难险阻，复本出现之后两个人组建苗条男孩乐队，实现了自己的音乐梦想。时空的错置将不同人物的经历都一一引出，从童年到现在的时间变化过程中，故事人物的人生经历被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每个人物的故事线索都是完整的，同时作家将这11个人物的故事线平行并置，彼此之间没有影响，达到了一种平衡状态。但是又由同一的事件将十一个人物牢牢联结在一起，即他们都乘坐同一班飞机，且遭遇了复制事件。文本呈现出网状叙事的姿态，小说中的主人公看似毫无关联，每个人物按照自己的故事线索进行编排，朝着不同的方向伸展。但是复制事件又将他们牢牢地拴在一起，使之无法脱离，达到了形散而神不散的效果。

二、互文式叙事

“互文性”这一术语是在20世纪60年代，由法国女性主义作家克里斯蒂娃在《符号学》一书中首次提到的，内涵是“互文性提供了一个文学文本与其他文学文本的对话，同时也是对于其他文本的吸收、戏仿和批评活动”[3]。克里斯蒂娃强调，任何文本都不是单一存在的，而是与其他文本联结形成了一种对话关系。作家戏仿乌力波其他作家的文本，传达对乌力波前辈的致敬，此外小说内部强烈的互文性，“戏中戏”的结构模式加深了文本的叙事张力，维克托成为作家关照自我的镜像，以维克托的再生完成了作家的成长之路，在虚假与真实的想象之间达到作品的完美融合。

《异常》中的故事情节有着明显的互文性，作家身为乌力波实验文学团体的主席，作品中有大量的情节戏仿乌力波前辈的著作。如在小说“十四号桌子”这一节中的“一个不大可能有的地方的穷尽”，即是对乌力波作家佩雷克的《穷尽一个巴黎地点的尝试》的戏仿，在佩雷克的这部小说中写到作家连续三天坐在咖啡馆中，一边观察周围，一边记录自己看到的种种人与事物。他因此而列了一个生活清单，写下光线的变化、背景的变化等。而在《异常》中“十四号桌子”这一章节即以主人公维克托的视角来进行叙事，维克托接受审讯完毕之后，这位作家打算冷静记录下在这个机库中发生的事情，并把它们统统开列在一个长长的单子上。这两段情节具有高度的相似性，作家在作品中安插这些情节是勒泰利耶向前辈表示致敬。这种互文的写法打破了传统的自足、封闭的文学创作观念，读者要是想理解文本的内涵必须要了解其他作家的作品，才可理解作家创作的本意以及作家在作品中玩弄的语言游戏。读者身处作家营造的文本游戏之中，阅读小说的游戏性大大加强。

其次作品内部也有明显的互文特征。勒泰利耶在文本中塑造了作家维克托这一人物形象，这一主人公创作了一部同名小说《异常》。勒泰利耶借助这一便利，时常将自己代入维克托的视角展开叙述，让人分不清小说与现实的区别，好似读者是处于作家营造的迷宫中。在这一真真假假的叙事转换中，营造了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故事氛围感。如维克托完成审讯任务回到机库之后，他思考出现这种异常现象的原因是什么。是像《第三类接触》中的情景一样吗？在这一部分作家借用维克托的视角去记录机库中人们的反应，并且这一部分记录的事实是作为维克托小说《异常》中“飞行模式”一段故事的母版，但这一段其实也是在飞机上的人们遭遇复制事件之后的真实形态的表露，是作为勒泰利耶《异常》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拉进审美距离与欣赏距离之后作家又将读者推向远方，在游离的距离当中任由这种关系的不断摇摆，使读者产生疑问：这是真实发生的吗？在真实与虚构的摇摆中让读者难以界定界限。作家塑造这样“戏中戏”的结构，就在这样真实与虚构的创作之间，为读者展现了一幅立体复杂的画卷，将作家虚构的科幻作品与小说中的作家作品嫁接，文本内部作品之间的互文打破了文本的界限，将读者引入了光怪陆离的文学世界中，拓宽了读者的阅读范围以及思维空间。

作家在文本中使用互文手段有助于人物形象的构建，充实了作品的深度。小说主人公成为作家的一个缩影，这一行为弥补了传统科幻小说淡化人物形象的缺点。维克托和勒泰利耶同样是作为法国作家，维克托的作品在批评界的口碑不错，甚至于“获得过一个很带巴黎味的文学奖，却都属于红色腰封并不会带来丝毫读者热潮的那一类”[4]。勒泰利耶的创作经历和维克托大致相仿，他从事小说创作四十余年但是获得的认可少之又少。所以维克托是勒泰利耶照见世界的一面镜子，作者以自身经历的回溯夹杂以虚构想象，塑造了自身的镜像即维克托这一人物形象。三月维克托是悲愤、忧郁、郁郁寡欢的，亲人的相继离去以及职业生涯的不顺遂，让他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现实的重负使得他以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实际上暗含作家对于理想追溯的失败，对于现实压抑自我的极端释放，所以才让维克托毫无留恋地从阳台一跃而下。作者挥洒笔墨，在不经意之间将自己的人生经历及生活感慨以维克托的经历抒发出来，将自己的阴影安插在小说的各处，实际上暗含了对于过往痛苦的释放，通过塑造出的作家维克托的形象，将过去的自我从现实的表象中剥离出去，表明作家已经看淡了过往，实现了自我的成长。

最为明显的就是六月维克托的塑造，他阳光，处理突发事件游刃有余，这与三月维克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维克托的再生为作家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完成了作家新生的洗礼。这就形成作家与主人公的回旋对话、彼此呼应的互文性。在小说中，六月维克托为三月维克托举行了一场葬礼，这意味着作家对于过去的告别，完成了自己表象和心理的分离与对抗，从而走向更完美的自我。作家以维克托的再生见证了自己的成长，摆脱黑暗走向光明之路，这一股强劲的风也将激荡作家未来的创作之路。

三、空白式叙事

在传统科幻小说的创作中，结尾是十分重要的。结尾可以让读者了解到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且可在最后找到作家叙事的意義以及价值。这就要求作家在结尾不能出现含混性的词语以及叙事意向。勒泰利耶则挑战传统叙事的权威，在小说结尾处留有空白，造成开放性的结局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

在小说最后一章中，人们无法解释复制事件发生的原因，但是复制事件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当飞机第三次出现在空中时，美国总统下令击毁这架飞机，但是导弹越近的时候，时间被不断延长。小说最后出现一段没有任何标点符号的段落，从阿肯色州到波尔多再到赞比西河、威尼斯大运河上，众多碎片化的场景不断闪现。最后作者故意把版面排成类似于“图画诗”的形状，字母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地消散，形成了一个漏斗的形状，最后六行字母构成法语中细沙的意思，最后三个字母分别为 f、i、n，合起来为“终结”之意。漏斗中的细沙在慢慢流去，小说也接近尾声，这表现了作者的一种时间观，营造一种紧张的气氛。

结尾采取开放式的结局，情节的进展戛然而止，飞机到底有没有被击毁？复制事件是否会接连不断地出现？人类面对这种异常事件究竟会作何选择？文本结束时以时间的无限延长设置了悬念，漏斗预示着时间的有限性，这种开放性的结局将小说中的时间与“未来”相接，小说中的时间和空间被延伸到现实中来，故事将在现实世界中继续展开。勒泰利耶创作这部小说恰逢第四次科技革命时，人工智能迅猛发展，机器人战胜世界顶级围棋高手的事件给人类敲响了警钟。

另外，人类目前面临严重的环境危机，后疫情时代西方国家街头暴乱也层出不穷，人类面临众多的威胁。这让读者不得不思考人类的出路究竟在哪里？这样开放式的结局在叙事的缝隙中蕴含了多重可能性，读者不同的人生经历也将造成阅读体验的极大差异，开放式的结局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为故事的发展铺展更大的空间。

《异常》摆脱了以往科幻小说的叙事模式，在紧扣科幻主题的同时，将现代派叙事技巧巧妙结合，丰富了作品的内涵，使科幻小说向着严肃作品的行列中进发，对科幻小说的创作发展起着积极的作用。勒泰利耶在内容上师法前人，借助传统的复制人与人类相处的科幻主题的套路，但是他在形式上并未因循守旧，没有被辖制在传统形式中，他打破了传统的叙事习惯和规范，竭力更新传统科幻文学的叙事规范，将现代派的叙事技巧融入作品之中，通过倒叙、时空错置、互文等现代派叙事技巧的融合，围绕这些被异常事件打乱了生活的少数人，作家用万花筒一样斑斓跳跃的笔触点到了现代社会的多个主题，如亲子关系、消费文学、街头暴乱等。一如既往的科幻主题与现代派叙事策略的结合，构建出了科幻小说新的言说方式，使得小说的内容焕发出新的生机，为后世科幻小说的创作开拓了新的疆域。

参考文献：

[1]简洁.乌力波的异常：在畅销与哲思之间[J].书城，2021，（09）.

[2]戴耘.科幻小说的定义[J].文艺理论研究，1984，（01）：124.

[3]杨仁敬，林莉.互文文本中隐现的现实[J].东北师大学报，2007，（01）.

[4]（法）艾尔维.勒泰利耶.异常[M].余中先译.深圳：海天出版社，2021.

作者简介：

宋丽萍，女，汉族，西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部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