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写”主人——读李焕民的版画

◆李熙斌（ 湖南 郴州 ）

版画家李焕民

李焕民（ 1 9 3 0 —2016），一级美术师，著名版画家，出生于北京。1947年入北平国立艺专学习，1948年赴解放区。新中国成立后调中央美院“美干班”学习, 1951年毕业后调四川省美术家协会工作。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文联党组书记、执行副主席，四川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美术展览馆馆长，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四川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

李焕民的版画，是新中国版画艺术的一座高峰。2022年11月上旬，中国美协、中国国家画院、四川省文联联合在四川美术馆举办了“扎根人民的艺术家”守望者—李焕民艺术研究展，首次立体地展示了新中国美术和中国现代版画重要代表人物李焕民的作品、手稿、文献350余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代表作《高原之母》《守望》《驯马手》《换了人间》等黑白木刻。作品真实地描绘了雪域高原浓郁的自然风景和人文气息，生动地描绘了西藏民主改革后翻身做主人的形象，是一曲抒写藏区牧民跨越千年做新社会主人的赞歌！

李焕民有着从事革命、艺术的独特经历。在上世纪40年代，他有与同时代的艺术巨擘石鲁（1919-1982）、黄冑（1925-1997）、亚明（1924-2002）不一样的革命经历。他于1946年参加北师大开办的“补习班”（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团结中学生的进步组织），积极参加学生运动。1947年考入国立北平艺专，1948年加入中共外围组织“艺联”。1948年7月和同学参加“反饥饿”游行时，在长安街书写革命标语，被学校开除。在党组织指引下，他冲破敌人层层封锁，于1948年8月到达解放区，被分配到正定华北大学“工学团”（即文工团）工作，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1948年底为解放天津，正定华北大学组建了“天津美术工作队”，李焕民从“工学团”被调到“美工队”，筹备天津解放的工作，画领袖像，布置会场。入城后，他作为军代表派往“中纺机械二厂”负责接收工作。结束后，他被调回北平华北大学本部，又被派往中南海参加改造怀仁堂的工作，装修全国政协会议的会场，协助总设计师张仃设计全国政协会徽（后悬挂于中华门）。“华大”美术系与国立北平艺专合并，成立了中央美术学院，李焕民被调到中央美院的“美术干部训练班”学习，聆听了徐悲鸿、蒋兆和等大师的授课。学习期间，他画了一幅抗美援朝宣传画《谁要是侵犯我们，我们就叫他灭亡》，新华社将此画发了通稿，《人民日报》和全国各大报刊都刊登了，新华书店还出版了小画片。他还和同学合作出版了几本连环画，初露艺术才华。中央美院毕业时，李焕民为实现进西藏愿望，被分配到西南大区《新华日报》所属《大众画报》任美术组副组长。他在《新华日报》除了要给报纸插图、写美术字、画题花，还负责《大众画报》的美术编辑工作。李焕民长期在西藏、甘孜、阿坝等藏区深入生活，创作的版画立意高远，构思精巧。他善于用形象说话，注重人物内在情感的表达和精神力量的彰显，充分表达了藏民淳朴、彪悍、粗犷、豪放的性格，展现了雪域高原俊美的人物和纯净的精神世界，作品曾多次入选全国性展览并获奖。他的重要作品《高原峡谷》获1956年全国青年美展一等奖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扬青稞》《攻读》《拉萨街头》《牧场》等为中国美术馆收藏。《藏族女孩》在日本获金奖，被收入《中国现代美术全集》（版画卷）。《初探黄金路》被收入《中国现代美术全集》（版画卷）并作为封面。《换了人间》获1979年全国美展二等奖。《驯马手》获六届全国美展银奖。《长夜》获第九届全国版画优秀作品奖。《高原之母》获1996年全国版画展银奖。1996年中国版画家协会授予他“鲁迅版画奖”。2013年1月29日，李焕民荣获第二届“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被赞誉为“把版画语言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面，为创造版画新的民族形式做出了突出成就。他的作品因深刻的精神内涵和美的品质而具有长久的穿透力，成为新中国版画艺术一座高峰”。李焕民是一位优秀的领导干部，担任了四川省文联党组书记、中国美协副主席、四川省美协副主席，国家一级美术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高原之母 版画 1996年 李焕民

西藏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雪域高原的原始广袤静谧之美令人赞叹，藏民的朴实和独特的风俗令人神往。李焕民的版画，以藏区独有的风情为题材，高山峡谷、牧场、藏族少女、牧民、牦牛等是贯穿其中的主要元素。这些元素被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充满了无限的张力和活力。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李焕民曾经30多次深入藏区体验生活，短到两个月，长达半年以上。1953年，他以《新华日报》记者身份进入藏区，当时公路还没修到西藏，他到四川甘孜挂职，回来后创作几幅版画作品。《高原峡谷》是他于1956年创作的油印套色木刻，画中描绘的是1953年“医疗大队”到甘孜农、牧区为藏族牧民巡诊。当时中央的政策是“进军西藏，不吃地方”，从北京、上海大医院选出来的青年专家组成的医疗大队，吃、住、行靠自己，自带帐篷、干粮，骑马进藏区。他们有的在风雨暴雪中出诊，有的在牛棚里为藏族妇女接生，还有的在酥油灯下做手术。李焕民把这些素材创作成不少画，如铜版画《医》。遛索是高原上原始的交通工具。作品《高原峡谷》中，左右两边是险峻的陡崖峭壁，峡谷深处水流湍急，巨浪咆哮。一位肩背“十字”药箱的医疗队员，手握遛索凌空从左岸滑向对岸。右岸悬崖边的巨石上，三位藏民弯腰伸手奋力在拉遛索接应，另一个藏民手牵马的缰绳，准备扶遛上岸的医疗队员骑马巡诊。画中的遛索成了联结汉藏民族情感的纽带，既体现出巡诊医生不畏峡谷险恶的献身精神，也营造了民族团结的氛围。

豆选 版画 2011年 李焕民

若尔盖牧区，地处黄河边，与青海、甘肃相连，水肥草美。作品《牧场》是李唤民自带行李住在若尔盖牧区的帐篷用长达两个多月时间创作的。他白天和牧民一起放牧、割草、拾牛粪、晒奶渣，晚上和牧民一起跳“锅庄舞”“弦子舞”。李焕民把深入牧区生活获得的感动，转化为现实主义的创作。西藏在1953年3月实行“民主改革”之前，实行的是政教合一的农奴制度，百万农奴处于无地、无牧场、无牲畜的状况，人身依附于寺庙和农奴主。“民主改革”后，藏民一步跨越千年，第一次翻身做了主人。《牧场》要表达正是牧区人民翻身后有了自己的牧场和牲畜后能自由放牧的快乐。这幅黑白木刻的近景是牧场，碧波般的丰茂青草随风摆动，草场上摆放着盛满牛奶的桶，牧场弥漫着牧草和牛乳的芳香。中景左边的“曲姆”（美女）在小山坡上高声呼喊小牦牛回来喝奶，高亢的呼声穿透草原，小牦牛蹦蹦跳跳回来后，用小嘴边吃边拱起衣角；中间的“曲姆”手持盛着牛奶的牛角喂小牛，为防止被拱倒，用胯顶住小牛，边喂边移步，尽力保持身体平衡；右边的“曲姆”弯着腰，用手使劲拨开独自伸脖子到水桶饮水的淘气小牛，让另一只小牛也饮上几口水。远景是草原上流动的牛群、辽阔的蓝天白云、影影绰绰的帐篷……李焕民用细致的刀工将藏族“曲姆”的劳动场景真实地呈现在观者面前。这是一幅诗意盎然的牧区场景，亦是一首藏区“曲姆”们快乐劳动、向往幸福的抒情曲。

扬青稞 版画 李焕民

版画要先制版，然后再通过转印或拓印才能得到画面。版画作为一种艺术，有着独特的审美价值，质朴而优雅。上世纪50年代，李焕民不断拓宽版画的审美与维度，创作了如《扬青稞》《织花毯》《初探黄金路》《驯马手》《豆选》等作品。其版画风格逐渐倾向于一种现实主义抒情式的回归，不仅完善和深刻了新中国美术和中国现代版画的形式与内涵，也为版画界带来了一股新风。李焕民创作的一系列以藏民为描绘对象的版画，成熟了自己的艺术个性和艺术生命，其本质是在艺术创造的历程中不断演绎、孕育和成熟。《攻读》《高原之母》《守望》等作品，让观众仿佛在聆听一首曲、诵读一首诗。一般而言，音乐、诗歌是容易让人一感而悟的，悟不是理解，而是一种直觉。悟到了某种东西却说不出来，这是欣赏的一种很高境界。李焕民专注于藏区题材，创作思想超越了题材界限，更多地关注人物的审美特质和精神追求。例如，《攻读》的创作源于他1961年深入藏区生活时，加入了“扫盲运动”，时常被聘去教普通话。李焕民在牧场和流动供销社营业员住在一个帐篷，看到营业员认真地学汉语，拿着小本子，对着商品苦读“毛巾”“肥皂”等日常生活用品的词汇。李焕民当即萌发了塑造这位高原汉子的想法。为了刻出藏民强悍质朴的气质和“酥油味”，他前后数易其稿，刻了六次，成功地表现了翻身农奴在“扫盲运动”中对学习文化的渴求，这是一个千年以来的民族新生的标志。李焕民创作的藏民系列，更多地关注人物的审美特质和精神追求，作品以黑白木刻为主，构图和造型更加简洁，刀法更加洗练遒劲，象征意义深刻。《守望》的创作源于2011年他再去若尔盖牧区，拜访过去长期在那里生活的老房东。他亲眼见到他们现在都已经住进了牧民新村，家里有电视机、奶油分离器，手拿手机，和城里人没多大区别。但是，打酥油茶用的“浆桶”仍然在用，他们喝酥油茶、唱藏歌、跳藏舞、拜佛堂。作品《守望》中的藏族妇女，左手将酥油茶桶挂在肩上，右手挡住耀眼的阳光，挺胸收腹，深情且充满希望地遥望远方，表达了牧民们保持朴实、坚强的本色的同时展望美好未来的主题。《高原之母》作品中，一位手拿经筒的藏族母亲在神山圣湖前，对大自然充满敬畏，老人像神山一样巍峨、庄重，她集中了西藏民族的坚毅、浑厚等特有的精神气质。作者重点刻画了老人的脸部，突出了沧桑之感，以少胜多的刀法，将老人脸部藏于阴影之中，用大刀刻出了老人的额头、白发、手，或轻或重，与头部的刀法遥相呼应，衣纹用小圆刀表现，黑点是节奏，留白也是节奏，各种刀法各得其所，相互衬托，让人物造型的整体感、雕塑感和光线感更强。

李焕民的艺术成就，在国内画坛享有盛誉。他创作每一幅作品，都要先打上百幅的草稿小稿，不断修改构图和人物形象，以强烈的黑白关系、严谨的造型和韵律体现出鲜明的时代性并赋予其新的意蕴。因此，他的艺术带给我们的远比作品本身更多……

高原峡谷油印套色木刻1956年李焕民

守望 黑白木刻 2014年 李焕民

驯马手 版画 1984年 李焕民

换了人间 版画 1979年 李焕民

织花毯 版画 1953年 李焕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