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锅台

郑红霞

大山里有个孩子叫馒头，刚满11岁。他读的学校叫草帽小学，在后山腰的一处平地里。每次上学，馒头都要翻过山头，越过小河，再爬一段艰难的山路才能到校。因为奶奶卧病在床要人照顾，学校又那样远，父亲李山想让馒头辍学，可奶奶就是不同意。

一个周日，大雪纷纷扬扬，周一早上仍然没停。以往，遇到这种天气，馒头总是在家里自学，不去学校。但今天不一样，馒头必须去，因为上周五他已和陈老师约好了一件事。

陈老师四十多岁，是这个贫困山区小学唯一的教师。全校31个孩子分成3个年级3个班，陈老师轮着给大家上课。每天中午，学生因为路远都不回家，在学校吃的是早上带的午饭。但饭菜太凉，有几个同学曾吃坏了肚子。陈老师办公室虽然有个小炉子，但热那么多人的饭，太费时间。为了让大家很快吃上热乎饭，不耽误学习，陈老师决定周一搭建一个锅台，并请馒头帮忙打打下手。

看着飘洒的雨雪，馒头找来个化肥袋子，一角折进去做成个雨具，披上就出发了。等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教室门前时，鞋子上面全是泥巴。

馒头穿的是旧棉鞋，棉絮快没有了，有些透风，而且早已湿透。一开始借着赶路的热乎劲儿脚下还暖和，不多久就冻僵了，脚下像踩着冰块，牙齿不停地打颤，大家听见动静，纷纷看向馒头。

陈老师放下书，说：“大家先上自习，李馒头同学到我办公室。”

办公室就在教室后面，是一间小平房。陈老师让馒头脱下棉鞋，又从床底下拿出一双半旧的棉拖鞋，说：“快，换上这个去上课。”

说完，拿起馒头的棉鞋磕磕泥巴，放到窗下一个小炉子边烘烤。

等馒头走进教室，眼尖的同学看见了棉拖鞋，小声说“连双棉鞋都买不起”，接着传来低低的耻笑声。

陈老师听到了，厉声说：“李馒头同学脚上有伤，不能冻。大家不要猜测了！”

馒头心里暖暖的，知道陈老师是顾及他的自尊心才这么说的。

中午上完课，馒头想起和陈老师的约定，站起来对大家说：“从今天开始，咱们不用吃冷饭了。现在，跟我去找砖头、石块，陈老师要给我们搭锅台、热饭菜！”

大家叽叽喳喳地走进雪地。大雪依然在下。全班11个孩子仨一簇俩一团，有的翻找，有的搬运。隔壁两个班的学生听说后，也出来一起找砖块。

锅台的位置，在一个铁皮棚子的下面。陈老师一边教大家小心些，一边和泥、铲泥、垒砖。时间不长，一个砖头压着石块、石块摞着砖头的锅台搭好了。

陈老师搬出一口大锅，轻轻放到锅台里。大家这儿推推，那儿挪挪，等调稳当了，陈老师又用泥巴堵住圆圈的缝隙。

陈老师站起身，说：“同学们，门口那个棚子下有柴火，去三个同学抱一些过来，其他人去教室拿午饭，开始热饭喽！”

说完，陈老师从一个水缸里舀水倒进锅，放上新箅子，又把大家的土豆、红薯、芋头、鸡蛋、饭团、窝头、馒头等午饭，一个个放好、码齐，最后，盖上大锅盖点火热饭。

不知怎么的，馒头看着这一切，忽然愣在了那里。馒头低下头，看着脚上的棉拖鞋，脸上一红，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大家围着锅台一边烤火，一边和烧火的陈老师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有谁注意到在外圈的馒头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馒头说要去换鞋子，陈老师一手拿柴，一手示意馒头自己去换。馒头转身，独自走进办公室，他穿上烘干的鞋子，把那双棉拖鞋放到了床底下。

这时，外面传来同学们欢呼的声音：“饭菜热好了！”

陈老师打开锅盖，雾腾腾的白烟下，是热乎乎的午饭。陈老师拿起筷子，一样一样搛给同学们。馒头和大家一样，吃上了冬日以来在学校的第一顿热饭。

看着学生们吃着烫嘴的饭菜，一个个嘶嘶哈哈的样子，陈老师欣慰地笑了。

回到家，等奶奶睡下，馒头对父亲说：“爸，你为了这个家，天天打铁挺辛苦的。这周六你还照常赶集，周日我帮你去卖铲子、镰刀吧？要卖得不错，你得奖励我。”

李山心头一动，有点惊讶，馒头急忙解释说：“我就是试试运气，就算我辍学跟你学手艺，也得先看看销路不是。”

李山一笑，反正都是一些小东西，馒头早晚也得继承下来，让他提前体验一下也不错。于是，答应下来，还说如果卖得多，就多奖励他钱。

就这样，周日一早，馒头带上干粮，扛个布袋下了山，到镇子里走街串巷，挨家挨户问询是否需要买铁具。

连着两个周日，馒头几乎跑遍了镇上所有的人家，终于卖掉了28件铁具。父亲说话算话，奖励给馒头11元。

又是一个周一，馒头一到校，就拿着钱走进办公室，说道：“陈老师，对不起。上次那个卖锅的，是我爸，这钱是他特意让我带来给你的。”

陈老师一愣，回想起两周前自己买锅的事……

那天是周六，陈老师一来到镇里的集市上，就听见一个卖锅的正在吆喝，便走过去，发现地上除了铲子、镰刀、锄头等，还有大中小型多种铁锅。陈老师指着一个最大的问道：“这锅咋卖？”

卖锅的正是李山。他见问价的是一个戴着红头巾的女人，穿戴虽朴素，但很干净，因为天冷，有一半脸缩在围脖里。李山说道：“就这口锅，炒菜不粘锅，料足又耐用，你给30块吧。”

陈老师摸摸锅，可能觉得贵了点，摇摇头走开了。

半小时后，李山见刚才那女人又回来了，还扛着一口大锅盖。

李山目测锅盖尺寸跟那口大锅很搭配，看来女人真想买，便笑着说：“这口大锅，集市上独一份，你真想要，40元拿走。”

陈老师惊讶地问道：“这一会就涨钱？”

李山说：“货比三家，我这可是最低价了，要不你再去找找。”

陈老师确实找遍了集市，没有比这个更大的锅了。没办法，陈老师瞪了一眼李山，掏钱买下了。李山用大蛇皮袋子连锅带盖给包好，女人扛着离去。

那天的生意不错，李山给娘抓完药还剩下不少钱。回到家时，馒头正在熬药，李山又给馒头讲起今天的买卖如何好，如何多赚了10元钱，等等。

搭锅台那天，馒头认出了那口大铁锅。馒头穿着陈老师给他的棉拖鞋，忽然觉得很内疚，对不住陈老师，便用帮父亲卖铲子、镰刀的办法，把父亲奖励的钱还给陈老师。

陈老师心里暖暖的，接过钱说了声“谢谢”，又把钱塞到馒头手里：“老师有工资，虽然不多，够用了。你用这10元钱，买双棉鞋吧，看你的鞋，都漏风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在陈老师热饭时，馒头独自来到办公室，从怀里掏出一双崭新的棉拖鞋，悄悄放到那双旧的旁边，他希望新棉拖鞋能继续温暖其他的同学。

而馒头脚上穿的，依舊是自己那双旧棉鞋。

（插图/章伯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