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邢庆杰的情爱叙事

2023-05-30 02:20黄传波
百家评论 2023年1期
关键词:情爱

黄传波

内容提要:邢庆杰的小说写作受到当代欲望化叙事的影响,但他保持了自己独立的写作立场。他的小说直面人性的复杂,作品主题呈现出诸多的矛盾:初恋的美好与现实的羁绊、兽性的冲动与道德的光芒、身体的刺激与真爱的期待。他的情爱叙事中多有一个作为初恋的主人公,正是这种理想化的存在使人性穿越生活的平庸,抵达诗性之思。

关键词:欲望化 邢庆杰 初恋 情爱

新时期文坛上,拥有“文革”与改革开放的双重资源背景的“60后”强势发声,“晚生代”“新生代”“第三代”等自我命名充分显示了这一代人的张扬个性,新世纪后“80后”郭敬明、韩寒等人抢抓机遇应时夺权,而夹在其中的“70后”作家是略显尴尬的,好在特殊的年代锤炼了这一代人韧性的品格,近年来冯唐、安妮、徐则臣等人也展示了自己的创作力与影响力,虽然发声略迟了一点,但“70后”同样在宣告自己的话语权。在众多“70后”作家中,偏居鲁西北一隅的邢庆杰当是创作成绩较为突出的一个。梳理邢庆杰的作品,自1990年发表的处女作《爱的准绳》至今,其文字已经超过400万字,30多年的笔耕不辍,其作品风格从早期的明显技巧化处理到当下的顺畅而自然,文字表达日益圆熟,作品涉及的领域越来越广,对人性的透视越来越深刻。

邢庆杰的创作始于1990年代,这一时期晚生代的欲望化叙事成为文学表达的主流,“欲望的活跃与文化的焦虑,形成了一个共在的奇妙景观。”a在他的笔下,情爱是一个重要的话题,《寻找心跳或者激动》《桃红披肩》《家宴》等现代都市人情感探讨的作品自不待言,就是其抗战题材或传奇题材作品亦没有避免,前者如《河流如血》,在抗战隐蔽战线叙事中栓子一直在寻求睡麦子的机会,后者如《真爱无敌》,家族复仇传奇中夹杂着林子与杏儿的情感纠葛。情爱在邢庆杰各体式的小说中成为一个重要元素。但不同于1990年代以來在“欲望写作”“身体写作”等旗号下被推向极端的性叙事,邢庆杰的情爱叙事并没有对感性肉身和刺激自然主义的渲染,而是体现为一种赤子情怀和生命的真诚。

在邢庆杰的小说中,“初恋”是一个关键词。邢庆杰各年度发表的作品几乎都有一个作为初恋的主人公存在。《寻找心跳或者激动》(1997年)中,“我”因为生活的平淡而想探求自己是否具备心跳或者激动的能力,第一个想到的是初恋情人蓓蓓;《盛宴》(2007年)中,陆锋和“我”分别都有一次成为“大菜”的机会,而参观享用者中都有“我”的初恋黄梅;《一九八七的情诗》(2015年)中,温丽的出现是“我”的初恋奚晓娟的一次刻意安排;《秋风渐凉》(2019年)中,“我”婚后先后出轨两个女性,她们共同的特点都是貌似“我”的初恋小艾;《洗澡的故事》(2019年)中,春子洗澡时偶遇仪欣,二人的一时冲动也与初恋情怀有关。

初恋是美好的,但在现实中由于种种原因,初恋的相遇未必能走向美好的结局,而这种残缺的美往往更让人刻骨铭心。在邢庆杰的笔下,我们发现,主人公们往往有着较强的初恋情结,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成功人士,时过境迁之后,他们的择偶或婚外情或多或少地有着初恋的影子,而这种情感的寄托寻求甚至有时充满着心机,甚至是残酷。

《秋风渐凉》中,“我”在初恋女友被师兄抢走之后有过一段消沉的时光,但随后因发展业务的需要而与现在的妻子卢春月走在了一起。而在事业走向正轨之后,“我”的情感世界开始不安分了,先是与工厂的女工田晓姝有了私情,后又与歌厅小姐申洁关系亲密。出轨田晓姝,是因为“成熟后的田晓姝和我的师妹小艾有几分相似”。田晓姝是一个有心机的女子,她主动钻进了卢春月精心准备的圈套,意在有机会上位。在“我”犯事之后,初始田晓姝还是帮助“我”的,但在看不到希望之后,她选择了釜底抽薪卷钱跑路,这是一个物质化的现代女子,所以她与“我”的初恋只能是一种神形上的相似。而申娟则偏重于在精神上作为“我”的初恋依托,她长着和小艾几乎相同的相貌,性格却与小艾截然不同,但“我”仍然控制不住喜欢她的欲望。“我”从内心里把她当作小艾来喜欢,连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柔情蜜意。“我”与申洁的相识时间选择在“我”离婚之后,从法律层面上不存在情感的背叛。“我”对申洁的情感是相对纯净的,愧疚于把她当作小艾的替代品,并向她坦白,她以她的成熟和淡定对“我”宽容,在“我”人生最落魄的时候她选择对“我”不离不弃。而在“我”东山再起、意气风发之时,她又选择悄然离去。初恋情结,往往是一种乌托邦式的想象,而这种想象如果止于形,如田晓姝,则往往带有欲望化、功利化的心机,带给人的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达于质,如申洁,则会使人性升华、希望重生。结尾处,在“我”的执着之下,对第一次申洁吃饭的地方——“水悦江南”——的期待当是对初恋的复归。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在后现代主义文化的辐射和市场经济的强力法则之下,市场主导下的消费文化已经成为一种时尚,盛可以公开展示“文学乳房”,九丹袒露妓女情结,尹丽川直面下半身的宣泄,木子美在网上公开发表“遗情书”……基于身体诉求的欲望消费成为1990年代突出性的话题,女孩子随性地说出“天亮以后说分手”(之川《天亮以后说分手:19位都市女性一夜情口述实录》),男孩子则公开地叫嚣“我为什么没有小蜜”(东西《我为什么没有小蜜》)。在对传统逃离的过程中,晚生代作家制造了无数性爱分离的话题,韩东说:“性与家有联系,但的确是两码事。”b朱文说:“父亲他们始终是一个可以完全否定自己性欲的一代人。”(《我爱美元》)邱华栋说:“这个时代,性游戏却使爱凋零。”(《哭泣游戏》)

正如批评家陈晓明所指出的:“90年代的文学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转型,性爱主题几乎变成小说叙事的根本动力,那些被命名为‘严肃文学或‘精品的东西力不从心地承担起准成人读物的重任,这股潮流当然也就迅速抹去严肃/通俗的界线。历史已经颓败剩下一些残缺的布景,那些精神和思想的厚度早已在小说叙事中失去最后的领地,而欲望化的表象成为阅读的主要素材,美感/快感的等级对立也不复存在,感性解放的叙事越来越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不管是新时期的主将,还是更年轻一辈的作者,都不得不以他们更为单纯直露的经验,某种超情感、超道德的方式来构造新的叙事,来构造这个时代的生活奇观。”c这种性爱分离的文学观念的张扬典型地体现了后现代主义文化场景之下的反叛性,放弃传统情爱理想的构筑而转向性爱现实的享受,以肉体的放纵取代理想的坚守。正如希腊传说中主宰两性之爱的神灵是厄洛斯(EROS),其意为“爱欲”,其所内蕴的是爱与性的统一性,二者一旦走向分离,两性之间将失去“生命气息”,没有激情,没有活力。d当下文化大转型语境下,众多作家笔下对身体的诉求是在迎合快节奏的市民生活,寻求短暂的生活平衡。实际上,从人类的发展历史来看,“人的欲望远不同于动物的欲望,它是由物质欲望(包括肉欲、本能等)与精神欲望共同构成的。或者说,精神欲望是人的欲望的重要组成部分。”e作为人来讲,除了基于身体诉求的简单的物质欲望之外,对于美的追求和爱的期待才是人内心真正渴求的东西。

在邢庆杰的小说情爱叙事中,虽然未能脱俗于大众文化消费背景下的欲望叙事,但他展示了现代人基于身体诉求的灵魂挣扎,在跌宕起伏的情爱故事中,在欲望漩涡的颓废时刻,我们总能体验到峰回路转的理想坚守,体验到对真爱的期待与努力。

《传呼时代》中,“我”对青青的追求是缘于通过传呼对她甜美声音的痴迷,进而处心积虑地谋求与其见面。初次见面时的青青“细腰翘臀,娇媚的一张粉红小脸、婀娜的身姿离我越来越近,说不尽的娇羞温柔,仪态万千。”虽然小说文本随后的人物描写中强调了其“少女的清纯”“健康的气息”和“饱满的底蕴”等,但无疑初次见面时对女主人公的这种外在描写与感觉显然带有色情的味道。其后的交往中,由于“我”的死缠乱打或执着,也因为青青表现出来的矜持与超脱,“我”们之间在感情上迅速升温。但实际上,在二人交往的过程中,“我”虽然在青青提出分手时有过“钢刀般扎在心尖上”的感受,甚至“竟然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但“我”对青青爱的期待并没有进入绝对的精神层面。对青青的分手,“我”更多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审视。在湖心的小岛上,当青青独自离开时,“我”的感受更多是事后的害怕和对她的绝望。当偷拍到青青被吴有德占有和吸毒的场面时,“我”的内心层面更多是对她的谴责和自我的嘲讽。在厌倦了金钱和性的自我放逐之后,“我”将一切罪责都归于青青,在冠冕堂皇地决定重新做人之前,“我”残忍地思索起对她的报复。“我”的选择“要叶青青陪我”应该是压倒叶青青选择逃离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面对遗书,“我”才看到真实的青青,更看清了“我”的虚伪与自私,“带你飞”的最后抉择包含了“我”对爱的期待和自我救赎。

面对自己的爱人,叶青青在身体上无法原谅自己。当爱的期待与性的身体间无法和谐时,执着者往往走向极端。叶青青选择了自杀以求解脱,《一九八七年的情诗》中的奚晓娟同样选择自我结束,以求与爱人再次相遇时能看到自己美的一面:“她还是那么美,尽管脸色有些苍白,表情已经凝固,但嘴角还存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年少时对爱的理解是懵懂的,作为闺蜜,奚晓娟和麦月红之间对“我”的争夺既有着爱的成分,也充满着身體上占有的心机。因为年轻,对爱的期待与身体的诉求的理解也是盲目的,所以,在奚晓娟猜到我们(“我”与麦月红)一定没有做过时“发出一阵奇异的笑声”。因奚晓娟意外怀孕而导致的陈老师死亡事件让“我”背负了二十年的精神压力,奚晓娟的人生轨道同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她一直纠缠于当年是谁出卖了她和陈老师,以至弄不明白就“死不瞑目”,所以才有了温丽出现在“我”的面前。而随着麦月红的车祸和两人的再次见面,奚晓娟最终无奈地将自己的人生悲剧归之于命运。“这个世界,我来过了,爱过了,被爱过了,知足了,就这样别了,走了!” 她以自杀的方式放逐了自己的身体。麦月红最终选择了和我离婚,同样是对“我”身体的放弃。一九八七年的爱情悲剧,始于身体的原始冲动,终于身体的理性放弃。当一切归于平静,真爱终被唤出——“我”“踏上了寻找女儿的漫漫征途”。

在中国当代文坛,情爱叙事已经成为一种无法回避的现象,她以一种末世情怀的文化症候,与市场经济和大众文化形成了合谋,作家的精英意识消解,读者的阅读期待视野转向表层。但正如戴锦华指出的:“文学或艺术当然不拒绝市场或畅销,但为市场或畅销而度身定制的作品,即几乎没有可能成为艺术。”f文学是不可能超脱于当下的,但更不应该与当下完全合谋。“文学是给人以期待的。”g这需要我们当下每一个作家的忧患意识和担当意识。我认为,在这方面,邢庆杰是非常积极地去实践的,他是给予我们这种“期待”的作家。他的情爱叙事没有停留在欲望的本能层面,而是将欲望话语进行了转化,在身体之外关注人性的澄明底蕴,让我们感受到现实的人虽受到滚滚红尘之累,但能穿越生活的平庸,存有内心的光明,守望着人性的灯塔。

注释:

ae程文超:《欲望的重新叙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叙事与文艺精神》,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04页,第2页。

b林舟:《生命的摆渡 中国当代作家访谈录》,海天出版社1998年版,第58页。

c陈晓明:《无边的挑战》,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43页。

d[美]罗洛·梅:《爱与意志》,蔡伸章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7年版。

f戴锦华:《文学备忘录:质疑全球化》,《山花》2000年第3期。

g赵艳、铁凝:《对人类的体贴和爱:铁凝访谈录》,《小说评论》2004年第1期。

(作者单位:德州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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