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电影《波斯语课》中的语言现象

2023-05-31 13:19郑婉玉许明杰
今古文创 2023年3期
关键词:语言学习

郑婉玉 许明杰

【摘要】 语言与人类生活密不可分。人们用语言进行交际,表達自己的想法,一切认知活动都离不开语言,语言构成了我们所处的世界,生活处处有语言。反纳粹主义影片《波斯语课》以“语言拯救生命”为主题,叙述了一场以语言作刃,以吾之痛还诸汝身隐秘而伟大的复仇。文章从语言的性质、特点和功能、语言的本质、维特根斯坦“语言游戏说”以及语言学习标准等方面浅析了影片中的语言现象,以期为在语言学视域下的影视作品分析提供一些参考。

【关键词】 《波斯语课》;能指和所指;语言游戏;语言学习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3-008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3.026

电影《波斯语课》主要讲述了被关在集中营的比利时犹太人吉尔斯为了逃避被屠杀的命运,谎称自己是波斯人,利用凭空编造的“波斯语”欺骗并教授德国军官科赫,获得一线生机的故事。该影片不同于以往反纳粹主义作品,导演着墨于战俘和军官的日常交际,以“波斯语”的教学为针线,牵引出战争背景下一系列人性的冲突和斗争,让观众无法忽视创作者极力凸显的“语言”这一主题。本文从电影镜头直接体现的语言功能范畴出发,探寻影片中的语言现象折射出的语言本体论和认识论问题。

一、假波斯语:能指所指皆为生命

语言是什么?对普通人而言,语言是用来交流的工具,说话就是语言。但在语言学的角度,语言和说话却不尽相同。语言学家索绪尔认为前者只能称之为言语,即个人说话的行为和结果,语言则是有限的话语材料和有限规则组合起来的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1]根据结构主义语言学的观点,符号由形式和意义构成,在语言学里称为能指和所指。能指表示“用什么来代表”,即人为能够感知到的处在形式,所指是指“代表的是什么”,即符号表示的意义和内容。正如最常见的十字路口的交通信号灯,“红灯”象征着禁止通行,“绿灯”表示“准许通行”,这就是一组符号。可以这样说,每一个符号的出现,一定有它所对应的能指。语言的创造离不开能指和所指,而影片主人翁吉尔斯创造“波斯语”的过程十分特别。一开始,除了仅知的所指“bawbaw爸爸”外,他将目光所及之处的能指变成所指,沿用自身日耳曼语系的音标作为符号形式,如面包“radj”,盘子“rut”,叉子“kars”,勺子“bala”,肉“gank”,鱼“chim”等。之后,吉尔斯利用职务之便,给俘虏分发餐食时询问他们的姓氏,截取部分读音作为词根成为新的能指,还从他们身上汲取词语的意涵,以具体个人的特质作为所指,如把急于领餐的战俘取名为“饥饿”,处于古稀之年的老人命名为“年迈”,脾气暴躁的俘虏命名为“耐心”以受难者小孩的布娃娃取名为“生命”。[2]这种独特的创造方式,让原本抽象单薄的语言符号镀上了一层伦理性的光辉。2842个单词,取自人名,代表生命,被吉尔斯赋予了善恶、自由、尊严、良知、人道、死亡、生命等浓厚的意义,当它们被纳粹军官使用时,这门假波斯语已然从交际功能范畴转向更为特殊的伦理层面。[3]

集中营内数量庞大的战俘是假波斯语的词源,每个受害者的姓名和特质构成语言的形象和内涵,整个创造过程不限于外在表现形式,将能治和所指巧妙结合,使众多罹难者得以铭记,以生命的厚度重塑这门语言的精神内核,让历史的清算有了可能,虚无的符号开始走向实质。

二、假波斯语:语言生存“游戏”上演

电影在上映后广受赞誉,收获了多项国际电影节的提名和奖杯。与此同时,影片中人为创造的波斯语也引来一片讨论和质疑之声,有的人认为“不教授语法就是空谈语言”,“基于德语体系下创造的语言,只能算密码”,还有的人提出“被人为制造出来的语言怎么能称得上语言”,以上种种问题,实质上讨论的是语言学亘古不变的重大课题——“语言的本质”。

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特曾说“一个民族的语言就是它们的精神,一个民族的精神就是它们的语言。”[4]关于语言本质问题的探讨历经几个世纪,无论是历史比较语言学提出的语言是一门独立的有生命的有机体,还是结构主义语言学提出的语言符号系统观,抑或是转换生成语言学认为的语言本质天赋观、认知语言学提出语言本质是一种认知活动[5]。以上对语言本质的所有回答,都承认并遵守了一个前提即“语言是有本质的。”在20世纪后期,语言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则提出了一个重要观点——“语言游戏说。”这个观点从根本上否认了语言本质主义观。

“语言游戏”这个概念第一次出现是在《蓝皮书》里,最初指“孩子刚开始使用语词时的语言方式”“语言的原始形式”或“原始语言”[6]。后来语言游戏有了更广泛的意义,维氏把语言和活动即那些和语言编织在一起的活动一所组成的整体,称作“语言游戏”。根据维特根斯坦的观点,语言没有所谓的本质,语言的意义在于使用,意义只有在使用中才能凸显出来,在不同的规则里,语言会有不同的样貌。

那游戏又是什么?从大众普遍的印象看,游戏可以算作是一种充满娱乐性和竞技性的社会活动,如纸牌、下棋、射箭、打篮球、掷飞镖等人们日常随处可见的活动。游戏需要有主体参与,每个游戏都有规则,并且一定会产生正反对抗的结果。诚如影片中吉尔斯以教授波斯语作为换取生命筹码的行为,当他一旦开始被实施,吉尔斯和军官便自动进入了游戏模式,互为对抗,最终得出输赢。假波斯语的教与学,恰恰是一种生存游戏的体现。这种游戏以语言为筹码,同样的表音文字,以不同的编码和解码形式,传达出不同的内涵。即便这是一门假波斯语,他的编码和解码都是截取他物,但是对吉尔斯和军官科赫而言,他们在这门虚构的语言规则下行走,进行交际、书写乃至于诗歌创作等一系列语言行为,这不正是维特根斯坦提出的 “语言游戏”吗?

“语言游戏说”的核心在于类比了语言和游戏,尽管维氏本人并没有对游戏给出一个具体明确的定义,但是他肯定了游戏的规则性,并认为这同样适用于语言。不同的游戏规则产生不同的游戏形式,相似地,不同的语言规则也可以创造出不同的语言使用表现。吉尔斯利用了语言的游戏性质,创造了一套 “假波斯语”。作为这场“语言游戏”的庄家,他借用德语的音标作为符号形式,将集中营受难者的姓名和他自身的所思所想进行编码,军官用相应的德语单词进行记录的过程就是解码。电影中虽然没有明显提到这门假波斯语的使用规则,但这个规则一定存在,才能被军官科赫所接受,并在此规则之下用学习到的假波斯语叙述自己的童年,甚至创作出了一首诗歌。有了规则并且被进行使用,这门假波斯语也有了意义。

三、假波斯语:只“语”不“文”的学习

人们在出生伊始,除去生理層面的接触,首先接触到的就是语言。根据掌握时间的先后,语言可以分为第一语言,即出生就接触并学会的语言,通常也可称为母语。在获得第一语言后学习并使用的语言叫做第二语言。比如影片中的纳粹军官科赫出生在德国,从小到大都只会讲德语,因此德语可以说是他的母语或第一语言。为了去德黑兰开餐厅,从吉尔斯那里学习的假波斯语就是他的第二语言。母语的习得与第二语言的学习大不相同,母语习得常常是潜意识的在自然的目的语环境中,通过旨在沟通意义的言语交际活动,不知不觉掌握一门语言。母语习得的重点在于“潜意识”“交际活动”“自然获得”,而第二语言的学习则与之相反。美国语言教学家克拉申提出的“习得与学习假说”明确解释了习得和学习的差别。他认为学习是有意识的、明确的、正规的从语言学方面理解并掌握语言,如常见的课堂上的语言学习,电影中就是吉尔斯在办公室里教授假波斯语。认识到语言学习和习得的差别后,如何判断掌握一门语言或者说学会第二语言的标准呢?影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吉尔斯初次和科赫交锋时谎称自己只会说波斯语不会写,结果正中科赫的下怀。他说:“正好,我不需要会写会读,我只要会说就行,你先从餐厅的词汇开始教吧。”由此,在集中营的两年,两人保持着只“语”不“文”的模式。吉尔斯通过口头陈述单词,科赫用德语的字母转译后每天背诵,长此以往,两年内记下了2840个单词,还用所学的单词创作了一首诗歌。此处情节的设计实际上暴露了逻辑矛盾的问题,从未学过语法和语序的科赫竟然能够创作出高度加工的语言作品,这本应属于语言精通者能力范畴的言语活动。以说为唯一且主要的学习目的,认为2800多个单词就足够生存的科赫能够算作是掌握了这门语言吗?再者,假设他学习的是纯正的波斯语,可缺乏对波斯文化的理解,仅靠这一点词汇系统能够实现在德黑兰开餐厅做生意的目标吗?

四、假波斯语:语言学习的本质

1991年瑞士联邦政府提出以“欧洲语言学习的透明度和连贯性:目标、评价、证书”为主题的倡议。两年后,欧洲委员会研制并颁布了《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学习、教学、测评》(也称作“CEFR”)(下文简称《框架》),这是一个关于语言标准的指导性文件。自正式公布至今,《框架》所定义的三层六级语言能力量表已经得到世界各国语言教学者、学习者和评估者的广泛认可[7]。以下是《框架》指定的语言能力分级标准描述量表:

什么是语言学习的本质,如何判断是否掌握一门语言,目前学界众说纷纭,若仅从客观层面判断,像《框架》这样的评价标准反倒具有参考意义。根据表1的等级标准,再结合电影中科赫用波斯语向吉尔斯简单讲述了自己的童年这一情节,可以看出科赫目前只处在A2的语言学习水平,是无法进行高一级、较复杂的言语交际活动,更遑论掌握语言。与此同时,科赫学习这门假波斯语的最大前提或倚仗是他的母语,他用德文来记录语音,用德文单词来寻找对应的波斯语单词,甚至可能使用了德语的语法组织波斯语,自己已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一个“中文房间”而不知。

1980年语言哲学家约翰·赛尔进行了“中文房间”实验,以此来反驳用图灵测试来判断人工智能的方法,侧面上也让人深刻思考了掌握语言的标准。所谓的“中文房间”指的是一个完全不懂中文的人在进入封闭的房间后,交给他一本万能中文对应词典,无论门缝里塞进何种意义的纸条,他都能借助词典找到完美回复,与门外的人进行顺畅的交流,营造出门内是个精通中文之人的假象[8]。每个人在学习外语的初期,都离不开母语的中转来理解和使用一门语言,以中国学生学习英语为例,用汉字记录英语发音,用中文解释英语词汇,用中文编成语法口诀,人们脑海中所有的中文知识实际上就变成了那本万能外语词典。但实际上,人们人脑的处理系统和中文房间系统存在本质区别,人的思考包含了心理活动,单纯依靠句法规则,不足以构建出完整的语意。比如汉语中的同音词、多义词,都需要结合具体的语境去理解掌握。对科赫而言,他就是身处“波斯语房间”,手持一本德语版万能词典的人。因为从未在目的语语境中使用过这门语言,缺乏对词汇在具体语境下变化的感受,缺失系统的象征符号理解,才会因为“树”这个单词发音与“面包”相同,认为,自己受到了蒙骗而勃然大怒,但实际上德语中 “城堡”和“墙”也享有相似的读音,只是他手里的字典无法告诉他。

除了以上的语言现象外,人们还能从影片中发现其他的语言学体现。譬如,索绪尔提出的语言具有任意性,语言的音义结合是任意的,能治和所指之间没有必然的关联。恰好对应吉尔斯随意地创造假波斯语,在面对质疑时,坚称“radj”一词既可以指树又可指面包。此外,因为吉尔斯声称自己只会说不会写,因此影片中关于波斯语的讲述,都只是停留在“口语言说”的层面,科勒的学习方法就是用德语音标转写波斯语。这一情节实际暗示了“语言决定思维,语言是思想的背景”这一观点。自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问世,语言就被分成了作为本质存在的口语系统和仅仅作为外在记录的文字系统,后来演化成了“表音文字”和“表意文字”之争。电影中对口语和文字的区分,纳粹军官重视口语忽视文字的表现正体现了偏颇的民族中心论,隐射出西方表音字母文字的种族主义和文化偏见。

五、结语

自语言学正式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发展至今,已经产生了许多交叉学科,渗入了各个领域。以文艺作品为例,现有大量文学作品或影视作品都以语言学知识为主题或者内核,引起了人们对语言学这门学科的兴趣和探讨。例如,《水形物语》中,哑女和半人半鱼怪物跨越种族的相恋,展现了即使语言不通,但是心灵相系。《教授和疯子》中的医生用无数个词条进行自我疗愈,治愈精神创伤。小说集《一生的故事》中的《七十二个字母》创造了一个用“名字”驱动一切世事的世界,这里的科学完全以“名字”为基础。七文的每一个字都各有其意义,和其他字词结合起来以后可以传达的意义近于无穷无尽。《玻璃球游戏》用一系列象征和譬喻编织起一种哲学上的乌托邦设想,这个世界里的玻璃球游戏成了音乐和数学演变而成的符号系统,被视作人类所有的知识和精神财富。本文从语言学视域下对《波斯语课》进行的多方面分析,尚不完善,具体分析还略显粗浅,只期能为相关文学作品的语言学评议提供一些参考。就目前来看,影视作品的语言学分析这一块还有许多工作值得人们去完成。

参考文献:

[1]叶蜚声等.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刘明珠.《波斯语课》——语言的面容与平庸之恶[J].新闻传播,2022,(05):29-30.

[3]路广宇. 《波斯语课》:以赤裸生命冲破语言之囚[J].东方艺术,2021,(05):91-95.

[4]冯志伟.现代语言学流派[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3.

[5]俞勇连.从语言学三问看各流派的语言观[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19,17(03):47-53.

[6]崔俊飞.维特根斯坦哲学中的语言观[D].黑龙江大学,2010.

[7]陈蓓.《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对交际语言能力的描述[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16,35(01):109-111.

[8]范厉杨.语言符号视角下的“中文房间”实验和意识[J].南方论刊,2021,(05):31-34.

作者简介:

郑婉玉,女,汉族,四川成都人,四川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

许明杰,女,汉族,山东东营人,四川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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