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小档案——春水玉饰

2023-06-22 04:22李想
百科知识 2023年12期
关键词:秋山春水契丹

李想

名称:春水玉饰

年代:金

尺寸:长8.8厘米,宽3.6厘米

现藏:上海博物館

“春水”“秋山”玉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喜爱玉、崇尚玉,中国有着万余年的玉石生产史。古人不仅视玉石为通天达地的灵物,用它们制作祭祀天地四方的礼器;还赋予玉石高尚的品德,东汉经学家、文字学家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释“玉”为“石之美者,有五德”;更将玉比作君子,提出“君子如玉”的理念,《礼记·玉藻》中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翻阅文献,与玉石相关的文字记载、民间习俗、历史遗物不胜枚举。毫不夸张地说,玉石发展史就是一部浓缩的中华文明史。

在璀璨的中国玉石文化中,有这样一类特殊的玉,它们既没有玉璧、玉琮、玉璋等礼玉的符瑞寓意,也没有玉唅、玉衣、玉覆面等葬玉的迷信色彩;既没有玉组佩、玉剑饰、玉环等佩玉的美好象征,也没有玉壶、玉炉和花卉、婴戏主题玉饰等把玩玉的人情味。这类特殊的玉就是“春水”“秋山”玉—一种充满淳朴山林野趣和浓郁北国情怀的独特玉器品类。“春水”“秋山”,乍一听充满诗情画意。大家不由得会联想,既然能以如此优美的辞藻来命名,它们一定充满了自然美,呈现出一派和谐共荣的画面。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春水”“秋山”玉是一种具有写实风格的展现游牧民族春秋两季捺钵活动的玉雕。“捺钵”是契丹语,最初指“狩猎”和“围猎”,后来演化为“行帐”“盘营”的含义。春、秋捺钵加上夏、冬捺钵合称“四时捺钵”,是辽代一项重要的政治制度。《辽史》在记载“四时捺钵”时说,辽代帝王和贵族会在不同的季节,到不同的自然环境中商议国事、游牧渔猎、讲武受贡。取材于春捺钵的“春水”玉指以“海东青(鹘)捕鹅(雁)”为代表的表现春季狩猎活动的玉雕,而取材于秋捺钵的“秋山”玉则指以“入山林射鹿和虎”为代表的展现秋天狩猎活动的玉雕。

以“春水”“秋山”为代表的捺钵制度,既体现皇帝围猎游幸、消遣娱乐,又有着较为深刻的政治意义。每次捺钵的时间并不短暂,真实再现了“转徙随时,车马为家”的游牧生产生活方式。例如春捺钵,皇帝会从正月出发,走上60天到达目的地,从寒冷冬季走到春暖花开。捺钵不仅时间长,而且规模也不小。《辽史》中记载:“皇帝四时巡守,契丹大小内外臣僚并应役次人,及汉人宜徽院所管百司皆从。”正是因为有如此大的阵仗,辽代又称捺钵为“行朝”。

后来,同样由北方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金、元两朝吸收并发展了辽朝“四时捺钵”制度,尤其是春、秋捺钵。金代改“四时捺钵”为春、秋两季捕猎活动,并将此制度化、典章化,正式定名为“春水”“秋山”。《金史》中记载:“金人常服,其从春水之服多鹘捕鹅,杂花卉之饰,其秋山之服则以熊鹿山林为文。”元代虽然弱化了捺钵的习俗和制度,但是依旧沿用“春水”“秋山”指代春秋两季的捕猎活动。元代以此为主题雕凿的玉器最多,而且最为精美。

上海博物馆中珍藏有一件精美的元代“春水玉饰”。这件玉器为白玉质,局部有黑色的杂质。工匠采用高浮雕的技艺,生动地展现了海东青攫天鹅的图景。只见白天鹅圆眼闭口,引颈弓背,展翅摆尾;一只黑色的海东青正在用利爪紧紧攫住天鹅的脖颈,啄咬天鹅的头部,天鹅则做着垂死前的挣扎。器物背部凹入,左右两端开有小孔,应该是用于穿入衣带。这件器物的原料里有黑色杂质,并不是古人心目中上等的玉料,但是制作它的工匠在设计雕琢时匠心独运,采用了琢玉工艺中特有的“巧色”手法,将黑色部分雕刻成海东青和背景,颜色层次分明,使原本的“瑕疵”变成了最大的亮点和特色,让人不得不感叹工匠“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不过,“春水”玉与“秋山”玉并非古人取的名字,而是20世纪80年代时,由时任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的杨伯达先生命名的。他考证这类玉器上的纹饰表现的是契丹族的“春捺钵”和“秋捺钵”,所以将它们称为“春水”玉和“秋山”玉。这种观点被广大学者所接受,一直沿用至今。

白鹰来自海东头

说到这里,大家肯定会有这样的疑问:海东青是什么鸟?为何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帝王和贵族选它为捕猎助手?

结合玉雕上的纹饰和相关文献记载可以断定,海东青与现今我国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矛隼相似度极高。古人将矛隼称为海东青的历史,或许能追溯到唐代。

彼时,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会定期向唐王朝进贡白鹰。唐玄宗时期的宰相苏颋在《双白鹰赞》中记载了白鹰的特点:“皆皓如练色,斑若彩章,积雪全映,飞花碎点,所谓金气之英,瑶光之精。高髻伟臆,长距秀颈,奋发而锐,坚刚则厉,摩天绝海,电击飚逝……”从颜色、体重、神态及飞行姿态来看,这无疑就是后世文献中记载的海东青。由于当时还未有“海东青”一名,所以唐朝人就根据鹰的体色,将其命名为“白鹰”。

有关东北地区少数民族进贡白鹰的记载还有很多,一直持续到唐末。后来,东北地区的渤海国逐渐壮大,被誉为“海东盛国”,出自东北地区的贡品也就被人们称为“海东物产”。矛隼的羽色有白色、杂色、青灰色等,而东北地区以青灰色的矛隼较为常见,所以有学者推断“海东青”之名由此而来,且应始于唐末。然而,唐代遗留的文献中并未有这样的记载。到了宋代,“海东青”一词才较为常见,如南宋王称在《东都事略》中将“女真有俊禽,曰海东青”。《辽史》中则将“海东青”皆称为“海东青鹘”,这是因为我国古人常将隼科隼属猛禽称作“鹘”。

自然界中的鹰、隼等猛禽种类众多,海东青之所以深受历代帝王青睐,主要源于海东青非一般猎鹰可比。首先,它身姿矯健,凶猛异常,猎捕的对象有天鹅、野鸭、野兔等,甚至“力能制鹿”,经过人工驯化,能够成为很好的捕猎助手。其次,海东青的数量稀少。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帝王的猎鹰当然不能是人人都有机会获得的,辽代政府通过严苛的政令保证帝王对海东青的绝对拥有权,除了凸显帝王至高无上的地位外,还为海东青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最后,海东青的猎捕和驯养绝非易事。要获得极品海东青,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有时甚至还要通过战争的方式。

历史上捕捉海东青的真实情况,我们可以参考辽代和清代的文献。《辽史》中记载:辽兴宗时,贵族萧乐音奴“监障海东青鹘,获白花者十三,赐榾柮犀并玉吐鹘”。这里的“障”指的是用网捕捉。清代文献中的记载更为详细:“善打鹰者,以物为记,岁岁往,无不遇。视其出入之所,系长绳,张大网,昼夜伏草莽中伺之,人不得行,行则惊去。”清代将“善打鹰者”称为鹰把式,他们昼夜潜伏在“草莽中”,待海东青进入埋伏后以网捕捉。

捕捉海东青不易,驯养海东青更难。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驯鹰的传统,并总结出一套精细的驯养方法,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熬鹰”。所谓“熬鹰”,就是要熬掉海东青的野性。他们把捕捉到的海东青关在小房间内,不给它食物,不让它睡觉,给它带上笼帽蒙住眼睛。一般经过5~7天的时间,就能熬掉海东青的野性。之后就是驯养阶段,目的是让海东青服从人的命令,如果能做到“若欲纵放,则解而纵之,横飞而直上,可薄云霄”,则说明驯养成功。然而,很多海东青都熬不过驯养阶段,一只驯养成功的海东青背后,有数不清的被折磨致死的海东青。

“亡国之鸟”海东青

纵观中国历史,没有哪一种鸟类像海东青一样,与政治产生如此密切的联系,甚至直接或间接造成两个政权的灭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海东青超凡的捕猎本领让契丹贵族欲罢不能,他们还建立了专门的“鹰坊”,负责猎捕和驯化海东青。然而,契丹本土并不产海东青,想要获得海东青,就必须到五国部去捕捉,或者要求产海东青的地方向契丹皇室进贡。后来,五国部臣服于辽,契丹人还开通了一条著名的“鹰路”,并通过“鹰路”将势力渗透到生女真部和五国部地区,通过封赏这些地区的部落酋长,让他们接受辽的统治。随着女真完颜部不断壮大,辽朝不得不依靠其力量维持“鹰路”畅通。完颜部也不做赔本生意,他们借助辽的实力震慑、威胁其他势力,不断进行吞并,至完颜阿骨打时基本统一了女真各部。

彼时,恰逢辽天祚帝执政,他不理朝政,而是一门心思狩猎游乐,国力大不如前。完颜阿骨打见状,渐增灭辽的志向。后来,辽朝内乱不已,完颜部趁势灭辽。契丹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苦苦追求的海东青竟成为亡国的导火索。

《续资治通鉴后编》中有一则故事,也记载了相似的内容。相传,北宋皇室和贵族酷爱产自东北地区的北珠,并以拥有北珠为荣。经过不断地炒作,一串用北珠制作的项链价值高达两三百万贯铜钱。不过,北宋境内并不产这种珍珠,只能找契丹人购买。契丹人见有利可图,便压迫自己管辖的女真人捕捉海东青获取北珠。

珠蚌每年十月大熟,但是此时东北地区已是坚冰数尺,人无法凿冰取珠。不过,在当地有一种专以珠蚌为食的天鹅,它们能想方设法吃到珠蚌,将蚌内的北珠藏于嗉内。这种天鹅有一个天敌,那就是海东青。契丹人逼迫女真人捕捉海东青上贡,层层加码,再加上其他的苛捐杂税,最终致使女真人不堪重负,愤而反抗。完颜阿骨打带领女真人打败了契丹人,并推翻了辽朝统治(完颜阿骨打去世时,虽然辽国还未灭亡,但是大势已去,金灭辽已成定局)。后来,金又灭了北宋。“一颗北珠引发的血案”,虽然其中有演绎的成分,但辽被金所灭,的确离不开海东青的一份“功劳”。

海东青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背负“亡国之鸟”的称号。无论是辽还是北宋,它们的灭亡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如果统治者励精图治、善待百姓,又怎会落得个国破家亡的悲惨结局呢?

【责任编辑】王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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