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第205窟中唐补修新探

2023-05-30 10:48赵蓉勘措吉张先堂柴勃隆
敦煌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莫高窟

赵蓉 勘措吉 张先堂 柴勃隆

内容摘要:借助多光谱紫外成像技术提供的以往肉眼未能发现或辨识的新资料,首次识读和探明莫高窟第205窟西壁的古藏文题记是九世纪前半叶的一篇祈愿文,进而结合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出土的汉文、古藏文文献,考证祈愿文的发愿人为粟特人康进达和来自擦尔龙部落的萨吴,考证祈愿文对应的佛事功德活动就是吐蕃统治时期在第205窟中心佛坛补塑二身天王塑像,使我们对第205窟在中唐时期的补修获得了新的认识。

关键词:莫高窟;第205窟;多光谱成像技术;古藏文祈愿文;补造塑像

中图分类号:K87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23)01-0036-10

A New Study on the Renovation of Mogao Cave 205

during the Middle Tang Dynasty

—Focusing on the Newly Interpreted Votive Text in Ancient Tibetan

on the West Wall of Mogao Cave 205

ZHAO Rong1 KAN Cuoji2 ZHANG Xiantang3 CHAI Bolong4

(1. Archaeology Institute, Dunhuang Academy, Dunhuang 736200, Gansu;

2. Textual Research Institute, Dunhuang Academy, Lanzhou 730030, Gansu;

3. Division of Humanities Research, Dunhuang Academy, Lanzhou 730030, Gansu;

4. Conservation Institute, Dunhuang Academy, Dunhuang 736200, Gansu)

Abstract:An ancient Tibetan inscription on the west wall of Mogao cave 205, which is not visible to naked eye and was therefore not recorded by sinologist Paul Pelliot in 1908, was discovered recently by the aid of multispectral imaging technology. For the first time, researchers have interpreted the inscription and identified it as a Buddhist votive text written in the first part of the 9th century. By consulting both Chinese and Tibetan historical documents from the Dunhuang Library Cave, researchers have demonstrated that the two persons recording their prayers in this inscription were named Kang Jinda and Caerlong Sawu, and that they belonged to different tribes during the Tibetan Occupation period(786-848). Kang Jinda, whose name can be seen in both Chinese and Tibetan documents of the time, was a Sogdian, while Caerlong Sawu, whose name appears only in Tibetan documents, came from the Caerlong tribe.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votive texts shows that two statues of Heavenly Kings on the central altar in Mogao cave 205 were reconstructed during the Tibetan Occupation period. The results of this research provid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renovations done in Mogao cave 205 during the Middle Tang dynasty.

Keywords:Mogao Grottoes; Cave 205; multispectral imaging techniques; ancient Tibetan inscription; reconstructed statues

敦煌莫高窟第205窟位于九層楼(北大像)南侧第三层,有前室和甬道,主室为方形覆斗顶窟。据敦煌研究院专家研究,该窟于初唐开凿后没有全部完工,仅在主室中心佛坛上塑趺坐佛一身,弟子、菩萨、供养菩萨各二身,并绘窟顶及北壁。后世陆续进行了补修,盛唐在主室南壁绘制说法图、千佛、阿弥陀经变、药师、观音、地藏、观音经变、供养人及立佛,在主室西壁南和北部绘观音菩萨、女供养人及侍从各一身;中唐在西壁中部补绘了弥勒经变、供养人二十四身,在南北侧上部补绘文殊变、普贤变,在佛坛上补塑天王二身[1]。五代时,曹氏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的女婿慕容氏作为功德主重绘了前室壁画,以及东壁和甬道的曹氏、慕容氏供养人画像[2]。

上述关于第205窟创建、补修、重修情况的说明,主要见于有关莫高窟内容的总录性质的著作中,关于时代的判定,主要以不同壁面壁画与其他同时代洞窟在题材、绘制技法、艺术风格类比的相似性为依据。专题形式的研究论文,仅见有王惠民《莫高窟第205窟施宝观音与施甘露观音图像考释》,对该窟西壁南北侧二铺观音菩萨、女供养人和侍从画面的内容、时代进行了考察,认为它们是受到唐代流行的十一面观音信仰的影响所绘,绘画主题为观音施宝和施甘露给俗人以拯救人们现世的苦难,绘制时代为初唐[3]。此文为研究第205窟西壁壁画内容和创建、重修情况提供了具有启发性的思路和观点。

近十多年来,敦煌研究院的文物保护专家利用多光谱成像技术调查、研究敦煌石窟漫漶壁画,发现了一些以往肉眼看不见的壁画遗迹,为敦煌石窟研究提供了新的科技手段{1} 。还有一些考古、历史研究专家与文物保护专家合作,利用多光谱成像技术考察石窟中早已漫漶不清的题记,发表了一些新的研究成果{2}。

近期,柴勃隆利用多光谱紫外成像技术,在第205窟的西壁南、北两侧壁面拍摄获取了以往因字迹隐没,肉眼看不见或看不清、未曾被学者们发现或辨识出的多条题记信息,为考古研究提供了新资料。本文以文科与理科专家合作、汉族与藏族学者合作、考古与文献专家合作研究的形式,借助多光谱成像技术处理图片、识读题记文字,利用考古层位学方法探明洞窟题记的壁面层位关系。首次解读出第205窟西壁北部的一条古藏文题记,结合敦煌藏经洞出土的古藏文和汉文文献,考证其为9世纪上半叶的一篇反映佛教造像功德活动的古藏文祈愿文,并考证其与第205窟中心佛坛中唐补造二身天王塑像的关系,由此使我们对第205窟在中唐吐蕃统治时期补修的情况获得了一些新的认识。

一 古藏文题记壁面位置和层位叠压关系

笔者新识读的古藏文题记位于莫高窟第205窟西壁北部、观音菩萨像肩部南侧的空白壁面上,存墨书横写的4行古藏文。另外,在观音菩萨像南北两侧还存有多处模糊难辨的题记、题画。借助多光谱紫外成像技术,笔者共辨识和确认榜题框2条、白描画1幅、古藏文题记1条、汉文题记2条。其中古藏文题记与白描画和2条汉文题记之间存在着层位叠压关系。

经笔者考察判断,西壁北部几处题记、题画、古藏文的位置疊压关系,以及它们题写、绘制的先后顺序如图1所示。

1. 榜题框2条

在观音菩萨肩部北侧,以及观音菩萨与接受念珠的世俗女性之间各存1条盛唐竖写的榜题框(图1,以1a、1b标识),应是绘制此壁画时的原有榜题,时代最早。榜题框1a长41厘米,宽3厘米;榜题框1b长28.5厘米,宽3.5厘米。 两条榜题框虽肉眼依稀可辨,但仅存浅黄底色,在多光谱紫外荧光图像中,榜题框则格外清晰。遗憾的是,其中字迹均已泯灭不见。

2. 白描画1幅

观音菩萨南侧绘有一幅肉眼难辨的白描人物画(图1,以2标识)。王惠民曾推测这幅线描人物“应为天女形象,可能是初唐开窟时留下的起稿图”[3]59-60。根据紫外成像绘制的线描图显示,该身人物有可能以墨线描绘,呈四分之三侧面半身像,戴头冠,着天衣,双肘外展,双手于胸前合十,右臂处似挽持莲茎。笔者认为,此幅画与西壁的弥勒经变、观音菩萨画像之间均无内在联系,其技法稍显幼稚,当为初学绘画之人的练习之作,是在未完成的第205窟西壁北部空白处的信手习作,其绘制时间应在盛唐绘制观音菩萨像之后。

3. 汉文题记1条

在白描人物北侧存1条竖行汉文题记(图1,以3标识),内容为:“南无救观世音萨菩”。王惠民已正确地指出“救”字后应补“苦”字,“萨菩”是“菩萨”颠倒误写[3]59。笔者认为,此题记并非盛唐所绘观音菩萨像的原始题记,而是由后世补写的题记。证据有三:其一,此题记与观音菩萨像原始题记题写方法不同,西壁南、北部观音菩萨像的原始题记皆题写在有底色的榜题框中,而此题记却无榜题框,直接在白色壁面上题写;其二,题写位置不同,此题记仅题写在西壁北部菩萨像侧,而西壁南部菩萨像则无类似题记;其三,此题记为避让之前已有的白描画而有意识地往北侧斜向扭曲,显示其题写时间应在绘制白描画之后。其书体风格与莫高窟洞窟题壁和藏经洞出土写卷的唐代书法风格相类,可以判断是唐代题记。又根据此题记被中唐题写的古藏文题记叠压于下的层位关系,可判断其题写于盛唐至中唐之间,当为巡礼者出于礼敬观音菩萨而题写。

4. 古藏文题记1条

观音菩萨肩部南侧隐约存4行横写的古藏文题记(图1,以4标识),叠压在白描人物头部,以及“南无救观世音萨菩”题记之上,其题写时间应在二者之后。

5. 清代汉文题记1条

叠压在藏文题记之上竖写的清代题记(图1,以5标识)。内容为“乾隆十九年五月初十日肃州钟楼寺比丘普印偕徒通懿朝谒”,此条题记已有学者录文并发表[4]。

白描人物与汉、藏文题记之间的叠压关系如图2所示。

二 古藏文祈愿文识读

其实,关于莫高窟第205窟西壁“新”发现的古藏文题记,早在20世纪初就已被考察者关注到。伯希和1908年考察莫高窟后出版了《伯希和敦煌石窟笔记》,关于第205窟的考察曾记录:“有一条由3行组成的年代逾远的古藏文题识,但我未能成功地释读。”[5]伯希和此处所述“3行”实则为“4行”,他未能辨识出第4行的文字,而他之所以未能成功地识读出此处古藏文题记,主要原因应该是原壁题记字迹比较模糊不清,难以辨识。2017年,日本学者岩尾一史在《敦煌石窟チベット语铭文集成》一文中亦曾收录此条,但未列出藏文原文,仅录拉丁文转写和日文翻译,如下:

1. $ // phyogs bzhiol [gyo] [pho khang ji gtad] dang [- -] lo[ng] spar []gro kyis

2. smon lam du gsol pha // tshe ring [sh]ig [so-(/mo)] s[-]ras par shog shig //

3. [tsh]e [kyi ma] lag[r]o [+ -3] [s-os]

/[-]i[-] [- -]g[-] [gsol pha]

1. 四方のol [gyo][pho Khang ji gtad] と

2. 祈念する。长寿であれかし。…されかし。

3. 寿命の最後に…捧げる。[6]

由于参考了伯希和笔记,岩尾一史也将此题记断为3行。从日文翻译看,除部分较清晰的藏文有所识读,如“四方”“祈愿长寿”外,由于肉眼看到的题记多处模糊不明,作者只能用可判断字母数的符号“[-]”或难以判断字母数的省略号“……”予以替代和标注,因此该古藏文题记的含义未能完整地得到辨识、解读。但作者提纲挈领地对莫高窟和榆林窟该类型的藏文题记的性质进行了概括,认为多属涂鸦之作,时代在8世纪末及9世纪上半叶之后,可以说明藏传佛教的传播情况[6]200。

近期笔者利用多光谱成像技术及图像后期处理,方使此处4行藏文题记的清晰度达到可以辨识的程度(图3)。

勘措吉根据多光谱图像进行辨识,并在第205窟西壁实地勘察,识读抄录出藏文后翻译为汉文,判断是一篇祈愿文。

藏文识录如下:

此牒文反映了吐蕃统治时期安排部落为经坊的吐蕃、汉族写经人供应蔬菜的情况。子年前僧人、写经人合计30人,之后写经人合计38人,比之前增加8人,表明当时由于吐蕃统治官方推动的写经事业扩展,需要的写经人在不断增加。

此卷中的“康进达”,唐耕耦录为“康进建”,赵青山录为“庚进达”,张延清录为“康进达”,另日本学者土肥义和也录为“康进达”[16]。笔者根据IDP网站提供彩色高清图版判断录为“康进达”是准确的(见图4红线标识处),其余录名均有误。此卷中的“康进达”是以经坊的写经人身份出现的,并且与多位吐蕃写经人并列,可证其为抄写吐蕃文佛经的写经人,他与Db.t.0449、P.t.1333古藏文经卷的抄写人康进达应系同一人,与第205窟西壁古藏文祈愿文中的康进达也当为同一人。

康进达应为粟特人。吐蕃统治敦煌时期,同时任用汉人和胡人管理地方事务,在公务文书和使用藏文的场合,汉人和留寓敦煌的胡人,包括粟特人、月氏人、突厥人等均有各自的藏文名。康姓是自隋至唐前期始出现于敦煌的西域昭武人姓[17],8—11世纪出现在文书写经中的康姓人数,在敦煌的西域胡族中排名第三[18]。也是敦煌從化乡唐前期粟特人聚居点较为多见的姓氏。在P.3559文书中,列举从化乡257人,其中康姓就有48人[19],堪称大族。

在吐蕃统治敦煌时期,许多粟特人参与藏文佛经的抄写,其中有不少康姓粟特人。张延清考察敦煌藏文佛经写经生的民族结构[20],指出其中有吐蕃人、汉人、粟特人、吐谷浑人、胡人等多个民族,“汉人和粟特人是抄经生的主力军”。粟特人中有安、康、米、曹等多个姓氏人员,其中有多位康姓写经人,除了康进达,再如敦煌市博物馆藏编号0092.10-92《大乘无量寿宗要经》为康弟弟抄写。

考察莫高窟藏经洞文献和敦煌石窟题记可以发现,各个阶层的康姓粟特人十分热衷于参与各种佛教供养活动。莫高窟中多处出现“康”姓供养人题名,如第144窟东壁南侧晚唐第一身女供养人题记:“夫人蕃任瓜州都□(督)□仓□曹参军金银间告身大虫皮康公之女修行顿悟优婆夷如祥□(弟)一心供养[21]。”这是一位属于吐蕃高官家族成员的供养人。第44窟南壁中部观音像上端供养人题记:“……使康秀华一心供养[21]14。”此康秀华作为粟特富商,不仅参与石窟供养活动,而且从藏经洞文献可知他曾对寺院给予大笔供养捐助。P.2912《某年四月八日康秀华写经施入疏》: “写《大般若经》一部,施银盘子叁枚, 共三十五两, 麦壹佰硕, 粟伍拾硕, 粉肆斤。[22]”郑炳林将康秀华施入疏的年代比定为公元821年,认为康秀华曾担任部落使,后来在张氏归义军初期担任瓜州刺史[23]。第263窟北壁存五代供养人题记:“社□□康员昌□□(一心)供养”[21]111。可知作为社人的普通康姓粟特人对莫高窟的供养活动在五代时还在延续。

综合以上材料分析可知,第205窟藏文祈愿文中出现的“康进达”,如同许多敦煌粟特人一样热衷于佛教供养活动,他曾经作为写经人参与藏文佛经的抄写,尽管他的藏文书写水平可能不是太高,他抄写的多张经页未通过校审被作为废页处理。他还具有“判官”的身份,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赵青山对唐末宋初的僧职判官有过专门研究,认为敦煌僧团中的判官开始出现于吐蕃占领敦煌前期,是吐蕃借用唐朝世俗政权中的判官而来,其职能是监督寺院经济和法事活动,有的判官为僧中富户,这与其家族背景有极大关系[15]61-62。为我们认识康进达的身份及地位提供了线索。

吐蕃占领敦煌后建立部落制度,初期以行业和地区为划分标准,建立了行人部落、丝绵部落、僧尼部落、上部落、下部落、擦尔龙部落、中元部落等。自820年起,在原有基础上分别建立了3个汉人军事部落:阿骨萨部落、悉董萨部落和悉宁宗部落。吐蕃时期的写经生除了从寺院甄选以外,其他写经生的一个重要来源是从各个部落中抽调。以上4个写卷表明来自擦尔龙部落的多人参与了吐蕃时期的写经、校经活动。

据此推断,祈愿文中的“擦尔龙萨吴”是来自擦尔龙部落的一位成员。

3. 祈愿文对应的佛教功德活动

祈愿文是针对具体佛事功德,具有回向性质的文字,除具一般格套外,主要抒发做功德者的真实愿望。这篇祈愿文主要表达了两方面的愿望:一是现世利益的实现,希望能安康长寿;一是希望来世能够成为怙主的眷属,生于佛国世界。祈愿文通常与所施功德有密切联系。这篇祈愿文既然题写在第205窟西壁,应该对应的是与此窟相关的佛事功德,那它究竟是什么呢?文中的“四方怙主”为我们提供了探考的线索。

“怙主”是藏文“”的对译词,意为保佑者、护持者,过去汉语译为“怙主”“依怙尊”。在藏传佛教史上许多佛教神灵都曾被尊奉为“怙主”,如大黑天怙主、怙主三菩萨(即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和金刚手菩萨)、宝账怙主(有说是大日如来佛,也有说是金刚大黑天)等[27]。第205窟西壁古藏文发愿文中的“四方怙主”当指四方天王。这并非仅为推测,而是从敦煌藏经洞出土的吐蕃统治敦煌时期的古藏文文献中获得了证据。据藏学专家、西北民族大学才让教授研究,法藏P.T.529写卷应拟名为《四大天王供养法》,该卷中即称四方天王为“怙主”,如其中有关东方天王供养法说道:“护法大王持国王,身上虽无恐怖相,降服东方寻香故,身着燃烧黄金甲,连同二万一千卒,向汝怙主供黄金。”{1}

据此可以断定,吐蕃统治敦煌时期的古藏文文献中将四方天王称为“怙主”,第205窟西壁古藏文发愿文中的“四方怙主”即指四方天王。

向四方天王祈愿的古藏文发愿文所对应的具体佛事功德活动是什么呢?笔者自然联想到了第205窟主室的二身天王塑像,它们分别塑在中心佛坛前端(东端)南、北两侧,南侧天王塑像保存完整,北侧天王塑像头部残缺,引人注目的是北侧天王身披一张完整的虎皮,故被称为“大虫皮天王”。据敦煌研究院专家研究,断定这二身天王塑像在中唐吐蕃统治时期补塑[1]82。我们考察敦煌石窟塑像可以发现,往往以塑造二身天王作为四方天王的代表,最典型的例证就是莫高窟第45窟西龛盛唐塑天王像,即为二身,再如第148窟前室西壁门南北两侧中唐各塑一身天王像。据此可知第205窟的二身天王塑像其实代表了四方天王。陆离先生考察了包括莫高窟第205窟“大虫皮天王”在内的一批敦煌、新疆等地吐蕃时期石窟中着虎皮衣饰的神祇、武士图像,认为吐蕃占领河陇西域时期敦煌、龟兹等地的佛教石窟壁画和雕塑中着虎皮衣饰的神祇与武士形象实际与吐蕃民族的虎崇拜和吐蕃王朝的大虫皮制度有密切关系,吐蕃民族的虎崇拜和吐蕃王朝的大虫皮制度对蕃占敦煌、西域等地的石窟造像产生了直接影响[28]。

据上述可以推断,第205窟中心佛坛上的二身天王塑像当为9世纪上半叶吐蕃统治时期敦煌本地粟特人康进达、擦尔龙部落的萨吴所补塑,同时他们在西壁北部题写了藏文祈愿文,祈求四大天王的护佑。

四 结 语

在莫高窟的营建史上,曾有一些洞窟在开凿之初由于多种原因未能完成整窟壁画绘制、塑像制作,在后世经过补绘壁画、补造塑像和重绘壁画。沙武田考察论述过莫高窟一批开凿于盛唐,由于受到吐蕃进攻河西、敦煌战事的影响未能完成整窟壁画绘制,之后在中唐补绘壁画的洞窟[29]。

在莫高窟创建当时未完工,经后世补修、重修的洞窟中,第205窟无疑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此窟在初唐开凿后由于某种原因未能完成整窟壁画绘制、塑像制作,之后历经盛唐补绘壁画,中唐补绘壁画、补造塑像,五代又重绘了前室和甬道壁画。以往前贤已探明五代时主持重绘前室壁画和甬道供养人像的是曹氏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的女婿慕容氏。前贤业已指出瓜沙慕容家族是吐谷浑后裔之一支{2}。但初唐开凿此窟、首绘壁画,盛唐和中唐补绘壁画、补造雕像的功德主究为何许人,学者们并不知晓。

本文借助多光谱成像技术,首次识读出第205窟西壁北部保存的古藏文题记,探明这是9世纪上半叶吐蕃统治敦煌时期的一篇古藏文祈愿文,进而结合敦煌藏经洞出土的汉文、藏文文献,考证了祈愿文的发愿人为粟特人康进达和来自擦尔龙部落的萨吴,考证祈愿文对应的佛教功德活动就是补塑该窟中心佛坛的二身天王像,由此揭示出第205窟在中唐吐蕃统治时期补修塑像的功德主,使我们对该窟在中唐时期补修的具体历史情况获得了新的认识。

敦煌石窟是在4—14世纪千余年间由来自不同地区和不同民族的敦煌先民持续不断地创建、补修和重修而造就的佛教艺术宝库,是中华民族文化共同体的历史见证,莫高窟第205窟可谓其中一个鲜活具体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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