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歌与丽江纳西族打跳的关联性研究

2023-06-16 06:23康厚良杨玉婷
今古文创 2023年20期

康厚良 杨玉婷

【摘要】 踏歌是一种群舞艺术,它起源古老、历史悠久、流传广泛。如今,原始的踏歌已不复存在,而与其形式相似的活动仍还在民间广泛开展。为论证踏歌与现有活动的关联性,以云南丽江纳西族广泛开展的打跳为研究对象,从纳西东巴象形文字和相关文史资料入手,对踏歌和打跳的舞蹈形式、出现和发展时间、相互关系等进行了详细调查和论证,证实打跳是踏歌的遗存。并且,通过分析纳西族祭天仪式中踏歌的变化,也再次证实打跳不但是踏歌的遗存,而且还是简单化、规模化的踏歌,是踏歌适应社会发展需求的新形式。

【关键词】 纳西踏歌;纳西打跳;踏歌遗存

【中图分类号】J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20-009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0.030

基金项目:苏州市职业大学引进人才科研启动金项目(201905000034)。

踏歌,以踏地为节,舞者成群结队,手拉手,配以轻微的手臂动作[1],边歌边舞。踏歌是一种群舞艺术,它起源古老、历史悠久、流传广泛。作为中国的一种传统民间舞蹈,踏歌以歌舞的形式在民间兴起,到唐朝时期达到鼎盛[2]。

如今,原始的踏歌已不复存在,但是与其形式相似的活动却仍然还在民间广泛流行,其中包括:纳西族的打跳,彝族的跳大三弦,苗族的跳乐,佤族的打歌,傈僳族的哇其,拉祜族的葫芦笙等[3][4]。这些活动是否与踏歌有关,甚至就是来源于踏歌,却很难证实。

纳西族目前仍然还在使用的东巴文,是世界上唯一存活着的图画象形文字。纳西语称为“森究鲁究”,直译为“留在木石上的印记”[5]。东巴文具有明显的图画特征,文字取象于客观事物,形体往往直接描畫事物的全部外在特征[6]。纳西先民用东巴文记录了他们早期的生产、生活,也记录了纳西族文化、历史等各个方面的内容。因此,以云南丽江纳西族广泛流行的打跳为研究对象,从东巴文和相关文史资料入手,探寻纳西先民早期的群体性活动与古代广泛流传的踏歌、现代纳西族的打跳之间的关联性。

一、踏歌的起源及云南丽江的踏歌

远古先民以舞蹈来表达“天人合一”的境界,其中最常见的舞蹈是“踏歌”。踏歌对参与者的人数、人员身份及地位没有要求,舞蹈突出群体特征,是人类群体意识的体现。群体部落的生活给人们带来了安全感和归属感,反映在舞蹈中,即是手拉手、肩挨肩,合节拍而舞[7]。随着踏歌在群体部落中的盛行,远古先民们还将踏歌的活动场景刻画在各种器物上,将踏歌融入他们的生活之中。著名的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出土的舞蹈纹彩盆(如图1),其内壁绘有15人3组舞蹈场面的图案,形象生动地展示了三人为从,五人为伍,连臂投足,踏地为节的歌舞形态[8]。另外,青海同德县宗日遗址出土的绘有24人分组集体舞蹈画面的舞蹈纹彩陶盆(如图2)也再次描绘了踏歌的生动场面,说明青藏高原很早就出现了踏歌[9]。

现居住在丽江的纳西族,是远古时期居住在我国西北河湟地带的羌人迁徙至丽江[10],并与当地土著居民融合杂居而逐渐形成的民族。西北河湟地带位于甘肃省与青海省的交界处,且大部分位于青海省境内。在宋代王谠所撰《唐语林》的踏歌曲目中对河湟的描述是:“有曰《葱岭西》者,士女踏歌为队,其词大率言葱岭之士,乐河湟故地。” [11]根据彩陶盆出土的地理位置、纳西先民的发源地及文献描述可知,从河湟地带迁徙到丽江的羌人,不仅融合了丽江的本土文化,同时也将羌人的踏歌带到了丽江,传承了下来。

虽然,丽江地区没有关于踏歌的相关文物线索,但是有文献对相关现象进行了描述。元代李京在《云南志略》中记载:“末些蛮(纳西族),在大理北,与吐蕃接界,临金沙江……不事神佛,唯正月十五登山祭天,极严洁,男女动百数,各执其手,团旋歌舞以为乐……”它描述了纳西族在正月十五登山举行祭天仪式,并在此期间进行手拉手的“团旋歌舞”,这种舞蹈就是踏歌[4]。到了明代,在丽江当地诗人木公的诗句中有了直接描述踏歌的场景:“官家春会与民同,土酿鹅竿节节通。一匝芦笙吹未断,踏歌起舞明月中。”

在东巴象形文字中,也有专门表示踏歌的文字——

[12]。据丽江“东巴大法师”和力民老师介绍,踏歌“    ”是一个古老的词,其中“     ”意思是唱歌,“     ”意思是肋,用来标声。在东巴字中,与踏歌“    ”同样古老的还有歌咏“    ”,说明纳西先民当时已经在开展这两种活动。《诗经·大序》中有描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说的也是歌咏和踏歌。由于《诗经》收集的是西周初年至春秋中期的诗歌,从形成时间上看,踏歌的凝练和发展应处于该时段,或者是早于该时段的。

从东巴象形文字的形成时间来分析,李霖灿和董作宾先生认为东巴字最晚形成于明代,而方国瑜和何志武先生推断东巴字的形成年代应该更早一些[13]。而东巴字中有与踏歌相关的文字,说明在东巴字形成的过程中,踏歌就已经在纳西先民的生活中广泛开展了,然后才被作为图画文字记录下来,说明传入云南丽江的踏歌是早于东巴字的形成时间的。

二、丽江纳西族的打跳

现在,原始的踏歌已经不复存在,而目前广泛流行于丽江纳西族中的是一种与踏歌极为相似的群舞性活动——打跳。打跳是一种使用笛子或葫芦笙伴奏的乐舞艺术,丽江东部的摩梭人称其为“甲蹉”或“跳锅庄”,而丽江西部的传统纳西语则称其为“革案磋”,汉语可译为“笛子跳”“葫芦笙跳”或“打跳”[14]。

据记载,纳西族的打跳原有70多种,至今保留下来的有20多种。组织形式上,打跳一般由乐器演奏者领头,参与打跳的人相互牵手(或左手叉腰,右手搭在前者右肩)、围成圆圈跟着前面的人随着伴奏音乐或节律做统一的舞蹈动作。打跳的动作重心放在下肢,上身随膝部起伏、左右摆动或前仰后合,重拍向下(如图3)。现在,纳西族开展打跳的范围已经从原来的婚丧嫁娶、节令和聚会等发展成为一种集景区旅游体验、社区居民娱乐健身为一体的大众项目,其应用范围更加广泛,普及度更高,大众的参与性更强,发展速度也更快。

但是,在东巴象形文字中,没有表示“打跳”的词汇。作为一种流行性很强、大众喜闻乐见的群体性活动,却没有与之对应的东巴字,这与东巴字“直接描画事物全部外在特征”的造字习惯是相矛盾的。另外,丽江作为纳西族的主要聚居地,地理位置上位于玉龙雪山、金沙江等大山、大河的环抱之中。其天然的屏障使东巴象形文字和东巴文化免受外来文化的冲击,确保了东巴字从造字之初至今都没有发生过改变。那么,东巴字中没有“打跳”一词,只能说明在东巴字的造字过程中还没有诞生打跳,或者打跳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的。

三、踏歌与打跳的关联性分析

由于近现代打跳活动的盛行,为了便于描述,各地的东巴法师根据自己的观察、用字习惯等选择与其意思较为接近的东巴字“唱歌(   )”“跳(   )”“舞(   )”或“边唱边跳(   )”等来描述打跳,最终产生了使用多个不同东巴字来表示“打跳”的情况。容易看出,这些用于描述打跳的东巴字,同样也可以用于描述踏歌,只是东巴法师从未想过踏歌和打跳可能就是同一种活动的两种不同称呼,如图4所示。而从各自的形成年代上来看,云南丽江的踏歌是早于东巴字的形成时间的,而打跳是晚于东巴字的形成时间的。因此,以东巴字的形成时间作为分割点,踏歌、打跳和东巴字的形成年代分别为:踏歌(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纳西族的踏歌(明代以前)→东巴字(明代)→打跳(明代以后)。

图 4 踏歌与打跳图文对比

清乾隆年间,仉蜕在《滇黔小记·芦笙》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滇黔夷歌,俱以一人捧芦笙吹于前,而男妇拍手顿足,倚笙而和之。盖古联袂踏歌之遗也。”[15]它是对云南和贵州地区少数民族中广泛流传的一种舞蹈形式的详细描述。并且,文中强调这一舞蹈形式是踏歌的遗存。而它所描述的这种舞蹈与现在云南麗江盛行的打跳完全相同。在形成时间上,仉蜕记录该舞蹈的年代也与打跳形成的年代吻合(明代之后),说明打跳是踏歌遗存的可能性非常大。

四、打跳是踏歌的遗存

在云南丽江,以祖先崇拜为主的祭天是纳西族最隆重的传统节日[16],其主要目的是在祭天活动中,以念东巴经的方式,讲述本民族的历史,追忆祖先的功德,缅怀他们艰苦创业的英雄历史,教育和激励后代子孙,以祖先的英雄事迹为榜样,进取向上,自强不息。但是,祭天仪式只允许本族男子进入祭场参与祭祀。由于祭祀仪式时间跨度较长(一般需要数天时间),不能进入祭场的妇女和外族男子就在家中准备餐饮,确保祭祀顺利进行。同时,他们也会在祭祀场外举行庆祝活动,而其中就包括踏歌,元代李京对纳西族在正月十五登山祭天的记载也证实了这一点。可见,踏歌在当时已经成为祭天仪式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纳西族祭天仪式的举行过程和传承体系是极其严谨、系统和完整的。它有专门主持祭典的祭司,严谨的祭祀程序、专用的祭祀工具;有传承不变的祭坛设置,固定的以血缘纽带为基础的祭天社会群体;有共同遵守的祭祀规程和时间,共同的祭祀对象和神祇体系;有特定的专门用于祭天的东巴经书、祭神歌和舞蹈[17]。

随着时间的推移,纳西族祭天仪式变得更加隆重,举行仪式期间的庆祝活动也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参与人数不断增加。到20世纪末,在祭天期间,除了继续举行传统庆祝活动外,有的纳西族村子会搭建秋千架供大家荡秋千;有的纳西族村子会组织跳牦牛舞、狮子舞、白鹤舞和麒麟舞等[18]。但是,其中顺应祭祀活动发展规律,可有效提高群众参与度的踏歌却突然消失了,而取代它的是在组织形式和表现方式上都极为相似的打跳,这和纳西族祭天仪式严谨、系统、完整的传承方式是完全不相符的。因此,根据祭天仪式的传承方式,结合仉蜕在《滇黔小记·芦笙》中的记载可证实打跳确实就是踏歌的遗存,并且是规模化、简单化了的踏歌。

五、结语

踏歌与纳西族的生活息息相关,并在纳西族的宗教祭祀、情感交流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随着时间的流逝,纳西族的生活环境及生活方式发生了变化,根植于纳西族中的踏歌也随之改变,并以更符合人们需求的打跳留存了下来。虽然名字变了,但是它保留了踏歌的动作特征,传承了踏歌的集体协作精神,并顺应人们的需求不断发展、进化,使踏歌得以传承,使这一受到人们喜爱的活动得以发扬、壮大。

参考文献:

[1]新华词典编纂组.新华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863.

[2]漆佩玉.传承千年的歌舞艺术——踏歌初探[J].中国民族博览,2016,(01):135-136+156.

[3]裘亚萍.踏歌在少数民族舞蹈中的传承[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03):117-119.

[4]王玲.云南踏歌图像溯源[J].民族艺术,2015, (03):155-161.

[5]戈阿干.东巴文化胜揽[J].民族艺术研究,1999,(2): 71-80.

[6]郑飞洲.纳西东巴文字字素研究[D].华东师范大学,2003.

[7]杨名.从唐代踏歌的文化内涵解读李白《赠汪伦》[J].兰台世界,2013,(03):58-59+42.

[8]朱狄.原始文化研究[M].北京:三联书店,1988: 532-533.

[9]安海民.先秦时期青藏高原的民族与文化[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42(01):76-81.

[10] 方国瑜,和志武.纳西族的渊源、迁徙和分布[J].民族研究,1979,(1):33-41.

[11] 王谠撰,周勋初校证.唐语林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8:656.

[12] 方国瑜,纳西象形文字谱[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57-72.

[13] 林向肖.东巴文、东巴经形成时代的探讨[A].中国民族古文字研究(第二辑)[C].中国民族古文字研究会, 1993:10.

[14] 杨杰宏.纳西族民族通论[M].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7:300-305.

[15] 纪兰慰,邱久荣.中国少数民族舞蹈史[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3:192,245.

[16] 杨福泉.纳西族祭天仪式的功能和特点[J].云南社会科学,2009,(04):15-19.

[17] 赵重合,杨晓林.纳西族的祭天习俗[OL/E]//www.sohu.com.2018.8.

[18] 李四玉.论纳西族祭天仪式的现代性变迁[J].集宁师范学院学报,2016,38(03):69-73+78.

作者简介:

康厚良,第一作者,男,硕士,教授,主要从事民族文化与数字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