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唐诗歌中看盛唐气象

2023-05-30 10:48廖滟杰
青年文学家 2023年11期
关键词:杜甫李白气象

廖滟杰

唐朝共持续了289年(618—907),但文学上的“盛唐”仅持续了42年(713—755)。在这一时段,社会安宁,国力鼎盛,唐诗经过长久的蓄势后,至此终于攀升至全盛的高峰,它与前代相比,在题材、风格、体裁等方面都有了新的特点,在大批富有才华的诗人与时代的共同推动下,盛唐气象就此诞生。

一、何谓“盛唐气象”

这里的“气象”,不是指现代释义的物理现象,结合“盛唐”这一时代前提,它指的是盛唐的一种态势与盛唐文人的一种气概,强调的并不是数量之“盛”,而是质量之“盛”。

盛唐气象并不局限于诗歌,但最能体现盛唐的气象的是诗歌。需要明确一点,盛唐的气象并不等同于盛唐气象,盛唐的气象是盛唐气象的一部分,即前文提及的盛唐的一种态势。严羽在《沧浪诗话》中首先提出“盛唐气象”,但他并不是将其作为专有名词完整地提出的,他在《诗辨》中指出:“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而后,他又指出,“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严羽是将“盛唐”作为诗歌发展演变的一个节点,将气象作为一种创作风格而提出的,他讨论盛唐气象,着重于盛唐诗人的作品中所呈现出的美感。“气象”看似虚无缥缈,实则全依赖实物—诗歌。盛唐的气象包罗万象,它慷慨而大方地接纳所有不同的作品。看高适、李颀、王昌龄、岑参的诗篇,飞沙走石,边关严风呼啸;回首望王维、孟浩然,安逸恬淡,山水自宁静……它博大而包容,深厚而复杂,这便是盛唐的气象。

盛唐文人的气概更是借自身创作的作品表现出来。它并不特指诗人群体的某种固定的创作风格,而是在包罗万象的同时又具有某种共同的特征—紧密结合自身与家国,与时代同呼吸,与国家同命运。他们渴望“济苍生”“安社稷”,在诗歌作品中抒发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在描摹田园风光时,也是清丽而富有理想化的。是盛世给予盛唐文人这份自信,是安稳给予他们作品积极之感。

盛唐气象既是博大而包容、深厚而复杂的,也是富有时代性的。它是时代与文人双重作用下的结果,是一种独特的创作风格,更是一个时期的烙印。它是雄浑的,因为盛唐诗歌包罗万象;它是从容自然的,因为盛唐诗人将心血皆灌注于一字一句中;它的境界是凡人难以抵达的,因为融贯了盛唐之气韵与诗人的天赋。

二、盛唐气象诞生之因

“盛唐气象”概念的具体解释众说纷纭,而其诞生之因无外乎时代、前代积累与文人墨客自身的原因。

时势造英雄,辉煌盛世与各式繁华互相成就。盛唐气象是在盛唐这一特定时期诞生的,这一时期正是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鼎盛时期。唐玄宗登基后,整治吏治,重用贤臣,打击豪门士族,解放劳动力,鼓励农桑,兴修水利等,进行了各方面富有成效的改革,加上广大人民的辛勤劳动,因此唐朝在各方面都高度发达,国力也是前代未有之强盛,社会经济空前繁荣,人口数量大量提高,交通纵横贯通,城市繁华,对外开放,国际贸易活跃,陆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畅通,各民族关系紧密,交往密切,人民生活安定。张九龄在《奉和圣制送十道采访使及朝集使》中写下“三年一上计,万国趋河洛”之句,还有耳熟能详的杜甫的诗句“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忆昔》),这些唐诗都是当时最真实的记录。同时,唐玄宗改革科举制度,推行以诗赋取士。在政策的支持下,唐诗迎来了更迅猛的发展,这为诗界盛唐气象的出现提供了重要的物质支持。当然,盛世绝不可能全盘皆为光明,也有暗藏的黑暗与丑恶,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等种种描写社会黑暗的诗词并不与盛唐气象相左,相反,它使“盛唐气象”这一概念更为丰满,使其不局限于华美与安稳。

长久的文学积累是“盛唐气象”得以形成的原因之一。唐以前,想要追逐诗歌和文学作品盛世,人们大多会去选择建安,盛唐气象诞生以来,则无出其右。杜甫在《戏为六绝句》其六中写道:“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其论及了文学继承中的两个极重要的问题:一是“别裁伪体”,二是“轉益多师”。“别裁伪体”实际上就是现在常说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转益多师”则是不论流派,向前人学习。纵观唐以前的文学发展史,先秦留下了融合性的作品,即文、史、哲不分的《庄子》《论语》等,以及诗、乐、舞结合的《诗经》《楚辞》等;乐府民歌则以其独特的形式在文学史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离盛唐最为接近的便是建安文学,“邺下文人集团”所创造的建安风骨至今仍闪烁着其独特的光芒。前人的代代积累,最终垒成了长长的阶梯,盛唐诗人拾级而上,创造了凝聚精华的诗篇。李白注重《诗经》风、雅传统的同时,又继承了屈原的浪漫主义,更是把庄子散文的风格融入自己的创作之中。杜甫作诗描述李白的诗“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春日忆李白》),点明了李白的诗与庾信、鲍照的联系。李白是盛唐诗人中“别裁伪体”“转益多师”的典范,他不迷信传统,对前人留下的作品加以甄别,正因如此,他才能创作出饱含“盛唐气象”的作品。

作为诗篇的作者,盛唐诗人甚至可以说是诗界盛唐气象的创造者。盛唐时期,中国的疆域变得史无前例的辽阔:对外,唐代统治者实行较为开明的思想文化政策,外国也乐于与大唐帝国这样的强国交流;对内,唐朝摒弃了旧有的“独尊儒术”的文化政策,支持儒、释、道共存。因此,当时在对外关系中出现了中外文化的多重交流与融合,对内则呈现出多种流派共存与自由发展的局面。同时,唐朝盛行游侠精神,即豪爽好交游、轻生重义、勇于排难解纷等,这一精神与文人墨客本就具有的自身“济苍生”“安社稷”的理想相融合,就使得有了一种其他朝代没有的创作风格。

三、盛唐气象的多样体现

盛唐气象包含的诗歌广度之大,无法靠单一的分类进行总结,暂且从山水田园诗与边塞诗、浪漫主义诗与现实主义诗这两对流派的对比中窥探盛唐气象之多样。

“山水田园诗”,顾名思义,描写的是高山流水与乡间田园。安稳的盛世,恬淡的生活,这是多少古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因而在描写时,盛唐山水田园诗多少也带上了理想化的色彩。盛唐的安稳也使得诗人们不必忧虑现实,大可以自信乐观地去追寻心中所求。“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孟浩然《过故人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孟浩然《宿建德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山居秋暝》),“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诗意简洁明了,诗风清丽自然。“绿树”“青山”“江水”“明月”“流云”,多重自然意象的融合,让人感觉仿佛与大自然相拥。这些饱含自然风光的乡间景色,既是当时的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也蕴含了诗人的心境,因此带有一丝理想色彩。

边关将士奋勇杀敌,才有了中原田园的安逸闲适,但边塞诗与山水田园诗在展现盛唐气象上是共通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从军行》其四),“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李白《塞下曲》其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凉州词》),“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出塞》其一),疆场杀敌,保卫国家,诗句中洋溢着保家卫国的决心,民族自信心与自豪感,更蕴含了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盛唐经济高速发展,政治清明,社会生产力迅速发展,使诗人对国家充满信心,诗人也因此渴望建功立业,为国家描绘更宏伟的蓝图,这一点更是深刻地体现在他们的诗篇中。不仅如此,盛唐诗人在书写自身的宏图大志时,还描述了许多英伟的英雄人物,借以抒发自身的报国之思。“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少年行》其三),是王维笔下的少年英雄,他描绘了少年的慷慨激昂,塑造了一个为国赴难的英雄形象;“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从军行》其二),是李白描绘的英武将军,尽管战争失败,但在李白的诗句中,英雄豪气尽显。除此以外,盛唐诗人常借物寓志,把自身的理想寄托在不平凡的事物之上,如李白以大鹏自比,“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上李邕》)。

提及盛唐浪漫主义,必然要提到李白。他在诗中常运用想象、夸张等多种修辞手法,从而营造一个瑰丽神奇的世界。“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梦游天姥吟留别》),“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蜀道难》),“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等诗句移情于物,在现实的基础上加以想象,他的诗就是浪漫主义本身。他总是自信地落笔抒发自己炽热的心,元稹曾在《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序》中说李白“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李白诗歌所具有的强烈主观色彩和浪漫主义基调相结合,鲜明地表现出其独创性。李白并不着眼于细枝末节,相反,他从宏观入手,融合其天马行空的想法,综合运用多种修辞手法,在诗篇中勾画出宏大的格局,营造出吞吐万物的气魄。余光中在《寻李白》中写下了“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的诗句,赞颂李白之于盛唐的重要性。无论是当时还是后世,李白都留下了深远的影响。杜甫在《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中称赞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陆游在《读李杜诗》中赞美李白“明窗数编在,长与物华新”。

至于盛唐的现实主义,代表人物自然是杜甫。杜甫在712年至746年间的诗歌创作较少,多是歌咏盛世的华章或是青年人的意气风发,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驍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房兵曹胡马诗》)。杜甫在这一时期逐渐塑造了杜甫的三观,融入了他的灵魂,熔铸进他的思想深处。唐玄宗后期被享乐所耽,懒于政事,因此朝廷被官宦掌权,杜甫的创作也转向了批判朝廷政治黑暗和关注民生疾苦方面,在诗篇中直面社会现实,如《兵车行》《丽人行》《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前出塞》等。他将个人命运和广大百姓的命运相联结,和百姓站在同一立场,用纪实的手法记录下百姓的苦难,在笔墨中一展对民众的同情。这并不与盛唐气象相悖,因为这样的现实主义诗归根结底仍旧展示了盛唐之气象,仍旧有盛唐气象的底蕴。杜甫的一句句诗,恰似一面镜子,既折射出唐代社会现实,也折射出整个封建统治。

除了山水田园诗与边塞诗、浪漫主义诗与现实主义诗,盛唐还有感遇诗、宫怨诗和爱情友情诗等。陈子昂的慷慨幽郁,王维的清微闲雅,李白的飘逸奔放,高适的浑厚浩茫,岑参的奇峭挺拔,王昌龄的健捷悲壮,杜甫的沉郁顿挫……盛唐诗人的多样风格,使盛唐气象更显磅礴与辉煌。正因如此,盛唐气象并没有一个局限化的概念。

文学即人学,文学的产生和发展恰是人自我意识觉醒的发展成果。盛唐气象,它不仅是盛唐的气象,更是盛唐人的气象。盛唐的诗篇揭开的是盛唐的华美,奏起的是盛唐人的意识觉醒之曲,我们要看见时代,更要看见时代下的个体,诗篇便是这连接时代与个体的小舟,诗人在二者间摆渡。千百年前的古人如此,现如今的你我更应如此,以笔为桨,在社会之洋上荡舟,划出盛世之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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