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苕溪士隐与茶道的精神文化意象论

2023-05-31 15:37苏雅
今古文创 2023年4期
关键词:唐代湖州茶道

【摘要】 士隐和茶道是唐代浙西苕溪流域呈现的两大诗歌主题,士隐是士的志向与迫于现实无奈的境况而位居下流的形态,而茶道兼有养生的仪式感和退隐内敛的内涵,这两大主题共同构建了唐代苕溪文化地理版图上的精神意象。

【关键词】唐代;苕溪;士隐;茶道;湖州;唐诗之路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04-005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4.016

基金项目:2021年湖州学院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S202113287139);2021年湖州学院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2021CXCY89)。

苕溪源起于天目山,横贯湖州而北注太湖。自六朝始,大量文人墨客于其间吟咏流连,创作了很多诗作。这些诗作呈现出鲜明的苕溪地域特色,构成具有地方特色和文化内涵的苕溪上的“唐诗之路”。本文拟以唐代湖州苕溪流域的“唐诗之路”所产出的诗歌为主要研究对象,析理其文学地理特征与诗歌精神意象。

一、苕溪文化地理及其文化积淀

苕溪,又称苕水,《太平寰宇记》载:“以其两岸多生芦苇,故名溪。” ①这里山明水秀,自三国起涌现出大量的文人学者,积累了极为丰厚的文化内涵。

(一)六朝文化积累与“诗路苕溪”的开辟

秦汉时期,江南地区的吴越民族文化开始向中原文化转型。两晋南朝江南渐被儒风。一些江南士族以家族势力干涉朝政、窥窃神器,遭到毁灭性的打击②,武力豪强纷纷转而皈依儒学,自觉地追求实现家族文化转型,如吴兴沈氏。六朝时期苕溪流域产生了一批知名文人,如沈约、吴均。尤其是吴均的诗歌中的离愁别绪、莫名惆怅的人文关怀,为后世的士隐文化埋下伏笔。地方官诗人柳挥与吴均的赠答唱和,也是早期诗歌史上的佳话。此外,从三国的姚信,到西晋的吴商、钮滔,再到南朝的沈林子、丘迟、裴子野、丘渊之、丘灵鞠、姚察等,都是苕溪流域出生的诗人、学者③,还有或者为官或者客居的文人学士,如王羲之、王献之、柳恽、王韶之、何楷等,都为苕溪地域文化积累了丰厚的精神财富,自此太湖南岸弦歌雅颂之声不绝于耳。

(二)佛、道文化的兴起与江南文化的底色

东汉末年,佛教的影响范围开始扩展到江南一带。如安世高便曾在灵帝末年“关洛扰乱,乃振锡江南”④,另有支谦、康僧会至江南翻译经书,传播教义。两晋时期,儒学唯我独尊地位顿失,符合门阀士族利益的玄学思想开始占上风。随着时代的发展,佛教与魏晋玄学合流,成为上层士大夫知识阶层的主流思想。士族人士无不谈玄学,学清流,读佛经。不止佛教,道教也在积极地向外扩张,《太平经》和《五斗米道》的传播为这一现象的典例。同时,道士上层化现象引得大批江南地区的世胄子弟成为道教信徒,如吴兴沈氏,便是“累世奉天师道” ⑤的人家。

在与传统儒学士人争辩中,佛教“沙门不敬王者”一度占据上风。虽然对于内容以及形式的注重不同而使二者存在分歧,但由于佛教势力强盛,儒道与佛教在维护君主权威上也并无根本性质的冲突,因此這场争论的结果最终以儒道让步而告终。桓玄篡权后,下诏允许沙门不拜王者。这一观念的合法化使得佛教进一步在民间发展,出家为尼为僧者甚众,甚至出现 “天下户口,几亡其半”⑥的情况。 佛、道思想传播并与传统专制政权分庭抗礼,客观上为隐士文化的存在提供了精神庇护。

二、中唐苕溪的“士隐”文化精神意象

按照传世文献所载,江南的隐士出现的很早的隐逸文化不仅具有鲜明的文化特征,也因为积极的个性追求而为历代主流文化崇仰。江南地区最早有记载的隐士是春秋时期的披裘翁。关于这位披裘翁,姓名住所等皆不详,皇甫谧《高士传》载,春秋时期吴国贵族季札出游时曾与之相遇,自称“皮相之士”⑦。这位披裘翁以及后世的范蠡、严光等都是中唐江南一带隐逸文化生成的先驱。

(一)“士隐”的文化内涵与表征

隐士文化精神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早在上古时代便有许由“洗耳”的典故。之后的陶渊明、陶弘景、林逋等都可以说是著名的隐者。“士隐”则是不得不屈从于现实的状态。如孔子便曾在壮志难酬时扬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⑧相比隐士,“士隐”的主体未必是隐居者,也可能是还在朝为官的人。白居易有一首《中隐》诗,宣称要从喧嚣的朝市与冷落的丘樊中取中,做一个基层的小官,这样既“不劳心与力”⑨,又有俸禄可以免除极寒,似隐而非隐,从而使内心得以平静。这就是遇到冷落之后的一种典型的“士隐”状态。这一类的人内心充满着奋发有所作为的精神,但是在现实窘境之下,只能按部就班,于沉默中做一个得过且过的在朝“隐士”。事实上,所谓“士隐”,更多的时候是指一种文化心态。因此那些未曾为官者而胸怀着出仕为官、大展宏图的“士人”,甚至包括一些虽然以布衣终老却不绝俗尘者,如皎然、张志和,也可以算是士隐群体中的一员。

(二)中唐苕溪“士隐”的文化具象群

重京官、轻外官是唐代官场的一大风气,甚至有人以“登仙”来形容称从地方进入京城官场。即使唐中期以后朝廷对地方官十分优待,“既宠之以职名,又优之以俸禄”⑩,但是固守京官还是唐人总体上的倾向。李商隐曾称自鸣:“三干有司,两被公选;再命芸阁,叨迹时贤” ?。这是因为李义山登科以后曾授正九品上秘书省校书郎,后被外放为从八品下的弘农县尉,之后登书判拨萃科考试科,任正九品下的秘省正字。官品不升反降,当事人却还为此感到骄傲,足见任京官在当时多数士人心中的地位。因此大多数士人在被外放出京后多处陷入迷茫彷徨或是厌倦名利的状态,转向寻求归隐但是却受困于现实不得实现。

颜真卿可以说是这一心态的典型。天宝十年(750),因为被杨国忠及其党羽当成异己,颜真卿被谪降为平原太守。后因安史之乱中的表现,被加封为户部侍郎,至德二年(757)又升任刑部尚书,不久被诬“事乖执法,情未灭私”,贬为冯翊太守,后先后历任饶州刺史、利州刺史、抚州刺史等。大历七年(772)颜真卿来刺湖州。甫一上任,他便组织当时江东一带文士编辑《韵海镜源》。《韵海镜源》的编纂并不是单纯的学术活动,在编书的过程同时成为诗歌创作讨论的盛会?。无数名动寰宇的文化名人汇聚湖州,交游宴饮,勾留山水,唱和不绝。在诗酒留连中,因为政治失意而向往山水但却不得不继续为官的颜真卿的身上体现了很多种角色,如名士、诗人、教士(佛道)、文人甚至隐者(心隐)。

同样的,聚集在颜真卿身边的文人也同样身兼着多重的角色,这些人也大多是《韵海镜源》编纂的主力,这些人在中唐的苕溪地区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风景线。此外,僧人皎然也是这个“士隐”群体中的重要人物。他虽然“不著青袍爱绿萝”?,但是皎然并没有完全地隔离于尘世之外,单以他为首的诗会联句活动便有有31次。可以说,这位“隐身苕上”?的僧人是“士隐”群体中虽未曾为官却满怀济世之心者的代表。

另外,在来湖的众多文人中,“愿为浮家泛宅,往来苕霅间” ?的张志和亦为苕溪“士隐”的文化具象群构建提供了重要作用。不甘于避世山中的他不仅以飘然绝尘的隐士风度为众人折服?,所作的《渔歌子》更是成为湖州隐士文化的代言。之后流落江南的士人在湖光山色中寻求精神的慰藉时,循着前人的脚步, “窃占青山白云、春风芳草以为己有”?,吟咏苕溪风光,在山水的祥和平静中怀着“士隐”的心态调和出仕矛盾。

三、中唐苕溪“茶道”的文化内涵

茶道中国文化特有的形式,既寄形于“有”,即种茶、采茶、制茶及泡茶喝茶的过程;又外化于“无”,即“茶道”之“道”并非有形可见,而是内化于精神。“茶圣”陆羽的《茶经》也是在苕溪一带完成,同时历朝文人赋予茶各种人生的精神意象与文化解读,使得茶的文化形态升格到“道”的范畴,茶文化的品格得以提升。与“茶道”结伴升华的还有茶诗。中唐苕溪流域的茶诗,美化了茶道的精神境界,也促成了“茶道”精神意象生成。

(一)中唐苕溪“茶道”的形成

以《茶经》的问世为标志,饮茶之风终于凝结为精神升华,上升到“道”的境界。“茶道”一词最早见于陆羽挚友皎然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一句。诗中对于饮茶中的“一饮”“二饮”“三饮”各有境界,最后把“茶道”精神归结为传说中的神仙居所——“丹丘”。同时陆羽在《茶经》一书中也多次赋予茶以人格精神。虽然陆羽之前也有对于茶学的描述,但是目前学界普遍认为,茶文化和茶道的形成,始于陆羽《茶经》。

(二)中唐苕溪“茶道”的诗化形式

茶道自诞生以来,便与诗歌密不可分,二者互为砥砺:诗歌播扬茶道精神,而茶道借助诗歌广而告之。尤其是中唐时期苕溪流域诗人的茶会、诗歌酬唱,茶的精神与茶文化的内涵也得到更加深刻的铨解。如皎然诗《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 ?皎然在传统的节日里,号召饮茶以代酒,不作俗人。

陆羽在《茶经》中倡导煮茶的方法、品饮技艺,提出“精行俭德”的茶道精神,追求审美与实用统一将饮茶、品茶提升到一种很高的境界。卢仝有《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言:“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章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

中唐时期战乱不断、士人们追求理想抱负失败且。在他们归隐山林之际,饮茶重品,茶的淡泊宁静,恰恰与其进退时的心态表现契合。文人也在茶道精神中体验、重温着崇尚自然,超脱凡俗的精神气质。在吟诗咏唱中,把自身内心与外在的饮茶联結在一起,实现了茶道精神的诗化表现。

四、中唐苕溪士隐与茶道的精神意象

浙东“唐诗之路”主要展示自然山水,寄寓昂扬向上的情感,表现着仕宦文化的发达,而浙西文人的士宦文化却以隐逸为主要形式,将情感寄情于茶饮或山水之间,飞黄腾达不成则仕宦文化逐渐演化为“士隐文化”。个体生命的昂扬奋起建功立业并非永恒的生存状态,而隐逸表达了人世最具普世价值的俗世存在哲学。这一精神意象的生发,丰富了诗歌题材内涵。

(一)茶、佛、道、隐与士文化的融合

在中唐苕溪诗歌的精神文化意象中,茶、佛、道、隐以及仕宦文化的内涵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在士隐和茶道之间,还有佛教精神、道教精神以及仕宦文化的交融。茶道与士文化关系密切。唐代士人在饮茶、品茶之间谈情论道,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饮茶品茶中寄寓了很深厚的审美情趣。佛教在唐代享有非常崇高的地位,门人弟子广布各界,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是虔诚的信徒。道教也同样如此。与僧交游、谈茶论道算对当时士人日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颜真卿在湖州为官的几年中便与僧人皎然、道士张志和都有密切的来往唱和。僧人、道士、仕宦官员一起由志同道合而结社的情况屡见不鲜。

唐代统治者对文化秉承开放的心态,对佛道等宗教态度多为宽和,甚至不断下文为僧道道场提供合法庇护。中唐时的佛教已经逐步中国化,源在禅宗的号召下,旧式教条转瞬改变,沿门持钵、自律修行等一系列佛教原教旨的东西被代之以丛林化、世俗化、民间化和经营化,尤其是政府与僧界领袖密切交往,寺庙不再是世外桃源,而更像是世俗社会的精神抚慰良药。因此杼山妙喜寺住持皎然虽然是出家人却并完全的托迹于方外,依旧混迹在喧嚣尘世吟诗作赋,在晨钟暮鼓中躬迎恭送。在其诗中,有与宦居湖州的文人之间的唱和,从中可以看出释家与士文化在唐代也已紧密交融,如 “吴兴公舍幽且闲,何妨寄隐在其间”(《观李中丞洪二美人唱歌轧筝歌(时量移湖州长史)》) ?,又如“吾师逆流教,禅隐殊古昔。”(《苕溪草堂自大历三年夏新营洎秋及春弥觉境胜因纪其事简潘丞述汤评事衡四十三韵》)?。另外,诗僧无可也有“橘青逃暑寺,茶长隔湖溪。乘暇知高眺,微应辨会稽”(《送邵锡及第归湖州》) ?这样的句子。

而道家思想为隐逸提供了哲学依据,而道士群体的存在彰显着时刻准备建功立业的宏伟蓝图。茶、佛、道、隐与儒家士文化之间的错综融合,建构起了苕溪文化的基本单元。

(二)在士隐与茶道间开拓了文学新境

形而上者谓之道?,所谓茶道,是指对饮茶感受进行审美加工,通过精神层面的升华,从而实现一种“隐中有道,道中有隐”的关系。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纷繁复杂的社会状况以及个人理想追求的幻灭让士人选择精神上的归隐。这一类士人并不能与隐士等同,他们并不执迷于身体的脱离世俗,而是在心中仍然有着追求昂扬向上的“道”。“道”通过外物所能体现出来。唐代士人喜欢以茶会友,士人将茶与山水景物结合起来,构成了美好的意境。同时,在“道”中,通过士人的所写所感,能感受到其中的归隐之心。文人士大夫用诗歌表现出对淡泊、宁静的向往,使得其能在归隐之中获得精神解脱,将自然和远离世俗的隐逸设为内心的精神栖息之地。

中唐湖州诗会,是茶道和士隐文化在江南的一个缩影,也是大唐盛世诗歌繁荣的余响。诗会是社会上层对于时尚的文化活动的追求,也是渐染地方文化的一种有效方法。特殊的地域环境与历史文化积淀,成就了中唐苕溪流域的士隐与茶道精神意象的交流融合。诗人们通过诗歌唱和吟咏以表达自己的志向,奏响了浙西“唐诗之路”的精彩华章。

注释:

①(宋)乐史撰,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记》,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884页。

②如汉武帝曾采用移民的方式将东越人至江淮地区加以控制。《汉书》载,西汉建元三年,闽越发兵围东瓯,为解决越地大患,汉武帝“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间”。这一政策造成东越地遂虚空,对江南地区的经济文化造成很大的打击。

③潘明福:《湖州文学个案研究》,知识产权出版社2017年版,第53页。

④释慧皎:《高僧传》,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5页。

⑤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7页。

⑥ 李延寿:《南史》,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720页。

⑦ 皇甫谧:《高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62页。

⑧程树德:《论语集释》,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299页。

⑨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991页。

⑩(唐)白居易撰,谢思辉校注:《白居易诗集校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677页。

?李商隐撰,刘学错、余恕诚校注;《李商隐文编年校注》,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690页。

?贾晋华:《唐代诗人集会总集与诗人群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88页。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9260页。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9211页。

?(元)辛文房纂,傅璇琮校注:《唐才子传校笺》,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687页

?刘正武:《苕霅文化渊源及其文化品格论》,《浙江社会科学》2009年第8期,第85-90页。

?皎然:《诗式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273页。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397页。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9260页。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397页。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9262页。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9186-9187页。

?彭定求等:《全唐诗》,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9175页。

?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整理:《周易正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301页。

作者简介:

苏雅,湖州学院人文学院,在读本科生。(指导老师:刘正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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