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埃德·莫里塞特

宋朝

《芝麻街》联合创始人，2023年1月15日去世，享年93岁

2023年1月15日，芝麻街工作室前任主席、《芝麻街》联合创始人劳埃德·莫里塞特（Lloyd Morrisett）在加州圣迭戈去世，享年93岁。一档寓教于乐的儿童教育电视节目播出时间长达半个世纪，迄今已经汇成全世界最大的非官方教育资源，这点恐怕连莫里塞特都不曾预料。

卡内基做“小项目”的人

1929年，莫里塞特出生于俄克拉荷马州俄克拉荷马市。他本科就读于欧柏林大学，主修哲学，大三时兴趣逐渐转向实验心理学。他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修过两年心理学。在这里，他遇到助理教授欧文·马尔茨曼，后者研究领域涵盖人类学习、创造力和人类思维。正是在导师马尔茨曼的影响下，他后来得以进入耶鲁大学攻读实验心理学博士学位。

1956年，27岁的莫里塞特如愿以偿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拿到一份教职，教授教育心理学和统计学。现实却让他大跌眼镜。首先，家庭熏陶早就打破了他对学术生活的新鲜感；其次，他对自己的学生很失望，“我的学生中只有5%对学习真的有兴趣，对我来说这个比例太低了”；此外，伯克利在他眼里是个非常自满的大学，他也不大喜欢身边的同事。有一次吃午餐，有个同事开始展望十年后的伯克利会是什么样。莫里塞特随口说了句，十年后大家还不知道在哪里。“劳埃德，进了伯克利，没人会自愿离开的。”那个同事告诉他。

莫里塞特却反其道而行之。两年后，抱着骑驴找马的心态，他接受了社会科学研究会的邀请，去了纽约。这段工作经历很短，却很宝贵，使他有机会认识很多学有专长的一流社会科学家。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经常要和赞助机构卡内基基金会打交道，为他日后进入卡内基铺平了道路。没有卡内基的前期投入，就没有《芝麻街》。

莫里塞特1958年秋到纽约，1959年春便接到一个来自卡内基的电话。基金会主席约翰·加德纳邀他共进午餐。席间对方向他发出工作邀约。“在这之前，我和卡内基的人只见过一面。究竟是我的博导卡尔·霍夫兰推荐了我，还是其他导师或朋友推荐，我也不清楚。”他后来回忆。他很快就答应下来，因为卡内基满足了他对一份好工作的所有想象。

在卡內基，他的正式头衔是执行助理，其实就是个初级职员。“头衔这东西有内外之别，就拿卡内基的副主席来说，他的工作内容更接近银行副总裁。”莫里塞特说。虽然是个初级职员，却要经手很多项目的方方面面。因为他有心理学背景，但凡和心理学有点关系的，都会交给他处理。比如早期教育项目。“卡内基主要关注高等教育领域，其他都是小项目。这些小项目都是我在处理。”

关系网

如作家迈克尔·戴维斯所说，正是由于莫里塞特“高超的政治技巧”，加上他的关系网，《芝麻街》才得以诞生。他是《芝麻街》真正的孵化人。实际上，说到这档节目的前史，有个孩子不得不提，这就是莫里塞特的长女莎拉。1965年，莫里塞特注意到，每个星期日早晨，三岁女儿经常自己打开电视。在等待动画片的过程中，她长久盯着电视信号测试图案。“这对我有两点启发，一是电视的魔力很大，二是孩子在很小的年纪就爱看电视，即使电视上只有一张固定不变的图片。”

1966年，在一次宴会上，他将自己的观察告诉了电视制作人琼·甘兹·库尼。“你觉得电视可以用到早教中吗？”他问。对方虽然也不太了解，但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接下来，为了撰写《电视在学前教育中的应用潜力》论文（卡内基基金会赞助），库尼用数月时间走遍美国各地，采访了众多教师、儿童心理学家和电视制作人。上世纪60年代，美国一半的学区没有幼儿园。她也注意到，很多家庭没有浴缸、电话、吸尘器、面包机，甚至不看报，但是通常会有电视机。

库尼在研究报告的结尾得出结论，电视被用于早教是可行的。随着时间流逝，在卡内基任职的莫里塞特需要解决两个难题，做什么内容，以及如何说服自己的上级为项目投钱。“当时卡内基内部对于赞助电视制作不太热心。最大的阻力来自两三个高管，他们觉得做电视节目太花钱，效果不明显。”在困难面前，莫里塞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偏执，他四处游说，逢人便谈这个项目该如何推进。以至于没过多久，卡内基内部出现微妙的变化，人们开始关心这个项目需要多少钱，钱从哪里来。最终，卡内基决定投入100万美元，这就是《芝麻街》的启动资金。这笔钱附带一个前提条件：项目预算为400万到500万美元，剩下的钱莫里塞特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讽刺的是，多年后，《芝麻街》被证明是卡内基基金会最成功的项目。

他把目标瞄准了福特基金会等机构。福特一开始是婉拒的态度，至于原因，无外乎项目不符合他们的计划。“要么不符合他们的计划，要么不符合他们的方针，都是这种说辞。真实原因你是不会知道的。”莫里塞特后来回忆。寻求福特帮助的路暂时走不通，他突然想起一个叫哈罗德·豪的教育专员，此人和卡内基的老板是朋友。因为工作关系，莫里塞特和他见过几次面。经哈罗德·豪牵线，《芝麻街》（彼时还没有正式名字）迎来一位最大的金主，这就是美国教育部。最终，美国教育部和其他政府机构为《芝麻街》拨出400万美元。又是哈罗德·豪的一番运作，福特基金会改变主意，拿出200万美元。

资金到位后，莫里塞特开始寻找播出渠道。他一开始考虑的都是商业电视台，谈判对象包括NBC、ABC和西屋电气（旗下有西屋广播）。“说到电视制作，这是一大笔开销。商业电视台大多谈不拢。不过这是1968年，公共广播的理念刚刚兴起，卡内基又是重要推动者。”他后来说。卡内基基金会和当时的林登·约翰逊政府关系不错。就这样，《芝麻街》和美国公共广播事业同时起步：一个迫切需要出炉的节目，一个需要通过优质节目证明自己是有必要存在新兴事物，两者相互推进，应运而生。从1969年到2016年，《芝麻街》成为公共广播电视公司（PBS）的固定节目。

芝麻街工作室的定位

节目播出前，莫里塞特意识到，《芝麻街》背后必须有个可以正常运营的团队。在這个非营利团队中，项目总监、执行制作人和顾问团主席，三个职位究竟如何安排，成了莫里塞特首先要考虑的事。这其中，执行制作人一职尤其重要，因为它关系到节目的创意。在儿童剧《袋鼠船长》工作过的大卫·康乃尔就这样走进他的视线。某种程度上，《芝麻街》的节目形态多少受到《袋鼠船长》影响，后者是个情节松散、既有人类又有木偶的电视剧。

团队的名字后来尽人皆知，这就是芝麻街工作室。从1970年到2000年，莫里塞特在工作室担任主席长达30年。由于《芝麻街》承担了教育和研究功能，不可避免地，团队中的学究和电视人这两种人，在节目开播前要磨合一段时间。“做研究的都觉得电视人肤浅，这种想法恐怕今天也有。另一方面，干电视的都不理解，有啥可研究的。”他说。工作室开了六个月研讨会，讨论的主题包括：人员如何协作，早期教育节目的内容是什么样的，如何保证孩子错过一星期照样能看下去。大卫·康乃尔主导了《芝麻街》的节目设计，在这个阶段，莫里塞特把主导权交到了专业人士手里；与木偶师吉姆·亨森的合作，也是从这个阶段开始的。实际上，《芝麻街》的名字就是吉姆·亨森等人想出来的。

《芝麻街》先试播了五集。即便看到成型的节目出现在电视上，莫里塞特和他的团队依然不敢保证孩子们会喜欢，更不敢保证，它真能教点东西。1969年11月，《芝麻街》正式进入美国家庭。第一季收尾时，1200万三岁至五岁的美国儿童中，已经有一半看过《芝麻街》。

1969年12月，《芝麻街》正式播出后一个月，某日莫里塞特在纽约第五大道一家银行办事，排队时竟然听到前面有人在讨论《芝麻街》。“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突然有种感觉，这个节目好像火了。30年后，他在接受采访时坦言，它之所以成功和大环境有很大关系。“1969年美国只有三个半电视台，如果把公共电视台也算上，那时竞争压力很小。《袋鼠船长》停播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芝麻街》就是给孩子看的唯一一个日播节目。”

节目播出头几年，莫里塞特一直在思考，如何让这个节目寿命尽可能长一些。“从长远来看，我们既不能靠政府拨款，也不能靠基金会输血。我们必须找到其他办法。”他和项目总监库尼找到的办法就是进入品牌授权领域：先是书和唱片，后来是玩具。1999年，芝麻街工作室和付费频道尼克频道（Nickelodeon）合作开播了Noggin，并推出一系列教育品牌。

“这么多年，除了做一个非营利组织，我们从来没有动过其他念头。”这就是莫里塞特对芝麻街工作室的定位。“非营利组织”的好处显而易见：首先，它不用纳税，持续的进账可以覆盖节目制作成本；其次，它不用面对太多市场压力。“再也回不去了。在今天你根本不可能对政府说，我要用你的钱做个《芝麻街》这样的节目。如果是个新项目，找基金会当然可以，问题是，如果你打算做10年、20年或30年呢？那也不是基金会的使命。在我看来，永远不会是。”1999年，莫里塞特回首往事，说了这样一番话。

（作者为资深影评人；编辑：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