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母题”的历史回声

2023-06-11 10:27韩雪梅
文教资料 2023年1期
关键词:顽童自然

韩雪梅

摘 要:刘绪源提出了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即爱、顽童、自然。这是对儿童文学精神风貌及审美品格的精深提炼,广泛适用于不同体裁的儿童文学作品。金子美铃的童谣诗体现了“三大母题”的核心内涵,对儿童文学创作与理论具有历史意义和审美价值。本文以“三大母题”视域综观金子美铃的童谣诗,具体分析其诗作如何以清澈的童真视角,向儿童与成人传递爱、顽童与自然的永恒意义。

关键词:金子美铃 童谣诗 爱 顽童 自然

金子美铃是20世纪20年代日本最具影响力的童谣诗人之一,被著名诗人西条八十誉为“童谣诗的彗星”。她的诗以儿童为本位,以孩童式的口吻表达儿童内心中的渴望、快乐、追寻、失落、思考和疑惑,用诗歌点燃儿童精神生命的火焰。其诗歌印证了一个“孩子”对爱、顽童、自然这三大母题的具有哲学意味的独特表达。这种儿童文学创作发展的历史脚步,呈现出充满童真魅力的思想内涵和艺术品质。

金子美铃去世于1930年,她的作品曾被人忽视甚至遗忘,直到60年代重新被儿童文学研究者矢崎节夫发现。他历经十余年时间,费尽周折,辗转找到金子美铃的弟弟,获得了珍贵的手抄遗稿。在1984年,《金子美铃全集》出版。这既是历史赠予后世学人与读者的宝贵礼物,也是儿童文学“三大母题”的历史回声。金子美铃的一生虽很短暂,但这“历史回声”却悠远绵长,令人动容。这更加说明,“儿童文学的创作也需要现代性情怀和世界性视野,这也是儿童文学发展的现实诉求与内在逻辑”[1]。

一、“爱”的母题

刘绪源将“爱”的母题划分为“母爱型”与“父爱型”。在金子美铃的童谣诗中,“母爱型”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在美铃的诗作中,“母亲”的形象常常出现,这与她的童年经历密切相关。金子美铃三岁丧父,弟弟被姨母收养,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所以“母爱”也是金子美铃诗歌文学的一个母题。比如《冬天的雨》,描写的是一个孩子和正在做针线活儿的妈妈的对话。孩子每次开启对话前,都会叫“妈妈,妈妈”,这声声呼唤透露出孩子内心中对母亲的深深依恋。同时,手里正在缝着新年衣裳的“妈妈”,也是诗歌中典型的慈母形象。我国古典诗歌中,大家所熟知的《游子吟》,就有“临行密密缝”之句。无论是“游子衣”还是“新年衣”,都在各自的语境中让人读出同样的慈母心境。在《冬天的雨》中,诗人写的都是很日常的对话,但母亲和孩子的故事也正体现在每一个日常细节之中。故事本身或许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叙述和接受这些故事的氛围——那种充满童心与母爱的氛围。这氛围,这母爱,也就是这一类儿童文学作品的价值所在”[2]。

金子美铃以“母爱”为主题的童谣诗,其价值很大程度上就在于这种“氛围”。“氛围”具有多重意涵,既是诗人自身经历在作品中的深情映射,也是诗人提供给我们的一种审美范式。因其“母爱型”童谣诗不仅容易引起儿童的情感共鸣,而且也能深深打动成年读者,所以,金子美铃的这一类型的诗可以超越年龄和时空,其审美价值更为丰富,文化意蕴更为多元,情感描摹更为细腻。

再如《天堂里的妈妈》,诗作讲述的是一个孩子在黄昏时想象着妈妈穿着薄薄的轻纱衣裳,在美丽的彩云上随着笛声跳舞。这首诗中的“孩子”,可能是诗人的化身,也可视为诗人女儿的化身。这与金子美铃那段令人感慨的婚姻经历相关。美铃的丈夫不仅人品低劣,还坚决反对美铃从事诗歌创作,美铃被痛苦的婚姻生活所笼罩,后提出离婚,但丈夫与其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在当时的日本,女性离婚后不可能拥有孩子的抚养权。最终,不到三十岁的金子美铃,选择以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抚养权送到孩子外婆的手中。这首《天堂里的妈妈》,我们或许可以把它想象为美铃写给女儿的一首诗,也可以看作是她以女儿的口吻写出孩子内心中对妈妈的无限深情。

我的妈妈/穿着薄薄的轻纱衣裳/一定也在那样美丽的彩云上/随着笛声跳舞吧/看着晚霞/仿佛听见了笛声/隐隐约约地/从远方传来。

这“晚霞”中,一定饱含着深深的眷恋与珍惜,那从远方传来的隐约的笛声,仿佛是美铃在对女儿诉说着思念与不舍,或是女儿在想念母亲时,曾出现在母亲诗歌中的那些意象,合奏出的绵延缥缈的笛声,传递着彼此的爱。

除此之外,在《去年的今天》《没有玩具的孩子》《走在海上的妈妈》等诗歌中,“媽妈”也都是重要的角色。这些经典的童谣诗,完全以儿童的视角发声,看似很清浅,实则具有既“浅”又“深”的思维性和意义性。“儿童诗是自由诗的一种。从语言文学的发展过程来说,自由诗是从‘歌向‘散文进行过渡的一种中间状态。在这一过程中,韵律性在弱化,但是,思维性和意义性在强化。”[3]金子美铃的童谣诗,就在这种温情之中,向我们提供了挖掘其无限思维性及意义性的可能。

二、“顽童”的母题

“从‘儿童自己的眼光出发的‘顽童型母题是始终存在着的。它在很长一个时期里不是儿童文学的主流,不受家长、教师们的重视或赏识;然而它们依然蓬蓬勃勃地存在着,因为儿童读者永远是那样由衷地喜爱着它们!幸而有这些‘顽童型的作品存在,才使整个儿童文学创作能长期稳定地向前发展,使创作的路子不至于越走越窄。”[4]在世界儿童文学史上,有很多经典的“顽童”形象,比如马克·吐温笔下的汤姆·索亚,以及林格伦笔下的皮皮、马迪根、埃米尔、卡尔松等,这些儿童文学人物画廊中典型的“顽童”,深受全世界小读者的喜爱。

在金子美铃的童谣诗中,也有“顽童”主题的书写。比如《如果我是男孩子》,在这首诗中,美铃以小女孩的视角,想象自己如果是男孩子,都会去做哪些事情,比如会去当一个海盗,四海为家,会把船涂成海一样的颜色,遇到其他船只,就会让上面的船员把自己家乡的故事都留下,更重要的是要去找到坏蛋们的船,并且英勇作战,把被坏蛋们运走的宝藏夺回来,最终扬起风帆,满载而归,冲向远方。

在这首诗中,既有“顽童”型作品通常都会出现的“恶作剧”,也有一个孩子内心中的英雄梦。无论何种体裁,“顽童型”作品都能让孩子以幻想的方式满足内心的需求,这也是儿童文学的意义之一,即使儿童获得间接的生活体验。“儿童的成长需要各种各样的经历、体验的磨炼和催发,而生活的局限又往往使他们很难得到这一切。儿童文学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最丰富也是最安全的体验生活的机会,儿童文学满足了儿童多方面的体验需求。”[5]其中一个体验需求,便是“角色体验”。很大程度上,这对于儿童的创造性思维的发展也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是“顽童型”作品更为深层次的价值。同时,从儿童文学功能的角度来看,相较于其他主题的作品,“顽童”母题的作品更能够充分体现儿童文学激发想象和心理释放的作用。儿童是天生的“幻想家”,这类作品“自然地把儿童的想象引向更为大胆、更为奇异、更为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6]。同时,小读者在阅读“顽童”母题的作品时,更能够随着文本内容将在现实生活中不容易排解的烦恼逐步排遣出来,在文学接受的过程中,使负面情绪得以释放。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顽童,而“顽童型”作品的存在,很大程度上使得“整个人类追求未来的全面发展的自由的愿望,也在这痛快淋漓的宣泄中得到了安慰和补偿”[7]。

在《小女孩和小男孩》中,金子美玲写道:

春天的街道上/落满了红红绿绿的传单/一个小女孩/拾起一张红色的传单/折成一个小玩偶/放在石头上/轻轻地哼起了摇篮曲/一个小男孩/捡起一张绿色的传单/飞快跑回家/一路喊着电报、电报。

这“电报”上寄托了金子美铃的心灵密码,并由这个小顽童将其带给读者,让我们不断去破译她心中的多维视角的顽童形象。

《单脚跳着走路的孩子》,写的则是一个孩子提着穿破的草鞋,在麦田间单脚跳着走路,跳起来能看到远方的河流和田埂上的蚕豆花。路边的花也盛开了,他忙着摘花,后来扔掉破草鞋,继续单脚跳着走路。单脚跳着走路是很多孩子都有过的行为,可视为一种最简单的游戏。“单脚跳”能够较为鲜明地体现出儿童文学的特征之一,即情节具有游戏精神。“游戏”是童年生活的关键词之一,从心理学家的角度讲,游戏是儿童的天性。儿童的思维充满游戏精神,儿童文学作品当然也具有明显的游戏化特征,尤其在儿童诗当中,动作性和游戏性更是重要的特质。

三、“自然”的母题

“自然”是文学的一个永恒主题,在儿童文学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儿童文学三大母题中‘自然的母题的发展,恰恰是成人文学所最为望尘莫及的。早期的那些优秀的成人文学作品,只要其中较多地描写了自然界,只要不是过于艰深难读的,儿童文学界和儿童读者几乎都将它们取为己有,致使不少成人文学作品终于变成了儿童文学的经典著作。”[8]可见,自然万物在孩子们的心中占有重要位置,虽然小读者在文学接受的过程中还未习得审美的相关理论,但对于“自然”母题作品的阅读,本身已使小读者获得了审美愉悦。

在金子美铃的童谣诗中,自然界的意象有很多,这与她儿时的生活环境直接相关。美铃出生于日本山口县大津郡仙崎村,是一个四面环海的渔村。儿时的生活环境,让海浪、海风、船帆、露珠、星星、冬雨、积雪、小石头,还有各种草木花朵等成为常被金子美铃歌咏的对象,这是鲜明的“地域性”对诗人的馈赠。“‘地域性即显著的个体性,这是最宝贵的部分。”[9]对于优秀的作家来说,其脚下的土地既是地理的,也是文学的;既是神奇的,也是“冻龄”的。这里永远有珍贵、独特的宝藏可供挖掘,文学的土地不会老去。

在金子美铃的笔下,有对于海的尽头的想象:

我真想有一天能坐着小船/去海的尽头看看/太遥远了,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就像去山上摘红枣那样/真想去海的尽头/摘一筐美丽的星星啊。

在这里,神秘的海的尽头赋予金子美铃以浪漫的想象,让读者也沉浸在这幅文学地图上的星辰大海之中;在《星星和蒲公英》中,诗人借由这两个意象,以童真的语气说出小朋友对自然事物的观察,看似浅显、稚嫩,细细品读,却有着浓厚的哲学意味,引人深思。

在蓝天的尽头/白天的星星肉眼看不见/像是大海里的小石子/在夜晚来临前沉入海底/虽然看不见,它却在那里/就算看不见,它还是在那里呀/枯萎的蒲公英/它顽强的根肉眼看不见/默默地躲在瓦砾中/一直到春天来时/虽然看不见,它却在那里/就算看不见,它还是在那里呀。

再比如这首《积雪》:

最上面的雪/一定很冷吧/被冷冷的月光照耀着/下面的雪/一定很累吧/那么多人从上面走过/中间的雪/一定很寂寞吧/看不见高高的天空/也摸不着近处的土地。

虽是一首童谣诗,却在“积雪”中蕴藏着多种象征意义和不同的人生况味,这是在“自然”母题的表层之下,集聚起来的有寓意的核心能量。

还有《花的灵魂》:

我要告诉你/花儿有多好/当太阳向她们呼唤/嗒嗒,她们就开放/露出甜美的微笑/叫蝴蝶吸吮琼浆/把花香献给所有的人/当风说:快跟我来/她们弯一下腰/就随风而去/当孩子们过家家/她们愿意用身体/装扮成一桌野餐。

在这首诗中,“花”已经超越了其自然属性,她们是纯净的、无私的、内心柔软的天使,即使凋零,灵魂也会复生。阅读这样的“自然”母题作品,儿童和成人的心灵都会得到净化。

四、结语

“三大母题”视域下的金子美铃童谣诗研究,能够从儿童文学土壤的核心层深入掘进,在对爱、顽童、自然的永恒观照中,透过似浅实深的表达,使读者深入领略经典童谣诗内在价值的丰赡。金子美铃就是拥有这样的“魔法”,让每一个日常的、无奇的事物,在经过其艺术加工后,给儿童和成人都带来感动。这是因为,她最大的“魔法”是本真,是天然,是不著痕迹的加工,就如书法、绘画艺术效果中的“屋漏痕”的本意,雨水在墙上洇成何种形状就是何种形状,也就是自然的、天然的风格。这样的艺术特质,使得儿童文学“三大母题”视域下的金子美铃诗歌,拥有更为真挚澄澈的“爱”的表达,更具儿童立场的“顽童”形象,更为清新瑰丽的纯净“自然”。也正因如此,金子美铃那些被誉为“写给所有孤单生命的真挚童谣”的诗歌,成为留给儿童文学世界的宝贵文化遗产。

参考文献:

[1] 刘丽莎.儿童文学要有精神底色[N].光明日报,2020-03-04.

[2] [4] [7] [8] 刘绪源.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35,175,199,259.

[3] 朱自强.儿童文学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181.

[5] [6] 于虹.儿童文学[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21:46,50.

[9] 张炜.文学:八个关键词[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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