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聘后，才发现主业竟是诈骗

黄莎 胡婷婷

无论是学生、老师，还是第三方中介公司，他们都被这家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披着的华丽外衣蒙骗了。这家公司其实是一家利用虚拟证券交易软件实施诈骗的电信诈骗公司

网络招聘平台上，一家网络科技公司正在招募新员工。招聘信息里，公司承诺包吃住，还展示了公司的营业执照以及位于一线城市写字楼里的办公地点。

不少人被吸引应聘，却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这家公司的盈利模式似乎有点问题。“但大家都这么干，应该没事儿吧！”有的应聘者怀着侥幸心理留了下来，直到他们被警方找上门来才追悔莫及。

被骂是骗子的“证券公司客服”

被警方找上门的还有21名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

金融专业大学生张忻便是其中之一。他刚刚以第一名的好成绩入围招聘面试，却被告知卷入了一件诈骗案。自己和其他20名同学一样，因为一段实习经历而成了犯罪嫌疑人。张忻的同学们有的在找工作，有的继续学业，而他们的平静生活因涉案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根据高职院校教学实习规定，学生们毕业前需参加为期6个月的实习。张忻所在的学校与第三方中介公司合作，由中介公司按学院专业给他们推荐了教学实习单位。

张忻当时便是在中介公司推荐的几家公司中选中了一家在外省的网络科技公司。这家公司到学校宣讲时称，学生们实习的主要工作内容是做客服，从事电话推销引流业务，工资待遇是每月3500元，单位有员工宿舍。

校方和第三方中介公司检查了这家网络科技公司的营业执照，还到公司所在地现场考察了公司的办公地点和住宿环境，觉得没什么问题。

2019年7月，张忻等21名学生一起乘坐大巴前往公司实习。每天，他们都根据公司提供的名单打电话进行推销。他们自称是证券公司客服，问对方“对期货、股票有没有兴趣”，并添加有投资意向的顾客微信，再推荐网络直播间老师讲课的链接供他们了解。

实习一两个月后，学生们开始觉得这家公司的经营模式有些不正常。工作之余闲聊时，有同学说起，有一次他打电话给客户，客户电话一接通就开始骂“你们是骗子”。还有同学注意到，公司似乎有人在当职业水军刷热度，看起来不太正规。

同学们上网检索并对照了一些诈骗案例，越看越觉得自己实习的这家公司的做法和这些案例有相似之处。是诈骗，还是正常营销手法？初入社会的同学们有点蒙，于是向学校老师求助：“老师，我们天天打的那些电话，感觉不是很靠谱，这家公司会不会是诈骗公司？”

接到学生们的反映后，学校老师第一时间联系了第三方中介公司，以看望学生的名义，再次到公司考察。经过与学生、公司个别老员工面谈了解，学校和第三方中介公司都没有发现异常，认为学生们从事的工作也和公司宣传的一致。

实际上，这家公司还不是“想留就能留”的，公司实行淘汰制，业绩特别差的、总是拉不来客户的实习生，还会被“淘汰”。因此，21名学生的实习期从一个多月至6个月不等，但大部分学生能够实习5个月以上。

是“同伙”还是“误入”

然而，无论是学生、老师，还是第三方中介公司，他们都被这家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披着的华丽外衣蒙骗了。这家公司其实是一家利用虚拟证券交易软件实施诈骗的电信诈骗公司。

2020年，浙江省永康市公安局在开展打击电信网络诈骗专项行动中，接到一名被害人报案，他称自己被这家公司骗走135万元，于是立案侦查。

经查，2018年5月至2020年8月，这家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利用“天发期货”虚拟证券交易软件，诱骗客户进行虚假的“国际股指期货交易”，涉及被害人500余人，涉案金额3000余万元。公司负责人等百余人陆续被抓，张忻等21名实习生也在其中。

2021年，永康市公安局将这百余人以涉嫌诈骗罪先后移送永康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这家公司成立于2018年5月，公司划分了客服、財务、人事等部门。除了这批来实习的大学生，该公司负责人还通过网络招聘平台、第三方人才中介等途径吸引很多求职者加入。

21名学生所在的客服部是公司“业务”的最前端，负责将客户吸引进公司开设的直播间。而直播间里有所谓“资深”的导师，“导师”们负责推荐“极具投资价值”的期货、股票等。

公司还有专职水军在直播间里炒热气氛，按照公司提供的话术，假扮客户吹捧讲师投资水平，留下“跟着导师赚了很多钱”等评论，并使用公司模拟盘软件制作虚假证券交易获利截图，发到直播间网络平台。

“导师”们和公司组织的“网络水军”相互配合，线上线下发布操作意见，引诱投资者频繁操作原油、黄金、股指期货交易。

客户们在水军们炒得火热的氛围中进入直播间，以为是跟着很厉害的导师们在正规的期货交易平台上开户投资，事实上所有的钱都通过虚拟平台直接打进公司的账户，由公司核心负责人控制，并由导师们一步步诱导客户投资“亏损”殆尽。

公司里有部分求职者刚开始进公司并没有意识到公司有什么问题，但在工作一段时间后，对公司经营模式有了一定认知。该案办案组的检察官王笑珍说：“这部分员工可能存在从众心理和侥幸心理，觉得大家都这么做应该没问题，所以没有果断离开。”

但在涉案人员中，大部分员工负责的工作欺诈性质比较明显。“例如，直播间的‘老师明明什么金融知识都不了解，却自称很专业，还有员工从未投资过，但充当网络水军刷评论说自己赚了很多钱。”王笑珍称这家公司规定，公司员工不允许炒股买期货，“如果业务真的像他们对外介绍的那么好，不可能不让员工自己去赚钱。”

王笑珍也建议说，招聘平台是否可以新增预警机制，有人应聘到某家公司后，发现可能存在违法问题，可以将情况反映给招聘平台，平台方可以在招聘界面设置提醒或记号。如果违法问题被证实，也能尽快关闭该公司的招聘渠道。

被匡正的人生轨迹

永康市检察院在审查过程中发现，张忻等21名学生是学校统一安排实习的大学生，涉案学生及其家长也多次向学院所属省教育厅反映情况。

2022年2月18日，张忻所在学院致函浙江省检察院，反映该学院21名学生因涉案，升学、就业和生活受到了严重影响。

王笑珍对《方圆》记者介绍道：“之前办案时，偶尔有个别学生找工作时意外卷入刑事案件，像这种一批学生一起涉案的我们还没办过，所以审查办理整个案件最难的便是确定对学生的处理意见。”

王笑珍说：“在办案前期，办案人员也有一定的意见分歧，但经过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三级检察院共同研判后，我们认为，学生们是在学校的组织安排下统一参加的教学实习，实习过程中发现问题并向老师反映，在老师认可下继续实习，已充分履行了自身的注意义务。他们作为在校大学生，没有办法再去苛求他们做出其他更好的选择了。这21名大学生主观上无伙同他人实施诈骗犯罪的故意，不应作为犯罪处理。”

2022年4月，永康市检察院对此案涉案人员以职能作用、工作时间、非法获利等为标准进行分层分类处理，对主犯、骨干人员依法从严打击，对其他参与人员根据具体参与情形分别提出建议适用缓刑、相对不起诉以及情节显著轻微不认为是犯罪的处理意见。

对于学校统一安排实习的21名大学生，经永康市检察院建议，公安机关撤回起诉意见，并于2022年4月2日以“无犯罪事实，不构成犯罪”为由作出撤案决定。

永康市检察院在办案过程中发现，学校在教学实习管理中存在法律风险防范意识和应对能力不強等问题。在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指导和浙江省检察院的支持下，该院联合学院所在地检察院，针对学院教学实习管理中存在的问题和漏洞制发检察建议。

2022年6月30日，浙江省三级检察机关、永康市公安局联合学院所在省的三级检察机关、省教育厅对涉案学生进行撤案公开宣告，并向该学院公开送达了检察建议书。

为防范同类案件发生，不仅该学院所在省份开展了对高职院校教学实习的专项检查行动，浙江省检察院还对全省检察环节涉实习生电信诈骗案件进行了梳理，发现另有两起类似案件，涉及7所学校36名实习生。截至2022年8月底，在相关检察院的建议下，涉案实习生均被作了出罪处理。

“撤案宣告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生活也回到了正轨，我现在已经正式入职了。”接受检察机关电话回访时，张忻难掩语气中的兴奋与感激。（文中张忻为化名）