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

黄雨荷

我的伯母不是本地人，至于具体是哪里人，作为晚辈，我也不方便直接问伯母，伯母对此也一直避而不谈。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的伯母出身于书香门第，她身上最突出的特点便是自带书香气。

小时候，我听家里大人们说，伯母是经媒人介绍而来的。伯母的性情十分温和，待人也非常客气有礼；而我的伯父实际上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不爱看书，也不善言辞，相貌也平平无奇。因此，我从小便疑惑自带书香气的伯母为什么嫁给了伯父，二人似乎找不到什么共同点，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即便是这样，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虽然我完全看不到伯父和伯母的爱情痕迹，但二人在生活中始终都是相敬如宾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显得过于保守和克制。

自带书卷气的伯母十分热爱生活，这种生活香和她的书香气也正是天然融合。当时的物质条件还不像现在，十分有限；但是，无论身处何种条件、何种境况，伯母总是能把她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丰富、有趣。

伯母的爱好非常宽泛，其中一个爱好便是种花。当时，大家整日忙于生计，对伯母种花的爱好多多少少表示不理解，而伯父也木讷，不解风情。我的奶奶，也就是伯母的婆婆总是对伯母在菜园子里种花的行为颇有一些微词。老人固守的观念认为，种花又不能当饭吃，有这等闲工夫还不如多种几棵菜。但是，伯母对奶奶的这些话从不心生芥蒂，奶奶反对，伯母就种成本最低的月季花。就这样，伯母围着她家的菜园子，一棵棵栽种月季花，很快就种满了一篱笆的月季花。每当花季来临，清晨，趁着露珠还凝结在花骨朵儿上，伯母就开始早起笑盈盈地在菜园里打理着她的月季花了。等到花骨朵儿彻底绽放，一圈的月季花开得异常鲜艳、殷红，在一众绿油油的菜园里显得如此打眼，颇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此后，无论过去了多少年，当年月季花盛开的景象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了我孩童记忆里的有关伯母的最深刻的场景。

除了种花，脑海里对伯母的另一个深刻的印象便是伯母做的衣服。小时候，我家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小孩子过年最期待的新衣服也是时常没有的，疼爱我的伯母便从她的随嫁带过来的箱子里翻出一些她自己的衣裳剪裁开来，给我做新衣服。伯母有一台缝纫机，也是她随嫁带過来的嫁妆之一，从我有记忆起，伯母就能熟练地使用这台我怎么也踩不动的缝纫机。伯母给我做的衣服，我自然是十分喜欢的，这是每年新年我最大的期待。但是，我唯独不满意的一点，便是伯母给我做的衣服都有蝴蝶结，她甚至默认女孩子们都是喜欢蝴蝶结的，因此她每次给我做的衣服上都少不了这个蝴蝶结。为此，男孩子性情的我没少跟伯母反抗，但我每次的反抗也都是无效的，伯母仍旧坚持在每件衣服上给我做上了蝴蝶结。

等到多年以后，我长大了，曾经剪着男孩子平头的我也开始留起了长一点儿的头发，不喜欢蝴蝶结的我也开始喜欢蝴蝶结了，我这才明白，伯母当时并没有理解错，女孩子果然都是天性喜爱蝴蝶结的。

说到前面提到过的伯母出身，我也是听家里的大人们说的。但是，就算没有听说，我也十分肯定伯母出身于书香门第，因为在伯母身上显露出的气质和日常的言行里，都透着一股书香味，而我也是被伯母的书香气熏染过的，甚至我的文艺细胞也正是伯母激发的。

小时候，我最喜欢出入的便是伯母家，因为伯母家有很多的书，是我孩童时期能找到的最多的书了。伯母家里也并不宽敞，因此也无多余的地方可以摆放这些书，伯母便把这些书放在阁楼上了。我虽然有点儿害怕那架在空中的楼梯，但出于对读书的渴望，还是能勇敢地爬上伯母家的阁楼，打开积压灰尘的箱子，取出伯母的书，无比饥渴地阅读起来。这些书便都是我孩童时期的启蒙书，而伯母也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

此外，在伯母家还可以看电视，听故事、听歌，弹电子琴，打羽毛球、板球，简直太欢乐了。想到这里，我要说我的广泛兴趣也发端于伯母家，伯母家就是我心性的发育地和培育地。因此，孩童时期的我，总是围着伯母家和伯母身边，而伯母也从不嫌我烦。

在当时，家里的大人们普遍都认为孩子不可过于玩闹，要认真学习，只有伯母不以为然。她喜欢拉着我谆谆教诲，践行她奉为圭臬的教育理念：伯母认为孩子的学习要张弛有度，学习之余应该尽量培养兴趣爱好，适当参加游戏运动。直至今日，回过头看伯母当时的教育观念，都是超前的。

后来，伯父离开家乡，去了大城市创业，伯母也自然带着小孩子一起跟过去了。再后来，不善言辞和不善交际的伯父创业失败，负债累累，内心盎然并且坚定的伯母自然也没有被这种变化了的生活击垮。无论物质是多还是少，无论生活的境遇是好还是坏，伯母仍旧跟以前一样自信、优雅，哪怕是遇到再大的生活的难题，她都能保持得体的笑容。

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很多观念还很保守，还不能为他人所理解，但难能可贵的是，伯母作为自由开放、有知识、有能力的独立女性，从不抱怨，从不争辩，并且温柔笃定地坚持做自己。虽然她和伯父的结合可能不完全是因为爱情，但她仍旧体贴、照顾家人，并且包括我这个侄女，她都能做到悉心爱护、谆谆教导。

伯母秉承着她的教育观，把她的知识和阅历传递给了家里的下一代，让大家受益匪浅，而她也在这些下一代的身上实现了她当时来不及实现的自我。所以，虽然后来我去了外地求学，伯母也去了其他城市居住，我们不再像孩童时期频繁见面和往来，但每每想到她，我还总能心头一热，由此也更加地热爱生活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