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青桐

宋金全

办公楼窗外的大街上矗立着一排高大的乔木，这种乔木与周围的其他树木不太相同，无论是温暖的春秋、炎热的盛夏，还是凛冽的寒冬，它那粗壮而笔直的树干和伞壮的树头枝丫都是通体翠绿，那样美丽动人，散发着生命的活力。这深深地吸引了我的视线，每当办公疲倦的时候，我便会站立窗前，全神贯注地观察这排高大的乔木，欣赏它的壮美。

这是什么树种？我请教了在园林部门工作的朋友。他们告诉我，那是青桐，也叫梧桐。

这是梧桐树？我心里有些不愿相信，因为这个答案颠覆了我几十年来对梧桐树的认知。

起先，我们这里是没有梧桐树的。我打小儿对“梧桐树”这个概念充满了神秘的幻想。就因那句“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的老话和《诗经·卷阿》中“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的千古名句，使我对梧桐产生了无限的敬佩心理。

20世纪60年代初，中国出了个“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那个时候，我刚八九岁的样子，对这位英雄充满了敬仰之情。我的家乡离河南兰考相隔几百公里，但遥远的路程阻挡不了人们学习焦裕禄的巨大热情。村里的干部们随县上组织的学习考察团千里迢迢赴兰考参观，回来就召开群众大会给大伙儿讲焦裕禄带领兰考人民栽种梧桐树，治理荒沙盐碱地，夺取农业大丰收的故事。讲到动人处，老支书还打开随身携带的军用挎包，从里面取出一包专门从兰考带回来的桐树根展示给大家，说这梧桐树的根可以做种子用，然后带领大家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把它栽种在我们村最好的田地里。

第二年春天，桐树苗果然早早地冒出了地面。它一出土就显示出旺盛的生长力。硕大的树叶像蒲扇般宽阔。随便摘下一片叶子举在头顶，就是一把很好的遮阳伞。不几年，小树苗就长成了参天大树。桐树生长迅速，树干高大，枝繁叶茂，茂密的树冠更像一把巨型大伞。在田间劳作的农民歇工的时候，便纷纷跑到大桐树下来乘凉。大桐树成为人民遮阳挡雨的保护伞，成为人们心目中胸怀宽广、爱民如子的焦裕禄的象征，成为人们无比崇敬的神圣之树。

桐树也有生灾的时候。有时候，一根树枝发生了病变，树叶变得又小又多又稠密，相互卷曲在一起，就像鸟类在树枝间搭起的窝一样。人们说，那就是传说中的“凤凰窝”，这就更加坚定了我对“梧桐树”的坚信不疑。

坚信了几十年的“梧桐树”，一下子被人否定了，我真的有些于心不甘。反复查阅了许多资料，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了这个现实：我们先前引进的桐树叫泡桐，真正的梧桐就是眼前这排青桐。那么，“梧桐引凤”的传说又该如何解释呢？这便引起了我对青桐树观察与思考的兴趣。

寒冷的冬天，万木凋零。许多树木就像穿上了粗糙而厚重的棉衣来抵御寒风的袭扰，而这排青桐依然泰然自若，从树干到枝条仍是一片翠绿。它们像婀娜多姿的美妙少女，在寒风中展示着美丽与活力。

阳春三月，百花盛开。其他树木都争先恐后地生长出新芽来迎接春天的到来。毛白杨的叶子生长得最快，早早长成的树叶在微风吹拂下拍打着手掌啪啪作响，仿佛是在嘲笑青桐树的胆小懦弱；而这时的青桐树却丝毫不为所动，微笑着紧抱双臂矜持着。直到四月中旬，倒春寒流终止，温暖的天气趋于稳定时，它才肯舒展双臂，生长出一簇簇掌状心形的叶子来。我豁然明白了：青桐树是担心自己的孩子经受不起倒春寒冷的摧残，而有意选择在相对稳定的温暖季节才让它们平安降生。多么伟大的母性！这使我对青桐树更加肅然起敬。

五六月间，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这时你会发现，青桐的树冠间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一簇簇小小牛角状花苞样的东西在树枝的顶端形成。这是什么情况，莫非青桐要开花吗？果不其然，没过几天，牛角状的花苞逐渐展开，变成了卵形的花瓣垂挂在枝头，像一片片倒扣着的鸟翎，从边缘向中心依次按紫红、粉红、橙黄和青绿自然排列，五颜六色，十分美丽。一簇簇美丽的花瓣从碧绿的树枝间探出，像极了孔雀的尾羽，在微风吹动下左摇右摆，神态可掬。啊！这不就是栖落树冠上的凤凰吗？“凤栖梧桐”的传说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我有些情不自禁，慢慢推开窗子，小心翼翼地翻开青桐的花瓣观看，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每片花瓣下面都珍藏着两枚滚圆碧绿如翡翠般的小精灵—那是青桐树的种子。桐树妈妈为使自己的幼子免受烈日的炙烤，把它们藏在倒扣着的花瓣底部，就像揽入妈妈安全而舒适的怀抱一般。其用心良苦，令人赞叹！

秋天到了，深藏在桐树妈妈翼护下的小精灵，吸干了妈妈的乳汁，逐渐变得成熟。再看那花瓣，早由五彩斑斓的少女变成了面黄肌瘦的老妇，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再翻开花萼细看，碧绿如玉的精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颗油光滑亮的黑珍珠。一阵秋风吹来，弱不禁风的花瓣上下摆动，黑色的精灵趁机脱离母体，蹦蹦跳跳地滚落到地下的砖缝里或泥土间继续隐藏起来，经历一个漫长的冬天，吸足了大地的甘露，来年春天，破土而出。一个个新的生命诞生了。

太神奇了！

我赞美青桐。它有少女般婀娜多姿的身段，给人们以美的享受；它有母亲般宽广的胸怀，给人以爱的启迪；它有神话般美丽的传说，给人以深邃的遐想空间。

我爱你，窗外青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