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澳大利亚“白澳政策”自由化改革评析

2023-06-15 05:28廖鹏
西部学刊 2023年7期
关键词:种族主义澳大利亚

摘要: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澳大利亚政府对“白澳政策”进行了自由化改革,这是澳大利亚历史上一个重要事件,是由战后的同化政策向多元化政策转变的重要过渡。虽然澳大利亚领导人的态度十分谨慎,但这场改革还是对“白澳政策”的基本原则造成巨大冲击。限制有色人种移民是“白澳政策”的一个重要维度,澳大利亚政府对移民的松弛反映出“白澳政策”走向没落。这次移民政策改革推动了“白澳政策”自由化的进程,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白澳政策”的进一步自由化和最终废除奠定了基础。

关键词:澳大利亚;白澳政策;移民政策;种族主义;自由化改革

中图分类号:K611.5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3)07-0163-04

1901年,澳大利亚联邦宣告成立。在随后的几年内,澳大利亚政府先后颁布了《邮电法案》《太平洋岛屿劳工法案》等一系列法律条文,使“白澳政策”法律化,逐渐形成澳大利亚的基本国策,并成为后来种族和移民限制法案的指导原则。“白澳政策”是基于英国殖民时期的“帝国情怀”和欧洲传统的种族主义而形成的,其目的是将澳大利亚变为纯白人的国家,同时也基于澳大利亚人对十九世纪中后期亚洲人大量移民澳大利亚的一种“恐惧”。十九世纪澳大利亚出现了有关民族和种族的新观念——英国种族爱国主义(British Race Patriotism),这个现象反映出“英国定居者社会对现代化创伤的共同反应,以及渴望在不仅由种族同质性定义,而且由对英国人民大社区的信仰定义的国家认同中寻找安慰的冲动”[1]。这种新观念使“白澳政策”产生双重比较性,一是白人与有色人种的比较中,白人至上;二是白人与白人的比较中,英国人至上。“白澳意识”产生于澳大利亚民族建构的过程中,这使得种族主义的观念根植在大部分澳大利亚白人心中,著名工党领袖J·C·华森曾在一次联邦国会辩论时说到:“我之所以反对有色人种同澳大利亚人混杂在一起……主要是因为这样会造成种族污染。”[2]

第二次世界大戰对澳大利亚的种族主义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一方面,战后英国国力大不如前,澳大利亚人的“帝国情怀”遭到严重打击;另一方面,被澳大利亚视为劣等民族的日本在战争期间给澳大利亚带来了极大的破坏,冲击了澳大利亚人源自种族主义的自豪感。第二次世界大战使澳大利亚失去了大量人口,劳动力短缺成为澳大利亚亟待解决的难题,移民则是能使人口在短时间内快速增长的手段之一。因此,澳大利亚政府在1945年设立了联邦移民部来处理移民事宜。移民部的设立,使澳大利亚在战后十几年间移民规模迅速扩大,较好地解决了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前,澳大利亚实施了以“同化”为基调的移民政策,使得非欧移民的数量有所提高,但总体数量仍然低于欧洲移民。同化是移民部制定移民计划时的一项指导性原则,其目的是使“新移民能够融入澳大利亚社会和适应澳大利亚的生活方式”[3]。到了六十年代,同化政策逐渐失灵。从1962年开始,移民部和外交部注意到对欧洲移民和非欧移民公民身份的不同对待发生“异常”,并且向内阁提出了关于改革“白澳政策”的意见,但直到1966年第17任澳大利亚总理霍尔特上台,内阁才开始对“白澳政策”进行改革,而这一场改革最终促使七十年代惠特拉姆政府正式废除“白澳政策”。

一、国际形势变化与澳大利亚民族构成的变化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国际形势发生了变化,迫使澳大利亚的一些政府官员以及社会人士开始思考“白澳政策”的适用性。同时,由于此前较大规模的非英籍移民和非欧移民来到澳大利亚,其国内民族构成在五六十年代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使得澳大利亚必须重新审视“白澳政策”。

(一)国际新情况的显现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开始,第三世界国家①参与及主持的国际会议和组织开始频繁出现在国际视野。1955年第一届亚非会议召开,1961年不结盟运动兴起,1963年非洲统一组织成立等,标志着第三世界崛起并逐渐成为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他们开始要求发展经济与社会,并在国际社会掀起反殖民和反种族主义的热潮。此外,从五十年代末起,国际社会发生多起种族冲突事件,诸如美国小石城事件、英国诺丁山事件、南非沙佩维尔事件等,引起了国际社会对种族问题的高度关注。这些国际局势新情况的出现,使澳大利亚不得不开始重视起国内的种族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英澳关系的变化对“白澳政策”自由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作为英联邦②家长的英国深受“英国病”③的困扰,国内经济发展缓慢,在国际社会上的影响力在持续下降。英国的种族自豪感在这一时期有所动摇,这导致澳大利亚的“帝国情怀”备受打击。由于“白澳政策”与这种种族自豪感密不可分,当这种共鸣开始下降时,“白澳政策”受到影响是不可避免的。

整个六十年代,英国都在积极谋求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但由于欧共体对英国农业与英联邦的特殊利益关系颇有微词,导致英国加入共同体的谈判并不顺利。英国想要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就必须放弃原先的补贴政策,废除英联邦享有的农业特权[4]。虽然英国极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做出了一定程度让步。在英澳贸易中,农业是重要的部门,英国在农业进口政策上的让步,无疑会在一定程度上动摇英澳关系。另外,英国曾多次在国际社会指责澳大利亚的种族主义政策,这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英澳之间的感情。英澳关系的变化,尤其是种族情感的动摇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白澳政策”的基础,这是澳大利亚对该政策进行改革的一个重要因素。

(二)国内民族结构的变化

战后初期,澳大利亚为解决劳动力短缺的问题施行了一些鼓励移民的政策。起初这些政策坚决排斥有色人种,但随着移民活动的进行,这些政策发生了一定松动。1957年,澳大利亚通过了“15年”原则,允许有色人种在澳大利亚居住满15年后取得国籍,并在1958年废除了语言测试。这两个规定的出台很快就取得了效果,在1958年就有175名亚洲人获得澳大利亚公民身份,其中有129名中国人和39名日本人;从1956—1962年,有2907名有色人种取得了澳大利亚国籍[5]。

随着移民活动的进行,澳大利亚接收移民的范围不再局限于英国籍移民,移民群体的民族、信仰、文化等开始多样化。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大量希腊、意大利等国的移民在澳大利亚建立移民社区,这些移民仍然坚持原来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在澳大利亚形成文化、经济、社会上的“飞地”[6]。这些移民社区的建立,使澳大利亚在五十年代就已经呈现出文化上的多样性,“白澳政策”所期望达到的单一文化或单一人种均未实现,这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白澳政策”的社会基础和文化基础。

在二十世纪四十至六十年代的各种因素冲击下,澳大利亚不得不对“白澳政策”进行反思,并在六十年代中期对该政策进行了有限的自由化改革。

二、“白澳政策”的自由化改革:1964—1966年

实际上,“白澳政策”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时就已经出现了松动,主要体现在移民问题上。1947年,澳大利亚政府开始放松对非欧移民的限制,允许在澳大利亚生活15年以上的非欧洲商人,包括没有申请长期居住证的移民仍可继续居留澳大利亚。1956年,自由党政府对移民法案进行了部分修改,允许技术人才移民澳大利亚,不论其肤色、人种,甚至还有获得公民资格的机会。另外还有1957年出台的“15年”原则以及1958年废除语言听写测试等,都是澳大利亚在这一时期放松限制移民的表现,这些措施为六十年代中期“白澳政策”的自由化改革奠定了条件。

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白澳政策”逐渐走向社会生活的边缘,澳大利亚国内出现了反对该政策的呼声以及各种形式的抗议活动和反种族歧视的组织。1960年,《新闻公报》将置于刊头有80年历史的箴言“澳大利亚是澳大利亚白人的”删除,这个“白澳政策”的忠实鼓吹者开始成为反对种族主义和“白澳政策”的重要喉舌[7]。

在政府内部,移民部的官员首先开始对“白澳政策”进行重新审视。1959年,澳大利亚驻印度的高级专员彼得·海登在回国后表达了他的想法,他认为“白澳政策”应该有所放宽,以消除亚洲对歧视的反感[1]。他到移民部任职后,多次强调“白澳政策”存在的问题,并在1963年说服移民部对该政策进行审查。他与另一位官员查尔斯在审查后向移民部长唐纳提出了草案,其中一个重要主题是“纠正”1957年改革,并指出通过非欧洲移民入籍时间(15年)与欧洲移民入籍时间(5年,英国人为1年)的差异所体现出来的歧视是不必要的,但唐纳以这种歧视符合“白澳政策”的基本原则为由批评了他们的草案。1963年10月前奥运冠军休伯特·奥珀曼接任移民部长一职。与唐纳不同的是,奥珀曼十分支持海登的工作,让他继续对“白澳政策”进行审查。1964年,移民部将改革提案提交到内阁,外交部与贸易部的部分官员均对改革表示赞成。

1964年9月,澳大利亚内阁对移民部提交的提案进行了讨论,但主要的基调是批评该提案。总理孟席斯虽然没有对该提案表示明确反对,但对提案的要点进行了全面的攻击,尤其是关于“5年”规定的建议。他认为提案是影响深远的,但需要“仔细研究”[1],因此他拒绝了提案的主要建议。副总理麦克尤恩虽然表示可以忍受“白澳政策”带来的尴尬境地,但同时建议可以在行政上有所妥协。

在1964年9月召开的这场会议中内阁虽然坚持继续保留“白澳政策”,但是同时反映出澳大利亚政府的部分官员对改革“白澳政策”的意向,会后内阁根据麦克尤恩的建议,决定在接纳非欧洲“杰出人才”方面给予“持续的自由裁量权”。1964年末,澳大利亚政府颁布了新的“移民法令”,允许非欧移民携带家属到澳大利亚,并简化了混血移民后裔入籍的程序,对“白澳政策”做出了有限的修订。

六十年代中期,澳大利亚各党派相继改变了种族主义的内外政策[8]。作为“白澳政策”的坚定拥护者,澳大利亚工党首先做出了改变。1965年,工党将其党纲中与“白澳政策”有关的施政纲领删除。此后,自由党和乡村党等党派跟着改变了种族主义立场,尤其是在移民方面。澳大利亚各党派施政纲领的改变,反映出“白澳政策”的政治基础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这些变化对于“白澳政策”自由化改革是十分有利的。

1966年1月26日,澳大利亚任职最久的总理孟席斯宣布退休,打开了国家政策变革方面的阀门,针对非欧洲移民的歧视障碍很快被清除[9]。不久,霍尔特接替孟席斯成为自由党党魁和澳大利亚总理。虽然霍尔特在此前任移民部长时反对改革,但后来转向支持改革“白澳政策”,并在1964年秘密支持奥珀曼。2月,霍尔特会见了移民部长,他认为澳大利亚必须朝着修改“白澳政策”的方向前进。很快移民部就根据霍尔特的指示起草了新的提案,并提交到内阁各部。3月,内阁对新提案进行了讨论,为了削弱改革的压力,霍尔特向部长们表示移民不会出现根本性的变化,也不会实质性地破坏政策,同时也不会允许大量移民入境。奥珀曼也在会上附和霍尔特的发言,声称他们无意废除“白澳政策”,甚至无意取消其中歧视性的条款。在霍尔特和奥珀曼的斡旋下,内阁勉强通过了新的提案,但要求移民部至少在未来几年内提供非欧洲人入籍人数的年度报告。随后澳大利亚政府废除了所谓的“15年”原则,允许非欧洲移民在澳大利亚生活5年申请永久定居。移民部于1967年10月向内阁提交了报告,指出只有118名“合格”的非欧洲移民在澳大利亚定居。

1966年澳大利亚废除“15年”原则是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对移民政策的持续放松,是对“白澳政策”有限的自由化改革,新的移民政策虽未公开承认过去种族的错误,但以实际措施做了重要改正[10]。从1963年移民部提出对“白澳政策”自由化改革的草案开始,到最终在1966年霍尔特政府将草案中的部分方案变为现实,可以看出推进改革的过程是艰难的。破除根深蒂固的“白澳观念”是促进废除“白澳政策”最大的困难之一,霍尔特的自由化改革则在很大程度上为实现这一目标打开了局面。但必須指出的是,对“白澳政策”进行自由化改革后,澳大利亚旧有的正统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然而“白色澳大利亚”的影响仍在持续,“白色澳大利亚”的精神仍然存在于澳大利亚的社会土壤当中。

三、结语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是澳大利亚“白澳政策”走向衰落的转折时期,其主要标志首先是在这一时期自由党政府对外放宽了对有色人种移民和定居澳大利亚的限制,其次是澳大利亚各个党派改变了原来带有种族歧视色彩的纲领、政策等。在放松移民政策的同时,霍尔特政府在1966年对澳大利亚宪法做出修改,使原住民在这一时期取得公民权。可以说,“白澳政策”的终结在这一时期开始加速。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改革为澳大利亚带来了大量移民,多民族性在澳大利亚愈加明显地显现[11]。这些移民的到來丰富了澳大利亚的社会文化,“白澳理想”出现疲态,文化上的多样性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澳大利亚在这一时期显现出了多元文化的迹象。

目前国内对“白澳政策”的研究非常深入,从其产生到终结都有不少成果产出。对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白澳政策”自由化这一问题,澳大利亚有部分学者在关注这个问题,而国内学界则关注较少。本文基于对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澳大利亚政府对移民政策的改革,来探讨这一时期“白澳政策”自由化的问题。总的来说,霍尔特政府在移民、内政等方面对“白澳政策”进行的自由化改革,虽然有些谨慎,但相对于此前的改革有了重大突破,并为惠特拉姆最终废除“白澳政策”奠定了基础。

注释:

①第三世界国家主要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亚非拉等地区摆脱殖民统治、获得独立的国家,是在战后民族独立运动发展的基础上进一步走向联合的产物,也称民族独立国家、南方国家等。

②英联邦是根据1931年《威斯敏斯特法》而形成的一个国际组织,现共有56个成员国,其成员大多为前英国殖民地或者保护国。英联邦的成立是大英帝国对其殖民统治政策的一次重大调整,它的兴起与发展伴随着英帝国的演变及解体。

③英国病:二十世纪以来,特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经济发展相对缓慢,在世界列强中的实力地位下降,人们通常称它作“英国病”或英国的衰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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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张天,张晓虹.论“白澳政策”[J].世界历史,19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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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费佩君.澳大利亚对华移民政策的历史演变[J].历史教学问题,1991(6).

[11]王宇博.澳大利亚多元文化主义政策的形成[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4).

作者简介:廖鹏(1997—),男,汉族,四川遂宁人,单位为苏州科技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管理学院,研究方向为英联邦国家历史文化。

(责任编辑:冯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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