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学说下《白色旅馆》中的立与破

2023-06-22 16:02裴小维
文学教育 2023年6期
关键词:弗洛伊德

裴小维

内容摘要:英国当代小说家D.M.托马斯创作的《白色旅馆》以差异性的叙事方式、多样化的整体构思、创新型的写作技巧在后现代主义作品中独树一帜。本文将从作者托马斯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编码——“立”与解码——“破”方面进行重点分析,对文本所体现的欲望与生命内在性进行详细地阐述与反思,从而在主人公无意识的深处解码出被精神分析层层编码的流以达到深入了解和剖析精神分析理论层次的最终目标。

关键词:《白色旅馆》 弗洛伊德 精神分析学说 立 破

作为入围“布克奖”的决选之作,英国当代小说家D.M.托马斯(D.M.Thomas,1935-)创作的《白色旅馆》(The White Hotel,1981)[1]114巧妙地糅合了主人公“幻想式”梦境中的叙事诗体、“精神分裂式”复调交集的日记体、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典范病例样本和巴比亚尔大屠杀的残暴纪实书写,并在精神分析学说的理论基础之上将奇幻与真相、想象与历史交织融合在一起,是一部经久不衰的现当代文学经典之作。

小说植根于奥地利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的学说理论基石并微妙地将弗洛伊德作为作品中的主人公之一,在深层意蕴上解决了关于人类更高层次和更具黑暗的问题——作者构造“堕落与重生”的精神分析典范案例却又将精心编织的故事套路进行拆解、破坏和解构,想冲击的无非就是文学接受者那巨大的悲剧性情感力量——读者将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主人公安娜身上,与她共存亡、共感知,但又被随之而来残暴的法西斯主义摧毁和瓦解,西方启蒙时期推崇的理性精神猛烈被击碎。这样一来站在“反精神分析学说”立场上的托马斯对弗洛伊德的理论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并将其进行了戏仿和解构。

一.“立”:建构解释学意义上带有理性色彩主义的精神分析

首先,作品中的主人公安娜之所以能够强烈地引起读者的共鸣和情感是因为她的原型实际上是一个被弗洛伊德真实治愈过的心理病人。萨宾娜·斯皮勒林是一个患有被标记为精神分裂症或严重歇斯底里症状疾病的犹太人,是弗洛伊德第一批接受精神分析治疗的病人之一。她被精神分析的原始理论基石——诸如“谈话治疗”“心理创伤范式”“移情与反移情”等分析方法成功治愈并最终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女性精神分析学家和维也纳精神分析学会的成员。从萨宾娜的回忆录日记和与荣格、弗洛伊德的来往信件上幸存下来的摘录中,我们见证了一个充满激情、高度智慧和有着丰富内心生活的女人形象。而极具巧妙和独具匠心的是,和作品中的主人公安娜一样,萨宾娜也有非凡而突出的音乐天赋,她做的预言梦也都一一实现。和安娜的多舛命运一样,她回到了她在俄罗斯出生的小镇,在那里与她相爱多年的丈夫被斯大林主义社会存在的虚无精神逼疯,她的三个兄弟在大清洗中被残暴屠杀。1941年德军占领罗斯托夫时,萨宾娜和她的女儿与镇上所有其他犹太人一起被暴力枪决,这与安娜最终被枪杀的命运是完全重合和折叠的,她的故事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的成功典范却也承载着堕落-救赎-崩塌的巨大情感冲击和强烈叙事张力,可谓是一场死亡与重生的经典现代戏剧。

其次,作品對弗洛伊德范式的体现还表现在通过描摹女主人公安娜所经历的生活破碎、精神分裂并通过精神分析的谈话疗伤使得人物性格重新整合和创伤心理完整固结,所以弗洛伊德的治愈效果重新赋予了创伤事件真正意义——创伤是可以被重新理解和真正治愈的。首先在小说中,女主人公精神分裂的重要心理特征表现在梦境中的子宫和乳房随着橘子林漫天飞舞、女人头发着火也不会受伤、天空变成一朵硕大的红玫瑰等等。在作者塑造的离奇心理世界里,弗洛伊德的心理学范式似乎已经取代了传统意义上客观现实存在的物理定律,所有对神秘独特的超自然现象解释都被弗洛伊德研究的心理学或医学所覆盖——“飞行的子宫”是对老嬷嬷侄孙女子宫切除的压抑焦虑情绪的心理投射,“一个僵死石化的胎儿漂浮在湖面上”是一个在十年前堕过胎女人的内疚,“一只乳房飞过紫衫树林”是胸部严重下垂的女人因疾病而切掉乳房的痛苦回忆。其次,在主人公神秘而诡异的梦境里,安娜无意中隐约窥见了姨夫与母亲的偷情,这里创作者熟练而准确地借用了弗洛伊德对“狼人的梦”中“原初场景”(Primal scene)的分析[3]65与“俄狄浦斯情结”的经典家庭结构。作为俄狄浦斯情结的原始溯源和触发因素,弗洛伊德将无意识层面上的“原初场景”定义为孩童时期的儿童通过潜意识感知或者联想到父亲同母亲做爱的亲密关系[4]280。所以通过弗洛伊德理论学说便很好地解释了作品的第三章节中,安娜通过“谈话治疗”全然吐露出自己因看到姨妈与姨夫的交媾之合(实际上是母亲、姨妈与姨夫)从而因爱生恨转向了对同性母亲的嫉妒仇视与对异性父亲的迷恋痴狂,这就体现出弗洛伊德所提出的“俄狄浦斯情结”。安娜期待着母亲每年冬天前往莫斯科以打发时光,尽管她知道这是母亲与情人姨父的偷情幽会,但她从这时的父亲只属于她一个人当中获得极大的慰藉和快意。所有经典的弗洛伊德运用材料——通奸、乱伦、俄狄浦斯式嫉妒、女同性恋都在这个原始的场景中被安娜一览无余并成为病态心理的源头。在《梦的解析》中,弗洛伊德提出了一种极具典型性的梦:亲人离世,尤其是父母的离世。[5]163处于性萌芽阶段的孩童往往为了占据异性父母而将作为“竞争对手”的同性父母视为异己的敌对方并在梦境的潜意识深处将其杀死,这便是弗洛伊德提出的经典“性化”理论。所以在安娜的幻想中,她不断梦到“母亲的死亡”,而这也是弗洛伊德死亡本能理论(“强迫性重复”[6]13)的生动表达。弗洛伊德认为性爱总是与死亡和灾难紧密相连,这也是对极端性欲和极端病态的同时想象。最后,托马斯饰演的弗洛伊德挖掘出了一套明显控制安娜梦魇的决定因素,由于他的谈话治疗,安娜摆脱了疾病的最坏影响,恢复到了她热爱但荒废已久的音乐事业,并在她与维克多的婚姻中找到了迟到但真正的幸福。这里的安娜在弗洛伊德的经典治疗体系中得到了暂时性的放松和解脱。作者将安娜塑造成弗洛伊德早期病例史上的典型人物,她的故事也是“性本能”及“死亡冲动”和传统道德相冲突的罪恶家庭秘密的一部分。

最后,弗洛伊德在他推演的“泛性欲论”中将未驯化的欲望作为理论学说的核心,他认为性欲概念包含一切与欲望有关的内容,生理和心理需求,比如感情、爱好,都包含在其中。[7]96弗洛伊德认为在梦境的深处和无意识领域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最原始的、最为晦涩隐蔽的爱欲——力比多,这是一种无视传统道德规范和具有侵犯可能性的内驱力和动物性本能,也是弗洛伊德三重人结构中遵循“快乐原则”的本我需求。而在《白色旅馆》中,这种代表欲望之一的性欲就体现在安娜的多次渴求中。“她的手放在男人屁股后面,用又干又薄的枫叶抚弄他。”[8]43可以看到,在安娜梦幻般、充满情色和超现实主义的梦境中,她正将无意识深处喷涌而出的性欲宣泄在弗洛伊德的儿子身上。实际上,这也体现出一个原型的弗洛伊德式的梦,因为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关于“性”的夸张图像似乎已经完全渗透到患者(安娜)的脑海中。而这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中被称为“移情”——在催眠疗法和自由联想法为主体的精神分析过程中,患者可能会将奔涌而出非理性的情感转移到医生身上,这种情感并非源于分析时对患者知觉和反应的变形及重构,而是患者在交流和倾诉时错误地将隐秘在潜意识深处的爱憎情感进行特殊地转移和精准地投射。在作品中,女主人公安娜进一步地将她强烈的感情转移到了精神分析师的儿子身上并将其作为一种抵抗心理治疗的间接形式,她以诱惑他儿子的形式重新引导她对医生的敌意和吸引力。而“白色旅馆”的整体含义和具体意义则都很明显地指向安娜对母亲肉体的纯洁想象——“它全身心地投入口腔活动——吸、咬、吃、吞以及吸收,完整地包含了婴儿对乳房的自我陶醉。”[8]119这是弗洛伊德的“自体性欲满足”中对婴儿客体化乳房并将其作为性起点的完美诠释。他认为,幼婴期并无完整明确的性意识和与异性他者结合交媾的强烈意愿,但婴儿最早的性满足和纯碎的享乐刺激则是来自口腔区域的快感——吮吸母亲的乳房。而弗洛伊德在很多理论作品中都极为强调和突出母亲在人类发展阶段的重要影响和支配角色,所以白色旅馆在安娜心中是后期寻找爱欲对象的最初原型,也是她与年轻男子(弗洛伊德的儿子)进行爱抚、性交的唯一场景。

二.“破”:解构“弗洛伊德式”的经典精神分析学说

文学接受者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部作品是如何以“白色旅馆”作为中心点并进行丰富而严密地组织,也可以很明确地感知到创作者试图通过相互参照的图像和典喻的微妙人际网络来传达什么具体信息。对于概念方法来说,作品中最有用的起点就是作者的序言,所以托马斯在这本书的序言中说道:“弗洛伊德是精神分析学这一伟大而美妙的现代神话的创始人,所谓“神话”,就是对隐藏的真相进行诗意化、戏剧化的表现。我强调这一点,并非有意质疑精神分析法的科学性。[8]1”毋庸置疑的是,托马斯对精神分析学有着深刻的反应和不同的见解,但他对叙事的组织方式使得所有女主角的症状都可以用完全不同于弗洛伊德在小说中分析它们的术语来解释,这就不可避免地暗示了作者认为弗洛伊德主义是贬义“神话”意义上的可能性。事实上,托马斯隐秘地向我们暗示了他对“弗洛伊德式”和“荣格式”理论学说的无限批判,尽管他最后的立场不是强烈的质疑和谴责性的否定,但也试探性地为后人留下参照性的留白和思考的想象空间。

首先,我们可以从安娜对无意识深层的叙述中解码出被弗洛伊德“谈话分析”所重建的层层编码的虚构。构成本书第三章的案例史“安娜女士”在其故事组织和情节结构上是对弗洛伊德案例史修辞和语气的巧妙模仿:弗洛伊德擅长讲故事以至于他的案例读起来就像小说一样通俗易懂。所以第三章的开头为我们塑造了一个经典“弗洛伊德式”的叙事策略——从患者向弗洛伊德讲述故事开始,通过引导、操纵和戏弄患者让病人发现回忆中所隐蔽的、压抑的、不愿提及的内心深层触点,弗洛伊德认为这些方面正是歇斯底里症的症结和缝合伤口的唯一药剂。弗洛伊德的个案历史是侦探小说,所以他的方法基于对过去力量和童年家庭的信仰,他认为被压抑的情绪和幼年的周遭事件决定了人类未来的行为。结合文本来看,为了探寻安娜内心深处的病根和症结,小说中的弗洛伊德坚持不懈地对安娜的童年往事深入挖掘以了解病人对分析者和她自己所想要隐瞒的东西。小说中的高潮时刻通常是弗洛伊德能够成功解码患者一个梦的实验报告,这样原始事件就可以被重建,或者说对事件的记忆本身就是一种可以被回忆起来的重建。也就是说,原始事件可能是患者擅自将现实经历和成年生活结合所创造的一种叙事结构,甚至是一種被压抑的患者虚构。因此,患者安娜有意编造了一些关于她生活的故事,使医生弗洛伊德注意力转移以至于“忘记”了那些内心深层次的故事。但弗洛伊德通过“她摩挲自己的十字架”来证实她撒谎并试图重建这种过往叙事,从更深层次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病人和医生共同构造完成的重建。在病人来访后做笔记,在治疗结束后写患者的病历,所有的叙述都是弗洛伊德重建工作的证据,这些叙述本身都是建构。在解释他撰写个案历史的方法时,弗洛伊德声称:“在每一个案例中,我都没有遗漏提及真实事实的结束和我的建构的开始。”[9]27尽管弗洛伊德否认任何艺术上的独创性和创造性,但他承认他还是对个案病例进行了删减、编辑和综合。因为在弗洛伊德看来,治疗的目的是通过医学和心理学修复病人的肌肉记忆损伤,这样他或她就能“拥有自己的故事”。

其次,在弗洛伊德对安娜的梦境阐释中,都主导性地编码着安娜思想的单一性和同质性并通过一系列推测性的规训否定安娜不断运动、生成和分裂的精神世界。而作者托马斯对梦境分析进行批判的要点就在于弗洛伊德错误地将安娜多元性的无意识与差异性的集体化简化为单一的主体和对立的精神分析经典叙事圈套之中,同时将安娜的叙事分析囚禁固定在以俄狄浦斯为模型的家庭道德伦理之中,却有意选择性地屏蔽了其他的重要影响因素比如当下的现实经历和旷阔的社会环境,从而将戴有心理学光环的梦境分析演变为形而上的唯心主义本质。比如,创作者没有错过弗洛伊德记录梦境分析的任何经典特征,比如他对所有结果都有些不完整的感觉,这在朵拉的病例史上(关于歇斯底里症的经典案例分析)最为明显。当弗洛伊德无法解释为什么安娜的左乳房和左侧卵巢总是疼痛的部位时,他不明所以却一本正经地认真总结道:“左侧痛感或许源于从未进入意识表层的某段记忆。任何心理分析都不可能面面俱到,歇斯底里症的病因比树根还要繁密。”[8]146而安娜之所左卵巢和左侧乳房有剧烈疼痛感远非核心家庭闹剧所造成的结果,而是她作为一个集体身份的一部分——作为一个犹太人,历史、社会仇恨和同胞暴行的受害者——所遭受的一切痛苦的前兆。正是在第五章对大屠杀的描述否认了精神分析作为一种了解人类心理疾病方式所具有的特权作用——结果必然是历史取代了心理学。鉴于弗洛伊德的方法是排除家庭戏剧之外的所有生活经历,所以在他的理论中集体同一性和人格复多性对于治愈病人的病症来说是极其微不足道的。而在第二章的“盖斯坦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到安娜的内心潜意识深处的多元性和主体性的异质性叠层。从白色旅馆寄出的明信片中,有来自“一名牧师”“一对度蜜月的夫妻”“一位保险经纪人”“一名歌剧演员”“一个业务员的情妇”等等不同的以第一人称自我的口吻进行叙事的人物声音。在安娜对旅馆里洗手不干的妓女进行赘述时,她把这个妓女当成了自己;而那个年轻男人在安娜的意识形态中不仅是弗洛伊德的儿子,还是自己的父亲、情人A、哥哥、姨父。安娜本人则是“歌剧的演唱者、也是那个失去了一个乳房的妓女、苍白瘦弱还失去了子宫的病人、埋在公墓里的情妇。”[8]147可见,安娜的叙述具有强烈的复调倾向,她塑造了诸多多样化且具有不同身份却又最终融为一体的人物声音,他们在错综复杂的情感意识中自主自立,但又共生作用混杂在一起,这种梦境向我们揭示了安娜无意识领域中那杂糅精神分裂式的复调“乐章”。但在弗洛伊德的眼中,这些比单声结构高出一层的内生统一体却只是男人女人之分,他一心一意地将复杂的社会现实和资本主义社会中现代人生命的压迫和理性的崩塌排除在他的范式之外,他已经完全无法用梦境分析和谈话疗伤的心理学方法解释安娜的焦虑和痛苦,所以他认为“命运比我更擅长缓解您的病痛。要是能把你的歇斯底里症成功转化为普通的心情不快,也算是功劳一桩。”[8]132更重要的是安娜与她的反犹丈夫在发生性关系时反复出现的两次幻觉(从高处坠落和哀悼者被山体滑坡掩埋)对弗洛伊德来说都是无法解释的,显然弗洛伊德的还原患者童年或者以俄狄浦斯奉为核心的经典家庭理论对于治愈患者来说已经无济于事,甚至有可能会加重患者病情。不难发现,弗洛伊德将安娜梦中种种声音进行简化与编码,将超乎系统之外的差异叙述排斥在外,以求得合乎常理的解释。

最后,作者托马斯并没有以丽莎(安娜)在巴比雅山谷中所有希望的完全破灭作为小说的最终结尾,而是在最后一章中将她和过去所遇到的所有人物结合在一起并在巴勒斯坦的一个战后难民营中复活,这个地方结合了一定程度的魔幻现实主义可信性和圣经救赎神话的力量。就像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一样,《白色旅馆》似乎也有一个双重结局:一次在时间之内,一次在时间之外。这种方法的一个主要效果是使弗洛伊德在这个场合之中不是与他自己对立,而是与卡尔·荣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对立。作为一个笃信唯物主义和理性主义的人,弗洛伊德认为所有的精神现象都是在有机的客观现实基础上推导出来的,他绝不可能认为存在着一种独立于肉体的唯心主义和精神生活形式,因此也就不可能存在死后的生命和人类的灵魂。然而,荣格赋予心灵与肉体同等的主权并认为心灵的某些部分不受时空法则的制约和约束。因此,他能够像托马斯一样自由地推测来世的可能性,他想象来世并非完全没有痛苦。如果《白色旅馆》的最后一章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愿望实现的妄想,那么它一定是在某种程度上荣格对弗洛伊德科学世界观的批判。一旦荣格的影响被承认,那么丽莎(安娜)许多其他方面的症状并不代表个人性歇斯底里神经症,而是对二十世纪极端暴力精神和司空见惯的残缺价值观的敏感反应,这是一个非常具有“荣格化”的观点:荣格自己在1913年底和1914年初看到了世界毁灭的原始幻象,起初他认为这是个体精神错乱的直接表现,但后来他感知到这是即将到来的世界大战前兆。荣格也接受了更精确的预知性和先天的经验性,比如丽莎(安娜)左乳房和左侧卵巢的疼痛实际上是最终致命安娜的关键身体部位,可见所有症状的意义不仅指向过去、现在,也指向被屠杀的未来。在《白色旅馆》最后一章中托马斯强烈倾向于荣格学派而不是弗洛伊德学派的观点使得作品充满着对逻辑高潮的超越,而不是一些评论家认为的毫无理由的奇思怪想,甚至丽莎(安娜)在给弗洛伊德的长信中也曾明确暗示,她本人会欢迎一种更荣格式的分析形式和治疗维度。玛丽·乔·休斯(Mary Joe Hughes)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给予小说荣格维度适当重视的评论家,她强烈认为正是这样一種哲学上的融合在书的结尾发生了一种多重编码的主导力量。通过对弗洛伊德和荣格思想的综合,小说中的一系列对立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完美地解决: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死亡与重生;犹太教和基督教;神秘主义与理性主义;肉体与精神。最后一章通过将死后生命的永恒与幸福的婴儿吸吮乳房的新生力量结合起来完成了这一融合过程。

托马斯曾在1988年出版的《记忆与幻想》中指出,他认为那些传统小说中的基本元素和故事情节循规蹈矩地遵循着自然规律的恋爱、结婚或者死亡,十分无趣。而纵观《白色旅馆》这部小说,其多样化的整体构思、创新型的写作技巧、丰富化的主题内容等无不强而有力地打破传统故事情节上具有连贯性和联系感的空间场景布置,使小说呈现出后现代开放多元化的文学特色。

而笔者借用结构主义的相关理论可以发现,在小说“立而后破”、“先结构再解构”的后现代主义宏观叙事中,其小说首先编码为人们所信仰的,具有理性主义色彩和整体性感知的精神分析的解释技术特征并通过“谈话疗法”“移情”“梦境分析”等治疗方法建构起安娜对精神世界和人生周遭的梦境,即为“立”。而作者在后几章站在精神分析学说的对立面,暗示出精神分析以匮乏、创伤、阉割等术语对人精神进行的贬斥并以追求同一性与整体性为结果,否定并压抑着安娜潜意识深处的差异性与多重性,则谓“破”。因此可以说,《白色旅馆》的整体叙述无疑是一种“先立后破”、“先结构再解构”的哲学过程。在卷帙浩繁的英国小说之中,《白色旅馆》所暗含的编码与解码的双重特性会极大地丰富和更新英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璀璨宝库,多样化多视角的新颖叙事和多种文体交叉共振的独特构思会为世界文学作家提供丰富的创作灵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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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江苏海洋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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