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塑纵横交织的团结:统一战线价值新解

2023-06-05 10:51张淑娟孙冉冉
统一战线学研究 2023年3期
关键词:统一战线社会主义爱国主义

张淑娟 孙冉冉

摘  要:从基础理论层面探析统一战线的两面旗帜——爱国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内在逻辑,对于理解统一战线团结机制、深入开展新时代统战工作具有参考价值。在广义上,人们依据性别、种族、民族、宗教、阶级等要素组成社会群体,这种“团结”可理解为“统一战线”。按对象的指向维度来划分,团结的要素可归于纵向或横向两类。纵向划分突出“我群”与“他者”间的区隔,淡化群体内上下层级的差异,强化“我群”的社会团结。阶级分析视域强调的横向划分是按在生产中的地位将人群划分为若干阶级,实现了横向团结由“自在”向“自觉”的迈进,对于透过民族矛盾、宗教冲突等表象而剖析背后的本质——阶级矛盾具有重要意义,为国际主义的诞生奠定了理论基础。在巩固发展新时代爱国统一战线中,要继续高举爱国主义与社会主义两面旗帜,统筹群体划分的纵向和横向双重维度,以横向的共同性消解纵向群体间的对立,以纵向的凝聚力弥合横向群体间的隔阂,通过恰当的统战策略形塑纵横交织的团结。

关键词:统一战线;政治联盟;共同体;爱国主义;社会主义;群体;阶级分析法

中图分类号:D6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3378(2023)03-0036-10

统一战线作为中国共产党的重要战略方针,在革命、建设、改革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改革开放以来,爱国统一战线高举爱国主义和社会主义两面旗帜,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中促进了海内外全体中华儿女大团结。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要高举爱国主义、社会主义旗帜,牢牢把握大团结大联合的主题,坚持一致性和多样性统一,找到最大公约数,画出最大同心圆。”[1]爱国主义与社会主义作为统一战线的两面旗帜和重要的工作原则,最早于党的十三大报告中就明确提出。二者侧重不同的对象,“社会主义的伟大旗帜”主要面向团结“全国各族人民同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而“爱国主义的伟大旗帜”主要指向“大陆同胞同香港、澳门、台湾同胞和海外侨胞”[2]。新时代以来,中国共产党在巩固和壮大最广泛的爱国统一战线中,继续高举爱国主义、社会主义旗帜,促进政治社会主要关系和谐。处理政党关系、民族关系、宗教关系、阶层关系、海内外同胞关系须基于不同的着力点采取灵活的政策策略,科学运用两面旗帜处理纵横交织的群体关系。本文以纵横交织群体关系的有效处理为切入点,对统一战线价值的内在逻辑进行解析。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人心是最大的政治,统一战线是凝聚人心、汇聚力量的强大法宝。”[3]统一战线是中国共产党克敌制胜的法宝,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社会主义建设和改革取得胜利的法宝。这里的统一战线特指无产阶级及其政党的重要战略与策略,是无产阶级及其政党为完成历史使命、实现特定的战略目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积极因素而结成的政治联盟。如国民革命联合战线、工农民主统一战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人民民主统一战线、爱国统一战线等,它们都是狭义上的统一战线。此外,不同个体或社会力量在特定条件下为实现共同目标而建立联盟或形成联合,该行动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理解为组建统一战线。如英国人民和统治阶级结成反对爱尔兰的统一战线[4]、雅罗斯拉夫尔白卫分子同外国干涉者和伏尔加河中游的捷克斯洛伐克军建立统一战线[5]等,这类“团结”可视为广义统一战线。本文尝试在广义统一战线概念基础之上,通过对人群横向与纵向划分交织与互动的梳理,探究统一战线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特殊价值,以期进一步丰富统一战线的理论建构和实践参考。

自党的十三大提出统一战线的“爱国主义”和“社會主义”两面旗帜以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多次在不同场合予以重申。江泽民同志指出:“我们要在爱国主义、社会主义的伟大旗帜下,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抓住有利时机,集中力量发展自己。”[6]胡锦涛同志强调:“高举爱国主义、社会主义旗帜,巩固统一战线的思想政治基础,正确处理一致性和多样性的关系。”[7]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要高举爱国主义、社会主义旗帜”。两面旗帜的明确与传承是我国统一战线工作取得的重要成就。厘清两面旗帜间的关系,探索两面旗帜之间的内在逻辑,对于新时代统一战线工作的有效开展具有重要意义。有研究提出:只有理解“爱国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内在关联性”,才能“消除部分人头脑中存在的中华民族与社会主义中国各自独立、民族精神与爱国主义可以分离的认识误区”[8]。有研究指出:“人们用更理性的视角来认识中国,增强了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情感和认同。”[9]有研究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最根本内涵,表现为爱国与爱党、爱社会主义、爱人民有机统一。”[10]还有研究指出:“中国共产党百年爱国主义的主题主线是坚持社会主义性质和方向,本质特征是爱国和爱党、爱社会主义高度统一。”[11]上述研究对建党以来爱国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关系进行了简要梳理,但对两面旗帜产生的理论基础关注较少,且侧重于就两者所处的特定时代背景展开具体分析,缺乏从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层面探究两面旗帜的内在逻辑。而针对统一战线中的政党关系、民族关系、宗教关系、阶层关系、海内外同胞关系,相关研究亦缺乏运用两面旗帜对其背后纵横交织的相互关系做深入的梳理。

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中的群体划分视角梳理人群关系,对于进一步把握纵横交织的群体关系、理解爱国主义与社会主义两面旗帜的内在逻辑、推进新时代统一战线工作具有重要参考。马克思、恩格斯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2]处在社会关系中的个体无法脱离集体而孤立存在,为满足生存与发展的必要诉求须同“他者”发生联系,选择特定团结对象而结成群体,在排他的共同实践中利益与共、谋求社会团结。分清敌友须依据一定标准与要素,性别、种族、民族、国家、宗教信仰等都可作为判断要素。基于这些要素,人类社会分为2种性别、3大人种、2 500多个民族、200多个国家和地区、众多宗教信仰。不同群体间可能因经济利益、政治立场、文化习俗上的差异而滋生矛盾,表现为性别对立、种族冲突、民族矛盾等。根据统战对象(群体)的指向维度、择取要素(民族、宗教、阶级等),可把社会关系明晰为纵向与横向两类。其中,性别、种族、民族等要素构成的关系强调纵向分野,在同“他者”的交互中凸显不同种族、民族间的互斥,淡化同一纵向群体内上下层间的差异性。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以阶级作为划分敌我的依据。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12]400,提出用阶级观点审视人类历史,梳理人类发展脉络,探索不同社会群体间冲突背后的本质。在阶级叙事方式下,无论是自下而上的社会革命,抑或是自上而下的压迫与妥协,侧重点在于不同横向群体间的关系。以群体团结(或者说“统一战线”)对象的指向维度审视阶级分析法,便能发现其在把握群体矛盾的本质、引领全人类解放事业等方面的独特价值。统筹两重维度并采取灵活的战略策略处理纵横交错关系,对于理解爱国主义和社会主义两面旗帜间的内在逻辑、发挥统一战线促进团结的价值具有参考意义。

二、纵向维度的群体划分及其现实影响

原始社会以来人类长期处于群居状态,个体为了生存与发展的需要须参与到社会关系中而同“他者”发生联系。在同异己的交互中不可避免地存在亲疏之别,关系亲密者围绕共同诉求结为群体。性别、种族贯穿于人类产生发展的全过程,民族、国家与宗教随着人类演化而逐渐产生,而作为历史范畴又终将消弭。这些要素都可以作为个人明晰所属群体、明晰“自我”与“他者”的划分依据。

性别、种族等天然要素是人类社会早期的主要结群依据。原始社会早期从事狩猎的男性与负责野果采集的女性有着明确的分工,在生产中归属于不同群体。因两种生活资料获取方式稳定性的差距以及早期生殖崇拜的影响,无论是中国神话中捏土造人的女娲抑或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盖亚,都在不同程度上确证了母系社会女性地位的超然。原始农业的出现释放了男性的体能优势,“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分工下男性社会地位攀升。近代工业革命的开启重新诠释了男女在生产中体能上的差别,女性进入工厂使在劳动与斗争中社会地位得以重新提振。历史上男女之间的地位及其关系历经变迁,整个过程中性别歧视与性别压迫长期存在,因性别差异而引发的激烈对抗屡见不鲜。种族也是群体划分的天然要素,根据肤色、发色,人类可分为蒙古人种、高加索人种和尼格罗-澳大利亚人种。外貌上的明显区分使不同人族间泾渭分明,在交往中因系列因素影响而可能走向对立。一种族为利益而奴役、屠戮其他种族的现象屡见不鲜,譬如历史上欧洲殖民者进行的种族灭绝与黑奴贸易、在美洲大肆屠杀印第安人等。有研究指出:“到1900年,美国印第安人口数量从几百万下降至23.7万。”[13]时至今日,西方一些国家内部的种族对立依然尖锐。

作为历史范畴的民族是开展纵向群体划分的重要因素。随着物质生产力的发展以及人类活动范围的拓展,因自然环境、演化历史、心理认同等方面的差异,人类社会由队群、氏族到部落、部落联盟进而演化出具备不同特征的民族。各个民族对内团结本族成员繁衍生息,对外为争夺土地、水源等稀缺资源发生冲突,在同异民族的斗争中民族认同意识得以进一步确证。尤其是近代民族主义的产生使民族分野的影响日趋拓展,西方民族主义者在同其他民族的交往中张扬狭隘的民族性,为争取民族利益不择手段。第一次世界大战便是新崛起的德意志民族(同盟国一方德意志帝国和奥匈帝国均为德意志人居于主导地位)挑战英吉利、法兰西殖民霸权而爆发的帝国主义战争。西方国家在对外扩张中亦惯用民族分野来操纵殖民地人民,挑动各殖民地民族内耗进而维系统治。比利时对卢旺达的殖民即是如此,人为地将当地原住民按肤色深浅程度等因素强行划分为图西族与胡图族,并将其民族成分标注在“身份证”上,为维系统治操纵图西族管理人口占多数的胡图族,埋下了卢旺达独立后民族大屠杀的祸根。中国作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在中华民族共同体这一板块内客观存在着众多的民族单元。因演化历史、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等方面的差异,不同民族单元间存在着较为复杂的关系,处理民族关系成为中国统一战线工作的重要任务之一。

同民族相对应,近代以來形成的民族国家也是重要的群体划分要素。1648年签署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标志着现代国际关系的开始,民族国家逐渐作为国际关系的主要行为体登上历史舞台。所有由一个或多个民族构成的国家都属于民族国家,人口、领土、政权、主权构成了国家的四要素,而人的国籍自然是其同异国人交往中最重要的个体标识。当今世界按照国籍的不同,人类可划分为将近两百个主权国家的国民。国旗、国歌、国徽等符号将国家印记标记在每个国民身上,对本国居民开展的“国家教育”“公民教育”历来为各国政府所重视。现代国家政权强调国家利益至上,在国家利己思想的引导下,不同国籍的居民在同外籍人士互动中倾向于立足本国立场,捍卫国家尊严与利益。国籍分野在国家强制力的培育与规训下具有极强的能动性,甚至能够超越民族、宗教等“软要素”而发挥动员作用。2022年2月以来同属斯拉夫民族、东正教徒的俄罗斯联邦与乌克兰两个主权国家之间的冲突即是如此。因人口的跨国流动与迁移,历史上一部分中华民族成员迁居境外,成为海外华侨华人,也有一部分外籍人士在中国境内定居但尚未入籍。在这种背景下,处理好海内外同胞关系以及国内本国公民同外籍人士间的关系,对于维护社会的和谐稳定亦十分重要。

宗教信仰也是划分人的所属群体、形塑自我与异己间差别的重要标识性因素。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宗教是还没有获得自身或已经再度丧失自身的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是人的本质在幻想中的实现。”[14]有不同信仰的个体因对世界的不同理解可能结为不同群体。按是否信仰某种宗教可分为有神论与无神论者。有神论者依所崇拜偶像的不同而成为不同宗教的信徒。同一宗教内又因历史传承、教义诠释的差异而划分为不同派别,如基督徒分为天主教徒、东正教徒和新教派,新教又包含英国国教、加尔文宗、路德宗等派别。不同宗教之间尤其是“一神论”宗教,因教义上的排他性容易滋生极为尖锐的相互间矛盾。因历史原因和社会所处发展阶段,中国目前依然存在着相当数量的宗教界人士和信教群众,在新时代要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处理好信教群众和不信教群众、信仰不同宗教群众之间的关系,是宗教工作的重要任务。

现实中多种纵向要素交织结合并共同发挥作用。纵向要素在交往中突出本群体同纵向的异群体的关系,侧重通过明晰群体间的边界促进群体内的团结,而本群体内上下层级之间的区分则被淡化。各种划分要素并非孤立存在,往往共同发生作用,诸如俄罗斯与西欧国家之间既有国家利益上的冲突,又有天主教、新教同东正教的矛盾,还有拉丁人、日耳曼人同斯拉夫人之间的互斥。将其中任何一项单独抽出,皆可表现为两种上下一体的纵向群体间的对抗。比如,无论是西欧国家的社会上层,抑或是中产阶层、普通劳工,在“恐俄”心理上总能找到共同语言。上迄人类早期的氏族与部落,下至今天作为国际关系主体的民族国家,纵向的群体划分与统一战线在人类历史上长期居于主要地位。

三、横向维度的群体划分及其现实价值

横向维度的群体划分与统一战线的出现晚于纵向维度,是随着私有制的产生而出现的。人类社会早期生产力水平低下,缺乏私有财产,虽形成了简单的社会分工但尚未上升到阶级分化的程度,即便氏族首领亦不具备超越众人的地位,也须参与生产劳动,如神农氏“教民耕农”[15],虞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15]25。首领权力的传承采用“禅让制”,人际间等级观念尚未明晰。群体划分与人际团结主要依据性别、氏族、图腾等纵向维度的要素。

私有制的产生促使横向要素的群体划分与统一战线在实践层面上成为可能。随着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提升,富余劳动产品得以积累保存,私有财产逐渐出现,人类产生贫富分化,导致在原始社会晚期私有制正式出现。“私有制和交换、财产差别、使用他人劳动力的可能性,从而阶级对立的基础等等新的社会成分,也日益发展起来。”[16]按照占有的土地、生产工具以及社会地位等要素,人類分为不同群体,不同地位的群体间因利益上的对立产生矛盾,无论是奴隶反抗奴隶主的起义,抑或是佃农同地主间的斗争,乃至近代以来工人同工厂主的矛盾,实质上都是不同的横向群体之间的冲突,是弱势一方同强势一方的斗争。需要注意的是,不同横向群体间的斗争往往超越了民族、宗教信仰等纵向因素,更具广泛性。西晋末年的流民起义即是如此。八王之乱爆发宗室相互倾轧,导致连年战争。各族人民反抗晋室压迫:永宁元年(301年)十月氐族人李特、李雄领导秦、雍六郡流民在益州起义;太安二年(303年)晋廷征荆州壮勇赴益州,遭到荆州民众强烈反抗,“义阳蛮张昌举兵反”[17];永兴元年(304年)“匈奴左贤王刘元海反于离石”[17]66;永嘉四年京兆人王如在宛发动起义。为反抗晋朝皇室的统治,汉、氐、蛮、匈奴等各民族被压迫者纷纷起义,自发地将斗争矛头指向共同的宿敌。

理论层面上也进行过以横向维度研究人类群体的尝试。古印度诗歌中的《梨俱吠陀·原人歌》将人划分为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四大种姓,强调不同种姓之间的区隔,搭建起持续至今的印度种姓制度。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提出依据财富多寡,“在一切城邦中,所有公民可分为三个部分——极富、极贫和两者之间的中间阶级”[18],将人分为三个阶级。法国中世纪的三级会议将人划分为三大等级:第一等级——教士、第二等级——贵族和第三等级——市民。在中国,《左传·昭公七年》曾载:“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19]近代资产阶级已开始意识到阶级的存在。列宁指出:“从法国大革命时起,欧洲许多国家的历史非常明显地揭示出事变的这种真实内幕,即阶级斗争。法国复辟时代就有一些历史学家(梯叶里、基佐、米涅、梯也尔)在总结当时的事变时,不能不承认阶级斗争是了解全部法国历史的钥匙。”[20]

在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诞生前,因私有制的产生与发展,横向的群体划分与统一战线客观存在。某些思想家、政治家也在理论上探讨过按照横向维度划分人群的可能。近代一些思想家的著述中甚至带有朴素的阶级分析色彩,但整体上并没有形塑出一个相对系统科学的横向划分要素体系,在同纵向划分的比较中横向分野不甚明显。且因历史惯性,民族、国家、宗教等要素随私有制的形成而发展,每一纵向群体中的上层掌握话语权,在本群体内建构“统一战线”,甚至操纵舆论诱导本群体与异群体进行对抗,以民族间、国家间的对抗消解群体内下层对上层的冲击,刻意淡化乃至禁锢横向的划分方式。诸如《管子·小匡》中强调:“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公修公族,家修家族,使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21]带有朴素的横向不同群体间团结的思想,强调团结四民“尊王攘夷”对抗异族。一言以蔽之,阶级分析法诞生前横向维度的群体划分与统一战线构建尚处于“自在”阶段。

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的诞生为研究人的群体划分与统一战线构建提供了科学的横向要素——阶级。阶级理论的产生与运用标志着横向划分与统一战线构建开展由“自在”走向“自觉”。阶级分析法是马克思主义分析社会现象、诠释社会问题的基本方法。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12]178列宁则明确界定了阶级的概念:“所谓阶级,就是这样一些大的集团,这些集团在历史上一定的社会生产体系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同生产资料的关系(这种关系大部分是在法律上明文规定了的)不同,在社会劳动组织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因而取得归自己支配的那份社会财富的方式和多寡也不同。所谓阶级,就是这样一些集团,由于它们在一定社会经济结构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其中一个集团能够占有另一个集团的劳动。”[22]在明确阶级概念的基础上用阶级分析法将社会人划分为若干阶级,并以阶级群体为依托,对内建立同一阶级内的“统一战线”,对外开展政治斗争以获取阶级利益,实现了自觉的横向分野。

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法开辟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传统纵向维度的叙事方式,重构了人类群体划分与团结的历史。用阶级视域审视群体间的矛盾与冲突,探索其内部机理,对于探究冲突本质、化解群体矛盾乃至全人类解放事业具有特殊价值。

一是冲破了群体划分维度的单一性,自觉地用横向的阶级叙事剖析人类历史。相较于纵向的种族、民族、宗教等因素,阶级要素突出处于不同横切面的阶级之间在经济利益、生产资料占有状况方面的差异。正如列宁在《关于民族问题的批评意见》中所强调的:“每一个现代民族中,都有两个民族。每一种民族文化中,都有两种民族文化。一种是普利什凯维奇、古契柯夫和司徒卢威之流的大俄罗斯文化,但是还有一种是以车尔尼雪夫斯基和普列汉诺夫的名字为代表的大俄罗斯文化。”[23]他将一个民族划分为资产阶级的民族与无产阶级的民族。根据物质资料生产方式的不同,人类社会可划分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五种社会形态,可据此对不同社会形态下的阶级与阶级关系进行系统梳理。按照生产资料占有状况将人划分为若干阶级,随社会形态交替先后经历了奴隶阶级与奴隶主阶级、农民阶级(尤其是无土地佃农)与封建地主阶级、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对抗,最终的历史走向是阶级消亡的共产主义社会。

二是透过纵向群体间矛盾的表象,厘清了冲突背后的本质逻辑。今天种族与民族仍是划分人群的最主要依据之一。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极为强调种族、民族分野,突出不同种族、民族之间的所谓“文明”与“野蛮”的差别,而对同一种族、民族内不同阶级、阶层之间差别与对立的关注则存在人为缺位和有意遮蔽。2020年5月,美国明尼苏达州非洲裔男子乔治·弗洛伊德在暴力执法中死亡,引发的全美大规模反种族歧视示威事件便是典型。美国骚乱呈现“身份政治口号比阶级政治口号更有号召力”和“不反对美国政治体制和资本主义制度”[24]两个特点。西方这些国家强调不同人种之间的对立而漠视阶级利益上的对立,深刻反映了采用纵向要素对人群进行划分的欺骗性,种族矛盾的激化掩盖了阶级对立的本质;异种族间的互斥转移了疫情冲击下资本主义国家普通民众对社会上层的不满,反而巩固了垄断资产阶级的统治。依托纵向划分,资本主义国家将阶级矛盾转化为种族矛盾、民族矛盾、宗教矛盾等,将资本主义社会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的阶级矛盾掩蓋住,这于无产阶级而言具有极大的欺骗性。

三是为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精神的诞生奠定了理论基础。阶级叙事方式将人群划分为不同阶级,突出同属无产阶级的各国、各民族劳动人民之间的联合,共同反对各国、各民族上层势力的剥削与压迫。在此基础上诞生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精神,帮助各国、各民族无产阶级厘清了战争与革命时代自身的斗争宿敌与团结对象,回答了“分清敌友”的问题,为19世纪中叶以来的国际工人运动指明了方向。1864年9月成立的国际工人协会(第一国际)即以早期“社会主义国际联合组织”为载体,积极展开对各国资产阶级统治的斗争。1889年成立的第二国际在“八小时工作制”“五一国际劳动节”的设立等方面发挥了重大作用。而资产阶级为巩固自身统治,强调种族主义、民族主义、国家利益,希冀以“排外”的手段实现“聚内”的目标。无产阶级国际主义则与之不同,马克思、恩格斯批判“狭隘的民族主义”,强调无产阶级的国际联合。他们在《共产党宣言》中谈到,“工人没有祖国”[12]419,号召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无产者打破民族隔阂,团结起来推翻资产阶级的剥削与压迫,实现阶级解放。20世纪上半叶,列宁进一步提出了“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22]368的口号,号召无产阶级以及殖民地、半殖民地被剥削压迫的民族联合起来,推翻帝国主义的统治。1941年毛泽东在日本工农学校开学时题词“中国人民与日本人民是一致的,只有一个敌人,就是日本军国主义与中国的民族败类”[25],强调中国人民应当同日本人民联合起来,共同反对军国主义与反动派,实现中日两国人民的解放。

四、统一战线形塑纵横交织的团结

基于适当的维度划分人的所属群体、选择适当的团结对象,不仅在革命战争年代能凝聚力量开展政治军事斗争,为组成革命时期的统一战线提供指引,在开展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也能继续发挥促进社会和谐、凝聚社会力量的积极作用。和谐既是社会主义社会的一项基本特征,又是建设社会主义的重要目标。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对“消灭城乡对立、消灭家庭、消灭私人营利、消灭雇佣劳动、提倡社会和谐”[12]432的主张进行了批判继承。斯大林在苏联建设中强调“各族人民的民族传统同苏联所有劳动者的共同切身利益和谐地结合在一起”[26],重视国内劳动者的团结。党的二十大报告重申21世纪中叶全面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3]24的目标,和谐是社会层面的基本要求。

如今的时代背景下存在着一系列复杂的纵横关系对社会和谐构成潜在制约。当今的中国正处于由民族国家作为主要行为体的国际关系体系中,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处于横向与纵向划分交错的时代。面向当今世界,对外要以现代主权国家的民族原则为基础维护国家的独立、主权以及文化归属感,对内则以实现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文化兴盛和社会和谐为目标。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全体中华儿女勠力同心、紧密团结,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取得一系列成就。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矛盾与冲突,某些潜在因素在一定范围内制约社会的和谐稳定。民族方面,受境外反动分子挑拨的“藏独”和新疆分裂势力妄图分裂国家,挑拨少数民族同胞与中华民族整体间的关系;在一些地区“大汉族主义”与“地方民族主义”的狭隘思想依然存在,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成威胁。宗教方面,“东伊运”等恐怖主义势力、极端宗教势力的渗透不利于边疆地区的和谐稳定,部分地区农村的非法无序传教也是潜在的不稳定因素,某些邪教组织披着宗教的外衣展开渗透活动。在国家安全和统一方面,“港独”“台独”势力在西方势力的蛊惑下,不断制造事端,干扰国家安全,阻挠统一大业的顺利推进。

处理群体关系应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统筹双重维度,高举爱国主义与社会主义两面旗帜,采用适当的措施消解不同群体间的矛盾。《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工作条例》要求“促进政党关系、民族关系、宗教关系、阶层关系、海内外同胞关系和谐,巩固和发展最广泛的爱国统一战线”[27]。这五对关系也是当今中国政治和社会中需要妥善处理的重大关系。一方面,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收入差距短期内无法彻底消除,阶层分化客观存在。面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不同社会阶层之间的冲突与对立,应先对冲突予以定性,分清该类矛盾属于“敌我之间的矛盾”还是“人民内部的矛盾”[28]。比如,对某些成员非法经营、恶意破坏劳资关系的行径必须依法严惩;而针对大多数并未触及法律层面的阶层间冲突,则应高举爱国主义旗帜,以纵向维度的统一战线进行弥合,在调解冲突中强调纵向的共同性;以“中华儿女”“同胞”“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旗号凝聚力量,消解横向阶层间的隔阂,以纵向维度的爱国主义旗帜促进重大社会关系的和谐稳定。另一方面,面对纵向群体间的冲突,诸如民族矛盾、宗教对立等,在调处中除运用传统策略外,应高举社会主义的旗帜,以横向划分凸显共性。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工人阶级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29]。工人、农民是我国人民群众的主体,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无论是汉族、少数民族,无神论者或爱国的宗教界人士、信教信众,还是男性、女性,只要参与劳动、参与社会主义建设,都是我们的团结对象。在处理突发群众性冲突事件时,应突出其作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劳动者的共性、作为一名公民的共性,激发其“劳动者”的共情感,淡化民族冲突与性别对立。要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以横向共同性弥合纵向群体间的隔阂,重点协调好民族关系和宗教关系。而处理海内外同胞关系则应将两面旗帜结合,以劳动人民的共情感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公约数凝聚海内外同胞。

总而言之,在开展统一战线工作中,面对群体冲突首先应厘清群体间冲突的向度,明晰该类矛盾是属于纵向的单元民族、性别、宗教引发的,还是横向的阶级、阶层之间的对立引发的,而后采取灵活的策略消解纵横交错的群体间的矛盾。在巩固发展新时代爱国统一战线中,要继续高举爱国主义与社会主义两面旗帜,统筹群体划分的双重维度,以横向的共同性消解纵向群体间的对立,以纵向的凝聚力弥合横向群体间的隔阂,通过恰当的统战策略形塑纵横交织的团结,广泛凝聚起强国建设、民族复兴的磅礴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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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华山

DOI:10.13946/j.cnki.jcqis.2023.03.004

作者简介:张淑娟,大连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孙冉冉,大连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共产党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百年历程与基本经验研究”(21AMZ002);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中国认同的历史演进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研究”(20RC(3)102DUT)

引用格式:张淑娟,孙冉冉.形塑纵横交织的团结:统一战线价值新解[J].统一战线学研究,2023(3):3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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